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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皓月当空,云淡风轻。柳树摇曳着潺潺的小溪流水,似是应和草屋中人的夜语。青岩村一片寂静,村民早已入睡,整个山村乃至方圆十余里的山野陷在墨色中。一丝微弱的光焰从草屋里散发出,就如地上的星。
陆渔半倚在墙边,把头靠在窗铉处。地上铺了一张凉席,中间摆了个书案。陆渔和宁松分躺在两头,姿势随意,完全没有了平日的风度,就好像当年住在一起时那般,无法无天。
宁松转过头,将手中书本放下,正对着烛光,活动了下身体,伸了个懒腰,看到陆渔聚精会神的样子,不禁咳嗽了一声,说:“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陆渔背对着宁松,凭着烛光看书。
宁松说:“前几日,我路过广陵时,在某间酒楼无意中听到,南边一个州出了乱子。朝廷已封锁了官道,严禁周围州县的人前往那州。”
“哦?听起来挺严重的,你可知发生了什么事?”陆渔依旧看着书,淡淡地说。
“你猜吧!”宁松扔下书本,显然是对陆渔爱理不理的态度置气。
“瞧你这个样,反正我不猜,你最后还是会说的,我何必白费口舌呢!”
宁松闻言,脸上顿时充血了一样,指着陆渔,却大笑起来。“哈哈,陆渔啊陆渔,你这个性子果然是变不了啊!”
“贫贱不能移嘛!除非你宁大公子给我银子花花,有银子了,不贫贱了,自然就能为你移一次。”陆渔翻过身来,依然靠着墙边,给宁松一个“你懂的”的眼色。
宁松啐道:“能把要钱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也只有你了。”宁松立马败下阵来,“好吧,我说。魏梁边境出了瘟疫,朝廷想封锁消息,以免人心惶惶,造成恐慌。可是这么大的事,遮是遮不住的”。
听到瘟疫,陆渔倏地变了变脸色,缓缓抬起头。“瘟疫?魏梁边境,莫非是建州?”陆渔想着,试探地询问宁松。
宁松点头,对此他也是忧心忡忡,因为出使建州抑制病情的天子特使,便是他的父亲成侯宁真。说起成侯宁真,就不得不说宁松的祖父烈成侯宁责了。
宁责原来是大魏征西将军,高级武官。灭夏后因上书元商“收士族中正之权,选贤能以治故夏”而被士族所忌恨。当时大族申氏和蒋氏联合密谋,趁大梁成州反贼俞江作乱攻打守军之际,举荐宁责前往征讨大梁成州。宁责出征后,屡战屡胜,将要夺地时,军粮被申氏蒋氏断了。最终,宁责战死成州,被追封为烈成侯,并授以世袭罔替的尊荣。
太平三十八年腊月,魏宣帝元商驾崩于正德宫。第二年,元商第五子元攸继位,是为当今魏帝。为避魏帝字继烈的名讳,大魏改封宁真为成侯,保持世袭罔替不变。
陆渔扔掉手中书,慢慢显得沉重起来,“建州发生瘟疫,民生疾苦加深那是必然的,最怕的就是大梁趁火打劫”。
“大梁?你的意思是说?”宁松想了一会,眉头一沉,想到了陆渔所指的意思。
“越垒军行营就驻扎在建州,希望瘟疫没有波及到军营。魏梁边境,特别是南境三州与建州的交界处一直是敏感之地,稍有火花,就很容易酿成冲突。”陆渔一提到南境三州,就显得魂不守舍,心事重重。
“被你这么一说,我就更加担忧了。父亲作为天子特使被派往建州赈灾,希望一切相安无事,平安归来。”宁松低沉地说,是在祈祷,也是给自己一点安慰。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陆渔扫去自己的阴霾,拍了拍宁松的肩膀。
两人静静靠在窗前彻夜长谈,夜,越发深邃,窗外凉风阵阵。一轮高傲的圆月悬挂夜空,洒下清幽的白光。空山渺谷,万物无声。
这个夜晚,注定是难以入眠之夜。五年未见,能说之事犹如那滔滔江水,倒弄不尽。从少年生涯到五年间各自的经历,从民间风土人情到大魏帝都风华,从稗官野史到时政弊端,无所不谈。最后,实在是两人的一双眼皮变得大山那般沉重,方在深夜睡去。
夜尽天明,陆渔早早便醒来了,在自家前院里挑水。前院还有一小块地种了青菜,为避免单调,陆渔还特意栽了三株梅花。陆渔挑好一桶水,用木勺子给青菜浇水。
“你竟然在种菜!”惺忪的声音从陆渔背后传来,显得中气不足。
陆渔刚好浇完桶里的水,直了直身体,侧视着宁松:“你醒了,昨晚睡得可还好?”
“还好,这里安静祥和,仿佛连心也静得停止了跳动一般。”宁松长长地吸了口气,用余光刮了陆渔一眼,说出的话也好像染上了清晨早春的风,凉飕飕的。
陆渔弯了弯嘴角,将木勺子扔到桶里,自顾着提桶放到水井边,捡起横摆的一把锄头忙起了锄地。对于宁松的话,没有回答他,假装没有听到一般。
“怎么学起刘皇叔了,人家种菜那是韬光养晦,不是虚度光阴。”宁松再说,想慢慢激他。
“山野小民,当然做山野之事,不种菜,想饿死么!”陆渔丝毫不为宁松的话语所激动,说出的话不抑不扬。
宁松见他那个样子,感觉无从下手。忽而,宁松看见那菜地边栽着三株梅花树,长得甚是有生机,朗目一翘,便靠了过去。宁松仔细看着其中一株,目光从树干到枝桠,再从枝桠移动那粉色的花瓣。心下一动,将手伸到其中一朵,触摸着花瓣。
“这梅花长得生机勃勃,鲜艳欲滴,与脚下的青菜一红一青倒相互映衬。”宁松赞道。
“拿青菜和梅花比,这倒是从未听过,亏你想得出。”陆渔锄地的速度慢了慢,看了眼梅花,继续锄地。
“青菜怎么了,梅花只能看,而不能吃。青菜虽平平无奇,却填饱你肚子,解你饥饿。你不是总说自己是山野之人吗,山野之人不爱菜,岂能算是山野之人?”宁松好像是捉住陆渔的弱点一样,对着眼前的梅花侃侃而谈。
陆渔停了下来。“哈哈,宁松,难得你能对一株梅花有如此兴致,你学富五车,给它赋诗一首?”
宁松沉吟了一会,围着三株梅花信步而走,不久一首诗便涌上心头。
“院角三支梅,送冬暖春来;
“青菜脚下友,乃生暗香授。”
陆渔拍着手掌,赞道:“好诗,青菜是梅友,梅便散发芬香反哺给青菜,可真是妙语。你这诗叫什么题目?”
宁松不假思索,“这诗叫青菜与梅”。
“哦?青菜与梅?”陆渔听到这个题目一诧,接着展颜。“好好好,简单粗暴,又不失风雅,宁松,看来你的书没白读。”
宁松却叹了口气,摇着头说:“唉!梅花懂得一香报好友。可是我呢,实现抱负,只能靠自己一个人咯!”
陆渔想起了一件事,便问宁松:“宁松,我记得你母亲的生辰快到了吧?”
“我母亲生辰是下月十六日,今天是三月十八,算上时间还有二十八天。陆渔,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宁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从徐州到帝都再快怎么也得一个月,你怎么不早回去给你母亲拜寿!”陆渔心算了其中的日期,发觉时间来不及,便心下一急,赶紧催促他道:“现在启程回去的话,途中少住店,走薛县,跨祁岷山,还有可能赶得及,快走吧!”
谁知宁松听后不以为然,摇了摇头,说:“家里还有长兄和三弟,有他们在,母亲也能享天伦之乐,我此番前来,是想找你一起入世,共展抱负。”
“你······你怎能这样,父母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作为儿女的,只要不是实在难以抽身,必须回去膝前尽孝,这是孝道!”陆渔被他气得不轻。
“你答应我,我就回去,不然我就一直待在这里,直到你答应为止!”宁松昂起头,撇开脚步。
陆渔差点没吐出口血,沉默良久,然后将锄头用力往地上一拍,将它定在土里。“宁松,我明确跟你说了吧,以前我也曾觉得以法治天下,官吏百姓人人尊法守法,上下井然有序,国家才能大治。”
宁松踏出数步,直视陆渔:“那你为什么不出来一展抱负,却推诿不前?”
陆渔目视着宁松,散发出自信而高傲的气势,说“因为如今现实告诉我,要实现这个目的如登蜀道难如上青天。不信你可以到各地去走走,看看沸腾之势,足以溶铁化金。以你我二人之力,想实现这个抱负是不可能的。蚍蜉撼树,那是自不量力,最终的结果只会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以你我二人之力不行,可聚集广大同道。我就不信,天下之大,没有几个同样抱以重肃法纪愿望的有志之士!”宁松咄咄逼近陆渔,坚韧热忱之色盈满于表。
“就算有这么几个,你觉得,谁能保证一定会成功,又有谁能保证不会招来杀身之祸!”陆渔反驳他。
“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士人当怀家国天下,岂能做大事而惜身?倘若如此,真是懦夫所为!”宁松侧开身,望着清澈的天空。
“哈哈,宁兄果然是义士,我自愧不如啊!本人有小妹一人,父母二人,还需打猎赚钱照顾他们。小仁尚且未能做到,自知才低德薄,大仁就不奢望了。”陆渔大笑起来,笑声中多了一点嘲讽的味道。
陆渔接着说:“说到底,腐败成风,法礼沦丧也是从士族中起,从而殃及平民。宁兄拥有这么好的口才还是回你的红粉金银地,劝劝你们那些官大人吧,就不要在我这个山野小民身上白费口舌了!”
“陆渔,你当真要舍弃你的志向,罔顾当初曾许下的诺言?”宁松冰冷地看着陆渔,语气不善。此时的宁松觉得面前的这个自己的好友,是前所未有的陌生,陌生至让他完全不认识了。
陆渔朝宁松躬身,双手合拢行了个礼,没有说话,意思不言而喻了。
宁松哼了一声,面色泛红,身体热得风吹不走,闭上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新鲜的空气,可惜流不到外面去,孤芳自赏便不是芳。陆渔,我奉劝你一句,你把你书案上的书全烧了吧”。宁松再将目光投到那三株梅花上,伸手指着它们说:“它们长在这块地上真是委屈了!”
说完,宁松向陆渔躬身,也合拢双手行了个礼。礼毕后,转身一挥衣袖,大步走出院子。陆渔目视宁松远去,双眸里尽是复杂之色。 大魏靖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