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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密西西比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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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格州是瑞士最小的州。虽然面积很小,但充满了瑞士风情。放眼望去,山坡上散布着木质农舍,牧牛的铃声在山间飘荡。夏天的时候,许多房子旁边还会点缀上各种美丽的花。

  它位于阿尔卑斯山麓,从这里向南可以远眺瑞吉山和皮拉图斯山的壮美。如果你置身其间,就可以看见西边耸立着秀美的少女峰和艾格峰。山谷中的河流汇入了当地的楚格湖。湖的东岸是古老的楚格镇,建于11世纪,镇上还保留着古老的木屋、狭窄的街道、富有浪漫气息的教堂,还有当年防御用的城墙和塔楼,人们还为湖上的船只建造了一个小小的码头。

  岁月的洗礼极大地改变了这个地方。在漫长而暖和的夏天,生活变得纷扰忙乱。许多小小的户外咖啡馆挤满了欢乐的人群,这里有庆典、露天集市、音乐会,湖上偶尔还有壮观的焰火表演。预示着夏天快要结束的第一个信号是暴雨的到来。你会看见寂静的闪电划过远处的天空——不是几道闪光,而是几百道。闪电渐渐从远处逼近,轰隆隆的声音很快就打破了原来的寂静。当闪电出现在楚格镇上空的时候,几乎每道闪电都会击中湖面或者山坡。顷刻之间,风雨交加,而后又是一片明媚。秋天过后,会有一段阴暗多雾的天气。当雾散天清的时候,你就会看到白雪皑皑的山峰,此刻,冬天已经来了。

  就在1998年年初一个清朗而寒冷的冬日,我沿着苏黎世班霍夫街前行,准备去和朋友尤根·奇德克(也是自2005年以来我的合作伙伴)共进午餐。我们喜欢约在中央广场的餐馆见面,主要聊聊世界经济的状况与金融市场的前景。尤根是一位对冲基金经理,正在这个市场上努力打拼。像往常一样,我先点好午餐,然后问:“情况怎么样?”“还有好多没有处理完。这次将是一场巨大的崩溃。”他回答道,“俄罗斯的股票市场像滚落的石头一样下挫。尽管俄罗斯拥有1.5亿人口,但其经济规模比瑞士还要小一些。”“比瑞士还要小?”

  “是呀。俄罗斯整个股票市场的价值大约相当于美国一些互联网公司的市值。亚太地区则是一团糟,有一些地方看起来像要努力建设成为新的曼哈顿。而今,那里的建筑物虽然屹立不动,却早已是人去楼空。这就像古老的经济周期又发作了。”

  我们一边享用着午餐,一般聊着危机的细节和经济周期的理论,喝完咖啡之后,我们便一起离开了餐馆。在外面互道再见的时候,我问他还有什么建议。“这是一次危机,你知道。而且这是一次很大的危机。不妨等等再看吧。”他回答道。户外寒冷刺骨,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似乎都结成了冰霜。最后,他说完话,脸上竟然露出了很明显的喜色:“不过天气很可爱。”而后我们相互咧嘴笑了笑就分手了。

  当我看到他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时,我觉得他刚才说过的那些话仿佛已经凝结成冰,正在班霍夫街上飘荡,而且带着令人心寒的消息:“这是一次危机,你知道。而且这是一次很大的危机。”他所说的某个信息可能马上转过街角,进入瑞吉斯拉斯街,与其他所有忧心忡忡的商界人士所发表的言论混合在一起。或者它可能径直来到湖边,飘过湖面的小船,轻声向人们嘟囔着:“这是一次危机,你知道……不过天气很可爱。”

  那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没有脱外套就走进了花园,坐在树下的椅子上。这是一个异常漆黑的夜晚,雪花无声地飘落。我曾经非常喜欢这样寂静的冬夜,来自清朗天空的雪花在我身边轻盈曼舞。我抬头望得见远处皮拉图斯山顶上滑雪酒店的灯光,而在我的脚下,是那些威严的游船亮着航行灯从湖面上划过。这真是一派非常神奇的景象。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午餐时讨论经济周期的情景。我看到如此多的老练商人,因为不懂得经济衰退而变得身无分文。就连经济专家也感到这是一个难题——有多少人能说自己真正理解了这个问题呢?当出现暴跌的时候,许多人相信我们再也恢复不了了,而当出现繁荣的时候,有些人认为这种景象会永远持续。经济周期问题是非常复杂的。让我感到好奇的是,这种现象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在石器时代肯定不会有任何的经济周期。那么它们是从1929年大危机开始的吗?显然不是,时间比这可要早得多。有可能是亚当·斯密时代吗?也不是,我们还要往前追溯。于是,我认为很可能是在欧洲市场经济引入纸币的时候,经济周期现象就真正成为了重要的问题。

  把纸币引入欧洲的人是约翰·劳。这一举措刺激了一个非常巨大的信用市场的发展。信用市场对造成经济周期现象具有巨大的作用。因此,也许这就是经济周期现象真正成为重要问题的关键所在。

  我深入地研究了约翰·劳。他是否真正理解自己引入的纸币呢?现在看来,他很可能没有理解。他怎么可能理解呢?我尽力想象着他的模样。他像我曾经看过的古老版画中的样子吗?他一定是高个子吧。在我的心里,他的一幅肖像已经渐渐浮现出来——轮廓修长的高个男子。在太阳王(路易十四)的时代,他的鞋子看上去有些女性化,上面满是各种装饰物。我闭上眼,静静地斜靠在椅子上,仿佛看见约翰·劳一副赌徒的模样。我似乎看见一个自信而傲慢的年轻人,站在早晨的阳光下。肯定在一个公园,因为旁边树木葱茏。隔着一段距离,一群人正望着他。他们都穿着同样颇为滑稽的文艺复兴风格的衣服。然而,约翰·劳只是站在一侧,陷入了沉思。现在,我已经把他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注意到他脸上流淌的细小汗珠。他似乎并未察觉到,而只是一直牢牢地盯住某一个点。他如此固执盯着的是另一个人。他死死地盯着,然后我看到他迅速地伸手去拿一件东西……

  第一篇

  发现经济周期——繁荣与崩溃

  第1章 密西西比泡沫

  他站在那里,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剑。即将要出现的一幕着实让人恐惧,他就要和一个23岁的年轻人进行一场决斗。这个年轻人名叫约翰·威尔逊,是这个镇上一个大家族的子弟。就在此刻,威尔逊的马车来了,除非威尔逊突然改变主意取消,否则决斗已经无法避免。约翰·劳为什么要接受这样一场决斗呢?他为什么要冒失去自己年轻生命的危险呢?他真的很愚蠢吗?实际上,他只要原谅自己,就可以退出决斗,绕开这个麻烦,或者只要离开伦敦一段日子,所有事情也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人忘却了。然而,约翰·劳不是那样的人,他遇到麻烦时,从来不会逃避,就像他一看见机会总要伸手抓上一把一样。于是,当约翰·威尔逊向他提出要决斗的时候,劳就立刻准备直面这场挑战。

  赌场上的数学天才

  约翰·劳非常健谈,而且衣着讲究。尽管脸上有一些出水痘留下的疤痕,但看上去还是显得颇为睿智,况且他身材伟岸(有6英尺高,合1.8米),仪表堂堂,非常富有魅力。在故乡爱丁堡,姑娘们都知道他是“花花公子劳”。从14岁到17岁,他在父亲的会计行里学习银行业务,在此期间他展露出了超常的数学才华。1688年,他的父亲故去,留下这个17岁的儿子,还有银行与金匠业务的收入。在爱丁堡,约翰·劳几乎不曾错过任何一次机会,然而,他想要的实在太多,这个小城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欲望。

  于是,他决定离开苏格兰去伦敦。到了伦敦,刚刚安顿下来,他就开始频繁光顾赌场。在赌场里,他的数学才华可以派上大用场,没过多久,他就在赌桌上赢了相当可观的一笔钱。很快,这个英俊潇洒的苏格兰青年在伦敦出名了,而在一大群崇拜者中,女士们显得格外突出。这不禁让人感叹:生活真是太奇妙了!

  但是,日子慢慢地过去,约翰·劳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赌徒。他在赌场上玩得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他受到了上天的惩罚:因为输得太惨,他只好抵押房产来还赌债。

  屋漏偏逢连夜雨。也就在这一年,当威尔逊提出决斗时,他竟然愚蠢地接受了。可是,这样一场严肃的生死决斗,却仅仅是因为他和威尔逊女朋友的一次小小的调情。当时的约翰·劳虽然也只有26岁,但是似乎已经作好了赴死的打算。

  逃亡

  这场决斗因残酷的死亡戛然而止。威尔逊一下马车,便提着剑直奔约翰·劳而来。约翰·劳仅仅是迅速地作了防卫性突击,却意外地刺中了威尔逊。威尔逊受了致命伤,没过一会儿就倒在了地上。然而,就在这天晚上,警察逮捕了劳,随后他被指控犯有谋杀罪,他的案子是和其他26名被告一起进行听证审理的。在历时3天的听证审理过程中,法庭不允许他雇用辩护律师或者自己出庭作证,他唯一的辩护方式就是当庭宣读一份书面陈词。第三天,判决结果出来了。大部分被告——准确地说,是21名被告——由于犯有偷窃罪而被判处烙手印,一人被判处流放,其余5人则被判处绞刑。在这5人之中,有一个是强奸犯,还有3人是由于造假而犯罪,最后一个就是约翰·劳。

  幸运的是,判决书上的谋杀罪名后来被改成了过失杀人,于是绞刑也被减轻为判处罚金。威尔逊的兄弟对此极为不满,提出了上诉,结果案子悬而未决,劳仍然被关在监狱里。但是,在上诉定谳之前,劳就已经作好了逃走的打算——至于他是如何逃走的,并没有明确的记载。当时的公报曾刊载过一则逮捕他的告示,对他作了这样的描述:

  约翰·劳船长,男,苏格兰人,26岁,身材高挑瘦削,皮肤黝黑,6英尺高,脸上有明显的麻子,鼻子很大,谈吐不凡,说话嗓门很高。

  由于这些描述和实际的情形相差太远,因此,我们可以推测,这张告示反而帮了他的忙,使他能够顺利逃亡。无论这个情况是真是假,但不争的事实是他的确设法从英格兰穿越海峡逃到了欧洲大陆。

  新的货币

  约翰·劳在欧洲大陆游历了多年,每到一个国家,上午的时间一般都用来研究该国的财政、贸易以及货币与银行方面的业务,晚上则是泡在当地的赌场里。大概是1700年,他在29岁的时候返回了故乡爱丁堡。在爱丁堡,他开始推销自己早在欧洲大陆游历期间就逐渐形成的理念:国家要繁荣,就要发行纸币。他本人对此深信不疑,因为相比传统的金币或银币,纸币进行交易会带来极大的便利。1705年,他出版了《论货币和贸易:兼向国家供应货币的建议》。他在这本册子的开头写道:

  有几种办法可以挽救处于货币严重短缺困境的国家。当然,要进行正确判断,而且要符合最安全、有利与可行的原则,就应该研究清楚以下问题:1.要查明货币的性质以及为什么白银比其他物品更适合充当货币。2.要研究贸易,以及货币对贸易所产生的深远影响。3.要对已经采用的用于维护和增加货币供应量的办法以及现在所提到的这些问题加以检验。

  这本册子的促销工作做得较好,许多地方都张贴了宣传海报,列出了他所提建议的要点。它的确写得很好,说理非常清楚,让人容易理解。例如,约翰·劳对价格与价值的区别作了这样的解释:

  水的用处很大,但价值很小,因为我们拥有的水量远远大于需求量;钻石的用处很小,但价值很大,因为对钻石的需求量太大,远远超出了供应量。

  再比如他对纸币的描述:

  商品交换的目的不是获得货币,而是获得商品的价值。货币的用处就是购买商品,而白银作为货币并无更多的用处。

  当时苏格兰的经济正处于不景气时期,劳相信自己看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经济不景气与货币有关。这本册子还提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说法——“货币需求”。劳试图向读者说明,由于货币供给量太少,所以货币的利率就太高。解决的办法就是增加货币供给量。他声称,扩大货币供给量能够降低利率,而且,只要国家以全部生产能力运行,就不会导致通货膨胀。

  他还提出了另外一项建议:在苏格兰建立一家“土地银行”。该银行可以发行银行券,但发行银行券的价值绝不超过国家所拥有土地的价值。持有银行券的人可以获得利息,并且有权选择在特定时间将银行券兑换成土地。这个新的方案有两方面的优点:

  ·它将减轻国家的负担,即避免为了适应经济增长而购买越来越多的贵金属来铸造钱币。

  ·它将使国家更容易管理流通中的货币量,以便适应国家需求的变化。

  这个建议非常好,产生了很大的轰动效应,同时也引发了争议。批评者嘲弄这是一个“沙滩银行”,将会破坏国家的命脉。但是,另外有一些人则支持劳的想法,最后,议会也对这个问题进行了严肃的辩论。然而,事情也就到此为止,大部分议员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个方案。约翰·劳对此感到非常失望,再加上他又得不到英格兰法庭对他过失杀人罪的赦免(当时的英格兰与苏格兰是两个不同的国家),于是,他又回到欧洲大陆。这一次,他重操赌博的旧业。几年之后,他的赌技在各欧洲国家的首都已经闻名遐迩。他已经历练得很有城府,为人处世变得非常小心谨慎,并且已经拥有大量的财富。

  约翰·劳就这样在佛兰德斯、荷兰、德国、匈牙利、意大利、法国等地度过了14个春秋。有许多地方的人认为劳给青年人带来了坏的影响,也正是这个原因,他被逐出了威尼斯和热那亚。他还树敌不少,一方面是由于他太精于算计,在赌桌上总是赢钱,另一方面是由于他总是喜欢和女人们厮混,而这些女人有时也与别的男人来往。有一次,他遇见一个叫凯瑟琳的女士,虽然她已经结婚了,但还是喜欢上了劳,最终她离开了丈夫,跟着劳私奔到意大利。后来,他们在一起生育了孩子。他还和一些有权势的上层人士来往,其中就有法国的奥尔良公爵。菲利普·奥尔良和约翰·劳一样,长得非常英俊,而且富甲天下,有权有势,很是迷人。与劳相比,在玩弄女人方面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在劳的心里,还一直挂念着有关纸币的想法。他确信欧洲的繁荣需要纸币信用。大约1708年,他在法国的法庭上向一位检察官提出了建立土地银行的计划。然而,这个建议再一次被拒绝。之后,他又在意大利作过尝试,结果同样被拒之门外。

  要繁荣,就需要纸币

  然而,历史往往又是滑稽的,有时正是某个非常奇怪的巧合决定了一个国家的命运。挥霍无度的“太阳王”路易十四在1715年死去,继承法国王位的国王年仅7岁。于是,劳的朋友菲利普·奥尔良有机会登上了历史的舞台,作为年幼国王的叔叔,他成了摄政王。奥尔良大公不像劳那样懂得银行与高级财政事务,他对此几乎是一窍不通,但与欧洲其他国家的领导人不同,他开始认真考虑劳的设想。

  大公要自己承担这样的责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由于路易十四对珠宝与宫殿的兴趣远大于预算平衡,在他挥霍无度之后,法国的财政已经是摇摇欲坠。以下是关于这个国家的几个关键数字:

  国家债务:20亿里弗尔 注释标题 里弗尔(livre),古时的法国货币单位及其银币名称。——译者注

  年财政收入:1.45亿里弗尔

  付息之前的年支出:1.42亿里弗尔

  付息之前的盈余:300万里弗尔

  当一个国家的债务差不多达到每年财政收入的14倍时,日子就会特别不好过。法国20亿里弗尔的债务中大部分是从大约40个私人银行家那里借来的,这些银行家也负责收税。当时的情形实在已经糟糕透顶,因为每年需要支付的债务利息就高达9000万里弗尔,相当于利率为4.5%。如果财政盈余在付息之前就只剩区区的300万里弗尔,那你如何能支付高达9000万里弗尔的债务利息呢?那时候,诺阿耶公爵被新任命为财政大臣顾问,他后来对当时的实际情况作了记载:

  我们发现,加上王室的财产,国家的财政收入几乎被无比庞大的费用和巨额账单消耗光了。正常税收早就被提前吃完,而各种拖欠的债务还在逐年累积,各种债券、收费条例、预支摊派的名目如此繁多,把这些加总起来几乎是一个天文数字。

  圣·西蒙大公后来在他的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没人还有付款的能力,因为谁也拿不到薪金……

  既然情况如此糟糕,那奥尔良大公还能干些什么呢?按照古代欧洲的传统,他可以有以下5种选择:

  ·宣布国家破产;

  ·竭尽能事进行大规模征税;

  ·使硬币缩水(收回所有的硬币,然后用含金量更低的新硬币替换);

  ·出售垄断特许权,例如,垄断某种商品或殖民地的全部贸易;

  ·查抄腐败政府官员的财产。

  奥尔良大公选择了两种方式:使硬币缩水与查抄官员财产。他下令将所有硬币回收到造币厂,并禁止使用旧币,而替换的新币含金量则只有旧币的80%。但是,这种做法非常不受欢迎。况且,所有硬币替换完成之后,对国家财政的贡献也仅仅是新增7000万里弗尔。

  大公还向公民承诺,如果有人举报腐败的政府官员,在其定罪后,这个人就可以获得罚没财产的20%。对那些长期受到压迫的人来说,出台这样的政策措施是令人高兴的,于是法庭很快就高速运转起来。政府查抄了1.8亿里弗尔,大公将其中的1亿里弗尔作为特别款项拨给了新的官员。因此,政府新获得的总收入是:

  来自硬币缩水的收入:7000万里弗尔

  来自查抄的收入:8000万里弗尔

  =总收入1.5亿里弗尔

  虽然采用了上述两种办法,大公也只是填补了国家债务的7.5%,或者说还不到两年的利息支出。他自己绞尽脑汁,再也无计可施,事情已经到了既无办法也无精力对付(除了和女人在一起)的地步。另一方面,约翰·劳像一把锋利的刀子,而菲利普·奥尔良对他则早已知晓。在1716年,也就是大公开始摄政的第二年,大公接见了劳,和他讨论了施政的政策。这时的约翰·劳已经是一个44岁的大富豪,他再次重复了以前说过无数次的话:要繁荣,就需要纸币,而且这种纸币还应该是硬通货,不贬值,不缩水。他提议设立一家银行来管理王室的收入,这家银行所发行的银行券要完全由贵金属或者土地作为支撑,换句话说,这是改良的“土地银行”。结果,大公高兴地同意了。

  垃圾债券

  1716年5月5日,一家名为劳氏公司(Law & Company)的银行创立了。银行从做担保业务开始,宣布所有税收都要用劳氏银行所发行的银行券缴纳,法国由此采用了纸币。

  劳氏公司的资本为600万里弗尔,如果要购买其股份,需要用硬币支付其中25%,其余75%用行政债券支付。这是非常聪明的一步棋。行政债券是路易十四为给其巨额花销进行融资而发行的债券,这些债券在刚发行的时候售价为100里弗尔,现在则只值21.5里弗尔,因此被认为是垃圾债券。表1-1显示了当时的情况。

  表1-1 1716年法国政府的财政状况

  有效利率如此之高(债券的市场价值如此之低)的原因当然是人们担心国家破产。然而,有一个可能的解决办法就是,政府按照当前很低的市场价格回购债券。如果这样做,政府实际上就可以将债务从20亿里弗尔(按政府出售债券时的价格算)减少到4.3亿里弗尔(按当前的市价算)。这样做实际上没有伤害到任何人!而且,此举有助于恢复信心。从原则上讲,政府还可以通过发行新的债券来支付债务利息——现在是按照4.5%的利率来计算4.3亿里弗尔债务的利息,可见利息负担已大为减轻,新的利息负担大约仅为每年1900万里弗尔。

  解开死结

  现在的问题是,政府如何设法把20亿里弗尔的垃圾债券收回,并且不至于抬高其市场价格。如果人们真认为菲利普·奥尔良会从价格挤压中摆脱出来,他们肯定就会提高债券的报价,这样一来,他的图谋就会失败。约翰·劳劝说人们专门用行政债券购买劳氏公司股票的办法,也只能解决一小部分问题。

  在这个阶段,劳的“债务-股权互换”部分仅占债务总额很小的比例,剩余的政府债务还有18.5亿里弗尔。发售劳氏公司的股票所购回的行政债券仅为450万里弗尔,即600万里弗尔的75%——相比20亿里弗尔的债务总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劳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计划,他又做了下面的三件事情:

  ·规定劳氏公司银行券可以“见票即付”。这就是说,无论何时,只要你愿意来到劳氏公司,出示持有的劳氏公司银行券,都可以足额兑换硬币。

  ·规定其银行券可以兑换旧币。如果政府采用缩水硬币(之前常常如此),那么约翰·劳仍然会支付原始含金量的硬币。

  ·他公开宣称,任何银行家在发行银行券时如果没有足够的储备作为支持,就应该“受死”。

  他这样做的结果是:新的纸币作为硬通货被接受,而且一开始的交易价格为101里弗尔,也就是说,与相同名义价值的硬币相比,还有1%的溢价。这种可靠交易手段的出现,很快就刺激了贸易的发展:商业出现好转,对纸币的需求也与日俱增。不久,劳氏公司就在里昂、罗谢尔、图尔、亚眠和奥尔良开设了分支机构。一年之后,即1717年,劳氏公司的纸币价格用硬币计价已经上升到了115里弗尔。

  与前两步棋相比,约翰·劳走的第三步棋则更加辉煌。他提议法国政府实施一项新的债务-股权互换计划,最终把剩余的行政债券全部吸收完毕。他建议奥尔良大公应该同意设立一家公司,这家公司获得与两个殖民地进行贸易的垄断权——这两个殖民地是1684年法国政府占领的密西西比河与路易斯安那州。在公司公开出售股权时,人们应该用行政债券购买,如此一来,国家的债务就消失了。大公对此提议非常兴奋,于是开始着手准备这个新的“密西西比计划”。

  与此同时,大公的兴趣转到了劳的银行上。至此,它已经不再被看作一项实验,而是成功的典范。他决定采用若干特许权——包括冶炼金银的唯一特权——进一步支持银行。他甚至还同意了一件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做的事情:将银行命名为“皇家银行”。很显然,这时他已经掌控了这家银行,而且高兴怎么干就可以怎么干。他之所以这样胆大妄为,是因为看到了以下四个方面的问题:

  ·人们对纸币已经树立信心;

  ·纸币是政府借款的“无痛方法”;

  ·由于纸币处于溢价交易状态,很显然供给不足;

  ·纸币似乎带来了繁荣兴旺。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多印发纸币呢?如果人们购买银行券来兑换硬币,大公就可以花费那些硬币!于是,他下令该银行印制10亿里弗尔的纸币——这超出了之前所印制纸币的16倍之多。这个命令遭到了大臣达古梭的反对,大公于是立即用更加听话的人取代了达古梭。约翰·劳对此感到了恐惧。

  密西西比计划

  此时的约翰·劳正在准备启动他的密西西比计划。1719年年初,新的密西西比公司的特许权得以扩大,包括:

  ·在密西西比河、路易斯安那州、中国、东印度和南美享有贸易专权;

  ·为期9年的皇家造币权;

  ·为期9年的国家税负征收权;

  ·烟草专卖权。

  除了这些,密西西比公司还获得了塞内加尔公司(The Senegal Company)、中国公司(The China Company)的全部财产,以及部分法国东印度公司(The French East India Company)的财产。随着法国东印度公司被控制,人们期望这个新的巨人能够挑战全能的英国东印度公司。

  由于拥有了这些特权,不难想象,这家公司会创造出巨额的利润。公司被命名为“印度公司”后,又宣布增发价值2500万里弗尔的公众股票,从而使公司的总股本增加到了1.25亿里弗尔。约翰·劳对外宣称公司的预期红利能够达到5000万里弗尔,这就意味着投资年收益率达到40%。然而,由于投资者是用“太阳王”的垃圾债券来购买股票的,所以实际上获得的投资收益率比40%要高得多。我们可以举一个例子来算一下,假如你购买价值100万里弗尔的股票:

  股票名义价格:100万里弗尔

  预期年红利:40万里弗尔

  用名义价值100万里弗尔的债券(折现率为0.2)购买的价格:20万里弗尔

  因此,实际投资收益率竟然高达200%!你当然会期望每年能够获得大约200%的投资回报!这是200%呀!!!顷刻之间,申购股票的投资者蜂拥而至,股票被超额认购。公司职员要花几个星期的时间来整理认购人的名单,约翰·劳在这段时间里也无法叫出这些股东的姓名。可是,就在这段等待的时间,出现了戏剧性的心理效应。一大早就有成群的人在坎康普瓦街集结,一直到很晚才离开,只是为了听到结果。没过多久,人数就增加到好几千,越来越多的人挤满了整个街道。这可不是一群普通的人,其中就有诸位公爵、伯爵和侯爵夫人,所有人都急切地想狠赚一笔。最终名单出来的时候,这次股票发行已经至少被超额认购6倍。而在自由市场上,股票价格急剧飙升到了每股5000里弗尔,是发行认购价格的10倍。劳和奥尔良大公决定好好利用人们的这种激情,于是又增发价值15亿里弗尔的股票,这次的发行规模达到了前两次的12倍之多。

  大泡沫

  这次股票发行确实应该引起投资者的担忧。我们这样想一想:投资者投入的是垃圾债券,并没有新的资本——仅仅是利息——注入公司,但是,随着资本份额的扩大,相应的每股收益已经被大大稀释,仅为原来的1/13。

  然而,公众对此并不担忧,导致如此巨额的股票发行仍然有3倍的超额认购。于是,极为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尽管4年前法国还陷在深深的绝望之中,但仅仅过了4年,整个国家又开始沸腾起来,到处充满了喜悦与幸福。所有的奢侈品价格都开始上涨,花边缎带、丝绸、宽布和天鹅绒的产量翻了几番。工匠的工资涨了4倍,失业率也下降了,到处都在忙着建造新的房屋。每个人都看到价格在不停地上涨,谁都想赶在价格进一步大幅上涨之前去抢购物品,抢着投资,抢着囤积。

  在巴黎,经济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热。据估计,在此期间,巴黎的人口增加了30.5万。街道上常常塞满了新的马车,挤得谁也动弹不了。巴黎从世界各地进口了大量的工艺品、家具和装饰品,这种情形还从未有过,消费者也不再仅仅由贵族构成,还包括新兴的中产阶层。那些购买了股票的人突然发现,区区几千里弗尔居然可以增长到100多万里弗尔。很快,法语增加了一个新的词汇——“百万富翁”。不过,最大的受益者还是贵族阶层。这也包括约翰·劳,他是爱尔兰流亡者理查德·坎蒂隆的朋友,坎蒂隆当时是法国巴黎最成功的一位银行家。劳、坎蒂隆以及他的兄弟伯纳德一起在密西西比购买了16平方里格的土地,并且招募了大约100位想淘金的移民到那里种植烟草。不久之后,伯纳德就和他的移民一起乘坐贩奴船起程了。当他到达那里的时候,才发现实际情况并不像先前在巴黎的沙龙里所描绘的那样,而是布满了荆棘与敌意——在接下来的4年里,他带来的人有3/4死于疾病或印第安人的袭击。

  然而,这类故事需要经过一些时日才能传回故乡,所以巴黎的投机狂热并没有丝毫减轻的迹象。先前在萧条中受到残酷压榨的许多中产阶层人士,如今依靠对印度公司的股票投机得救了。波旁公爵就是其中之一,他在股票交易上赚了大笔的钱,这足够让他在尚蒂伊重建一座无比奢华的宅第。他的投机还让他能够从英格兰进口150匹精心挑选的赛马以及购买一大片土地。其他许多中产阶层人士也都发了大财,但最大的玩家之一还是理查德·坎蒂隆,他是劳的朋友与投资合伙人,在股票价格还很高的时候,手里便累积了大量的股票。

  偶尔的震颤

  股票交易不会是只涨不跌的,即使最疯狂的牛市也会有下挫的情况。印度公司的股票的确也是如此。在几天时间里,印度公司的股价有时不止一次大幅下跌,这就足以消灭掉那些处于边际的交易者。在股价下跌的情况下,一位名叫希拉克的内科医生给一位女士看病。希拉克自己也感觉不太好,因为他买的印度公司股票价格已经连着几天大幅下跌。当他给这位女士号脉时,他的心思还在股票市场上,他沉思着说道:“不行了!不行了!天哪!快不行了!”那位女士非常恐慌,踉跄着去拿钟,还一边哭泣着:“哦,希拉克先生,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

  希拉克很是惊讶,问她到底在说些什么。“我的脉搏!我的脉搏!……”她回答道,“……我会死的!”幸运的是,希拉克先生的解释让她平静了下来,因为他刚才说的是印度公司的股价,而不是她的脉搏。

  新的繁荣景象

  随着牛市的继续,在劳位于坎康普瓦街的房子外发生了一些稀奇的事情:整条街都变成了股票交易场所,挤满了针对印度公司股价变化进行投机买卖的投机商。股票经纪人与中间商在这条街上到处租房子,租金比通常的价格高出12~16倍,而且连酒吧与餐馆也改成了股票交易场所。随着投机商和金钱而来的,还有小偷与骗子。所以,派一群士兵到坎康普瓦街来维持夜里的治安,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最后,劳实在受够了外面喧嚣的噪音与拥挤,于是在宽敞的凡登广场旁找了一个新的住处。但是,他不能从这些人当中搬走,因为在这些人的眼中,他是所有活动的中心。对他们来说,他比历史上任何国王都要伟大,是最伟大的金融天才,他独自创造了一个国家的繁荣新景象。贵族们用大笔金钱贿赂劳的仆人,就是为了能成为劳的听众。无论何时他驾车外出,皇家骑兵都要在前开道,为他挡开那些崇拜者。那些投机商与股票经纪人必须清楚地了解他的一举一动,就像圣·西蒙在他的回忆录中所写的那样:

  劳被那些信徒与野心家紧紧围绕着,有的人把他的屋门挤坏了,有的人从他的花园翻窗而入,还有一些人从他办公室的烟囱上爬了下来。

  奥尔良大公夫人也这样写道:

  劳成天被人追逐着,不分白天与黑夜,没有间歇。有一位公爵夫人就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了他的双手,而既然一位公爵夫人已经亲吻了他的双手,那些普通的女士又该亲吻他身上的什么地方呢?

  因此,就像工蜂追随着蜂王一样,人们也紧紧跟随着约翰·劳。不久,他家门前的广场上又搭满了摊位与帐篷,凡登广场也变成了一个兴旺繁忙的集市,人们不仅在这里从事股票与债券的买卖,还做起了各种各样的生意。广场上一片喧嚣,这比先前在坎康普瓦街时还要糟糕。奥尔良大公听到了一些对这种乱七八糟的状况的抱怨,尤其是首席法官的抱怨。因为他主持的法庭正好也在凡登广场,外面噪音已经让他听不清律师的讲话。约翰·劳决定再找个新的地方,于是买下了苏瓦松酒店,这个酒店的后面有一个大花园。就在同时,法庭发出了明文规定,除了这个花园之外,禁止在其他任何地方进行股票交易。于是人群再一次蜂拥着跟了过来,酒店的后面立即搭起了500多个大大小小的帐篷。这一次,巴黎的每一个人,不论男女老幼,几乎都在投机买卖印度公司的股票,而这只股票正处于加速的牛市行情。故事还在继续,当时清醒的阿贝·特诺松与和他同样清醒睿智的朋友拉莫特相互庆贺彼此都没有卷入这场全民的疯狂。然而,几天过后,拉莫特禁不住诱惑,跑去买了一些印度公司的股票。但是,当他走进苏瓦松酒店的时候,迎面碰见从酒店里面出来的人是谁呢?当然是阿贝,他刚刚在市场上买进了股票。在这个插曲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们在经常进行的哲学讨论中都避免谈及投机的话题。

  与此同时,奥尔良大公还在通过皇家银行印发更多的纸币。为什么不呢?难道不是发行货币的做法使国家重新繁荣起来的吗?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多印发一些货币呢?打个简单的比方,货币对于经济这部机器来说就像油一样,不是吗?油灌得越多,机器就会运转得越好!这对股票市场也同样有好处。印度公司的股票价格已经从初始的每股150里弗尔飙升到超过8000里弗尔。就在这一天,一位生病的投机商听到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价格后,就打发他的佣人去卖掉250股的股票。当佣人来到市场,他看到价格实际上更高,卖出的价格不低于每股10000里弗尔,这已是原始发行价的67倍了——股票价格已经令人惊异地飙升了6700%。他回来的时候,交给了主人400万里弗尔的预期收入。然后,他回到自己的屋子,收拾好东西,卷起剩下的50万里弗尔,迅速离开了这个国家。

  但是接下来,在1720年年初的一天,非常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个人拉着两马车的纸币来到皇家银行门前,他愤怒了,而且非常愤怒…… 经济增长新动力(套装共1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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