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生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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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晨病倒了,高烧不退。这雨下了三天,她在家整整睡了三天,迷迷糊糊间,她想起那天周宴北问自己的话。
——我该怎么称呼你?倪晨?还是沈昕?
在她昏睡时,这句话像是幽魂一般不断萦绕在她耳边,就连梦里她也能见到周宴北的脸。等倪晨醒来的时候已过凌晨。
外边的雨总算停了,她拿起手机一看,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一半是来自公司,一半是来自史清。
她看着史清的未接来电,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史清从来不会在她休息的时候打电话给她,而且还打了这么多。她立刻回拨过去,那头响了很久才被接通,接电话的也不是史清本人。
“你是史清的朋友?正好,你来派出所给她办下手续吧。”一个男人在电话那头说。
倪晨迷迷糊糊的,还没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人已经到了派出所门口。
凌晨的派出所里依旧灯光大亮。倪晨拢了拢身上的外套,一进门就看见史清独自一人坐在长廊的椅子上。
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低着头,看不清脸。倪晨疾步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史清红肿的半边脸。
倪晨蓦地顿住脚步,恍然大悟——史清被打了!
史清听到了脚步声,抬头看见倪晨的那一刻,眼眶通红,随后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本不想在倪晨面前哭让她担心,可事到如今她再也没法安慰自己,所有情绪喷涌而出。
“是谁打了你?是陈东林吗?他人呢?”倪晨抱住她,激动地东张西望,而后果然看见了在隔壁办公室里的陈东林。
与史清相比,陈东林倒是看上去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倪晨的火气瞬间冲到头顶。
她冲上去揪住陈东林的衣领,骂道:“你一个男人居然打女人?还要不要脸了?赶紧把婚离了!否则大家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可陈东林毕竟是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推开了倪晨。他弹了弹身上的外衣,轻蔑地说:“这是我的家事,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插手?”
“家事?”倪晨的笑有些扭曲,声音也尖锐了起来,“家暴,的确是家事。”
“沈小姐,话可不能乱说,我跟我太太只是发生了一些小摩擦而已,你这么说的话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你威胁我?你以为我是被吓大的?”倪晨冷笑道。
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陈东林这种男人,他身上简直集满了所有人渣该有的特质。陈东林懒得理会她,与律师一道签完字就走了。
民警那边处理完陈东林的事情,对倪晨招了招手:“好了,该你了,你是来提女方的?”
倪晨皱着眉点点头,按照民警说的办手续,其间,民警在一旁叨叨:“这年头的小夫妻,一言不合就打架。你也劝劝女方,毕竟男女力气悬殊,打起架来大多都是吃亏的那个,总不能每次都报警来派出所解决吧?”
倪晨看了民警一眼,没说话,随后拉着史清离开了。
两人上车后,史清的情绪已经平稳下来。她不哭也不抽噎了,但脸还是肿得老高。倪晨刚才没有仔细看,现在才发现她手臂上都有清晰的瘀青。
“不要去医院。”似是猜中倪晨随想,在车子发动时,史清哽咽着说了这句话。
倪晨原本确有此意,但眼下史清坚持,她也无话可说,只好就此作罢。
倪晨把车开到史清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两点。车子就停在楼下,两个人坐在车里谁都没有动。
史清坐在副驾驶座,呆呆地望着前方,眼神也没有聚焦,不知在想什么。倪晨也感觉自己身上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脑袋也快要炸了。
“我不懂,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不知过了多久,史清才恹恹道。声音听上去不再哽咽,可表情却面如死灰。
“你的律师呢?为什么今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没有出现?”倪晨刚才就觉得奇怪,连陈东林那边都是由律师去解决的,怎么到了史清这儿她请的那位律师就消失了?
她记得史清请的同样是业内顶尖的律师,并不比陈东林的那位律师差。
“我没有通知他。”史清却云淡风轻地说了这么几个字。
“为什么?”倪晨气不打一处来。
史清却无奈一笑,扶着额头,道:“不是有一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吗?”
“你和他之间闹到这个地步,早已人尽皆知了!哪里还有家?
更算不上是家丑。”
“你不懂,我还有父母,我可以不要脸面,但是我的父母不行。他们活了一辈子,到这个年纪已经丢不起人了。”史清可以不为自己的名声考虑,可这件事如果闹大了,既让父母担忧又让他们失了面子,何苦呢?
倪晨张了张嘴,但说不出一句话。
每次碰到这种事情,史清总有自己的理由,而她永远都说不过史清,大约是她天生感情凉薄的原因,所以才无法感同身受。
事后,史清的律师不知从哪儿得知了她那天被打的消息,主动找上了她。
咖啡厅内,史清和谢尔东面对面坐着。
她脸色惨白,尽管化了妆来掩饰,但那半张脸仍是肿着的,双眼也肿得像是核桃,显然是哭了一夜。
“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联系我?”谢尔东沉着一张脸,声音冷得令史清有些陌生。
史清没看他,眼睛盯着桌面:“太晚了,不方便。”
“史小姐,我是你的律师,我会为你争取最大的权益。现在你最该信任的人是我,而不是别人,昨晚你第一时间该联系的人也是我。我记得我叮嘱过你,现在这场离婚官司虽然你占据主动权,但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你和他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改变最后的结果,这样你还会认为联系我不方便吗?”谢尔东有些头疼,他的这位当事人,明明有坚决与丈夫结束婚姻的勇气,却没有勇气面对亲情的质疑和舆论的压力。
陈东林是名人,至少在商界算是年轻有为。早在当初两人婚姻破裂时,就有小报记者对他们俩的感情胡编乱造一通。明明是陈东林有错在先,却把史清写成一个浪荡的女人。
那次的传播途径非常广,连史清的父母都看到了。史清的父母都是读书人,一辈子清清白白,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丑闻?就因为这件事史清承受了不小的压力,以至于现在对离婚打官司这件事也变得小心翼翼。
“你父母又给你施压了?”谢尔东见她沉默,忽然想起她家里那两位严肃古板的老人。
史父是当地有名的书法家,史母则是位中学教师,书香门第,难免对这种事情有些膈应,但是他也没想到他们居然宁愿让女儿受委屈,也不希望女儿的名声因为离婚受到影响。
都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有如此刻板的父母。谢尔东自认为见识过不少人,可对史清的父母仍是“刮目相看”。
大概史清从小就是乖乖女,顺着父母为她安排好的路走了二十多年,突然之间才发现,这二十多年的生活并非自己想要。
看着她现在这副样子,谢尔东眼前又浮现出了史清最初来律所时的模样。明明是已经有过婚姻的女人,可眉宇之间、举手投足之间仍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谢尔东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柜台边要了些冰块,回来时将冰块包进方巾里递给史清,道: “敷一敷,你脸肿成这个样子明晚要怎么上台?”
史清仍旧在发呆,整个人完全不在状态。
“半个月后就要开庭了,你这个状态可不行。昨晚的伤去医院做鉴定了吗?算了,我问这个干什么,想来你也不可能去医院,否则这半张脸不会到现在还样。”谢尔东说着,语气不由得开始恶劣起来。
“给你添麻烦了。”史清回过神,弱弱地回了一句。
“史清,你可不可以不要摆出这副受气包的样子?现在受了委屈的人是你,不是你的丈夫陈东林,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出轨的人是你。”
史清无话可说,沉默半晌后,起身告辞。
临走前,她瞥见谢尔东看自己的眼神十分复杂。史清想,谢尔东大概完全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还忍气吞声吧?可是人生有的时候并不能全凭自己的意愿去行动。
周宴北瞧着史清的身影走远了才走过去,他拿手在谢尔东面前晃了晃,道:“人都走远了还不放心?你对你的每个当事人都这么关心?”
谢尔东收回思绪,敛了敛眉,一本正经道:“当然,我是位负责人的律师。”
“只怕是你有什么额外的想法吧?”周宴北在史清方才的位置坐下,笑着揶揄道。
他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谢尔东的反应居然出乎意料。
“你可别胡说八道,坏了人家的名声。”
周宴北莞尔,表情越来越怪异。这可不像是谢尔东会说出来的话,他认识的谢尔东对这些所谓的世俗名声从来都是嗤之以鼻。
“不过,我看她整个人的情绪非常失落,而且脸上还有伤,是被人打了吗?”
“家暴。”谢尔东简单两个字概括道。
“她打的什么官司?”周宴北又问。
“离婚官司。”
“……”周宴北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视线望向别处,噤了声。
良久,谢尔东才回过神来,问他:“那件事怎么样了?”
“哪件事?”周宴北装傻。
“你就别装了,以你这雷厉风行的性格,我不相信你没去找过那个叫沈昕的女人,我给你的那份简历上可清清楚楚写着她的工作单位。”谢尔东立刻戳穿了他。
周宴北的装傻行为压根儿逃不过谢尔东的眼睛,如果不立刻行动他就不叫周宴北了。为此,谢尔东甚至愿意赌上自己作为律师的全部名誉。
“我本来准备今天去拜访沈叔叔。”周宴北收敛了笑容,却答非所问。
他口中的沈叔叔,自然就是沈昕的父亲沈冲。少时他曾在沈家住过几年,沈叔叔待他如亲人。多年未见,既然知道沈家夫妇回国了,不管是不是为了沈昕的事情,他都该主动拜访。
“本来?那现在呢?”谢尔东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词。
说起来,周宴北与沈家人也多年未见,再重逢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场面,何况当初沈昕喜欢周宴北,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我担心就这么过去会显得太草率,万一人家不方便呢?”周宴北没有把话讲明,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对倪晨有顾虑。
谢尔东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比起他,周宴北的确思虑得更周到一些。
他想了想,说:“要不要我去替你约下沈叔叔?我之前因为相亲的事情去过一次,再去应该也方便些。再者沈阿姨似乎挺喜欢我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周宴北听完,立刻就接受了这个提议。
谢尔东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他打量着周宴北,半晌才问道:“我跟沈昕相亲,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话说完他又觉得哪里怪怪的,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跟自己相亲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沈昕。
“你希望我说什么?”周宴北问。
“呵,男人啊,还真是绝情。”谢尔东冷嗤一声,一口气喝完杯里的水。
手表上的时针划过六点,正是下班时间。谢尔东准时准点地堵在了倪晨公司楼下,等了半天才等到目标出现。
倪晨起初没看见谢尔东,直到被他拦住了去路,才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她不由皱起了眉头。
“你们做律师的都很喜欢调查别人?”她言词间全是不快。
“冤枉,是沈阿姨告诉我你单位地址的。”谢尔东头脑灵光地搬出了沈母这个救兵。
“我妈?你又对她耍什么花言巧语了?”倪晨立刻警惕起来,她以为她上一次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沈阿姨很关心我们的进展,叫我今天和你一起去你家吃晚饭。走吧,再不去就晚了。”谢尔东说话的表情和语气看上去颇像一个无赖。
倪晨忍了又忍,深吸了一口气后,好脾气地说道:“谢律师,你是听不懂中文还是理解能力有问题?我记得上一次我已经明确拒绝过你了。”
“可是我对你颇有好感,想试着处一处。”他厚着脸皮跟在她身后,完了又加了一句,“你母亲现在应该已经准备好晚餐了,你总不想她的期待落空吧?”
倪晨的脚步骤然顿住,狠狠剜了他一眼。
这人明显在跟自己装傻,偏她还不好戳破。否则他一状告到沈家那里去,她免不得又要听一顿叨叨。
“谢律师,我说过了,我对你完全没兴趣,我也希望你不要再去骚扰我的家人,尤其是我母亲。这一次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但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保证会让你好看。”
倪晨皮笑肉不笑地沉声警告:“不要小看女人的威胁,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品质,唯有一点,那就是说过的事一定会做到。”
谢尔东眼下被自己终于能把倪晨拖到沈家的喜悦给淹没,自然无心再计较其他,于是立刻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自作主张。
陆霞看到倪晨和谢尔东能一起回来十分高兴,连带着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许多。
“昕昕啊,你别一门心思光顾着吃饭啊,多跟尔东聊聊。你们平时工作都忙,见面的时间不多吧?”陆霞注意到女儿用餐期间一声不吭,小声提醒她。
倪晨含糊地应了一声:“没什么好聊的。”
“怎么会没什么好聊的?你们公司里的人啊事啊,这些都是聊天素材啊。”陆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谢尔东这样的青年才俊是多少女孩子梦寐以求的,怎么自己女儿这么不上心?
谢尔东在为人处世方便的确比倪晨强不少,见她没开口的意愿,忙打圆场:“其实来的路上我们已经聊了挺多了,她大概是饿了,阿姨就让她安安心心吃饭吧。”
他越是这样,就越讨陆霞的喜欢。
倪晨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明显对谢尔东没有什么好感。反倒是谢尔东一点儿也不在意她的失礼。
吃饭期间,谢尔东曾跟着冲进过一趟书房。进去时,沈冲脸上还带着笑意,但出来后神情明显不对劲,就连倪晨都看出来了。她骤然看向谢尔东。
她一直觉得谢尔东有问题。之前突然说要来家里做客,来了后又借口跟沈冲单独相处,这家伙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你刚才跟我父亲说什么了?”离开沈家后,车子行驶了很远一段路程,倪晨才靠边停下,对谢尔东进行盘问。
谢尔东这会儿还在装傻,摊了摊手道:“只是单纯的聊天而已啊,连聊天都不许?”
“少胡说八道,谢尔东,我警告你,不要背着我耍花样。”倪晨蹙着眉,故意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谢尔东根本没有被吓唬住,反而笑着道:“你这个人真是很奇怪,平时也不见你回家,父母远在温哥华定居你也没露出特别留恋的样子,结果却在我这里威胁起人来。你是双面人吗?还有,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我哪里招你惹你了?我不就是跟你相个亲而已吗?”
“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倪晨挑眉,蓦然按下中控开关,“下车。”
“你的意思是,你要把我中途丢下?”
“我有义务要送你回家吗?下车。”倪晨再次强调了“下车”
二字。
谢尔东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这么不给面子,他懒洋洋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而车门刚关上,车子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谢尔东坐上了周宴北的车。他毫不意外地将倪晨数落了一顿,其言辞之激烈,几乎用上了他毕生所学。末了,谢尔东总结了一句:“这女人脾气可真不小。”
周宴北仍是不说话,专心地开着车。
谢尔东才开始转移话题,无奈地说道:“明天中午十二点,沈叔叔会在小区外头的那家餐厅等你,你可别迟到了。”
周宴北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一紧,良久才问:“他有问我什么吗?”
“怎么没问?不过具体的还是等你明天亲自跟他讲吧。”
沈家宅子。
倪晨和谢尔东一走,气氛又立时安静下来。
晚间气温有所下降,陆霞披着披肩在客厅沙发上打盹,被沈冲轻轻叫醒:“累了就回房休息。”
陆霞清醒了几秒后就再无睡意,她摇摇头,话题又扯到女儿身上:“你看我们昕昕是不是对谢尔东没好感啊?我看他们两个人的交流很少,我很担心。”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昕昕已经长大了,你别总是把她当孩子看,她自有分寸。”
“她能有什么分寸?她在我眼里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反正我就觉着谢尔东这孩子挺好的,对我们昕昕也很照顾。你没瞧出来在饭桌上的时候他一直在偷偷地看昕昕?”陆霞可是好几次亲眼看见谢尔东偷偷打量坐在对面的女儿。
沈冲不想扫妻子的兴,只能跟着点点头。
陆霞又问道:“对了,刚才你跟尔东一起去书房,是不是他跟你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我看你脸色都变了。”
“有这么明显吗?”沈冲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是聊了一些我们男人之间的话题。”
他嘴上打趣,心里却不由得想:原来他表现得如此明显?既然连妻子都发现了,那么倪晨也一定察觉到了,她一向都是个敏感的孩子。
听丈夫这么一说,陆霞也跟着紧张起来,轻声嘀咕:“他是不是跟你说了关于昕昕的事情?”
“嗯,是谈了关于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不过并非你想的那样。
你就放宽心,别老想着这件事,他们都是大人了。”沈冲望着妻子,踌躇片刻又问,“你还记得阿宴吗?”
“阿宴?”陆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思索片刻后迷茫地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记得这个人。
沈冲解释说:“就是小时候在我们家住过的一个孩子,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他来,随口问问罢了。”
这些年,陆霞的记忆力变得越来越差,很多人、很多事她都已经开始记不清了,丈夫沈冲几乎已经成了她的大脑,不过她总觉得阿宴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沈家小区外的那个餐厅周宴北还有些印象,是一家开了十几年的家常菜餐厅。次日,他提早半个小时来到店里,这个时候店内还没什么人。
他记得自己以前住在沈家的时候就经常光顾这里。
那时沈昕的父母工作忙,很少有时间兼顾到两个孩子,于是这里成为了他和沈昕解决晚餐的重要基地。
他还记得老板是位已经上了年纪的爷爷,手艺了得。那时他最喜欢老爷爷做的糖醋排骨,可几年过去,餐厅已经被老爷爷的儿子继承,经过重新装修之后焕然一新。
不过十分钟,店门口的“欢迎光临”的声音再次响起,周宴北一抬头就瞧见了沈冲。沈冲见到周宴北时先是脚步一顿,而后才朝他走去。
沈冲昨日听谢尔东说起的时候还感到惊讶,原来谢尔东跟周宴北居然是朋友,再听闻周宴北已经回国了,他此时的内心说不清是何种滋味。
周宴北是个好孩子,即便是当时寄宿在家里的时候年龄尚小,他也显示出了超出同龄人的稳重。后来周宴北出国了,他们也没再见过,但是如今这个局面,见面反倒不如不见。
“沈叔叔,好久不见,家里最近还好吗?”周宴北起身迎接,却被沈冲按了回去。
两人面对面坐着,各怀心思。
“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变化,听尔东说你才回国没几天?怎么?这次是准备回国发展?”
周宴北笑着摇摇头:“只是回来看一看,还没做决定。”
“你父母近来可好?”沈冲问。
“实不相瞒,其实我还没有回家看过,也没有告诉他们我回国的事情,希望沈叔叔能替我保密。”周宴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你这是……和家里人闹矛盾了?”沈冲有点儿分辨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哪里,回来时间不长,不想让他们担心罢了。对了,我听尔东说,他近来在接触沈昕?我也很久没见沈昕了,她近况如何?”
周宴北不着痕迹地把沈昕摆到了台面上,果然见沈冲的表情有了些变化,不过他毕竟比周宴北年长那么多,那点儿不自在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沈冲笑道:“她你还不了解吗?一直都是那样,前阵子有人来家里说起这个事儿,你阿姨就急着安排了。你也知道你阿姨的性子,说风就是雨,我们父女俩哪儿拗得过她?我看昕昕自己对谢尔东倒没什么想法,反而是你阿姨挺喜欢那个小伙,觉得人不错。”
“尔东除了嘴毒一点儿之外,倒也没什么缺点,不过他是做律师的,能言善辩是必备技能之一。他也一贯很讨长辈欢心,难怪阿姨会喜欢他。”
沈冲微一点头,没再开口,反而端起茶杯,看不出任何情绪。
反倒是周宴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脸若有所思,似在思忖着什么。
沈冲总觉得时隔多年后再见到周宴北,他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但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
过了会儿,周宴北道:“叔叔,我想见一见沈昕,可以吗?”
这句话听在沈冲耳里却另有意思。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既然你和尔东是朋友,应该能从他手里拿到昕昕的联系方式,怎么你没问他吗?”
周宴北苦笑,撒谎道:“联系过一次,大概以为我是骗子,我还没报出名字就把电话挂了。”
“是吗?不过……我这个做父亲的倒是希望你能跟昕昕少些接触为好。”
店里突然安静下来,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了。
周宴北在心里仔细揣摩沈冲的意思,即便他说得这么委婉,但他大概也猜到了沈冲的心思。
沈冲心里很清楚,倪晨并不是沈昕,她一旦和周宴北见面,所有的谎言便都会被揭穿,那并不是沈冲愿意看到的。
“我能问一下原因吗?”周宴北试探道。
沈冲拿着茶杯,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从一个父亲的角度认为你们并不合适。你一直都只把她当妹妹,我说的没错吧?而她对你的心思,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既然不可能,就不必再牵扯不清了。”
“您还是在怪我上次不告而别?”周宴北问。
他上次离开凉城的时候心如死灰,那时候他什么人都不想见,什么道别也不想说,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坐上了离开凉城的航班。而在坐上飞机的那一刻,他甚至想过或许此生都不会再回来。
诚如沈冲所言,沈昕的确在周宴北心里占据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位置,可这个位置是朋友、是知己、是妹妹,从来都不是恋人,可他也很清楚沈昕喜欢他。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自私透顶了。他从未拒绝过一个女孩子的真心,却也没想过要接受,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拖着。
如果他是沈冲,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与这样的男人再有什么牵扯。
“阿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你也知道,我和你阿姨这几年都定居在温哥华,昕昕她一个人留在凉城,过得也还不错。如果你心里还记着少时叔叔阿姨对你的好,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就当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你的请求吧。”
沈冲连当年的情谊都搬出来了,在这样的情形下,周宴北不得不答应。
不过总的来说,这次的会面还是很平静的,但却并不是周宴北想要的结果。
从谈话来看,沈冲知道女儿是被人冒名的,可他并不打算说破,反而极力阻止周宴北的接近。
而且听谢尔东说,当初沈家夫妇远赴温哥华定居后,沈家与亲戚间便彻底断了往来。这难道是怕亲戚认出倪晨才做出的安排吗?
综上所述,周宴北不得不怀疑倪晨和沈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这一切尚且无从查证。沈家不会说,倪晨更不可能说。
演奏厅内。
表演还未开场,谢尔东与周宴北并肩而坐。他一看周宴北的表情就知道他从沈冲那里一无所获。沈冲那人看上去和蔼可亲,实际上十分强势。
“看样子,你并没有从你沈叔叔那里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来。”谢尔东道。
“你看上去似乎有些幸灾乐祸?”周宴北瞥了他一眼。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抱歉,我保证下次会收敛一些。”谢尔东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下领口的领带,像是刚打完一场胜仗。
周宴北扫视了一遍演奏厅,见大厅里还没满座,打趣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律师还有替当事人捧场的义务?”
“你不懂,多了解当事人是我个人对当事人的负责。”
“我看你是有其他什么想法吧?”周宴北眯着眼睛扭头看向他,还想再奚落他两句,结果话头猛地顿住了。
另一边,倪晨拿着票,正弯腰找自己的座位。当她的视线与周宴北对上的时候,顿时僵在了那里。
这个城市也太小了,怎么在哪里都能遇见他?倪晨不悦地蹙起眉,一看票上的座位号,居然就是谢尔东身边空着的那个位置。
谢尔东被夹在中间,以为周宴北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沈昕,忙笑呵呵地打圆场,故意提高音量让周宴北认清当前局势:“呀,是沈小姐啊?怎么这么巧?你也喜欢听演奏会啊?”
倪晨没搭理他,转身在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其间,她感到某人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好在片刻后厅内的灯光熄灭了,也隔绝了周宴北的打量。
三个人并排而坐,各怀心事。只是演奏会还没结束,倪晨便起身走人了。她前脚才踏出演奏厅,后脚就被周宴北赶上了。
“你躲什么?”他抓住倪晨的胳膊,微微用力,不让她有挣脱的机会。
倪晨看了眼他的手,压抑下心里的涟漪。
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大雨里,他们慌慌张张地邂逅,他又捅破她的秘密。彼时的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他,便只能狼狈地落荒而逃。
眼下,倪晨调整好情绪后,回望周宴北,笑了笑。但这笑在周宴北眼里却仿佛隔了一层纱。
“有何指教?周导。”她依旧喊他周导,客气礼貌的语气中充斥着生疏感,好似在新西兰的一切都已成为过眼云烟,她和他之间也什么都没发生。
周宴北眼里闪过一丝阴霾,二话不说地拉着倪晨往外走。他握得太紧,她被迫跟在他身后,随后被他塞进车里。
“啪嗒”一声,锁落,世界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我们谈一谈。”周宴北看着她揉搓着刚才被自己粗鲁拽过的手腕,语气不由地软下来。
“好。”没想到她答得如此乖顺,一时令周宴北无从开口。
车内光线不好,他也并没有开灯的打算,只是顺着路灯打进来的光观察她。她化着淡妆,在幽暗的灯光下更显动人。
明明只有半个月没见,可她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在新西兰时,她自由、独立、勇敢又乐观,等到了凉城,这些吸引他的品质却悉数不见。
“当时我问过你,你是否认识我,而你否认了。”他说。
“就算你再问一次,我也还是那个回答,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的倔强在这时就像一株长满了刺的玫瑰,扎得别人无法靠近。
周宴北生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不知是在嘲笑那个见到尔东发来的照片后就不顾一切回国的自己,还是在嘲笑眼前这个浑身都是谎言的女人。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真话。
“倪晨是你的真名吗?”半晌,他的声音才嘶哑地响起,听上去似乎有些疲惫。
倪晨仍在揉手腕,同时歪着头看他,淡淡道:“你不是检查过我的护照吗?还需要确定倪晨是不是我的真名?”
周宴北哑然,挑了挑眉,原来她都知道?不过转瞬间他又反应过来了。
当初报团的时候旅行社需要游客提供护照信息,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打算瞒着自己的身份,又或者说,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国内遇到他?
“你和沈昕是什么关系?”周宴北直接道。
“没有关系。”她淡漠地回答,面无表情,看上去不像是撒谎,但也绝不是真话。
“倪晨,你知道我在去新西兰之前是做什么的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倪晨笑了笑,一脸无辜地反问:“我需要知道吗?”
“调查记者。”他冰冷地吐出四个字,“你以为就算你什么都不说,就可以蒙混过关吗?我有的是办法查出你和沈家之间的关联。你希望我用自己的方式查明真相,还是由你自己说出来?”
夜里九点半,昏黄的路灯包裹着整个停车场,不禁给人一种寂寥感。车内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倪晨将视线投向远处。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不知道在看哪里,接着,她慢慢勾起唇角,问:“你这话,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威胁我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周宴北直言不讳。
话出口后,他预料过各种她可能出现的反应,可唯独没想到她会像现在这么平静。
听到周宴北的回答,倪晨只说了句:“随你的便。”
这一刻,周宴北在她眼里看到了某种刺骨的寒意。他心里微微一怔,有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形容的失落感铺天盖地袭来。
相逢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她对他抱有十二分的防备,连眼神都是毫不掩饰的提防。于她而言,新西兰那短短十几天的相处,也只不过是生命里一段可有可无的回忆。
他现在忽然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因为倪晨才回国,还是因为想要查明沈昕的事才回国。而今,这两件事居然变成了同一件事,而倪晨和沈昕也仿佛变成了一个无法切割的个体。
这其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倪晨缄默不语,沈冲讳莫如深,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是戴着面具,日复一日地靠谎言度日。 初见,你就是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