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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又下起雪,车顶上落了浅浅的一层白色,又薄又淡,医院外荒无人烟,阴气森森,活像个坟场。
下了台阶裴简就将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季舒带上,她哭的要断气,坐进车里时喉咙还是哽的,喝了几口水才稳下去。
回到商园将她送回去。
裴简站在车边,再三犹豫之下还是给季平舟打了电话。
明天就是元旦。
新年第一天,他不能不在。
来电显示落到季平舟的手机上,刚亮他就摁断,又直接关了机,侧了下眸,看向后座,声嗓温和舒缓,“麻烦您了,为了我们的事专程跑一趟。”
车子平稳驾驶在高速路上,一点神都晃不得。
从小城到燕京,一路的风景由枯燥变得繁华,大都市的光阴景象正逐渐推进,很快就能深入其中。
坐在后座的女人望着窗外,脸庞已有了些年岁,眉眼神态间和方陆北的母亲有三分相像。
跟禾筝结婚以来,这是季平舟第一次见到她的妈妈。
他连夜从燕京赶过去,在弄堂口的一家杂货店里遇见了禾筝母亲,那时她正在挑选剪纸,跟商店老板聊着过年要吃些什么,一转眼,四目相对,他几乎立刻就能确认,她是禾筝的母亲。
许是他们结婚的时候照片有往她手上寄过几张。
她也认出了季平舟。
她将他带回去,坐在四方格的小院子里给他冲最好的茶,拿了一份又一份地方美食,轻声细语地问他“筝儿还好么”。
那是来自一个女人最原始的母性。
季平舟不知该如何对一个母亲描述自己曾经对她女儿所做的种种恶劣行径,他拿出了二十几年都没有过的卑微姿态,求她。
求她,为他们的婚姻做一份挽留。
她听后抹了把眼睛,用温柔慈爱的目光细细凝望着季平舟的脸,许久以后才说,“你跟你母亲长得很像。”
坐上这辆去燕京的车,实非她所愿。
一面想去见见禾筝,一面也是被季平舟劝动了。
高速上瞧不见什么美丽的夜景,随着季平舟的话,付韵将目光收回来,凝着他的发丝,声音困难地走出喉咙,“筝儿伤的很严重吗?”
闻声,季平舟有些崩溃,话语苍白,“她不愿意见我,我并没有亲眼看见。”
“这丫头一直很任性,为难你了。”
怎么会任性,怎么又为难了。
季平舟更难接话,正在焦灼,付韵伴着点低沉又出声,“我不能保证一定能劝动她……我跟她,关系一直不是很好,她喜欢的是陆北家。”
“其实这些年……她很想您。”
好多次,他看到禾筝在擦小时候跟母亲的合照,擦的又亮又新,摆在不怎么显眼的地方,独自吞噬着自己无法言说的想念。
这一来一回的路格外熬人。
季平舟去了没有休息就重新启程,这能才赶在第二天中午到达医院外。
裴简联合方陆北都瞒着他禾筝转院的位置。
可他要是真想查,几个医院都有他的校友,找一个人只是一通电话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怎么费功夫。
车停好,季平舟绕过去开车门,天还下着雪,他将伞大半都撑在付韵头顶,“您当心脚下。”
“没事。”
付韵从上车后怀里就一直抱着一包东西,物品虽然不昂贵,但却精细,用漂亮干净的食袋装着,一夜过去,仍然还有温度。
季平舟谨慎询问着:“这些是带给禾筝的吗?”
她点点头,言语间还是有对女儿的疼爱在的,“嗯,她喜欢吃这些。”
沿着病房号往楼上走。
季平舟来之前已经打了招呼,专门给他们腾出点时间,在付韵走进病房前,他完全搁置了自己的身份地位,眼中流露的,全是期盼,然后自己站在病房外,静静的,等待着审判。
时候还早。
午间方陆北会来带禾筝去吃饭,所以她早早便吃了药打了针,正靠在床头休息。
听见门开,完全是意料之外,还以为是方陆北来早了,睁开眼,以一个扭曲的视角看到一个素袄蓝领的影子走进来,目光再往上探,身子便完全僵住了,动弹不得。
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和压抑蔓延而来,灵魂像是被撕扯开了,拉出另外一个不一样的她,她就那样躺着,一动不动地看着逐渐走近的慈祥女人。
付韵还抱着食盒,头发挽的干净利落,面庞只有细细的几条皱纹,五官还是那样的美丽温婉,这双眼里,却满是伤感。
她定定地站在门口,眼中浸满了泪水。
无助地抓了把空气,却怎么也触碰不到禾筝幼时柔软的灵魂,音色发抖地问:“姑娘——怎么伤成这样了?”
怎么说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可能不心疼。
禾筝缓慢眨了眨眼睛,确定不是幻觉。
她就看着自己的母亲朝着自己走来,在她伸手要触碰自己时用言语制止了她,“我哥叫您来的吗?”
那双纹斑严重又附带着劳作而留下茧子的手就那样停滞在空中,一瞬的凝滞过去,付韵点了点头,“你哥哥说你出车祸了,叫我来看看。”
手指触碰到了纱布,她眼泪积累的越发厉害,“疼不疼啊?”
第一秒的警惕褪去了,禾筝没有再阻止她的亲近,蹭着脊背半坐了起来,脸上的陌生消散,剩余了一丝哀婉,“不疼。”
时隔多年,她再见自己的母亲竟然是在这种状况下,只觉得一阵悲凉掠过心头。
第一次上台表演她不来。
最后一次表演她不来。
宋闻自杀她不来。
就连结婚她也没有出现。
现在却冷不丁的出现,禾筝抱着一点点凄凉感看向她,不管如何,能见面便是好了,“这里在下雪,您身体不好,不该走一趟。”
“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来?”
她说着将食盒打开,里面是她亲手包的饺子,因为耽搁的时间太长,饺子皮之间已经黏在了一起,样子不是很好看,包出来的花型也完全看不出来了,但还散发着淡淡的余温。
禾筝小时候最喜欢吃饺子,尤其是妈妈亲手包的,付韵一直惦记着,这次刚好有,便带来了,“还没吃饭吧,先吃点?有点冷了,一路上我已经很……”
“没事,我是有点饿了。”
入院以来她第一次有了些食欲。
付韵在病房内寻找一圈,找到小桌板拿过来撑起,把那些不怎么好看的食物打开,放在禾筝面前。
饺子馅是肉的,搅了一些白菜,因为有些冷了,味道自然要差上些许,禾筝却不嫌弃,她忍着嘴巴的痛,手上的无力,递了一口,咬开皮的瞬间眼泪也蔓了出来。
“第一口还是姜味呢……”
付韵看着她吃饭都困难的样子,转过头去抹了抹眼泪,来之前她想过禾筝受了伤,却没想到伤的这样重,“妈妈过两天再做别的给你吃。”
禾筝缓慢地咀嚼着,“不用了,这样就很好了。”
是真的很好了。
她从没想过还会见到母亲。
更没想到还能吃到她做的东西。
这是受伤以来,唯一的一点点温暖所在,因此,她胃口都好了些。
付韵给她倒热水,帮她把头发扎起来,房内的温度也逐渐升高了些,盘算着时机快到了。
在禾筝第三个饺子入口时,付韵微微颤着唇问:“姑娘,我听说你受伤是因为跟家里人闹矛盾了?”
这样委婉的言辞,还是让禾筝抖了下手,饺子从光滑的勺面上掉下去,她自欺欺人地捡起来,“嗯……是意外。”
“因为你要离婚?”
不委婉了,也不能够自欺欺人了。
禾筝用一丝力气虚握着勺柄,那样空洞无光又失望地凝着自己的母亲,“妈妈,叫您来的不是我哥哥,对吗?” 听说季总想复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