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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牧野记得,那天的夕阳格外的灿烂,天边的云,红的像火烧一样,一层层堆叠在天边。
在乌苏勒,他有自己的工作,每天替乳娘家放羊,那天下午,他赶着羊群从外面回来。部落里的人都行色匆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和他打招呼。
云间的光如金缕一样迸射出来,把所有的帐篷都染成金色。他觉得太安静了,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太阳落下去,草原上黯淡起来。
母亲在他身边忙碌着,她点着油灯,手里的针线活一刻也不停。终于在暮色将近时把一件精致小袄束在他身上,又在外面披上宽大的棉袍,最后则是御风的狐裘。
江疏影脸上映着夕阳的颜色,瑰丽又宁静,在江牧野的认识中,再也没有比母亲更美丽的女人。
终于,她停下手,呆呆地凝视儿子的脸,犹豫了很久,轻轻上去摸了摸江牧野,
“母亲,怎么了吗?为什么突然给我做新衣服。”
江牧野垂眼看着地下,身上的衣服让他感觉到沉重。
虽然他一直待在部落里,每天都过着一模一样的生活。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早该对外面的事情有所察觉。
女人们不再唱歌跳舞,每到夜幕降临,江牧野甚至能够听见四周依稀的哭声。
昨夜男人们围坐在火堆前弹起马头琴,彻夜都有苍凉的歌回荡在这片天空。
越来越多的熟人消失不见,江牧野想了想,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乳娘的儿子吉仁。
他听见了乳娘的哭声,那个经常带着他挤羊奶喝的大哥,貌似再也不会回来了。
“别瞎想,什么都没发生。
阿野……娘亲很久没有给你做新衣服了,喜欢这件吗?”
江牧野点头,“只要是娘亲做的,我都喜欢。”
“这就好……这就好……阿野!”江疏影抱着江牧野呆呆地往帐篷外望去,“如果以后娘亲都不能给你做衣服了,你一个人也要记得天冷加衣服,做个聪明的孩子,要好好照顾自己!”
“娘亲……为什么说这些?”
江牧野蹲下来,捧着母亲的脸,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偌大的驻地如此荒芜,彼此相连的帐篷间几乎不见有什么人走动。
乳娘的哭声又开始了,一声声重击在江牧野胸口,他难过的喘不过气来。
“别担心……你会没事的,我保证!”
江牧野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般用力站起来。
“娘亲……吉仁大哥回不来了是吗?”
江牧野拉住母亲的手,眼睛里蒙上一层水汽,“所以你别走好不好?我一个人害怕……怕你也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江疏影看着儿子跪在地上,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战争让乌苏勒面目全非,她生活在这里,板着指头数已经快十年了,这里就是她的家。
可作为一个女人,她很无力,不能像男人一样骑着马出去和敌人拼命,也做不到像乌苏勒女人那样蜷缩在家中,等着敌人冲进来,沦为奴隶亦或是拔刀割断自己的喉咙。
她还有一个儿子,她做不到这样!
江疏影拍了拍儿子的头,仔细的打量着江牧野的脸,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儿子了。
“不会的,我保证……”
她拔出腰里勾刃的小刀,递给江牧野。
这是把精致的武器,刀鞘上镶嵌着拇指大的绿松石,江牧野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把它收好,听我的,就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我保证会回来接你!”
江疏影把眼泪憋回眼眶,不能让儿子看见自己流泪,他会担心。
“娘亲……”江牧野的喊叫淹没在夜色中,江疏影终于离开,喊叫声随她一起消失在天际。
他不知道那晚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浑浑噩噩,想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如果没有娘亲,自己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了吧?
锅炉里的火熄灭,江牧野甚至不想起身给它添柴。他在黑暗中一直等到后半夜,外面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整个驻地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他在黑暗中蜷缩成一团,在床脚紧紧的抱着江疏影给他的小刀。
帐篷外火把多起来,马蹄交错,伴随着男人粗矿的笑声,不断有女人和孩子在尖叫中被拖出帐篷。
有人选择了自杀,也有人选择换个方式活下去,尽管卑微。
那把小刀给了江牧野唯一一丝安全感,刀鞘被他握的发烫,像是母亲手上的温度。
天亮之前,终于有人闯进他的帐篷,那人点着火把一步步靠近,昏暗的光线中,江牧野看不清他的脸。
他慌乱中拔出小刀,不过庆幸的是他将刀口对准了这个不速之客,没有傻傻的往自己脖子上抹。
紧接着,他被这人带到了扎贡面前,在那里,他亲眼见到了自己母亲的尸体。
一把长刀贯穿江疏影的胸膛,一个男人现在尸体边,目光晦涩看着一切。
他尖叫着扑上去,没人拦他,可尸体已经冷了……冰凉刺骨,滚烫的泪水也没能唤起母亲一丝丝温度。
“很抱歉,她死了……”
他哭的撕心裂肺,没人说一句安慰的话,终于哭到嗓子沙哑,眼泪流不出来,那个一开始冷眼看着一切的男人终于开口,“你得跟我回去,博尔赤,你的我的儿子。”
“你杀了她?”江牧野用婆娑的嗓音质问。
“是……也不是……这是意外。”男人走过来,把身上的裘皮脱下来盖到江疏影身上。“你见过她最后一面了,该让她离开了。”
“不……不!不许碰我娘亲!”
有两个孔武的男人走过来,一人提着江牧野的衣领把他带走,一人抱着江疏影离开,直到消失不见。
江牧野被提在空中,手脚并用,可惜这里没人听他的,也不会有人在乎他。
“把他送上马车,收拾战利品,明天早上我们回家!”
扎贡举起手中的长刀,向所有人下命令。这里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江牧野失去了最爱的母亲,可除了他,这里没人在乎这个女人的死活。
他的敌人……个个激奋,脸上得意的笑容刺痛了江牧野的眼睛。
最终,他还是被带到了图祿埠,身为俘虏,亦或是扎贡的儿子。 大泱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