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匆匆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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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过后,天仍亮着,倪晨独自坐在酒店门口的长椅上。
长椅的位置不偏不倚,往后一步是玻璃,往前一步就是雨里。
她手里握着手机,眉目轻展,穿着单薄,似乎与这个季节有些格格不入。
半个小时前,她手机里传来一条微信:你母亲要见你,速回。
如此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不是询问也不是命令,却由不得她说一个“不”字。
她不可以有情绪,也不可以有想法。
这么多年,她对于他们来说,始终不过是一个有用时才会被想到的外人罢了。
倪晨收起手机,罩上衣服上的帽子,双手插兜低头走进雨里。
沿途没什么人,她一路走到第一天到皇后镇时来过的那家酒吧。
这个时间点还不是酒吧的营业高峰期,里面散落着形形色色的人影,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左拐下了楼梯。
下面别有洞天,一上一下,像是两个世界。
听周宴北说这是皇后镇最大的赌场,他有一次带团过来玩时还碰上过一对明星夫妇。倪晨当时觉得他在吹牛,然而一踏入这个地方,她才发现此处的奢靡程度远非楼上的酒吧可比。
里面人声鼎沸,好像整个皇后镇的游客都聚集到了这里。她穿过赌桌的人群到吧台要了杯酒,一杯酒快要见底时,身边忽然多出一个人。
“给这位小姐再来一杯。”那人对酒保吩咐的同时,人也坐到了倪晨身边。
倪晨眯眼望去,笑意慢慢爬上了脸颊,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来这里喝酒?我也不知道是该敬佩你,还是该担心自己的安危。”
唐连摊手:“你都知道了?”
“想不知道也很难。”倪晨抿了一口酒,手指无意敲打着桌面,暗自揣测唐连究竟做了什么事才会让人这么穷追不舍。
而周宴北对于此事讳莫如深,很明显他和唐连一直保持着联系,但为了不让唐连被那些人抓到,宁愿麻烦缠身也守口如瓶。
“看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唐连抱歉地说。
“可不是?”倪晨瞥了他一眼,余光瞥见远处两人,眼神一凛,忍不住拍了拍额头,“真是阴魂不散。”
“放心,你只是游客,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唐连安慰道。
“原来你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了?”倪晨回应。
既然知道被人跟踪还故意来找她搭话,这不是摆明了要把她带入纠纷?
“倪小姐,当初在奥克兰,你明知道我出老千骗你的钱,为什么不戳穿?”唐连目光闪烁。
他在赌场见过不少人,但像她这样故意输钱的却并不多。
倪晨回:“跟你没关系。”
唐连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佯装轻松地问:“周宴北呢?怎么没见他?”
“我和他是那种走到哪里都要在一起的关系?”倪晨反问。
“倒也不是,不过我以为他会念着你的安全,让你减少外出。”唐连解释道。
倪晨勾了勾嘴角,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起身准备走人。转身的时候视线扫过那两个人,回头又对唐连说道:“我觉得你今晚可能会不太好过。”
唐连笑笑,连声道别都没有。
夜色下的小雨淅淅沥沥,到了深夜气温更低,倪晨一边往坡上走一边想着唐连。
种种迹象表明,唐连并不是做正经工作的人。他看人的时候眼神似有闪躲,并且在明知道有人跟踪自己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唯一的解释是他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而周宴北曾说,唐连是他同事。什么样的同事?旅游公司的同事,还是酒吧的同事?
她又想起第一次在奥克兰的酒店门口见到周宴北的画面。
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一个人的出现能带给她这样巨大的冲击——她好像认得他,又好像从未见过他。
倪晨满怀心事,到了房间门口也迟迟没有进去,驻足许久才默默掏出房卡。正要开门时,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她呆滞地看着有人从里面出来,而且从缝隙中还看到周宴北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晃着酒杯。
她心里蓦然一沉,记得这个金发女人曾和周宴北纠缠不休。
莫妮卡经过她的身边时似笑非笑地冲她打了声招呼,倪晨从她眼里看出了某种毫不掩饰的挑衅。
她知道,像周宴北这样的男人的确很讨女人的欢心。
倪晨身后的门“咔嚓”一声关了,她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周宴北看了她半晌,低声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伸手捋了捋她被风吹乱的头发,道:“去哪儿晃悠了?”
她盯着他,一声不吭。
“怎么了?被吓到了?你脸怎么红成这个样子?感冒了?”他明知故问地探了探她的脸颊,果然滚烫一片。
他的掌心触及到她的肌肤时,她才如梦初醒。
倪晨一抬手拍掉周宴北的手:“你要做什么是你的自由,但是别在我的房间里做。”
她正要从他身旁经过时,一股力量忽然拦住她的身体,她一下子就被他卷进他怀里。
倪晨的下巴被轻轻抬起,周宴北黝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好笑地问:“你以为我和她刚才做了什么?”
“我对你们的事情不感兴趣”说完,倪晨目光慌乱,不知该看向何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不断地骚动。
周宴北低下头,气息更近一些了,道:“嘴上说着不感兴趣,心里却很介意。”
“周宴北,你太自以为是了。”倪晨说。
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控制不住地想逗弄她。
更奇怪的是,刚才莫妮卡欺身上前的时候,他竟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开了,从前的他可没有这么“圣人”。他一向信奉的准则可是“人生苦短,该享受便享受”。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也许是从那夜他们被困在半途中,她坚持要和他共进退开始;也许是从她奋不顾身地为他涉险开始;也许是在她替自己处理伤口时,眼里不小心泄露的关怀开始。
总之一切开始变得不一样。
这个女人明明会像他过去带过的其他客户一样,等到旅程结束便各自挥手告别,然后或许有缘再见,或许再也不见。
他向来洒脱,从不会惦念一些莫须有的缘分。可她分明又是不一样的。
房间内只亮了一个地灯,橘黄的灯光照亮了床头一隅,白色的床单显得更加暧昧。
她胸腔内剧烈跳动着,忽而想起他少年时的样子,心里的悸动恍然之间强烈地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看到他照片的那个夜晚。
或许……从那天开始,她已经把他悄无声息地安置在了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地方,就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
倪晨感受到他的气息,心里一动,反正以后不会再和他有任何关系,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又何必压抑自己?她其实是对他感兴趣的吧?
她转念伸手圈住他的脖子,说:“你上次说,皇后镇是整个新西兰最适合艳遇的地方?”
“你有兴趣?”吐纳之间,周宴北的气息就在她唇边,再往前一寸便能逾越。
此刻在他面前的倪晨仿佛突然换了一个人,娇笑之间迷了他的眼。他内心对她的渴望濒临界限,若她继续挑逗,他并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克制得住。
她弯眉轻笑,仰头吻了吻他的唇。
周宴北圈着她的双手固若磐石,双眸澄澈地盯着她,似乎在探究着什么。
她的吻慢慢向下,吻到他的锁骨,她知道自己这是在玩火,但她也不否认自己被眼前这个男人吸引。
从多年前看到他的照片起,从她一字一句地读完那本写满关于他的日记本起,她就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这种好奇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滋长,就像一颗埋在心里的定时炸弹,只要稍被撩拨,立刻就能引爆。
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她的内心其实早已渴望过他。
倪晨仰起头再看他的时候,周宴北眼里已蒙了一层情愫。他抱起她,转身将她压在了床上,接着声音嘶哑:“这件事该由男人主动才对。”
她仍抱着他的脖子笑:“反正到最后求的都是同一个结果,谁主动又有什么区别?”
“倪晨,我可不是那种上过一次床就会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的男人。”周宴北一向将感情和需求分得很开,可此时此刻,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不过是口是心非罢了。
“真巧,周宴北,我也不是那种上过一次床就会追着一个男人要求负责的女人。”她的笑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是开出了一朵带刺的玫瑰。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脸颊,吻如瀑布般细细落下。
后半夜倪晨醒过来一次,发现自己全身酸疼地躺在他怀里。床头留了一盏灯,他靠着床头柜抽烟,低头笑着看她。
倪晨模模糊糊地盯了他良久,内心风平浪静。
“把你吵醒了?”周宴北轻轻用力把她拉得更近一些,替她掖好被子。就着幽暗的光,他看到她肌肤上留下的淡淡痕迹,满意地勾起唇角。
“周宴北,你会一直待在新西兰吗?”倪晨问。
“可能吧。”
“如果你的初恋情人一直不来找你呢?”倪晨好像已经认定了自己想象出来的根源,并已经顺着这些思路将他设定成了一个深情的男人。
“你太高看我了,我留在这里从来不是为了谁。”周宴北抬起手吸了口烟,轻轻吐出。
“希望你能得偿所愿。”倪晨躺在周宴北的臂弯里,睡意蒙眬地说完这句话,翻了个身又闭上眼睛。
隔着烟雾,他盯了眼她裸露的后背,垂下眼,自嘲一笑。
天气预报说原本还会下三天的雨,但竟然到了第二天雨就出奇地停了。
雨势退去,气温骤升。阳光爬上枝头,仿佛一下子从冬天到了春天。
阳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周宴北起身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
他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倪晨,摸了摸她的脸颊,而后将窗帘拉严实,房间内漆黑一片。
关门声响起时,倪晨睁开了眼睛。
周宴北一大早去见了唐连,咖啡上来之后,他睨了眼唐连。
这家伙看着心态挺好,整个人神清气爽,完全不像是一个被麻烦缠身的人。
周宴北有时候挺佩服唐连,既不瞻前顾后,也不杞人忧天,这样的本事并不是人人都有。
“对了,我昨晚在赌场碰见你那位客人了,她一个人在那儿喝闷酒呢。”唐连咬下一口面包,有些没话找话。
唐连和周宴北虽是伙伴,但也没有太多深交,顶多只是关系稍好一些的同事。
周宴北“嗯”了一声,喝着咖啡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打算。
唐连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脸色,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周宴北心情如何,从来就无法从他脸上窥探出一二。
“她知道了多少?”唐连问。
“她知道了多少都不会对你产生影响,你倒不如想想怎么应付那件事,你烧了人家的赌场,泡了人家的妞,到现在还活着简直是奇迹,你的求生欲真是一个谜。”周宴北不客气地说。
“我说过了,那是意外。”唐连摆着手连忙否认,一副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的表情。
“意外?你的意思是烧了他的赌场还是泡了他的妞?”周宴北问道。
“都是。”唐连回道。
周宴北放下咖啡杯,眼神有些漫不经心。
他五官轮廓深邃,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发顶上方一片金光,饶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足以吸人眼球。
“不过还是谢谢你宁愿被人追踪也不透露我的行踪,不然我现在可能没法坐在这里跟你喝咖啡了。”唐连感激地说。
当初从奥克兰启程,唐连原本的目的地是皇后镇,然而中途接到莫妮卡的电话才下车返程。
莫妮卡和他的事情被她的老相好杰森知道了,莫妮卡被杰森关在赌场的地下酒窖里。唐连当时想不出其他办法,只能趁没人注意时从地下酒窖救出莫妮卡,没想到两人还没逃出去就被杰森的人发现了。
当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如果他不想方设法逃出去,结局只有一个——被活活打死。于是他只好打烂柜台所有酒瓶,一把火烧了赌场。
谁知那个莫妮卡就是一个人精,她既想从那里逃出来,又不想得罪杰森,居然趁着唐连不注意的时候甩掉了他。
杰森自然不是好惹的,他的人找不到唐连,就只能找周宴北。
传闻唐连在奥克兰开设的赌场,其幕后老板就是周宴北。杰森早就想会一会这个周宴北了,奈何始终找不到机缘。
“你见过杰森了?”周宴北问道。
唐连被周宴北的目光盯得有些分神,一时间有些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遂假意被进来的游客吸引,扭过头去说:“见过了,他要求赔偿。”
“只是赔偿这么简单?”
“他是个生意人,生意人自然只谈利益。”唐连说。
“所以你们谈得怎么样?如何赔偿?”
周宴北不动声色地看人时,总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纵然是与他熟识多年的唐连也被盯得紧张起来。
唐连突然不知道视线该往哪里瞧,只能讪笑着:“他要赌场一半的经营权,作为我烧掉他赌场的赔偿。”
杰森虽在奥克兰有赌场,但人流却只有周宴北和唐连赌场的一半多,他曾经找过他们谈合作但都被拒绝了。要说他觊觎他们的赌场已久,这绝不是什么诽谤。
唐连说完一直在等周宴北的反应,但周宴北却没给下文。
周宴北转头看向窗外,外头阳光正好,时至中午,出来的游客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就将镇中心的街道填满了。
这两年来他带团来过无数次皇后镇,也看过许多游客,却始终对这个地方喜欢不起来,反而是距离皇后镇大约一个多小时车程的瓦纳卡成为了他心里的朱砂痣。
这时,桌上的手机微震,一条短信传来。
倪晨:临时有事要先回国,感谢这些日子的照顾。倪晨。
周宴北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看了许久,黑字白屏,这上面每一个字他都认得,但合在一起让他无端地心烦意乱。
他分不清心里那股情绪究竟是不舍,还是对她如此轻易就能说出道别的话而生气。
早晨他出门时她仍在床上,但转眼间她又到了机场。他勾唇冷笑,瞬间明白昨夜的温存只不过是她的送别礼而已,而他在某一个瞬间竟然当了真。
唐连见他表情微变,不由担心道:“怎么了?是不是杰森又来找你了?”
周宴北扔掉手机,将咖啡一口饮尽:“唐连,你我本是合作关系,关于你手里的利益占比你想让出去也无妨,但要我让步却没有任何道理,过去几天他们追着我难不成是为了示威,因为无法跟你谈妥?”
唐连的脸色骤然一变:“你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跟他们合起伙来害你?杰森当初找我谈的时候我没答应,跑了,他们找不到我才追着你不放。你看我现在光明正大地坐在这里,他们知道我的下落之后还追着你吗?”
他被周宴北这一番问话气急,连语气都变得不善起来。认识多年,他自认已经足够迁就周宴北了。
诚然,周宴北这人沉稳、聪明、有生意头脑,但内心孤僻,即使表现出来的幽默和善也总是显得与别人隔着千山万水。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好歹比别人会好一些,没想到其实并没有两样。
周宴北这个人,实在没什么人情味。
“唐连,人心叵测,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你好自为之。”周宴北最后留给他一句话。
唐连眼见他离开,整个人像是石化了似的,听不出他话里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唐连正暗自懊恼着,忽然察觉到有人坐到了刚才周宴北的位置上,他一抬头,脸上瞬间一僵。杰森拿起烟灰缸弹了弹烟灰,他脸上的笑容跟他肥胖的身体一样令人觉得油腻。
唐连再往旁边看去,莫妮卡就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正目送着周宴北离去。
唐连心里一凛,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位置正是死角,且背对门口,如果不是特别留意,根本看不到有人进来。难道他们已经来了很久?周宴北也早就看到他们了?
“没谈下来?”杰森笑呵呵道,带着一副算计的表情,虽是疑问,却又没多大疑问。
“他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唐连没好气地说。
“这足以说明你和他的交情也不过如此,先前你还一直维护他叫我不要伤他,可现在看来在他心里你反倒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赌场和酒吧的经营权在他手里,一直以来也都是由他出谋划策。对他来说,你的位置也只是换个人而已,并不是非你不可,你还没看清?”杰森说。
“你不用在这里挑拨离间。”唐连道。
“到现在还嘴硬,他卖赌场找人接手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明明你才是他的合伙人,他跟你商量了吗?没有,你的想法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杰森眯着眼吸了口烟,笑着看对方,像看一只落水狗极力挽尊。
唐连气得脸色铁青,紧紧抿着嘴唇,闭目不语,心里对周宴北升起了诸多埋怨。
“唐,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把他甩了,他迟早也会甩了你,万一他哪天忽然回国了,你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杰森说。
唐连猛地抬起头,皱起眉头。
杰森佯装同情地摇了摇头,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道:“你掌控不了他,所以,动作可要快点儿,不然你可什么都得不到。”
唐连脑海里只重复着一句话:万一他哪天忽然回国了。
他记得从前问过周宴北会在新西兰待多久,周宴北当时是这样回答的:在没有去处之前应该会一直待在这里。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周宴北会回国这件事。在这里,周宴北有事业、有朋友、有理想,虽然他从没提及,但唐连知道,当年他远避纷扰来到这里时,早已做好了在这里终老的打算。
所以唐连从没想过会有这种万一。他太清楚周宴北来到这里的前因后果,就算回去了,那里也未必欢迎他。
可唐连不明白的是,杰森果真只是随口一提,还是得到了某些消息?
周宴北回到酒店,房间已经被客房服务员打扫过了。
整个房间干干净净,看不出倪晨留下过的一丝痕迹。就像岁月能够清晰地把很多人和很多事从记忆里悄无声息地抹去。
他是经历过无数次分别的人,起初会感到不舍,感到空虚,可是次数多了,渐渐地也变得麻木了。
然而她却一不小心,成了一个意外。
这时周宴北的手机显示谢尔东发来的微信,他告知沈昕的确没有姐妹,但他很快就能探出沈昕的虚实。
至于他究竟要怎么个探法,周宴北没有再问下去,谢尔东也没有解释。
周宴北的心一沉再沉,这个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倪晨和沈昕真的没有关联吗?他总觉得倪晨偶尔看向他的眼神不简单,充满着怀念、追忆,还有一些道不明说不清的情愫。
他还清楚地记得酒醉的那个晚上,他问她“你是否认识我时”,她眼神里的闪躲和戏谑像是某种伪装。
她说她看不懂他,其实他又何尝看懂了她?
周宴北再次环顾房内,当初为了安全起见,他没有征得她的同意就和她住进了同一个房间,而她亦没有反对。想想他们都不是矫情的人,就这样不矫情地告别倒也不错。
他面无表情地收拾好行李,下楼办了退房手续。
倪晨回到凉城,本想着先去公司报到,但不料父亲沈冲居然亲自到机场接机。她见到他的时候愣了半晌,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到他跟前。
她从小跟着母亲生活,在整个童年时代从未得到过任何父爱。
很小的时候她问过母亲为什么父亲从不来看望她们,但母亲一再强调她没有父亲。
她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
倪晨小时候以为这只是母亲因为怨恨父亲不负责任而说出的气话,但等到懂事后她才明白,原来真的有人真的没有父亲。
而她第一次见到这位所谓的父亲时,已经十六岁了。
“抱歉,在你旅行的时候突然把你叫回来。”沈冲想从她手里接过行李,但被她躲过去了。
倪晨笑笑:“没关系,这是我的义务。”
听起来有些讽刺,但他们父女之间缺失的东西实在太多,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像今天这样客客气气的疏离也不算是最坏的局面。
回到沈家老宅,倪晨正要下车时沈冲先叫住了她,吞吐道:“你母亲现在能记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少了,她前些天一直想回来住一段时间,所以……”
倪晨一下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会随叫随到。”
沈冲听了这话不由皱起了眉头:“倪晨,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是我的女儿,我对你和对……是一样的。”
“我了解。”
回到了这里就等于重新回到了现实,她的话也变得越来越少。
唯有在过去的那十几天,她才是真正的倪晨。旅途中,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有着怎样的过去。
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永远也不用担心因为一句话、一个动作会引起麻烦。
老宅其实已经空了很多年,沈冲带着妻子陆霞去温哥华定居之前曾把钥匙留给了倪晨。而倪晨虽然收了钥匙,但在他们走了之后却从未踏进这里一步。
她在玄关口动作利索地换了鞋,放眼望过去,偌大的住宅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看起来有了一些生气。她乖巧地跟在沈冲后头,一路上了二楼的阳台。
陆霞就坐在阳台的藤椅上,阳光笼罩着她,她双手搁在身上,闭眼半躺在那里,似乎进入了梦乡。
沈冲过去替陆霞轻轻盖上毛毯,没想到她立马就醒了,并满脸欣喜地问:“昕昕回来了?”
“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心里还一直想着昕昕。”沈冲话语间全是责备,却没有一丝凌厉。
倪晨想这大概就是从他们一起携手走过的岁月中积淀下来的相守吧。到了他们这个年纪,相爱已经太过遥远,曾经的爱情到如今也已然变成了无法分割的亲情。
她心情不由地沉了沉,在沈冲看过来的瞬间又蓦然露出笑意,轻快地朝他们走过去。
“妈,你们怎么回来了也不事先通知我一声?我好安排时间去接你们啊,偏要趁着我出去旅行的时候回来,这不是故意的嘛。”
倪晨眉眼都笑弯了,握住陆霞的手摸摸自己的脸,蹲在她腿边仰头望着她。
一年不见,陆霞又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头发也有些发白,笑起来更没有了往日的生机,与倪晨第一次见到她时天壤之别。
陆霞宠溺地拍拍她的头,打量着她,说:“让妈妈看看,都有一年没见了,我的宝贝女儿有没有变化。”
“才一年能有什么变化?倒是妈你越来越漂亮了。”
陆霞刮了刮她的鼻子:“就你嘴甜,今晚住在家里?”
“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呢,这儿离公司太远了不方便,要不我晚点儿再回去?”
“好,真是女大不中留。”陆霞宠溺地说。
“妈,这个词儿不是这么用的。”
“那要怎么用?你什么时候给妈带个男朋友回来?昕昕,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正正经经谈个对象了吧?”
“您急着抱外孙啊?”倪晨笑嘻嘻地扶起陆霞。
其实说起来她们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当初因为陆霞的病情,沈冲带着她去了温哥华定居,前几年又想着要在那里扎根,让陆霞尽快适应那里的生活,因此一直都没有回国。
直到近几年他们才开始每年回来一次,但每次回来也待不了多久。倪晨对他们的安排并没有任何不满,可潜意识里仍是对沈冲十分排斥。
她母亲曾经说过,沈冲是个很薄情的人。她一直觉得母亲错了,他不是薄情,只是对她母亲一个人薄情罢了。
晚餐是沈冲亲自准备的,这些年为了照顾生病的妻子,他的手艺精进了不少,一桌子的菜色香味俱全,完全不输饭店大厨。
倪晨扶着陆霞说说笑笑地往餐厅走去,刚一落座,门铃就响了。陆霞惊喜地赶倪晨去开门。
她这副模样倪晨还从未见过。自从他们定居温哥华后,与这里的亲戚朋友几乎都没什么联系了,居然会有人在饭点登门拜访?
门外立着一位倪晨并不认识的年轻男子,西装革履,长相清秀,眼神却带有攻击性。
他两手拎着礼物,见到她的一刹那表情似乎变了变,而后勾唇对她轻笑道:“你就是沈昕吧?”
倪晨没有反应,侧过身请他进门。
她心里不由有些慌张,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她总觉得这个人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带着些别样的意味。而且他们很少会请人来家里做客,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
“来来来,尔东,来这边坐。”陆霞见到男子喜笑颜开,招呼着他坐到自己身边,而那原本是倪晨的位置。
就连沈冲待他的态度都非同寻常,倪晨不由多看了他两眼,默默绕道坐到他对面。
“昕昕,这位是谢尔东谢律师,青年才俊,跟你年纪相仿,妈妈特意请他来家里吃饭,你好好招呼人家。”陆霞见女儿只顾埋头吃饭,急在心里,明面上的提点也只能点到为止。
没想到倪晨疑惑地问:“妈,家里有什么官司要打吗?”
谢尔东一口汤卡在喉咙里,“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这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太明显了。
陆霞被她这一问气着了,朝她用力瞪了瞪眼睛,倪晨却视若无睹,直接转向沈冲。
沈冲轻“咳”两声,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为自己的事情考虑考虑了?”
她看了沈冲片刻,表情恢复冷漠,低低应了一声,又兀自埋头吃饭了,好像刚才说的那些事情都跟她无关。
陆霞见她这样,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但幸而看到谢尔东涵养极好并未计较。陆霞越看谢尔东心里越喜欢,盘算着若是女儿跟他交往后也不至于吃什么苦。
饭后,陆霞又拉着谢尔东唠了一会儿嗑,倪晨则坐在边上听他们闲话家里长短。她没有什么兴致,却又不得不把自己的戏份演足,目光对上刚出来的沈冲,微微一眯。
“尔东啊,阿姨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你觉得我们家昕昕怎么样?”他们不知聊到了什么地方,陆霞突然直白地就把问题抛到了谢尔东身上。
而倪晨就像一坨待秤的猪肉,等着对方首肯下秤。谢尔东的视线投过来,倪晨来不及避开,生生和他对了个正着,却看到他面上带了一丝道不明的诡笑。
“我倒是很有兴趣跟她进一步互相了解,不知道沈小姐是什么想法?”
倪晨呼吸一顿,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从他进门到现在,他们说了不过两句话,他居然能说出这么违心的话来?这家伙讨好长辈的本领倒是一流,看陆霞笑逐颜开的样子就可见一斑。
“我们昕昕当然是跟你一样的想法,她从小就喜欢像你这样的男生,是吧昕昕?”陆霞看向倪晨说。
倪晨干笑两声,僵硬着脸。角落里的沈冲不动声色地向她摇了摇头,她几乎咬牙切齿般地从嘴巴里挤出一个“是”字来。
她不由得想,就不该答应留下来吃晚饭,她一早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果不其然。
过了会儿,倪晨道:“妈,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改天再回来看您啊。”
陆霞说:“等一下,你送尔东回去吧,他来的时候是搭朋友的便车来的,这个点这里不好打车,你反正要回市区,很顺路的。”
陆霞很是满意今晚的结果,巴不得他们能够感情立即升温定下来,这么一来她的心事也算了了一半。
倪晨起身的动作僵了僵,看向谢尔东,见他一副置身事外还十分享受的模样,甚至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对她挑了挑眉,挑衅味十足。
是不是自己曾经无意中见过他,并且还得罪了他?否则一个正常被请来家里做客的男人不可能像他这样不客气。
“看沈小姐的样子好像有些为难?没关系,我自己叫车……”
谢尔东故意说。
“不为难,怎么会为难呢?能送谢律师是我的荣幸。”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唠叨,倪晨蓦地抢过他的话,上前一步把他拽到自己跟前,说:“走吧,谢律师。”
倪晨心里憋着一股气,出门问了他的地址就再也没搭理过他。
车内气氛沉默,谢尔东扭头一直打量着倪晨,但她很沉得住气,在长达十分钟的时间内真正做到了对他视若无睹。
“我有什么地方令你不满意吗?”谢尔东打破沉默。
“谢律师大概从来没有过相亲失败的经历?”倪晨瞥了他一眼,勾勾嘴角,连笑容都吝啬给他。
“实不相瞒,这是我第一次相亲。”
“我怎么看你都不像是需要相亲的那类人,像谢律师这种青年才俊身后应该有的是漂亮姑娘追随才对。”
谢尔东笑了起来。
身边这个姑娘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透着小心翼翼,与刚才在沈家老宅时一样,好像生怕在他面前一不小心就露出什么破绽似的。
她谨小慎微,又懂得适时落落大方,他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的内心世界究竟是什么样。
谢尔东之前调查过沈昕,却一无所获。沈家夫妇虽然回来了,与周围的亲戚又都断了往来,想从他们那里找到突破口并不容易。
但眼前的沈昕,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就是总给他一种神秘的感觉。
谢尔东和周宴北认识的时候,周宴北已经离开了沈家,但他常常听周宴北提起这些陈年往事。这次相亲他本要拒绝,但一听到母亲说出“沈昕”这个名字就改了主意。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有时很大,有时又很小。
“沈小姐,你还记得周宴北吗?”谢尔东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倪晨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
“看来谢律师相亲不是重点,打探隐私才是重点?”倪晨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已隐隐透露出不悦。
“其实我妈告诉我相亲对象是你的时候,我还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可能你不认识我,不过我以前听周宴北提起过你,你小时候说要嫁给他,是吗?”
倪晨本就有着把他送到目的地后不再相见的打算,闻言道:“谢律师,那只不过是小时候的玩笑话而已,没有人会当真的。”
谢尔东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他也只在十几年前远远瞧过沈昕几次,并不能肯定眼前这人就是当年的沈昕。
可他记得周宴北曾经说过,沈昕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儿,即使不说话时眼睛都会微笑,但眼前这个女人,一身清冷,一副不欲多谈的疏离样子,与沈昕差得实在有些远。
到了终点,谢尔东刚磨蹭着下了车,倪晨便立即启动车子准备离开,不料他却拦住了她:“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我们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我不好你这口。”倪晨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
这回答一点儿也不出乎谢尔东所料,他耸耸肩,身体忽地往前倾了倾,小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
倪晨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往回想了想他们刚才所有的对话,确信自己没有漏掉什么问题。
谢尔东似是猜出她所想,又问了遍:“你就是沈昕?”
他站直了身体,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倪晨,等待她的答复。
她一早就察觉到这个突然造访的男人不简单,难道他是对她有所怀疑?想到这儿,坐在驾驶座上的倪晨浑身一颤,心里全是震惊,面上却不露分毫。
倪晨咧嘴一笑,道:“你说呢?”
而后她驱动车子,将他远远抛到身后,只是捏着方向盘的手,不知不觉又沁出了一层冷汗。 初见,你就是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