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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大火燃烧了一夜, 到天明时方歇。周家好好的房子已沦为了一片灰烬,来救火的村民劳累了一夜都已经散了,只剩下周家本家的人还在那里转悠。
周二伯走进还有劈里啪啦火星子的院子, 低头看还有没有什么没烧干净残留下来的东西。可惜这场大火将房子烧得很干净,就连水桶粗的横梁也变成了黑黑的木炭, 上面散发着腾腾热气,还没走近就灼人得慌。
三叔跟在后面,说:“二哥,算了吧,别找了, 肯定没有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却走到了猪圈旁, 拿起棍子在灰烬上拨了拨, 舔了舔唇,小声嘀咕:“哎,可惜了那头猪, 这里好像还有焦糊味。那头猪都养了半年了, 再等两三个月过年正好宰了。”
周大全要是杀猪,他们去帮忙, 还能分一小块, 跟着沾点光,但一把火把什么都烧没了, 太可惜了。
周二伯没吭声, 他走到了覃秀芳住的柴房, 这间屋子堆了很多干柴, 火势也是最大的, 如今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黑灰, 至于原本都是些什么东西已经完全分布出来了。而这里某一团,就是那个可怜的姑娘。
叹了口气,周二伯收回了目光说:“走吧,咱们回去找三叔商量商量。”
房子被烧了,什么都没抢救出来,覃秀芳也葬身火海了,这个事怎么也要派人通知周大全一家。
只是到了三叔公家,大家商量了半天,都选好了人,才发现,竟然不知道周家成在城里的具体地址。因为前几天被周大全骗了的事,大家心里都有气,也就没去探望周家成,对他在城里的情况也就一无所知了。
沉默了一会儿,周二伯说:“建安应该知道。”
“对啊,建安昨晚还去救火了,他人呢?”三叔踮着脚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另一个说:“回去了吧。”
于是又去把周建安找了过来。
周建安听说了他们要去通知周大全后,讥诮地勾起唇:“何必这么麻烦呢,过几天我的假期结束,就要回城了,我见到了他们,帮你们通知他一声就是。反正该烧的都已经烧了,早点知道晚点知道又有什么关系?知道了,烧了的东西也还原不了。”
周二伯不知道周建安哪里来的火气,还是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房子好说,可是秀芳那丫头昨晚没出来,总要安排她的后事,这个得通知他们,看他们是个怎样的安排。”
“有什么好通知的,覃秀芳的死对他们来说恐怕还没有那一谷仓的粮食被烧了来得心疼,挖个坑把她的骨灰埋了就是,人都死了,又何必讲究那么多。”丢下这句话周建安就走了,看到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他心里堵得慌,不舒服,也没兴趣跟这些老家伙掰扯。
周二伯等人商量了一阵,觉得周建安说得也有道理。最主要的是大家都不想花钱,也不想出力,周大全一家子太会算计了,连自己的亲大舅子都能推出来挡锅,更何况他们这些还隔了一层的亲戚呢。他们很可能尽心尽力干了好事,最后周大全也不会认这笔帐,还得他们自己掏钱。
这么一想挺不值的,于是,他们就在周大全家后面的竹林里挖了一个坑,把柴房里的灰弄了一些就当是覃秀芳,这么葬了。
但其实大家都不知道她最后死在了哪儿,骨灰肯定没弄全,还有不少在旧房子的地面上。
这也就导致,很长一段时间,胆小的妇女和小孩们都绕着周大全家的屋基走,被烧毁的房子渐渐野草丛生。
***
覃秀芳完全不知道她走后,村子里还发生了这些事。
她星夜兼程,盯着萧瑟的寒风在黑夜中前行。一路上,因为没有任何灯光,只有天空中挂着几颗昏暗的星子,到处一片漆黑,冷飕飕的,无形中给人一种后世恐怖片里的气氛。
覃秀芳前世不信鬼神,直到自己重生了,才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心里有了敬畏的念头,走夜路自然有些恐惧。
但荒郊野外,天寒地冻,她不能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所以只能大步往前走。
这辈子覃秀芳别说城里,就连镇上都没去过,自是不识路的,上辈子她也是三十几岁后才第一次去县城,一切跟现在都不一样,前世的经验也不能用在这辈子。
不过她记得县城的方向,一路向北,好在今晚天上有星星,根据星星指明的方向走就行了,可能会绕路,但只要大方向不错,最后铁定能到县城,只是时间长点短点的问题。
前两天养精蓄锐了,覃秀芳的精神很好,一路疾行,走累了就找块背风的地方停下来喝点水,啃两口饼子,歇一歇,再继续。
从半夜走到了天蒙蒙亮,初冬清晨,天气寒冷,她不但不觉得冷,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走着走着,覃秀芳看到前面有一辆拉着柴的牛车,牵牛的是一个四五十岁头发花白的老汉。他戴了一顶破旧的草帽,因为前面是个斜坡,他手撑在车上,用力推着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家伙使把劲儿,很快就上去了。”
这个坡不算很抖,但对老汉老牛来说,很是吃力。
覃秀芳赶紧上前扶着车轮子,帮助老汉推牛车。两人一牛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总算爬上了坡。
老汉喘着粗气平息了几秒,侧头看覃秀芳:“小伙子,今天谢谢你了,哎,这人老了,就不中用了,换我年轻的时候,比这还高的柴都能轻松地推上山。”
覃秀芳听出来了,他应该是个卖柴人,常年砍柴送进城里卖,那他今天的目标应该是去县城。覃秀芳很高兴,这样她不愁找不到路了。
于是她笑着宽慰老汉:“老伯说笑了,这几百斤柴可不轻。”
听到她的声音,老汉怔忪了片刻:“原来是个姑娘啊,打扮得跟个小伙子一样。”
覃秀芳坦然地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是啊,我去县里找我男人,他早年被抓了壮丁,后来投了共,如今打了回来,走不开,就捎信叫我进城去团聚。”
老汉点点头:“那敢情好,你也熬出头了,以后都是好日子。正好,我们顺路,一起吧。”
两人边走边聊,老汉说得多,他似乎总算找到了一个听众,便讲了一路这几十年来他在这条路上卖柴所发生的事。
“哎,以前那个乱啊,有次我卖柴在路上竟然遇到了两伙土匪抢劫,两方人马都拿着刀逼我交出钱。你说卖柴能挣几块钱,都是辛苦钱,连糊口都困难,没办法为了活命我也只能交,然后他们双方为了这点钱竟然打了起来,还没分出胜负,远处传来了木仓声,他们以为是剿匪的来了,赶紧跑了,连死了的兄弟丢的刀都没捡走。等他们跑了,我想着家里的孩子还等着我拿钱买米回去下锅呢,就捡了那刀进城卖给了铁匠铺子,最后比我卖一车柴赚的钱还多一倍,你说他们图啥啊?”
老汉风趣,讲的故事非常有意思,覃秀芳听了一路倒不觉得枯燥,反而仿佛从老人的娓娓道来中看到这个年代的冰山一角。
渐渐的,天越来越亮,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有挑着箩筐去卖菜的,也有拎着篮子里的鸡蛋进城的……几乎都是进城卖土特产的农民。
覃秀芳总算放心了,这么多人都一个方向,那肯定是去城里,她也不用担心走错路或这老汉不安好心了。
到了县城,已经上午□□点的样子,覃秀芳跟老汉分开,找了个早餐店要了一碗热粥和两个包子,就这就要五块钱。
覃秀芳摸着口袋里的十块钱,很是错愕:“怎么这么贵?”
老板叹气:“肉在涨,面在涨,大米也涨,有什么办法?再这样下去还要涨。”
覃秀芳恍然记得上辈子在老年大学看过,第一套人民币刚推出来的时候,购买力很强,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通货膨胀加剧,不断的贬值,购买力也跟着下降。
直到第二天人民币出来,旧币一万元兑一元,才将货币稳定了下来。
幸亏她要了银元,不然只要钱,就是几百块怕是也不够花,不过就光是这三块银元也不够。但老板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以后粮食肯定要涨价,也许她可以屯一点,手里有粮,至少不用挨饿。不过这事还得进城以后再说。
吃饭的时候,覃秀芳向老板打听到,从县城去市里有一百多里地,每天有一趟火车经过,时间是中午,今天都还能赶上。吃过饭结了账后,她就赶紧去了火车站等火车。
到了那里,竟看到火车站前有一滩血,四周围了不少人,正在议论。
“看到了吗?刚拖走。”
“真的好凶,谁能想到他手里有木仓呢!”
“可不是,太凶残了,我说啊,那个老太婆也不该非要去抢包袱的,被他拿走就拿走了吧,东西哪有人命重要。”
“你说得轻巧,换了你,一年到头挣的那点钱都被人拿走了,你甘心吗?搞不好那就是人家一辈子的家当。”
“可后来她儿子受了伤,又被送回了医院,这多的钱都要花了,孩子还要受罪值吗?”
“那小伙子看起来挺强壮的,怎么摔了一下而已,就受伤那么严重,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没听说人家腿上本来就有伤啊?再这么一摔,肯定会牵动腿上的伤口。”
……
覃秀芳听出来了,她来之前,火车站发生了一起抢劫事故。一个男人去抢一个老太太的包袱,老太太死拽着不放手,被抢走后,又追了过去,抱着抢匪的腿不肯松,抢匪掏出了木仓,最后老太太没事,倒是她儿子被波及了。
只能说这一家人真是倒霉,来个火车站就碰到了抢匪。不过这也提醒了覃秀芳,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抢劫,可见现在的世道还不是那么太平,她得小心谨慎点。
覃秀芳紧紧抱住了她的包袱,她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那三个银元,被她缝在了衣服里,包袱虽然只是做做样子,但也有她的两身换洗的衣服,还有饼子之类的,要是掉了,自己回头还得花钱置办。她现在很穷,当然能省就省。
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站在背风的地方,随时留意着附近的情况。可能因为刚发生过抢劫的缘故,火车站多了几个持木仓站岗的军人,倒是让大家安心了许多。
很显然,这么想的不止覃秀芳一个。旁边有个妇女愁了一眼旁边神情肃穆的小战士,八卦道:“受伤的那个听说也是个军人,回家探亲的,腿好像是在回家的时候受了伤,他过来的时候拄着拐杖,他爹扶着他坐下的。”
“有这回事,我当时就站在他们后面,听他妹妹说,还是城里的医生和药厉害,在乡下受伤一直没好,进了城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就好多了,今天都能拄着拐杖勉强走几步了。”一个男人接话道。
覃秀芳越听越觉得诡异,军人,回乡探亲受伤,还有父母,妹妹……怎么那么像周家成一家子。
覃秀芳赶紧问那个男人:“大哥,那你知道着一家子姓什么吗?”
男人看了她一眼,见到她奇怪的装束和黑黑的脸,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摇头:“不知道,他们总共五个人,父母兄妹俩还带了个小孩子。妹子,你认识他们啊?”
覃秀芳赶紧摇头:“不认识,我就是好奇,怎么这抢匪偏偏盯上了他们,难道是他们穿得特别像有钱人。”
不认识才怪了!
她敢打赌,这十有八九是周家人。为了不要跟他们撞上,她特意等了两天才出发,估摸着他们应该已经到市里面了。
谁知道周家成这个怕死的,竟然先跑去县医院住了两天,耽搁了时间,最后跟她买了同一趟火车的票。
幸亏半路杀出抢匪这个程咬金搅了局,不然今天她就要暴露了。
不过如今周家成的伤又复发了,还流了那么多血,肯定又要回医院治疗,今天是走不了,她也不用担心跟他们撞上。
覃秀芳好心情地花三块钱买了一张去市里面的火车票,慢悠悠地听旁边人讲周家人是如何招祸作死,让抢匪盯上的。
等听完整个故事的版本后,覃秀芳特别理解上辈子周大全为什么一直压着,不愿让刘彩云母女进城了。敢情他是早就知道自己老婆女儿都是麻烦精啊。
得亏她把房子烧了,不然,搞不好周大全一怒之下,会把刘彩云母女俩送回乡下,不让他们进城影响他的宝贝儿子。
时间慢慢滑到了中午十二点,火车缓缓驶来,覃秀芳拿着包袱和票挤上了火车。
虽然她晚了三天出发,不过却要先一步到城里了!
***
周大全一家到了县城,周家成担心乡下的大夫医术不好,自己的腿留下什么后遗症,就去医院做了个检查。
医生说不严重,但是因为护理不到位,伤口有些发炎,让他休息两天,输液治疗。
这时候盘尼西林珍贵得堪比黄金,周家成这点伤自是不可能用,也用不起,只能用其他药物代替,见效没那么快,就耽搁了两天。
不过这效果比起前一个医生开的中药好多了,不但炎症消了下去,伤口表面也愈合了,都能拄着拐杖小心走两步了。
于是一家人买了票,赶去了火车站。火车要中午才来,他们就坐在一旁跟人闲聊打发时间,刘彩云尤其积极,跟一个老太太炫耀地说:“儿子有出息了,带我们进城去长长见识。他腿受了点伤,我们也不放心,就想跟着去照顾他。我们家老大出了意外走了,我就这一个儿子了,不看到他好好的,我哪儿放心啊!”
老太太很捧场:“你儿子可真能干,不像我们家那个,不气我就好的了,还带我去享福呢,我这辈子啊,是享不了他的福了,他能让我少操点心,我就知足了。”
“哪是,我们家这小子啊从小就特别懂事,什么都不用我跟他爹操心,他自个儿出去闯,在外面闯出了名堂,还找了个城里的女老师做媳妇,都不花彩礼的。”
老太太适时地发出惊讶地声音:“呀,那你好了,以后只等着享福就行了。哎呀,你们家小子长这么精神,难怪能讨个城里媳妇呢,都说儿子随娘,原来是种了老姐姐,你年轻那会儿肯定是十里八村一枝花……”
这个老太太很会说话,调节气氛,几下就把刘彩云给捧得找不着北,什么都往外抖。她的嗓门没有压着,附近的人都听见了,朝她望过来。
刘彩云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更亢奋了,没一会儿就把自己家的老底都掏干净了,不过这都是被她美化过的,那些不好的,她一个字都没说。
落在不知情的人耳朵里,就是这个老太太家儿子能干,找的媳妇是城里有钱人,一家子都很阔,油水十足。
火车站历来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刘彩云这样夸张的炫耀,很是惹眼,期间周家成叫了她好几次,她都没意识到儿子在提醒她,应了一声又回头跟那老太太显摆去了。
说了一会儿,口干舌燥,刘彩云就拿起军用水壶灌水,喝多了水就想上厕所,她站了起来,腾出一只手捶了捶背,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冲了过来,抓住她腋下夹着的包袱就跑。
刘彩云反应快,反手抓住了包袱的一角,不肯松手。但她的力气哪有男人大,男人一个使劲儿,拽过了包袱。
眼看他要拿着包袱跑了,刘彩云慌了,情急之下,扑了过去,抱着男人的腿,对准他的小腿狠狠一口。
因为不放心覃秀芳,这次进城,刘彩云的包袱里装着他们这些年攒下来的所有积蓄,还有儿子捎回来的三个银元,是他们老两口全部的家当,绝不可以被抢走。
男人吃痛,用力甩了甩脚,没甩掉刘彩云,刘彩云还是死死抱着他的腿不肯放,嘴里还利索地嚷嚷:“抓贼啊,抓贼啊,有贼抢东西了……”
见甩不开刘彩云,旁边的人又被惊动了,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木仓:“让开,都让开!”
他拿起木仓,对准了刘彩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家成扑了过去,把刘彩云拉到了一边,母子俩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男人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一木仓会偏,这一愣神的功夫就被后面扑过来的人给制服了。
听到木仓声赶来的军人将男人押走,刘彩云母子也被扶了起来。
他们俩摔下去的台阶并不高,就四梯,青石板砌成的台阶,但架不住周家成腿上本来就有伤。
这一摔下去,非常不巧,他受伤的地方正好压在青石板的尖角上,尖锐的石头扎进了伤口,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流了一地。
这么多血,吓到了周大全两口子,他们赶紧找了辆马车,将周家成送回了医院。
一到医院,周家成就被推进了治疗室,清洗伤口,重新缝合止血,等推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一直不停抹眼泪的刘彩云赶紧上前问道:“医生,医生,我们家成怎么样了?没事吧。”
医生很无语:“今早出院的时候不是让你们好好照顾他吗?这才过去几个小时,又送进来了。”
刘彩云后悔极了:“我们遇到了抢匪,他有木仓,我们家成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他是个好孩子,医生,你一定要治好他。”
医生听了缘由,语气好转了不少:“他这次的伤比上一次还严重,大腿肌肉神经受损,以后走路可能会有影响,这个伤对普通人影响不大,走慢点就看得出来,不影响生活。但周家成同志是一名军人,若是腿治不好只怕对他的工作有影响。县里面药比较少,明天就让他回市里去大医院看看吧!”
周大全两口子没想到这么严重,都傻眼了。
“医生,你一定要治好咱们家成,花多少钱咱们都愿意,医生……”刘彩云紧紧抓住医生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医生挣脱不开她的手,无奈地说:“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责任。我也很想治好周家成同志,不要留下任何后遗症,但县里医院条件差,缺医少药,我的医术也有限,你们要是为了他好,那就多准备一点钱,尽快把他送去市里面吧。”
“好,医生,我们这就去准备。”周大全点点头,拉开了碍事刘彩云。
医生点头,又说了一句:“尽快吧。”
周大全说:“谢谢!”
等医生一走,他抬起手就给刘彩云一巴掌。
刘彩云被打得半边脸马上肿了起来,她捂住脸伤心欲绝地说:“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他们成亲二十几年来,这是老头子第一次打她!
“老子打你又怎么了?家成的伤都恢复了不少,要不是你,他能又躺回病床上吗?我打死你这个搅家精,让你闭嘴,你偏偏要说,有什么值得得瑟的。现在把家成害成这样,你高兴了,你满意了?”
周大全恨极了,要不是这是医院,儿子就在病房里,他现在非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个臭婆娘。他现在就家成一个儿子,还这么有出息,就指着他光宗耀祖呢,结果搞不好要被臭婆娘全毁了。
刘彩云被他说得理亏,默默地垂泪,不敢再吭声。
周大全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回到病房。
病房里,周家成失魂落魄地躺在病床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很明显,他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伤势。
周大全不忍意气风发的儿子就这么颓废了,他坐在病床边叹了口气:“医生说回了市里进大医院,用好药,你这伤未必没得治。我待会儿就回去,把自己家的牲畜和粮食都卖了,多凑点钱,咱们明天就去市里看病。”
周家成的眼神恢复了一些神采:“把粮食都卖了,你们吃什么?”
周大全摆了摆手:“你的腿要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大不了打饥荒,以后慢慢还。”
闻言,周家成顿了一下说:“可覃秀芳还在家里,她会同意吗?咱们把粮食都卖了,她吃什么?”
周大全哪还顾忌得上她啊:“咱们家已经养了她八年了,我卖我自己家的粮食谁管得着,她没吃的她自己想办法,一个有手有脚的大人,总饿不死。”
听起来挺有道理的,周家成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听到父母愿意为了自己倾其所有,他心里的怨气少了一些,心平气和地说:“爹,我的腿一定要好,不然要是瘸了肯定只能转业。我没文化,字也是去年的,只认识几个,进了机关肯定比不上那些玩笔杆子的,以后这辈子就只有这样了。部队就不同了,只要敢拼敢闯,机会总是比机关或是厂子里多,所以为了我的前途,我也一定不能瘸。”
周大全虽然不懂里面的弯弯道道,但儿子说的都是对的,他轻轻拍了拍周家成的手:“你放心,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治好你的腿。我让你娘过来照顾你,趁着时间还早,我赶紧回去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再拿点粮食过来。这城里的东西也太贵了,喝碗白粥都要一块钱!”
周家成点头:“嗯,你坐马车回去吧,这样快一点,爹,谢谢你。”
周大全站了起来:“说啥呢,我就你一个儿子,我的都是你的,这都是应该的。”
说完,他拉开了门出去,忐忑不安守在门口的刘彩云赶紧迎了上去,嗫嚅地问:“家成怎么样了?”
周大全斜了她一眼,板着脸说:“你好好照顾家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你再让他出了什么岔子,那你就滚回你娘家去!”
刘彩云以前挺硬气的,但如今娘家跟她闹翻了,不会再收留她,给她撑腰。她又害得儿子受了伤,心虚不敢反驳周大全的话,格外柔顺地说:“我知道了,家成也是我儿子,他受了伤我比谁都着急难过。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你放心地去吧。”
“我就相信你这一回,立恩那边,你让小兰照顾好他。”周大全不放心孙子,又叮嘱了一句,这才匆匆出门,赶了车子回乡下。
因为坐马车,轻装简行,没有拖累,周大全的速度很快,到了傍晚的时候就进了村,正好跟收工扛着锄头回家的村民们撞上。
大家看到他都意外极了:“大全,你们不是进城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咋就你一个人啊?他们都没跟你回来啊?你这是把他们送到城里就返回了啊?”
周大全这会儿正心烦意乱,哪有功夫跟他们扯这些,敷衍地回道:“他们还在城里,就我一个人回来。对了,康老九,你上次不是说粮食不够,想买点粮食,现在还买吗?”
被点名的康老九点了点头:“要的,怎么,大全你要帮我牵线啊?好啊,等成了我请你喝酒。”
康老九不是粮食不够吃,而是在帮镇上开粮铺的庄家在乡下牵线收粮,赚几个跑路钱。周大全家
只有十亩地,产出的粮食除了自家人吃,剩不了多少,所以他以为周大全是替别人问的。
谁知周大全摇了摇头说:“不是,是我想卖粮。我想把我家的粮食、牲畜这些都卖了,大家都是一个村的,要是你们想要,我就优先卖给你们。若是你们不想要,那就麻烦老九帮我牵个线,钱的事好说,最好快一点,能全要最好。”
闻言,村民们的神色都有些微妙。
周大全察觉到了大家的反常,问:“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康老九闷了一下问道:“大全,你们在城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周大全不想将儿子受伤的事说出来又给人添一桩笑料,便闷闷地说:“没有,老九,你到底收不收?你不要,我找别人了。”
康老九赶紧抓住了他:“你别走,听我说,你恐怕卖不了你家的粮食了。”
“什么意思?”周大全不高兴了,他只不过是想卖点自己家的东西而已,这康老九推三阻四是几个意思。
康老九看出他的不高兴,直接将他拉到前面,指了指他家的方向:“你自己看吧!”
周大全一眼望去,他家的房子不见了,只剩一堆黑色的烟灰,黑乎乎的一大片,在一片枯黄色中格外显眼。
“怎么回事?”周大全像发了疯一样,冲了过去,跑到他家房子面前,绝望地冲进了院子里,到处找,什么都没有,连木头都烧干净了,只剩一些残留的墙壁还立在那儿,但也都被熏成了黑色。
周大全的心在滴血,才三天而已,他的家就这么没了。
他抱着头,蹲在被烧毁的院子里,难受极了。
听说他回来的周二伯立即赶了过来,扶起他安慰道:“大全,这不发生都已经发生了,咱们回头……”
周大全扭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就没有抢救点什么东西出来吗?我家养的猪呢?还有鸡,柜子,棉被……你们有没有抢出来一些?”
粮食是散装在仓库里的,不好拿,那这些呢?多少抢救了一些出来吧。
周二伯摇头:“没有,还有秀芳也没救出……”
“谁问她了?我说的是我家的猪,都快一百斤了,你们不知道打开门,让它自己跑出去吗?”周大全扯着嗓子吼道。
周二伯不吭声,等他发泄完了才说:“没有,我们来的时候火势就很大了,到处都燃烧了起来。这天干气燥的,很久没下雨了,根本救不过来,大家都尽力了,一件东西也没抢救出来!”
闻言,周大全想着自己对儿子的承诺,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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