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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又黑又冷,没有下雪,寒风却极凌厉,朱卿卿才刚露了个头,就被迎面扑来的寒风吹得赶紧缩回去,严严实实地将斗篷兜帽捂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小跑着奔出去,一口气冲上温暖的马车才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梁凤歌跟着钻上马车来,淡淡地瞥了清泉一眼,清泉脖子一缩,自觉地下了马车。
朱卿卿若无其事地朝他笑:“来送我的?我还以为你事多赶不来了。”
梁凤歌盯着她道:“昨晚我去找你,你已经睡下了。”
朱卿卿特别无辜:“我怎么等你都不来,想到今日要赶路,总不好让这么多人等我一个,只好先睡了。但我有叮嘱清泉,让你来了就叫醒我的,不信你问她。”
梁凤歌淡淡地道:“你的院门都关了,怎么都叫不开。”
朱卿卿作思考状:“看门的板子嫂大概是给前头抓壮丁了,你知道,客人多,人手不够,清泉那丫头又是个瞌睡王……”
梁凤歌微不可觉地低叹了一声,有些疲累地道:“不扯这些闲话了,我有几句话要说给你听,你听仔细了,希望你这一路能想明白,我去接亲时你能高高高兴兴地跟我回来。”
朱卿卿奇道:“我是高兴的啊,难道我会不跟你回来?”
梁凤歌垂下眼帘,将她的手慢慢拢在掌中,唇角弯起一勾苦笑,许久才低低地喊了一声:“卿卿……”
“我在。”朱卿卿盯着他和她的手看,他的手修长有力,微有薄茧,略带棕色,她的又小又白又细嫩,刚好够他包住。她想起来,那时候他的手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也是足够白嫩,但那时候他还只是个虽然顽劣却心思单纯小男孩,而不是如今这个心思深沉且意志坚定的男人。
梁凤歌看起来有很多的话想要和她说,朱卿卿心想,只要他愿意说,她便愿意一直听,她会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听他慢慢地讲,哪怕就是误了赶路也不要紧。
但梁凤歌沉默许久,只是言简意赅地道:“你记住三件事。第一,我从未想要恶意地欺骗或是算计你,你是我此生唯一想娶并不愿伤害半分的女人;第二,你要相信我,我不管做了什么,自有我的理由,就算是当时不能和你解释,过后也能和你说明白,我希望你能给我机会;第三,如果你心里有疑问,应该直截了当地问我,而不是憋在心里由着自己胡思乱想。”
朱卿卿想了想,冲他一笑:“我记住了。我会做到的。”
梁凤歌将她轻轻搂入怀中,哑声道:“等我。”
朱卿卿胡乱点头,催他走:“时辰差不多了,赶紧去,这几天你要把你手里的事儿抓紧做完,我可不想新婚那几日就见不到你的影子。”
梁凤歌拉起她冰凉的手放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记住我和你说的话。”
朱卿卿目送着他颀长的身影缓缓走远,忍不住使劲咳了一声,梁凤歌果然停下来回头看向她,朱卿卿孩子气地朝他呲牙咧嘴地笑,梁凤歌失笑,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她。
朱卿卿知道他这是要看她出发,便示意马车驶动,马车行到空旷的大街上,她回过头去看,梁凤歌果然已经跟了出来,安静地站在大门口一直看着她这个方向。昏黄的灯影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单薄,朱卿卿一阵难过,低下头去用力揉揉眼睛。相信一个人是件很难的事,不信一个人也是件很难的事,希望梁凤歌别让她失望。
送朱卿卿回新城的人是久经考验的韩光,韩光就像是一头机警的豹子,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靠近者死!”的凛冽气势,他把朱卿卿看得很好,就连一只公蚊子,不,一只稍许面生的母蚊子都不能靠近朱卿卿身旁方圆两丈之内,打尖上路的时间表更是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全凭他韩大爷的兴趣和心情决定。
朱卿卿知道是为了她好,梁凤歌都能在这条路上被人设伏袭击,更不要说她了,好大一只又嫩又白的肥羊,劫了去不但能当众狠狠抽上梁氏父子一记响亮的耳光,还可能顺带着发发大财什么的。
但是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周嘉先想要接近她得花费更大更多的心力,甚至有可能一直都找不到机会。她需不需要给他制造机会呢?朱卿卿经过仔细思考,觉得有些蠢事做过一次就够了,否则她给周嘉先制造了机会,兴许周嘉先或是其他什么人下一刻就把她给掳走了呢?因此她完全没有必要帮周嘉先这个忙,他们都是豺狼,不需要小兔子替他们操这份闲心。
一路上风平浪静,新城遥遥在望,接应的人马和那个大大的“梁”字已经可以看得到,总算是快完成任务了,所有人都由衷地松了一口气。唯有朱卿卿松了气的同时也有点泄气,原来周嘉先就这么点本事?
马车驶进朱氏宗长家的二门,一群朱氏族里的女眷迎上来,拉着朱卿卿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朱卿卿看到了好几张眼生的面孔,一问才知道是远房的宗亲特意赶来观礼。她突然就明白了,如果她是周嘉先,就会把见面的地点选在朱氏宗长的家里,一则,这是朱家,梁家不能做到随心所欲,安排来看护她的人容易出纰漏;二则,若是她这里有了其他的想法,正好借助朱氏族里的力量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果然很快就有人走来凑到宗长太太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顺带偷瞟了朱卿卿一眼。宗长太太有些惊骇,尚不及开口说话,外头已经乱了起来,有人失声痛哭:“爹啊!儿子不孝!二哥,娘子,我来迟了……”
来了。朱卿卿以为是阴谋,结果是阳谋。她的父亲,一去好几年没露面,不知生死的朱三老爷,就这样挑着她回到族里备嫁的时候咋咋呼呼地出现了。
朱卿卿用看陌生人的目光仔细打量着被族人拥进来的朱三老爷,风尘仆仆的男人,一身素服,瘦得皮包骨头,眼眶深凹,皮肤黝黑,看上去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又难看又蔫吧还憔悴。和她印象里的那个丰神俊朗,说话又轻又和气,总是目光带笑的父亲差别非常大。
朱三老爷试探着喊她:“卿卿?”
朱卿卿紧抿着嘴,一动不动。
朱三老爷既局促又窘迫,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出一只包得很严密的布包,打开了,讨好地朝她笑:“看,我给你带回来的金水菩提玉髓。可惜道上艰难,弄碎了。”
很多年以前,朱三老爷每次出门回来,总是会给她带点小礼物,这些礼物千奇百怪,有时候甚至会是一块丑陋的石头或是一根奇怪的树枝。朱卿卿看到朱三老爷这个熟悉的举动,终于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父亲回来了。
“对不起。这些年苦了你。”父女俩面对面地坐下来说话,朱三老爷很感慨:“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
“我也没想到。”朱卿卿冲口而出,对上朱三老爷复杂的神色又有点后悔:“我不是那个意思。”
朱三老爷苦笑:“也不怪你,遇到了这么多的事,每一次我都不在你身边。当年的事……”
朱卿卿不想谈当年的事,她更感兴趣的是他这几年到哪里去了:“您就没有想过回来么?”
朱三老爷道:“我误入贺兰山,被突厥人关了几年,直到去年年底才得了机会逃出来,一路上兵荒马乱的,八月时才好不容易走到这边。”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略带忧虑地看向朱卿卿:“你是不是非嫁给梁凤歌不可?”
朱卿卿平静地道:“我没有理由不嫁给他。”
朱三老爷皱起眉头:“可是,他们父子把我关了起来。甚至对我严刑拷打,用你的性命安危来迫问我食谱的下落和所知道的一切。我身上到现在还留着伤痕呢,你确定还要嫁给他?”
看么,周嘉先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面,就可以借由她的父亲来把这桩亲事给搅浑了。朱卿卿抬眼看向窗外的夜色,低声道:“你确定是他们么?”
朱三老爷愤怒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傻。”
朱卿卿再接着问:“你亲眼瞧见他们了?”
朱三老爷愤恨:“他们不敢和我相见,但我听见梁亦宽的声音了,确实是他无疑。他的声音化成灰我都认得出。”
“那您是如何逃出来的?”朱卿卿给他倒了一杯水,并没有跟着他一起愤怒,她只是很平静很冷静地帮他分析还原事情的经过。
朱卿卿倒的水是冷水,三九的天儿喝下去,再热的心也得冷上一冷,朱三老爷总算不那么激动了:“是周家二公子带人把我救出来的。之前一直没有机会来找你,直到这次实在不能再拖了,我们才想办法混了进来。”
朱卿卿无声嗤笑,慢吞吞地道:“关于我和梁凤歌的事,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卿卿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