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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出那些话之后，我和小琴都沉默了。

　　“…………”

　　她躺在我的怀里，没有了声息，安静得像是熟睡中的婴儿。

　　是睡着了吗？为了确认这一点，我用手指戳了戳小琴的脸颊。

　　手指像是戳在了橡胶上，深陷进去，接着又被弹了出来。

　　“唔——噗哈哈！”

　　沉吟声过后，是小琴噗嗤的笑声。她用手捂住了嘴，嘤嘤窃笑起来。

　　不是在做作，也不是勉强，是真的在开心地笑着。

　　小琴的反应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也让我不禁感觉——

　　——自己被戏弄了。

　　“怎……怎么了啊？你怎么了啊？”

　　手足无措的我慌慌张张地问道，焦急的模样跟丢了松果的松鼠一样好笑。

　　难道是自己说的话太不切实际，太好笑了吗？

　　“不是……哈哈……那个……哈哈……”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说的话也始终停留在中途，无法顺畅地表达出。

　　小琴笑起来时抖动的身体像是乱颤的树枝，肩膀戳到我胳膊生疼。

　　“刚才的话，一点都不像是馨园你会说出来的。”

　　她用手胡乱地抹着脸颊，把模糊了视线的泪水全部擦去，一同擦去的，还有刚才压在她头上的阴霾。

　　“馨园可不适合说大道理。”

　　元气满满的小琴实在没有办法让我把她和之前啜泣的那个女生联系在一起。

　　但毫无疑问，千真万确，刚才那个在我怀里低语的人就是小琴。

　　“但是，馨园想要帮助我的情感，有好好地传递到。嗯，能这么轻易做到这一点，真不愧是馨园。”

　　像是在为自己的孩子感到骄傲，露出微笑的小琴的侧脸让我想起了年幼时见过的母亲。

　　“作为馨园来说，已经很厉害了！是值得夸奖的！”

　　她从我的怀里挣脱出去，骄傲地拍着小小的胸部。

　　“什么叫做‘作为馨园来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我配合，或者说，是在迎合着她在吐槽。

　　“总之！我很感谢馨园这么关心我啦！你会说出刚才那些话，真的很让我吃惊诶！完全想不到平时外冷内热的馨园也会说出这么关心人的话！这就是那个吧，傲完了娇什么的。”

　　“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词啊！？我才不是那种性格的人！我只是看不惯你刚才那么消沉，才故意说出那种话的！”

　　这个笨蛋在说什么胡话，傲完了娇？是在说傲娇吗？别开玩笑了，我哪里像傲娇了。

　　就算非要用这种类型的词汇去概括我的性格，高冷、三无什么的才更合我的口味。

　　因为小琴已经离开我的怀抱，所以我只能挺直身子站好，然后用愤懑地眼神干瞪着她。

　　“是是是，馨园一点都不傲娇，嗯嗯，开心了吧？”

　　小琴笑嘻嘻地看着我，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精神面貌却看起来比刚才要好上不少。

　　“……谁会因为这种事开心。”

　　我的目光随着嘴角撇动而游移到因为小琴的起身而一片狼藉的被子上。

　　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在小琴的注视下，我开始用手整理床单和被子。

　　“喂……小琴，你没事了吗？”

　　“我有说过吧？我是不会做傻事的！所以，我一直都没事啦，只是馨园你刚才突然抱上来，吓了我一跳，所以才会说出那些话。”

　　她麻溜地从床上翻滚着落到了床下，能够像猫一样安全着地的她真是让我油然生出一丝佩服之情。

　　“那……刚才说的话，果然是真的吧？小学时候的经历，还有那些想法……”

　　“是真的噢，虽然很黑暗，也很丢人，但就是我的想法，或者说，是高中之前的我的真实想法。”

　　我原本以为小琴会在我的确认下稍稍遮掩一下，但没想到她坦然地再次承认了这些事。

　　她炯炯有神的眼睛始终正视着我的双眼，甚至没有出现一毫米以上的偏移。

　　“我从来没有想过逃避自己灰暗的过去和阴暗的心理，所以我才会认为会发生这件事是我的错。”

　　“不过，也因此陷入到了没有止境的自责里面……因为……她是我的室友，没有发现她的异常，没有制止她的行为，甚至让她在我的面前……”

　　小琴的呼吸忽然停滞了——虽然这样说会很吓人，但实际上只是她在迟疑罢了。

　　“……死掉了……如果我要是说出‘我没有责任’、‘全部都是她自己的错’、‘跟我没有关系’，那是在逃避。”

　　——原来是这样。

　　直到现在，我才完全明白小琴的想法。

　　因为不愿意逃避，不愿意让自己置身事外，又没办法独自承受这份死亡的压力，所以才会是之前那副模样。

　　那……为什么现在突然……

　　“我一个人是没办法振作起来，但馨园你来了……说出来可能有点丢脸，但听到你要来的消息，我真的差点在妈妈面前哭出来了。”

　　仿佛看出了我在疑惑些什么，小琴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

　　“就算是现在，我也没有算完全‘康复’，但已经比刚才要好很多了。因为有些东西，只要找个人倾诉出来，就好多了！”

　　我听着小琴自说自话地说着这些事，也没有说出自己的感想。不，倒不如说，我也没有可以说的话了。

　　小琴已经恢复了，我之前担心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不用去做其他事——

　　“——但是，我的事情解决了，可这次事件还没有完！”

　　她忽然伸手抓住了我正在扯着床单的手。

　　“馨园……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拜托了！请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可能只是我的错觉。我好像从小琴的眼睛里看到了火焰。

　　象征着她精神意志的烈焰正在她的棕黑的双瞳里熊熊燃烧着。

　　“嗯……”

　　面对着这双眼睛，以及小琴身上惊人的气势，我的声音无意识放低了，也就自然而然答应了她这尚未说出来的请求。

　　“应该就是这个高中了。”

　　李少辉看了一眼眼前的自动门，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确认无误后才把手机收回口袋。

　　“那么，约我来的那个人在——”

　　“好久不见，少辉。”

　　声音从李少辉的右前方传出。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你用这种省去姓氏的称呼叫我。”

　　李少辉垂着眼睑，以一张随时都可能打出哈欠的疲惫脸庞转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可是我们不是熟人吗？”

　　“只是认识的时间比较长而已，我不喜欢和普通人当熟人。”

　　朝着李少辉迎面走来的，是穿着立领纯蓝夹克外套的年轻人，可能是对自己的身体有着充分的自信，他甚至没有把拉链拉上，因此能看到他在外套下面黑色的绣着骷髅头的T恤。

　　“我可是在你大学时候就认识的人诶，这样都不能算熟人吗？”

　　“熟人要是这么廉价的话，干脆删掉陌生人这个词汇吧，留着也是丢人。”

　　“难道我们的关系只是个认识时间比较长的陌生人吗？话说既然都认识了就不能算陌生人了吧？”

　　“那……熟悉的陌生人？”

　　“你在说什么歌名吗！？”

　　配合着李少辉的冷言冷语，年龄跟李少辉相仿的年轻人无奈地吐槽着。

　　假如说李少辉是厕所里不起眼的黑石头，那么这个年轻人就像是摆在研究地质学专用的仪器下的精致石头，全身上下都流露着活人的气息。

　　他比起李少辉，更加优秀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如说，比李少辉活得失败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老实说，你这个平头不适合你，不考虑留个长点的头发吗？”

　　“真意外，没想到你也会对我的发型做评价。不过干这行的留太花哨的发型可不适合我，警察也不容易啊。”

　　留着平头的年轻人意味深长地长叹了口气。

　　“诶！他是警察吗！你认识警察诶！？”

　　漂浮在李少辉身边的小女孩突然尖叫起来。

　　虽然声音很大，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没办法让李少辉觉得自己耳朵遭受到侵犯，这还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我认识警察难道是一件奇怪的事吗？”

　　感觉自己被小瞧的李少辉不爽地反问一句。

　　“认识警察……我？你在和我说话吗——咦，这位是？”

　　年轻人忽然望向了李少辉的身边。

　　当然，他并不是看到了漂浮在空中的灵使，而是看到了另外一人。

　　一个明明一直待在李少辉身边，但他现在才注意到的女人。

　　“这位？”

　　李少辉看了一眼明明嘱咐过要好好躲着，但就这样不闪不避待在李少辉身边的桃发女人，轻撇了撇嘴。

　　“名字叫做王倩，是我的女朋友——虽然很想这么说，但实际上她只是我的朋友而已。勉勉强强算得上是我现在的助手，所以这次事件就算告诉她，也没有关系。”

　　“那个，你好，我叫黄尘，是李少辉的大学同学……真难以置信，大学时候一直活得不像个人类的你也会认识这么漂亮的女性。”

　　年轻人说着眯起眼睛，从头到脚把李少辉打量了个遍。

　　“挖苦我的话就到此为止，先说正事吧。”

　　李少辉一脸厌烦地看着黄尘，他从以前开始就不喜欢和普通人说废话。倒不如说，他很讨厌把时间浪费在和正常人的交流上。

　　“把我叫来这里，是跟学生自杀有关系吧？”

　　“是的，就像之前跟你电话里提起过的一样，本来那时候还以为只是个普通小事，也就在电话里跟你抱怨了下……没想到现在好像有点复杂了。”

　　“会把学生自杀称之为普通小事的警察……真是黑暗啊，这个世界。”

　　李少辉用手抚摸着后脑勺，嘴角勾出若隐若现的讥笑。

　　“已经有两个人了吧？毫无预先征兆地自杀。”

　　“说什么黑暗……唉，是的，截止到今天为止，只有两个人。自杀的两个人没有什么共同点，性别和年龄都不同，交友圈也几乎没有重合的部分，唯一相同的地方，只有一点。”

　　黄尘轻叹一口，眼角余光扫过沉默不语的王倩。虽然他还只是个菜鸟警察，但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不一般。

　　“在自杀的地方，都有着一根被他们自己血液染红的绳子，而且都不是完好的绳子，是断开的，更蹊跷的是，从断口上分析，这两根绳子是同一根……而且，可能有第三根，甚至是第四根。”

　　“你的意思是，自杀事件还会接着发生？这其实不是自杀，而是谋杀？”

　　“不……毫无疑问，是自杀，两个事件分别有着监视器画面和多名证人去证明它们都是自杀事件……如果真的是谋杀，我也肯定不会找你了。”

　　黄尘用手摸着下巴，有条有理地解说着。

　　“几乎找不到联系的两个人，相继自杀，而且现场还留下这根绳子……有想过是不是那种约定一起自杀的社团关系，不过这些可能性都被排除了。更加奇怪的是，死者在生前都没有流露过想要自杀的念头，可以说他们的自杀是毫无征兆，毫无理由的，所以——我怀疑这所学校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他直白地说出自己最后的猜想。

　　“原来如此，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找上我吗……啧，按道理，我是不想接手这么无聊的事的，不过——”

　　“钱的话，我有的是。”

　　猜透李少辉心思的黄尘，赶在李少辉把话说完之前，摆出了自己的筹码。

　　“毕竟是一出大学就能当上跟自己专业毫无关系的警察的关系户，钱这种东西当然不缺呢。”

　　“拜托这种时候就不要挖苦我了，说到底我会想当警察不也是你的缘故吗？”

　　面对李少辉不留余地的挖苦，黄尘只能抱以苦笑回应。

　　“那么，报酬的事先不说了——你手上还有其他线索吗？”

　　“有是有……不过我可不能给你……我现在不是警察，而是你的朋友，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种时候到记得先撇清关系了啊。换句话来说，我没办法得到丁点官方情报是吗？算了，反正我事先也调查到不少了，虽然没有你们的齐全，但剩下的交给那孩子，估计也足够了。”

　　李少辉揉着太阳穴，面无表情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你事先就调查过了？为什么？对了，刚才你也说了‘两个’……”

　　“不要一下子眼神就变得锐利啊，我又不是罪犯。对这件事感到奇怪的可不止你一个，我这边也是有委托人的……可别打算用警察的身份压我，你才说了吧，你现在可不是以一个警察身份和我会面的。虽然我完全不想承认你是我的朋友就是了。”

　　李少辉的视线从无聊的人类身上移到了一旁的高中。

　　这里是普通的高中，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就算从李少辉的视角去看，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普通的自动门，普通的保安室，以及学校外种植着的普通树木，毫无疑问，这里很普通。普通到让人难以相信，这里在短短几天内发生了两起自杀事件。

　　“既然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难为你了……对了，‘那孩子’？你口中的那孩子，不会就是你特地找律师的那个——”

　　“——什么律师？”

　　突兀地，一个少女的声音插入到两人的对话中间。

　　穿着黑白色校服的双马尾少女就站在他们两人的身边，正疑惑地看着他们。

　　视线先在黄尘的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的时间，然后再从王倩的身上移开，最终定格在李少辉上。

　　“为什么你会在我的学校外面？”

　　少女的语气，比起询问，更像是质问，她目光牢牢锁定在一脸平静的李少辉身上。

　　“是呢，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可能是石头门的选择也说不定。”

　　李少辉没有去奇怪为什么这个双马尾少女会出现在这里，他的视线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这个高中不放。

　　这个无论怎么看，都普普通通的高中。

　　它的身体内部，正在酝酿着什么。如今，李少辉还有叶馨园，要做的事情就是——

　　——把它隐藏的东西，给挖出来，丢到太阳底下狠狠暴晒，借此来抚慰死者的灵魂。 人生败犬？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