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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金桂初绽,馥郁随风渗透帘栊,但敞敞一间厅堂,跽座矮榻上的三个男子面色沉肃,并不因这花香扑鼻而怡然自得,尤其是面向主位者,眉心蹙得紧张,目透怒意直盯坐于右侧的瘦高个儿,似乎终于忍不住气恼:“元侯暗下送来姚氏时,在下就建议殿下婉拒,然而杨君力建,称可借机交好元氏,殊不知如此一来,岂非显露殿下暗通重臣,怎能不引太后生疑?”
被称“杨君”者虽然看上去也是面无表情,倒没有愁眉怒目,淡淡回应道:“就算郡王殿下毫无作为,太后何时又曾放松戒备?否则多年以来,除了让殿下主持建陵以外,何至于完全不涉朝政?要想打消太后疑心,除非殿下一直消沉,可殿下心怀抱负,怎能只安自保。”
坐于东侧者显然与率先抱怨那位想法一致,故亦反驳杨怀犀:“就算要与元氏交近,亦有许多方式,大可不必做得如此显眼。”
“可就算诸多小心,亦难保不会露出痕迹,据在下看来,只要殿下计划达成,为子嗣争得帝位,太后必定会严加防备,难道为释太后疑心,殿下便连宗政堂之职都要辞去不成?其实姚姬无论是否被殿下所纳,亦无论殿下是否与重臣交近,只要殿下仍涉朝政,太后迟早都会示以警告。”
原来正在争论的三人,都是义川郡王的心腹谋士,这是因为义川王妃“中毒”事件发生了分歧,杨怀犀认为大可不必颤颤兢兢,但显然另外两位并不赞同。
只不过义川郡王当初赞同贺湛提议重组宗政堂属事发仓促,并不及与三谋士商量,事后三谋士得知,倒都以为这个机会必须把握,义川王之嫡子已然被推上王位,那么郡王必须涉足朝政,否则难以成为幼帝助力,将来幼帝受制于太后,亲政阻力重重。
可这时幼帝登基不过年余,太后便借姚姬警告郡王,虽然不至于撕破脸皮刀剑相向,但除了杨怀犀之外,另两人都认为此事颇为险恶。
三谋士各持己见,也似乎都有自己的道理,一时难以争论出个对错,于是三双眼睛,都看向了他们的主公。
义川郡王四平八稳坐在上首,双臂松松弛弛地搭在膝头,看上去非但没有气急败坏,甚至颇有几分云淡风轻,他已经从这突然的事故中完全冷静下来,见谋士们不再争执,才对杨怀犀微微颔首:“当初先生建议小王顺水推舟接受元侯献美,其实最关键之因由,还不是恃机向元家示好。”
眼见另两个谋士还未参透其中意义,义川微微一笑:“小王当时已经决议用莒世南行事,这其实也是一招险棋,因为难保仁宗突然崩逝会否引太后生疑,在此之前便暴露与元氏兄弟交近,倒能免嫌,两位试想,太后素知小王多谋谨慎,如若欲图帝位加害君上,又怎会事先暴露与元氏私交?”
谋士方才恍然大悟。
义川又再说道:“正如杨先生所言,事已至此,除非我完全不涉政局,太后或许才会放松警惕,可如此一来,小王更加没有扩充实力之机,那么受不受疑也无关紧要了,因横竖都是束手待缚而已。”
这下原本持反对意见者也不由连连颔首表示赞同。
“这回事故虽发突然,小王起初也觉心惊,不过太后既然仅只针对姚姬,倒不需过于在意了,说明太后虽然对我有所戒防,却到底还是有所低估,只要太后不疑仁宗崩逝为我一手造成,便不至于心生杀意,至少在铲除汝阳王之前,太后不会对我动手。”
如此一来,显然义川对于铲除汝阳王贺淇这一件事就不会竭尽全力,宗政堂的存在,是他参涉朝政扩充实力的基础,倘若没有与太后一决胜负的力量,汝阳王这面盾牌还不能撤除。
“姚姬之事过去也便过去了,重要则是将来又当如何,相信元相不至于为姚氏之故与殿下疏远,但太后既然示以警告,在下以为,殿下今后还是以谨慎为上,然而却又不能当真避交重臣……”
“三位以为,毛、元二相孰轻孰重?”义川忽然问道。
他完全不提韦元平与谢饶平,当然是认为这两人压根没有拉拢的可能。
杨怀犀虽然对毛维与元得志皆有认识,可这时却并未率先发言,他刚才小胜一局,为了三谋士之间的团结,眼下也要谦虚一些,给另外两人表现才干的机会。
“毛相虽出身世族,又曾为元相长官,然而过于急功近利,不如元相警慎沉稳。”一个谋士说道。
“两相皆为奸滑之流,见风使舵者,可相比毛相,元相显然更加偏向殿下。”另一个谋士评断。
杨怀犀这才说道:“在下深以为然。”
义川也表示赞同:“故而小王更加看重元得志,今后不到万不得已不便再与他联络,这不是因为忌惮太后疑心,而是为保元得志不被太后排斥,莒世南为元得志所荐,有这么一个把柄,小王可不怕元得志关键时候见风使舵,可要得人心不能仅靠威服,往往恩络才更有效果,毛维嘛,过上一段只怕他便会主动示好,但太后既然示以警告,我也不能置之不理,表面上还是需要收敛几分,如何与毛维建交,利用他手中人脉诸位可得仔细替小王谋划,太后耳目众多,完全不露痕迹也许做不到,但求控制在一定限度,莫触及太后底限即可。”
他其实早就不想忍了,只恨当时虽然看穿了韦氏的野心,却没想到那女人竟然寡恩负义至此,若非他当年出谋划策竭力相助,韦氏怎么能够在与小崔后的战争中大获全胜?然而他得到了什么?一个太后同胞妹子的王妃,还有就是建陵的差使,亏韦氏还好意思暗示,主持建陵是肥差一桩,非自己人不能得手。
他身边从来不缺美色,谁稀罕小韦氏这个妒悍妇人,当初明明是小韦氏纠缠不休,说得好像他义川占了多大便宜必须感恩戴德一般,还自己人才得肥差,他若不是娶了小韦氏这么一个穷奢极侈又没本事赚钱的王妃,何至于过得捉襟见肘。
韦海池狭隘短见,可笑还一心想要超越文皇后,也不看看自己无论心胸还是才智都相去甚远,只不过运气尚可,崔后早逝给了她母凭子贵的机会,当初裴相国又过于忠正而未察韦氏野心,偏偏儿子贺衍还那般懦弱无能,这才让她得了临朝听制大权,然而且看她左右信臣,四大宰相皆无治国之能,一心信任的武将姚潜简直就是个废物,连贺淇都能牵制得她无法放开手脚。
内忧外患何其杂多,这女人竟然还没忘记对他露齿示警。
然而义川不得不承认,眼下自己除了有个九五之尊的儿子,还没有实力还以厉害,他还需要时间,但再也不能裹足不前。
如今他已经逐渐掌握宗室权柄,可这还远远不够,必须要赢得更多人心,更加关键与艰难的是兵权!
韦氏虽然临朝听制手握兵符,然而除京卫之外,禁军诸将还未被她完全慑服,更不说诸多边将……可这时自己也不能擅动,因一但被韦氏察觉自己私交军将,无疑会触及她之杀意,连贺淇这面盾牌也挡不住韦氏挥刀重击,好在洱郎到底是国君,只要韦氏无能做到天下归心,他就还有机会余地。
“殿下,扩充实力固然关键,不过在下认为,晋王看似不成威胁,然而毕竟是德宗嫡子,这一名份便大不利于圣上。”当关于王妃中毒事件商议告一段落后,杨怀犀再一次提到贺烨:“铲除为上!”
“不可!”另两个谋士异口同声。
这回义川却并没有采纳杨怀犀的建议:“贺烨仅仅只有名份,何来威胁?反而贸然对他下杀手,更有可能触及太后底限,先生别看太后表面与他母慈子孝,无非是因贺烨愚顽罢了,留他下来,倒可分散太后关注,贺淇不可能长期消沉,总会兴风作浪,不定哪日就会让太后忍无可忍,若贺淇势败,贺烨便是另一面盾牌,若是连贺烨也没了……宗室不可能再无幼子诞生,当圣上年岁渐长,保不定太后又会择中其余稚拙!”
杨怀犀虽然忌惮贺烨这个德宗嫡子,却也不得不承认义川所虑大有道理,毕竟贺烨不死,韦太后就不可能暗害幼帝再立其余稚拙,如果铲除贺烨,万一在郡王羽翼丰沛之前,贺淇再被韦太后铲除,说不定就会对郡王父子动手,再立一个稚拙为帝! 望族权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