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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又重新看向手中的佛珠。
佛祖慈悲之心原是干净无瑕的,世人肮脏心肠,佛口蛇心,却难以辨认。
“臣妾记下了。”如意轻声开口,将珠子恭敬送回太后手里。
太后没接,盯着她看了会儿,笑道:“旁人听了哀家的话,都会说受教,怎么偏你不一样,只是记下了呢?”
如意老老实实的回话,真挚干净的眼眸看向太后,带了两分笑意:“太后一句话,臣妾受益良多,只是臣妾愚钝,不比各位娘娘聪慧,只能先记下太后的话,再慢慢领悟。”
太后颔首:“能记下也是好的。”
说完,太后才看向被押在远处跪在地上没敢抬头的红叶,太后的话她自然也是听清楚了,心里恐慌,到了这里,更不敢像刚才那样求救。
“抬起脸来。”太后不怒自威,瞥一眼有些焦急的如意,示意她安安稳稳坐着便是。
红叶磨蹭着半天抬不起来,莫颜姑姑打了个眼色,旁边的太监一把就拽着红叶的头发提起来了。
太后看过,轻笑一声:“模样倒是不错,哀家当是个胆大的,原来也只是个纸老虎。”
还不如身边坐着这个,虽然也是个小宫女上位,做嫔妃的时间不长,但从前那些小家子气的毛病改了不少,瞧着也有个主子模样,可见当初在谦常在那里也是下了功夫学习的。
红叶视线飘忽,不敢看太后,只敢瞄向如意。
如意双手握紧,太后没有发话,她也不能贸然开口说什么,毕竟现在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后又为什么突然抓了红叶。
“你是自己说,还是听哀家说?”
太后问一句,红叶就哆嗦一下,听完太后的话,使劲的往前跪行了一点,磕头道:“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脸上的笑容收敛,都懒得看地上跪着的人。
如意张口要问,莫颜姑姑上前拦下道:“小主莫急,待奴婢问她几句话。”
如意看向莫颜姑姑,心里对她还是非常敬服的,压下心中的不安后,微微颔首。
莫颜上前两步,看向红叶的时候已然没有了对着如意的那般和气,她伸手拿过方才几位姑姑搜出来的花袄子,扔到了红叶跟前:“姑姑瞧瞧,这是什么?”
红叶不抬脸也知道是什么,咬紧嘴唇不肯说话。
还是如意瞧出来,轻声道:“这不是我方才让收起来的花袄子么?”
太后闻言侧脸看她:“你穿过?”
如意如实回答:“是,今儿一早开了窗,坐着修补了会儿绣品觉得有些凉,红叶就拿这身袄子出来,臣妾试了一下,觉得实在是有些花了,便让她拿回去放好。”
太后没再多说什么,让莫颜借着问。
“方才皇后娘娘走的时候,站在外面鬼鬼祟祟张望着的人,便是姑娘吧?”莫颜虽然是问句,但这句话说出来,实则是肯定。
皇后可能没有看清楚面容,但莫颜已经见过红叶好几面了,对她的模样身段,都一清二楚。
绝不会看错。
红叶咬紧嘴唇,依旧不肯说话,她心里大概还在飞快想着如何侥幸逃脱的问题,可惜这一套对如意有用,在太后这里,毫无用处。
莫颜摆手:“带下去。”
两个太监应声,一左一右拽住红叶便要往外拖,红叶这下慌了,抬起眼帘看向如意:“小主,小主救我!恳请太后开恩,请太后开恩!”
红叶的呼喊声渐渐远了,如意脸色煞白的坐着,直到听见外面传来掌刑下红叶的惨叫声,如意才终于坐不住,站起身来:“太后。。”
“坐下。”太后并没有什么波动,指了指凳子。
如意知道自己应该听太后的话,乖乖坐下,她是侍奉过主子的,知道偷拿偷穿主子的衣服还鬼鬼祟祟偷看皇后是什么罪名,太后就是要打死红叶也是使得的。
可她已经眼睁睁的看着姐姐没了,她不想再看见红叶因为这样的事情丢了命。
是以如意撩起裙摆,跪下了:“请太后开恩,红叶她只是有一点小小的虚荣心,她没有什么坏心思的,求太后饶了她吧,臣妾一定严加管束,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太后皱眉,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
见太后发怒,莫颜姑姑也上前拉如意:“小主何苦,先起来再说话吧。”
如意直起身子,仍然跪在原地,倔得跟头驴一样。
太后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几乎从她的身影,看到了一个久远的故人身影,那位故人,她当年就跪在自己的前头,大声喊:“我没错!”
太后缓缓阖上眼帘,记忆带来的悲凉几乎要把她淹没,当年初入宫的时候,谁还没有一点锐气和傲骨?
她也曾是有姐姐的人。
在这后宫中,在太后那段短暂的少女情怀岁月里,也曾和姐姐那样扶持着走过。
这样倔强的身影,她也看过。
二十几年过去,跪在她面前的这个丫头,生生勾起了太后心底的一点痛来。
二十年前笑着逝去的人,她没能留住。
二十年后的小辈,太后突然就生出了一丝要护着的念头。
就为这一点点的像,太后叹了口气。
性子太倔,在这后宫里,是会吃亏吃苦的,这孩子,一股子劲,什么都还不懂得。
“跪着吧。”太后开口,让莫颜姑姑不用管了。
外面掌刑的声音已经停下来,红叶却并没有被架进来,太后原本还动了怒,这会儿神情已经有所缓和,沉吟了半响,问如意:“你觉得你身边的这个丫头,值得你为她跪在这里么?”
如意闻言愣了一下,随后往后挪了一点,给太后磕头:“臣妾当初在针织局里做宫女的时候,红叶对臣妾很好,臣妾只知道,人不能忘恩负义。”
太后颔首,若有所思的回味这句话,喃喃道:“文氏把你教得很好,教了你很多做人的道理,你也很好,把这些道理都记下来了。”
说完这话,太后又拿起手中的佛珠慢慢转动:“但哀家的话,你还是没有好好听清楚,这宫里的人,都长着一张巧嘴,说出来的话不一定是真的,做出来的事,也不一定是真的,当着面哭得真情实感,背过身去,你永远不知道身后的人是不是握着一把刀子。”
如意没明白,抬起身来的时候眼神愣愣的。
但实际上,她又有一点明白,太后的意思,实则是在说红叶的忠心,如意只是心底里自欺欺人,不想让自己明白。
她刚失去了自己的姐姐,现在又要让她相信,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别有居心,如意觉得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但太后并没有给她缓和的机会,今日皇后过来,如果不是红叶悄悄露脸偷看被发现,原本太后是准备晚膳后再召见如意的,方才一瞬间看见了故人的身影,叫太后起了两分要教导的心思,便干脆一次性说清楚,经历过打击和剧痛,雏鸟才能展翅的。
太后示意莫颜,莫颜颔首,快步朝外面出去,没一会儿就有个东西扔到了如意眼前。
是包得四四方方的草纸。
太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打开看看。”
如意颤抖着手拿起来,将这东西打开,里面裹着粉末,有些刺鼻,如意愣了半响,突然想起来这刺鼻的味道自己什么时候闻过。
是第二次侍寝回来,红叶端给她的那碗‘助孕药’的味道。
“这是宫寒的利药,用上几次,便不能有孕了。”莫颜开口,“她随身带着这个,是什么心思,小主都明白么?”
如意脑子一嗡,很多细节串起来,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
太后看她神情,让莫颜把东西从如意手中收走:“能反应过来,就还不算笨。”
如意依旧傻愣愣的跪着,红叶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在脑子里面像是车轮一样来回滚动碾压。
“为什么?”如意喃喃自语,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汹涌的滴落在手背上。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意以为,她们都是从针织局里面苦出来的人,如今自己出了头,便也不会亏待了曾经对自己好过的红叶。
可她拿一片真心对待红叶,红叶回报给她的,就是那么一碗已经端到了自己面前来的毒药,她那样劝说自己,恨不能亲眼看着她喝下去,一声声的亲昵呼唤,笑着的面庞后面,藏着一颗恨不能让她去死的心肠。
如果不是那天她态度坚定没有喝,如果不是后来皇上未在过多召见,如果没有到太后身边来修补绣品,那么她是不是早就已经在这一碗一碗的‘助孕药’里,永远的失去了成为母亲的机会?
如意不敢往深了想,不敢想红叶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用那样亲昵的态度与自己相处的时候,内心里是如何的焚烧着恨不能将她烧尽。
太后听见了如意的疑问,淡然的道:“你是宫女,她也是宫女,你可以,她为什么不行?”
一阵见血的话,回答了如意的问题。
因为起点一样,所以不肯甘心。
坏念头蠢念头一旦碰撞,便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如意眼里失了神,太后耐心等了会儿,见她还是这模样,不由得生气道:“方才顶撞哀家的时候那股劲儿哪儿去了?!这会儿倒是只知道哭哭啼啼的!起来!”
如意被太后一句话镇得清醒两分。
她抬手把脸上的眼泪抹干净,摇摇头谢过要来帮忙搀扶自己的莫颜姑姑,自己撑着身子站起来了。
太后接着道:“她是你的丫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到底是寒的你的心,你自己说怎么处置吧。”
如意握紧拳头,半响后,沉声道:“就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针织局是红叶的噩梦,她好不容易从那个鬼地方出来,做梦都想要干出些名堂来回去收拾那些老婆子,如今就这样回去了,只怕比死还要难受,如意不想让她死,便只能让她回去。
太后愣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颔首:“那就这么办。”
莫颜姑姑到外面去吩咐,几秒后如意听见红叶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没有听得太清楚,想来不会是什么好话。
太后见她神思恍惚,这一下打击似乎也重了点,虽然雏鸟需要波折,却也要有个歇脚喘气的地方:“你身边的人伺候得不是很好,哀家瞧你思念文氏,早前与阆靖宫的两个宫女也相处的不错,你现在屋子里那个是个怯懦的,留着也没什么用,她与红叶亲近,必然是知情不敢报,只顾着自己日子好过不好过,这样的人也不用留在身边,晚些时候打发了,让从前伺候文氏的那两个来伺候你吧。”
如意愣了一下,不敢置信的抬起眼帘来。
莫颜姑姑在后面笑着提醒如意:“小主还不快谢恩?”
如意这才回过神,跪下叩谢太后恩典。
太后脸上的表情缓和一点,小孩子就是这样,刚刚还因为初入宫时候的玩伴生了坏心眼背叛了自己伤心,可有真心相待的人再来的时候,心里面的高兴也是藏不住的。
眼前这个孩子像一张白纸,看过文氏的事,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吃了那么多苦,可总是多记得别人的好,多记得这世上美好的事情,诚如莫颜所说,这是个懂规矩,识分寸的好孩子,留在身边,不是不可以。
太后让如意起来坐下,赏她一盏茶水喝过,这才慢慢说起皇后要恢复晨昏定省的事情来:“她病着这些日子,宫里面也出了不少事,如今年节就要到了,她想恢复也好,省得时间再长一些,宫里头的人越发懒怠。”说完,太后看向如意,“到时候你去了凤阳宫请安,切记早到,多听,谦逊,忍耐,永远都是不会有错处的,你如今还在哀家这里办差呢,她们不敢做得过分了。”
这算是安如意的心,但太后没有再多说什么。
等到如意回去了,太后才叹口气,接过莫颜姑姑递过来的茶水:“心还是太软了。”
“李答应年岁还太小,若张口闭口喊打喊杀的,太后怕是才要觉得害怕了。”莫颜姑姑笑,如意在这里住了几天,她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她是跟在太后在宫里一辈子的老姑姑了,太后眼光毒辣,连她都看出来如意是个好孩子,太后不会看不出来,只是太后端着,和皇上较着劲,嘴上说不管不顾,实际上呢?还不是换掉了那两个不安分的,给如意指了最熟悉也最贴心的人来。
顺带着给如意上了一课,这便是已经开始教导指点了,宫里头生存之道这门学问,太后略一出手打压收拾,就够如意仔仔细细回味一段时间的了,这便是太后心里认了这个孩子,将来肯定是要带在身边的,这会儿骂如意心软,实际上眼里早就含上了笑意。
“慢慢磨吧,一点一点来。”太后喝过茶,略作沉吟,“你找人盯着那个红叶。”
莫颜称是,自然是要盯着的。
说了这会儿子话,太后原本是想要歇着的,可今天看过如意,太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困。
手边架子上摆着一尊年岁很久远很久远的玉珊瑚,看上去不比现在进贡的光泽好,摆在这一堆装饰物里,显得格格不入。
太后侧身,让莫颜把架子上的东西取下来,然后拿在手里,细细看,细细抚摸。
良久良久,太后眼中起了一层朦胧的泪意,她像是在笑,可声音听上去,又有些戚戚然:“莫颜,哀家方才看着那丫头跪在这里,那倔强的样子,真是像极了柔佳姐姐,姐姐当年啊。。也是这样,顶撞皇上,挨了打的。。”
莫颜姑姑原本还笑着,听太后突然提起故人,面色一紧,伸手去接太后手里的玉珊瑚:“太后娘娘这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可李答应与柳嫔娘娘,还是不大一样的。”
“是不太一样。”太后喃喃,松开了手。
柳柔佳还要更强硬一些。
如意懂得迂回婉转一点。
但眼神是一样的,心里有念想的人,总是相似。
太后喜欢那样的眼神,她当年稚嫩,不太懂姐姐到底在坚持什么,在寻找什么。
如今明白了,身边却已经没有了故人的身影。
所以太后想着,这样的眼神,她曾经失去过一次,这一回,应该要好好护着她长大才好。
小小如意的身影和柳柔佳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如意喊姐姐的时候,太后又何尝不是想到了曾经那个呼唤姐姐的自己?
这宫里的年岁,像是一个圆满的齿轮。
上一个齿轮的停止,意味着下一个齿轮的轮转。
新一辈的孩子,走着她们曾经走过的路,吃着她们曾经吃过的苦。
一步一个脚印,就这么走过来的。
如意太弱小了,弱小到,几乎快要被这后宫里的璀璨光芒掩盖摧毁。
太后便想,那就拉一把吧。 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