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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凡人 爱就那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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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凡人

  爱就那么回事

  1991年,乔布斯与劳伦·鲍威尔。

  琼·贝兹

  1982年乔布斯还在开发Mac时,通过一个为监狱募捐电脑的慈善基金负责人米米·法里纳(Mimi Fariña)认识了她姐姐——著名的民谣歌手琼·贝兹。几星期后,他和贝兹在库比蒂诺共进午餐。“我本来并没期望太高,结果她却那么机智风趣。”他回忆道。当时,他和巴巴拉·亚辛斯基的恋情正接近尾声。曾经一起去夏威夷度假,一起在圣克鲁兹山生活,甚至一起去过贝兹的演唱会。当乔布斯与亚辛斯基激情退去,他对贝兹日渐认真起来。他当时27岁而贝兹41岁,但他们的恋情持续了几年时间。“我们两个人偶然相遇,从朋友发展为情人,认真地谈了一场恋爱。”乔布斯不无伤感地回忆道。

  伊丽莎白·霍姆斯是乔布斯在里德学院时的好朋友,她认为乔布斯跟贝兹交往的原因之一——除了她美丽风趣、天资聪颖之外——是她曾经是鲍勃·迪伦的情人。“史蒂夫喜欢这种与迪伦的关联。”她后来说。贝兹和迪伦在20世纪60年代初曾经相恋,后来他们作为朋友一起演出,包括1975年的滚雷巡演(Rolling Thunder Revue)。(乔布斯还有这些演唱会上非法录制的唱片。)

  结识乔布斯时,贝兹已经有了一个14岁的儿子加布里埃尔,是她与前夫反战活动家戴维·哈里斯(David Harris)所生。午餐中她告诉乔布斯,她正在教儿子如何打字。“你是说在打字机上打字?”乔布斯问。她说“是”,他跟着说:“可是打字机都老掉牙了。”

  “打字机老掉牙了,那么我呢?”她问道。一阵尴尬的沉默。贝兹后来告诉我:“当我说出那句话时,就意识到答案是那么显而易见。这个问题就那样悬在空中,我感到恐惧。”

  令Mac团队大吃一惊的是,有一天乔布斯带着贝兹冲进办公室,向她展示Mac的样机。他对保密问题是那么在意,却会把这台计算机曝光给一个局外人,这令他们目瞪口呆,但更令他们意外的是这个人居然是琼·贝兹。他送给加布里埃尔一台Apple II电脑,后来又送给贝兹一台Mac。乔布斯会去贝兹家显摆他喜欢的那些特色功能。“他很和善很耐心,但他的知识太高深了,要教会我不太容易。”她回忆说。

  他是突然暴富的千万富翁;她是个世界名人但活得脚踏实地,也没那么有钱。那时她看不懂他,30年之后再谈起他时,她仍然觉得他让人迷惑不解。在他们恋爱初期的一次晚餐时,乔布斯谈起拉尔夫·劳伦(Ralph Lauren)和他的马球服装店,她承认她从未去过。“那儿有一件漂亮的红裙子,会非常适合你。”他说,然后开车带她直奔斯坦福购物中心(Stanford Mall)里的专卖店。贝兹回忆道:“我对自己说,这简直太棒了,我跟着世界上最有钱的男人,他想让我拥有一条漂亮的裙子。”到了专卖店,乔布斯给自己买了一大堆衬衫,并让她看那条红裙子,说她穿上会棒极了。她赞同。“你应该买下它。”他说。她有一点点惊讶,告诉他她买不起。他没说什么,然后他们就离开了。“难道你不觉得,如果一个人像那样说了一整晚,就一定是去给你买的吗?”她问我,看起来对这件事真的很令人迷惑不解。“红裙子的秘密交给你来解读吧。我是觉得有一点儿奇怪。”他会送给她计算机,却不送裙子;当他送花给她时,一定会说那是办公室里什么活动剩下的。“他既浪漫,又害怕浪漫。”她说。

  在NeXT计算机的开发阶段,乔布斯到贝兹在伍德赛德的家,向她展示NeXT强大的音乐功能。“他让它演奏了一曲勃拉姆斯的四重奏,然后告诉我,电脑最终会比人演奏得更好听,甚至连意境和节奏都会更好。”贝兹回忆说,她非常排斥这种想法,“他越说越兴奋,我却越听越愤怒,我在想,你怎么能这么亵渎音乐?”

  乔布斯会跟黛比·科尔曼和乔安娜·霍夫曼吐露他跟贝兹的关系,他对是否可以跟她结婚这个问题有些烦心:她已经有了个十几岁的儿子,可能已经过了想再要更多孩子的阶段。“有时候他会贬低她,说她只是个‘事件’歌手,而非迪伦那种真正的‘政治’歌手。”霍夫曼说,“贝兹个性很强,而乔布斯又很有控制欲。再加上,他总是说他想生儿育女,他知道跟她是不会有的。”

  就这样,过了大约三年,他们终止了恋情,慢慢变成了朋友。“我以为我爱她,但其实我只是非常喜欢她,”他后来说,“我们是注定无法在一起的。我想要孩子,而她不想再要了。”贝兹在1989年的回忆录中,谈到了她跟丈夫的分手,以及为什么她没有再婚:“我注定一个人,从离婚后就一直这样,偶尔有些小插曲,大多也更像是露水情缘。”在该书结尾的致谢辞中,她写了这样一段温馨的话:“感谢史蒂夫·乔布斯,为了迫使我使用文字处理器,硬是在我家厨房里放了一台。”

  寻找乔安妮和莫娜

  乔布斯的母亲克拉拉有吸烟的嗜好。他31岁时,也就是离开苹果公司一年之后,母亲患上了肺癌。在她弥留之际,乔布斯陪在病床边,用以往少有的方式跟她聊天,问了一些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跟爸爸结婚的时候,你是处女吗?”他问道。她虽然难以启齿,却还是挤出了一丝微笑。她这才告诉他,之前她结过婚,她的前夫上了战场就再没回来。她还透露了一些她和保罗·乔布斯如何领养他的细节。

  此后不久,乔布斯就找到了他生母的下落。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他就聘用了一个侦探,开始悄悄地寻找生母的下落,但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后来乔布斯注意到他出生证上一个旧金山医生的名字。“他的姓名在电话簿上可以查到,所以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乔布斯回忆说。那个医生没帮上忙。他声称他的记录在一场火灾中全部烧毁了,不过那不是真的。事实上,就在接到乔布斯的电话后,这个医生写了一封信,装在信封里封好,上面写着“我死后交给史蒂夫·乔布斯”。不久后他就去世了,他的遗孀把这封信寄给了乔布斯。信中,医生说他的母亲是来自威斯康星州一个未婚的研究生,名字叫乔安妮·席贝尔。

  乔布斯聘请了另一位侦探,几周后找到了她的下落。在把乔布斯送人后,乔安妮还是嫁给了乔布斯的生父“约翰”阿卜杜勒法塔赫·钱德里,他们后来又生了一个孩子,叫莫娜。钱德里5年后抛弃了她们,乔安妮又嫁给了一个生活经历丰富的滑冰教练乔治·辛普森(George Simpson)。那场婚姻也没能长久,1970年她开始带着莫娜四处流浪(她们俩现在都用的是辛普森的姓),后来到了洛杉矶。

  乔布斯一直犹豫要不要让保罗和克拉拉——他心目中“真正的”父母——知道他在寻找自己的生母。他担心他们不高兴,这种敏感对他来说实属少见,从中也可以看出他对养父母的感情之深。所以直到1986年初克拉拉·乔布斯去世之后,他才与乔安妮·辛普森取得联系。“我绝不希望让他们感觉我不把他们当成父母,因为他们彻头彻尾就是我的父母。”他回忆说,“我是那么爱他们,因此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寻找生母,甚至当有记者发现真相时我也会让那些人守口如瓶。”克拉拉去世后,他决定告诉保罗·乔布斯。他父亲觉得完全可以接受,并说自己毫不介意史蒂夫跟他的生母取得联系。

  就这样,在某一天史蒂夫给乔安妮·辛普森打了电话,说了自己是谁,并安排去洛杉矶跟她见面。后来他说这主要是出于好奇心:“我相信环境比遗传对你的影响更大,但你还是会对你的血缘有点儿好奇。”他还想安慰乔安妮,她当初把他送给别人领养是没问题的。“我想见我的生母,主要是为了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我还要感谢她,因为我很高兴我没有被堕胎。她当时只有23岁,为了把我生下来她承受了很多。”

  当乔布斯来到她在洛杉矶的家时,乔安妮激动不已。她知道他很出名很富有,但她不太清楚是因为什么。她的感情顿时奔涌而出。她说她当时承受了很大压力才在他的领养文件上签字,而且她是在被告知他会在新的父母家非常幸福才签字的。她一直很想念他,并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痛苦。她反反复复地道歉,即使乔布斯一直安慰她说他能够理解,而且事情的结果还好。

  平静下来后,她告诉乔布斯他有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莫娜·辛普森,现在在曼哈顿,是个雄心勃勃的小说家。以前她从未告诉过莫娜她有个哥哥,就在那天她打电话给莫娜公布了这个消息——或至少是一部分信息。“你有个哥哥,他很棒,很有名,我要带他来纽约见你。”她说。莫娜当时正致力于写一部小说的结尾,是关于她母亲以及她们如何从威斯康星州游历到洛杉矶的经历,书名叫《在别处》。读过这本书的人不会惊讶,乔安妮向莫娜说起自己长子的方式有点儿怪异。她不肯说他是谁,只是说他曾经很穷,现在有钱了,很好看也很有名,有长长的深色头发,住在加利福尼亚。莫娜当时在《巴黎评论》(The Paris Review)工作,那是乔治·普林顿(George Plimpton)主办的文学期刊,办公室在他位于曼哈顿东河附近别墅的一层。莫娜和同事们开始猜她哥哥是谁。约翰·特拉沃尔塔(John Travolta)?那是大家认为最可能的一个谜底。他们还猜到了其他演员。其间某个人说了句“也许是苹果公司那几个创始人之一呢”,但是没人想得起他们的名字。

  他们的会面安排在瑞吉酒店(St. Regis Hotel)的大堂。乔安妮·辛普森把莫娜介绍给乔布斯,结果居然真的是苹果的创始人。“他非常直率可爱,就是个普通的、和善的人。”莫娜回忆道。他们一起坐在大堂聊了一会儿,然后他带着妹妹一起出去散步,就他们两个人。乔布斯兴奋地发现有个跟自己这么像的亲妹妹。他们都对自己的艺术非常执着,对周围环境善于观察,敏感而又倔强。当他们共进晚餐时,他们会注意到相同的建筑细节或有趣的事物,之后会兴奋地对此谈论。“我妹妹是个作家!”他喜形于色地告诉苹果的同事们。

  1986年底,普林顿为《在别处》举行庆祝会时,乔布斯专程飞到纽约陪同莫娜出席。他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尽管当中也有磕磕绊绊,这也在所难免——想想他们都那么有个性,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得以团聚。“一开始莫娜对我的出现并不是很兴奋,尤其她妈妈在感情上又对我那么投入。”乔布斯后来说,“但随着我们渐渐相互了解,我们就成了很好的朋友,而且她是我的亲人。我不知道没有她我该怎么办。我难以想象会有比她更好的妹妹。我那个同样是领养的妹妹帕蒂跟我从不亲密。”莫娜对他的感情也同样越来越深,有时还会非常护着他,虽然她后来写了本关于他的小说《凡人》(A Regular Guy),其中描述了他的各种怪癖,让人看了很不舒服,但很准确。这本小说情节巧妙,扣人心弦。

  会引起他们争论的事情之一,就是她的着装。莫娜穿得像一个生活困顿的小说家,而乔布斯会怪她衣着“不够迷人”。有一次他的评论实在惹恼了她,她给他写信说:“我是个年轻作家,这是我的生活,我没想当模特。”他没有回信。但没过多久,从三宅一生的时装店寄来一箱衣服,这位日本时装设计师因其简洁风格和科技元素而成为乔布斯的最爱之一。“他会去为我买衣服,”她后来说,“他能选出非常棒的,正好是我的尺码,颜色也很适合我。”有一套裤装他特别喜欢,包裹里居然有三套完全一样的。“我还记得我寄给莫娜的第一箱衣服,”乔布斯说,“是些淡灰绿色的亚麻裤子和上装,很衬她的红头发。”

  失散的父亲

  当时,莫娜·辛普森一直在努力寻找他们的父亲,他在她5岁的时候就离开了。通过曼哈顿两位知名作家肯·奥莱塔(Ken Auletta)和尼克·派勒吉(Nick Pileggi),她结识了一位退休后开侦探所的前纽约警察。“我把当时仅有的一点儿钱都给他了。”辛普森回忆说,可是并没有找到她父亲。后来她在加利福尼亚遇到另一位私家侦探,通过机动车管理局搜索到了阿卜杜勒法塔赫·钱德里在萨克拉门托的一个地址。辛普森通知了哥哥,然后从纽约飞过去找那个人。显然,那就是她的父亲。

  乔布斯对见生父丝毫不感兴趣。“他没有善待我,”他后来解释,“我并不是对他有意见——我很高兴我活下来了。最让我不满的是他对莫娜不好。他抛弃了她。”乔布斯自己也抛弃了私生女莉萨,当时他还正在试图恢复父女之间的关系,但这并没有减轻他对钱德里的反感。辛普森一个人去了萨克拉门托。

  “当时非常紧张。”辛普森回忆道。她发现父亲在一家小餐馆工作。他见到她似乎很高兴,但是对整个局面都表现得很被动。他们聊了几个小时,他讲述了离开威斯康星之后,他如何从教书转到了餐饮生意。他的第二次婚姻很短暂,之后又跟一个有钱的年长些的女人有过一段长一些的婚姻,但再没有过孩子。

  乔布斯之前告诉辛普森不要提起他,所以她只字未提。但是她父亲不经意地提到,在她之前,他和她母亲还曾经有过一个男孩。“他怎么样了?”她问。他答道:“我们再也没见过那个孩子。他不在了。”辛普森犹豫了一下,没说什么。

  接下来还有更惊人的。钱德里描述他曾经经营过的餐馆,强调说曾经有些很不错,比现在萨克拉门托的这个要漂亮。他有点儿激动地说,真希望她能看到他在圣何塞北部经营的那个地中海餐厅。“那个地方真棒,”他说,“所有科技界的成功人士都会去那儿,甚至包括史蒂夫·乔布斯。”辛普森惊呆了。“是真的,他来过,而且他很友善,小费给得很多。”她爸爸接着说。莫娜强忍着没有脱口而出——史蒂夫·乔布斯是你儿子!

  跟父亲告别后,她偷偷用餐馆的付费电话打给她哥哥,安排在伯克利的罗马咖啡厅(Expresso Roma)见面。像是还嫌这个家庭的故事不够丰富多彩,他居然把莉萨也带来了。莉萨已经上小学了,跟她妈妈克里斯安生活在一起。他们到咖啡厅时,已经快晚上10点了,辛普森把故事一股脑儿地讲了出来。当她提到圣何塞附近那家餐厅时,可想而知乔布斯大吃一惊。他还记得去过那儿甚至还见到了他的生父。“这真是神奇,”他后来谈道,“我去过那家餐厅几次,而且我记得见到了老板。他是叙利亚人,我们还握过手。”

  尽管如此,乔布斯还是不想见他。“那时我已经很富有了,我不敢肯定他会不会来敲诈我或是去跟媒体说什么。”他回忆道,“我让莫娜别跟他谈起我。”

  莫娜·辛普森从没提过,但是多年以后钱德里在网上看到有人谈到他和乔布斯的关系。(一个博客注意到,辛普森在一本书里把钱德里列为她父亲,据此猜到他一定也是乔布斯的父亲。)当时钱德里已经第四次结婚,在内华达州雷诺市西部的布姆顿俱乐部酒店(Boomtown Resort and Casino)担任餐饮经理。2006年,他带着新任太太罗希利去看望辛普森时,提起了这个话题。“史蒂夫·乔布斯是怎么回事?”他问道。她证实了这个传闻,但补充说她觉得乔布斯没有兴趣见他。钱德里看似接受了这一切。“我的父亲很能体谅人,他讲起故事来是把好手,但他也是个特别特别被动的人。”辛普森说,“他从未联络过史蒂夫。”

  辛普森用她寻找钱德里的故事作为第二本小说的蓝本,名为《失散的父亲》(The Lost Father),1992年出版。(乔布斯说服NeXT标识的设计师保罗·兰德为这本书设计封面,可是按照辛普森的说法,“简直糟透了,我们根本没用它。”)

  她还找到了在美国和在叙利亚霍姆斯的多名钱德里家族成员的下落,并于2011年开始写一部关于她叙利亚家族起源的小说。驻华盛顿的叙利亚大使为她举行了一次晚宴,她住在佛罗里达的堂兄夫妇也专程飞来参加。

  辛普森以为乔布斯迟早会去见钱德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越发对此不感兴趣。2010年,乔布斯和儿子里德来辛普森在洛杉矶的家里参加她的生日晚宴,里德还花了些时间看他亲生祖父的照片,但是乔布斯却视而不见。他似乎也不在乎自己的叙利亚血统。每当中东问题在谈话中出现,这个话题好像他既不感兴趣也不会如往常一样提出很鲜明的看法,即使叙利亚在2011年阿拉伯之春运动中受到波及,他的态度也没什么两样。当我问他,奥巴马政府是否应该在埃及、利比亚和叙利亚进行更多干预时,他说:“我觉得没有人真正知道我们到底该在那里做些什么,你干预也是完蛋,不干预也是完蛋。”

  另一方面,乔布斯跟他的生母乔安妮·辛普森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多年来,乔安妮和莫娜常常在乔布斯家过圣诞节。那些时刻很温馨,但也很耗感情。乔安妮常常会流泪,反复诉说她是多么爱他,很抱歉当初放弃他。乔布斯会安慰她说没关系。有一个圣诞节乔布斯曾跟母亲说:“别担心,我的童年很棒。我好好地长大了。”

  莉萨

  莉萨·布伦南(Lisa Brennan)的童年就没有那么棒了。她小时候,父亲几乎从不来看她。“我不希望做父亲,所以我就不做。”乔布斯后来说,语气中只有些微的自责,但他偶尔也能感觉到这种牵挂。莉萨三岁时的一天,乔布斯开车路过他给克里斯安和莉萨买的房子时,决定停下来看看。莉萨还不知道他是谁。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跟克里斯安聊天,没敢进屋去。这样的场景每年会出现一两次。乔布斯会突然跑来,简单讨论一下莉萨的择校问题或其他事情,然后就开着他的奔驰车离去。

  但到了莉萨8岁的时候,也就是1986年,他来得更加频繁了。他已经从开发Mac的巨大压力和后来跟斯卡利的权力之争中解脱出来。他当时在NeXT,环境更为平静友善,公司总部在帕洛奥图,离克里斯安和莉萨的住处很近。再加上,到了三四年级就可以看出,莉萨是个聪明又有艺术天赋的孩子,她的写作能力已经受到老师的特别关注了。她充满勇气,活力十足,还有一点儿她爸爸的叛逆气质。她看起来也有点儿像他,弯弯的眉毛,略带中东味道的棱角。有一天,出乎同事们的意料,乔布斯把她带到了办公室。她在走廊里玩侧手翻,还尖叫着:“快看我呀!”

  阿维·泰瓦尼安(Avie Tevanian)是NeXT的一名工程师,瘦高个儿,爱交际,后来成了乔布斯的朋友。他回忆说,时不时地,他们一起出去吃饭时,就会在克里斯安家停一下,接上莉萨。“他对她特别和蔼。”泰瓦尼安回忆说,“他是素食者,克里斯安也是,但莉萨不是。他对此也没意见。他建议她点鸡肉,她就照做。”

  吃鸡肉成了莉萨在父母之间穿梭时的一个小小放纵,她的父母都是素食者,而且对自然食品都有精神崇拜。“我们去那些满是酵母味的商店买菜,买菊苣、藜麦、块根芹、外面包裹角豆粉的坚果。那些地方的女人都不染头发的。”她后来写到她与母亲一起的时光,“但我们有时候会吃外国大餐。有几次我们去一个美食店买热气腾腾的腌制烤鸡,一卷一卷的鸡肉在烤叉上转着,烤鸡装在衬着锡箔的纸袋里,我们就坐在车里用手拿着吃。”她父亲对饮食习惯有着近乎狂热的执着,对自己吃什么更是吹毛求疵。有天她亲眼目睹了他知道汤里有黄油之后,把一大口汤吐了出来。在苹果的一段时间,他在饮食方面的要求有所放松,后来就又成了一个严格的素食者。还在很小的年纪,莉萨就开始意识到他的饮食癖好反映了一种人生哲学:苦行和极简将会让人更加敏锐。“他相信匮乏即是富足,自律产生喜悦。”她说,“他知道一个大多数人不知道的道理:物极必反。”

  同理,父亲的疏离和冷漠也使得他偶尔的慈爱愈发显得可贵。“我不跟他一起生活,但他有时候会来我家,就像神那样在我们中间待上一会儿或几小时。”她回忆道。莉萨很快就变得很好玩儿了,乔布斯会跟她一起散步。他也会跟她一起在帕洛奥图老城安静的街道上滑轮滑,常常会在乔安娜·霍夫曼和安迪·赫茨菲尔德家停一下。他第一次带她去见霍夫曼时,就直接敲开门宣布:“这是莉萨。”霍夫曼顿时明白了。“很显然那是他女儿,”她告诉我,“没人会有那样的下巴。那是个标志性的下巴。”霍夫曼小时候因父母离异,直到10岁才知道父亲是谁,那是段痛苦的成长经历,因此她鼓励乔布斯努力做一个好父亲。乔布斯听从了她的建议,后来还为此而感激她。

  有一次他出差去东京时带上了莉萨,他们住在时尚兼具商务风格的大仓酒店(Okura Hotel)。一楼有间雅致的寿司餐吧,乔布斯要了大盘大盘的鳗鱼寿司,他非常喜欢,甚至破了一下荤戒。寿司上包裹着精盐或薄薄的甜酱,莉萨还记得那种入口即化的感觉。他们父女之间的距离也随之融化了。后来她写道:“我感觉那是第一次,我跟他在一起,面对一盘盘的肉食,感觉那么放松和满足;冷沙拉后那种丰盛、纵容和温暖的感受,意味着曾经封闭的空间被打开了。他一个人时没那么严肃了,在那大大的屋顶下坐在小小的椅子上,跟那些肉食,跟我在一起,从神变成了人。”

  然而,事情并非总是那么甜蜜轻松。乔布斯很善变,对莉萨也一样。拥抱和冷落总是在循环上演。这次他可能玩得很高兴,下次他就可能很冷漠或根本不用心。“她对他们的关系总是不敢肯定。”赫茨菲尔德说,“有一次我去参加她的生日会,史蒂夫该来的,可是他来得特别特别晚。莉萨极度焦虑和失望。但是他最终出现时,她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反过来,莉萨也学会了耍脾气。这些年来,他们的关系就像是坐过山车,每次的低点都因他们共有的固执而延长。每次闹翻后,他们可以好几个月相互不讲话。两个人都不擅长主动道歉,或是作出和好的努力——即使是他在反复跟健康问题作斗争的时候也是如此。2010年秋季的一天,他伤感地跟我一起翻看一箱老照片,看到莉萨小时候他去看她时拍的一张照片。“也许我那时去看她的次数太少了。”他说。这一年他都还没有跟她说过话,我问他是否想给她打个电话或发个邮件。他茫然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就低下头继续翻别的老照片去了。

  罗曼史

  关于女人,乔布斯可以是非常浪漫的。他经常会戏剧性地坠入爱河,跟朋友们分享恋爱中的每一次起伏,也在分手后公开展现他的失落。1983年夏天,他跟琼·贝兹去硅谷参加一个小型的晚餐聚会,身边坐了一个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本科生,名字叫珍妮弗·伊根(Jennifer Egan),而那个女孩还不太清楚他是谁。当时乔布斯和贝兹已经意识到他们不会永远在一起、永远年轻了,而乔布斯发现自己被伊根迷住了。伊根当时在旧金山一家周刊做暑期实习。他找到她,给她打电话,带她去杰奎琳咖啡厅(Café Jacqueline),那是电报山附近一家以素食舒芙蕾为特色的小餐馆。

  他们约会了一年,乔布斯常常飞来东部看她。一次在波士顿的Macworld大会上,他告诉一大群观众自己是如何深陷爱河的,必须搭航班赶去费城看望他的女朋友。观众也为之动容。他到纽约时,她也会坐火车赶去纽约,跟他住在卡莱尔酒店或杰伊·恰特的上东区公寓,他们会在卢森堡咖啡厅(Café Luxembourg)吃饭,并曾几次去看他在圣雷莫那套打算重新装修的公寓,还会去看电影甚至(至少一次)歌剧。

  很多个夜晚,他和伊根还会煲几个小时的电话粥。他们争执不休的话题之一是他源于佛教修行的一个信条:要避免对物质的执着。他告诉伊根,我们的消费欲望是不健康的,要过一种不执着、非物质的生活以达到觉醒。他甚至寄给她一盘他的禅宗师父乙川弘文的录像带,是讲由于对物质的执着追求引发的问题。伊根反驳说,他在制造电脑和其他让人们着迷的产品,这难道不是跟他推崇的哲学背道而驰吗?“他为这种矛盾而困扰,我们因此常常激烈地辩论。”伊根回忆说。

  最后,乔布斯对自己产品的骄傲战胜了人们不该迷恋这种东西的想法。1984年1月,Mac问世时,伊根正从佩恩来到她母亲在旧金山的公寓过寒假。一夜成名的史蒂夫·乔布斯有一天突然出现在门口,震惊了伊根母亲的晚宴客人。他搬了一台尚未拆箱的Mac,径直走到伊根的卧室去安装。

  如乔布斯告诉少数几个朋友的那样,他也告诉伊根,他预计自己不会很长寿。他说正因如此,他才会那么马不停蹄,那么缺乏耐心。“对他想要做成的事情,他觉得迫切需要尽快去做。”伊根后来说。到1984年秋季,伊根明确表示她现在太年轻了,谈婚论嫁还为时过早,他们的关系也因此而逐渐转淡。

  此后不久,也就是1985年初,当乔布斯跟斯卡利在苹果的矛盾形成之初,有一天他赶去开会,顺便去找一个跟苹果基金会合作、帮助非营利组织募捐电脑的人。那人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个柔美的金发女子,结合了自然纯净的嬉皮士气质和计算机咨询师的扎实敏锐。她的名字叫蒂娜·莱德斯(Tina Redse)当时为人民电脑公司工作。“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乔布斯回忆说。

  第二天他给她打电话,约她吃晚饭。她拒绝了,说她跟男朋友一起生活。几天后,他同她在附近的公园散步,再次约她出去,这次她告诉她男朋友,她想去了。她非常诚实坦率。晚饭后,她哭了起来,因为她知道她的人生就此会被打乱了。事实的确如此。没过几个月,她就搬进了乔布斯在伍德赛德那座没装修的大房子。“她是我真正爱的第一个人,”乔布斯后来说,“我们是那么心意相通,我不知道谁还能比她更理解我。”

  莱德斯来自一个问题家庭,乔布斯跟她分享自己被领养的痛苦。“我们都在童年受到伤害。”莱德斯回忆说,“他对我说,我们都生错了地方,正因如此我们才属于对方。”他们充满激情,也喜欢公开表现他们的感情;他们在NeXT大堂亲热的场景,很多雇员都记忆犹新。他们吵架也同样公开,在电影院,在伍德赛德的访客面前,都曾发生过。然而他常常称赞她的纯洁和自然。我们后来讨论乔布斯对超凡脱俗的莱德斯的痴迷时,就像有充分见地的乔安娜·霍夫曼所说的那样,“乔布斯会把柔弱和多愁善感当作一种气质。”

  当乔布斯1985年被排挤出苹果时,莱德斯跟他去欧洲旅行,陪他在那里疗伤。某晚,在塞纳河的一座桥上,他们浪漫多于严肃地争论着一个想法:留在法国,也许永久地定居在那儿。莱德斯很渴望那样,但是乔布斯不想。他很受挫但依然野心勃勃。“我做的正是我想做的。”他告诉她。尽管他们后来各奔东西,却一直保持着精神交流。25年之后,她在给他的一封令人心酸的邮件中追忆了在巴黎的那一幕。

  1985年夏,天色昏沉,我们在巴黎的一座桥上,倚在光滑的石栏上,凝视碧水荡漾桥下。你的世界崩裂,停滞,等着你重新选择,重新安排。我想逃离过去遇到的一切。我也曾试图说服你跟我一起在巴黎开始新的生活,摆脱过去的自己,体验别样的人生。我希望我们可以穿越你那破碎的世界、黑暗的深渊,隐姓埋名,重新开始,简单生活。我为你做简单的晚餐,每天厮守,就像孩子玩一个美妙的游戏,不带任何目的,只为游戏本身的快乐。我多希望你能先想一想再大笑着说:“我能干什么呢?我已经把自己搞得没人敢用了。”我多希望,在冷酷的未来降临之前,在这一刻的犹疑之中,我们选择过简单的生活,安稳到老。在法国南部的一个农场,儿孙绕膝,尽享天伦,生活温暖而充实,像一条新鲜出炉的面包,小小的世界弥漫着耐心和亲密的芳香。

  这段恋情起起伏伏持续了5年。莱德斯讨厌住在他简陋的伍德赛德房子里。乔布斯聘请了一对曾在潘尼斯之家餐厅(Chez Panisse)工作的时髦的年轻夫妇担任管家和素食厨师,而他们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外人。她有时会搬出来到她自己在帕洛奥图的公寓居住,尤其是在她跟乔布斯的一次大吵之后。她曾在通向他们卧室的走廊墙壁上写道:“忽视是一种虐待。”她为他着迷,可是也因为缺少他的关心而困扰。她后来回忆,爱上一个如此以自我为中心的人,那种痛苦令人难以置信。深深地关心一个似乎没有能力关心别人的人,那是一种特殊的地狱般的感觉,她不愿任何人去体验。

  他们的不同体现在很多方面。“在从残忍到仁慈的坐标轴上,他们分别接近相反的两极。”赫茨菲尔德后来说。莱德斯的仁慈体现在大大小小很多方面:她总是给街上的流浪汉钱,她做义工去帮助那些(像她爸爸一样)患精神疾病的人,她努力让莉萨甚至克里斯安跟她在一起都感觉很舒服。她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多地说服乔布斯要多陪伴莉萨。但是她没有乔布斯那样的野心或进取心。在乔布斯眼里她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这也使他们很难保持在同一频段上。“他们的关系充满了风暴,”赫茨菲尔德说,“由于他们的个性,他们会有很多很多争吵。”

  他们还有一个哲学层面的根本分歧,莱德斯认为审美品位从本质上说是个人的事情,而乔布斯认为审美具有普适性,可以被教授。她说他受包豪斯运动的影响太大。“史蒂夫认为我们应该对大家进行美学教育,告诉人们应该喜欢什么,”她回忆说,“我不认同这种想法。我认为如果我们认真地倾听,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其他人,就可以让我们内心深处真实的东西浮现出来。”

  如果他们长时间在一起,就相处不好。但当他们分开后,乔布斯又会对她思念不已。最终,1989年的夏天,他向她求婚。而她无法接受。她告诉朋友,那会让她发疯的。她在一个不和睦的家庭长大,而她与乔布斯的关系却与之表现出太多的相似。他们是异质相吸,她说,但是这种组合太易燃了。“对于史蒂夫·乔布斯这样一个标志性人物,我不会是个好妻子,”她后来解释说,“我可能经常会搞砸。在我们单独相处时,我受不了他的刻薄。我不想伤害他,但我也不想站在一边看着他伤害别人。那很痛苦,很累。”

  他们分手后,莱德斯帮助建立了OpenMind网站,这是加利福尼亚一个精神健康资源网络。她碰巧读到了一本关于“自恋人格障碍”的精神病学手册,发现乔布斯完全符合其中的描述。“简直太符合了,充分解释了我们曾经面临的难题,这让我认识到,期待他更友善或别那么以自我为中心,就像期待一个盲人可以看见世界一样。”她说,“这也解释了当时他对他女儿莉萨的一些做法。我想问题出在怜悯心上——他缺失了怜悯的能力。”

  莱德斯后来结婚了,有了两个孩子,然后又离了婚。一直以来,乔布斯都会时不时地公开表达对她的思念,即使是在他有了幸福的婚姻之后。当他开始跟癌症斗争之后,她又跟他恢复了联络,给他支持。每当她回忆起他们的相恋,都会很动情。“虽然我们的价值观有冲突,让我们没办法像曾经希望的那样在一起,”她告诉我,“可我几十年前对他的关心和爱却从未消失过。”同样,一个下午,乔布斯在他的起居室里回忆起她时,突然哭了起来。“她是我见过的最纯洁的人。”他说着,泪水从他的脸颊滚落,“她身上有种灵魂的力量,我们之间精神相通。”他说他一直很遗憾他们没能走下去,他知道她也同样感到遗憾,但这是命中注定的。他们两人对此亦有共识。 从华尔街到硅谷(套装共9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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