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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资本主义、移民、机器人和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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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资本主义、移民、机器人和外国

  美国资本主义未能给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美国人带来美好的生活。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好工作消失不见,实际工资水平不断下降,这使劳工阶层的生活变得日益艰难。这不仅反映在生活水平的降低上,还反映在劳工阶层的生活方式遭到破坏。对许多人来说,那些提供支持的机制——婚姻、教会和社区——不再发挥作用,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受到挑战,生活的意义也彻底丧失。正如埃米尔·杜克海姆的理论预言的那样,自杀率已经上升,在当前情况下不仅指蓄意的自我伤害,还包括创造一种环境,使抑郁和药物成瘾泛滥,并由此导致绝望的死亡。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又该如何解决?

  我们坚信竞争和自由市场的力量。在过去250年里,数百万人摆脱了贫困,使那些国家成为当今的富裕国家。在过去50年里,中国和印度等国也以惊人的速度发展。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竞争性的自由企业一直努力让人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贸易、创新和人员流动是这一叙事的核心积极因素。但是,资本主义真正的神奇之处在于,要确保市场、贸易、创新和移民都是为大众服务,而不是与人民为敌,或者只是为少数人服务,但损害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今天,美国的劳动人民往往无法从市场经济中受益。从阿片类药物泛滥到整个医疗行业的怪象,我们已经见证资本主义最糟糕的一面,如果那还可以被称为资本主义。

  在许多经济领域,补救措施并不是完全废除市场,而是对其加以改造,使其更像真正自由和竞争的市场,它们本应如此,但现在却越来越走样了。在其他情况下,需要政府代表人民进行干预。然而,政治权力已经越来越远离劳动人民。要解决这个问题,在实施经济改革的同时还要进行政治改革。

  不平等常常被视为当今美国资本主义的核心问题。奥巴马总统曾称之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决定性挑战”。许多左翼人士认为,我们需要制订新的再分配计划,对富人课以更重的税,并将所得税款转移给穷人和用于生产能够造福所有人的公共产品。不平等确实是一个问题,但正如我们所见,它实际上是一个更深层次问题的表象。我们的观点是,当今美国社会恰如传说中罗宾汉理想社会的镜像,在这个社会中,资源确实是在重新分配,但不是像罗宾汉所说的那样,从富人到穷人向下分配,而是从穷人到富人向上分配。在上一章,我们已经看到诺丁汉郡治安官式的再分配,我们认为美国医疗制度的许多方面就是如此运作的。一开始,人们可能认为掠夺穷人并不是特别有利可图,因为他们的财富太少了。但穷人巨大的人口数量弥补了他们相对较少的人均资源,同时富人数量有限,因此诺丁汉郡的治安官和他的亲信大可以靠剥削穷人过上富足的生活。

  财富向富人的转移有助于解释为什么劳工阶层的生活变得如此糟糕。财富的向上再分配不是资本主义的固有特征,资本主义也不必非要如此运作,尽管这种风险总是存在。不过,美国经济的很大一部分已经沦陷,在政府的首肯和纵容下为富人的利益服务。不平等的问题在于,上层社会的财富和收入有太多属于不义之财。换句话说,问题的根源不是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平等的社会,而是在于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公平的社会。我们不会指责那些以利于众人的方式为自己谋取财富之人。

  对低工资工人的三大威胁已经受到广泛关注。技能较低的工人面临来自低工资国家移民的竞争。他们还必须与国外的工人竞争,后者生产的商品进口到美国,替代了美国工人生产的产品,并因此而威胁美国工人的工作。除了人类之间的竞争,工人们还越来越必须与机器人竞争,因为机器人已经悄悄地接管了许多原来由人完成的工作。机器人不需要医疗保险或其他福利,也不需要人力资源支持或者不断提升的生活费用。现有的税收制度对购买新机器提供补贴,但不会补贴劳动力成本。我们认为,移民虽然引起了很大关注,但它不可能是劳工阶层工资长期停滞的主要原因,也不可能是跻身中产阶级的社会阶梯被打破的主要原因。对美国而言,全球化和自动化是更为重要的影响因素。它们在美国的影响之所以比在其他国家更大,是因为美国特有的种族历史、不完善的社会福利制度以及荒谬而昂贵的医疗制度。

  在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工人开始面对这三大威胁之时,也恰好是美国经济增长开始放缓的时候,因此,就算人们能够平等地分享经济增长的红利,他们也不能像其父辈那样,或像他们自己预期的那样,迅速改善生活。单单这个因素,就决定了工资增长不可能保持从前的速度。而在增长红利不能平等分配的情况下,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人口更容易受增长放缓影响。例如,当每个人都健康幸福时,医疗行业的寻租行为或许还可以忍受,而一旦经济增长放缓,人们对寻租行为的容忍度则会低得多。除了经济增长速度下降之外,经济结构也发生了变化,从制造业转向服务业。在服务业,即使是同等水平的工作,工资也相对较低,同时由于工会的势力较弱,工人相对于雇主的权力也更小。

  移民与移民问题

  许多人将工作的消失归咎于移民窃取了工作。不仅美国,在欧洲的大部分国家中,也不乏挥舞民粹主义大旗的政治家,努力挑动着人们对移民政策的恐惧。

  我们想首先公布一个免责声明。我们两人中的一个属于第一代移民,另一个出生在美国,但她的祖先在19世纪中叶从爱尔兰移居到宾夕法尼亚州东北部,并且她的家庭仍然深受本民族和宗教遗产的影响。或许更相关的一点是,我们都有研究生以上学历,并且都在高等教育行业工作。在这一行业,移民早已司空见惯。在美国,超过2/3的经济学博士学位是由非美国出生的人获得的,这种现象已经存在很长一段时间,因而导致教师队伍中也有超过2/3的人并非在美国出生。在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系,2/3的教师出生在国外。从职业角度出发,我们认为这种多样性是一个巨大的优势,来自不同国家的不同观点、经验和价值观是创造性互动的基础。话虽如此,我们中的许多人也有一种担心,即我们生活和工作的社区虽然地理位置是在美国,但与美国其他地方相比,这些社区更像小联合国。我们也很难通过个人经历想象,当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美国人的就业市场受到威胁时,他们对移民的感受。

  美国的移民来源极其多元化。他们的平均教育水平与本地人口基本相同,但这掩盖了一个事实,即许多移民的教育水平非常高,其他许多移民则完全没有接受过教育。受过高等教育的移民,例如,我们在普林斯顿大学的同事,可能会帮助他们的同事变得更有生产力,从而实际上增加后者的收入。移民具有悠久的创新历史。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在爱丁堡出生和长大。詹姆斯·卡夫发明了生产奶酪的巴氏杀菌工艺,他是一位加拿大移民。移民发明的产品还包括正电子发射体层仪、电子游戏的桨杆控制器和锂电池。贝宝、特斯拉汽车和SpaceX的创始人埃隆·马斯克是一位移民,谷歌的联合创始人之一谢尔盖·布林也是一位移民。 2016年的诺贝尔奖得主中,所有6位获奖的美国人都是第一代移民。2015年,我们两人中的一个荣幸地获得了诺贝尔奖,在当年四位获奖的美国人中,有三人是第一代移民,另一位是移民的儿子。很难相信,限制这样的移民者对美国来说是个好主意,尽管人才输出国对此很可能有不同的看法。人们最担心的是那些受教育程度低的移民,那些人将会与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美国人直接竞争,而后者的绝望正是本书的主题。

  就在撰写本书内容时(2019年),美国公民中出生在外国的人口比例约为13%,接近一个世纪前达到的历史最高水平。20世纪80年代,每年约有60万人合法移民,到90年代增至80万人。自2001年以来,每年的移民人数超过100万人。美国的非法移民人数也相当庞大,但近年来,非法移民流入与流出人数相当,因此,估计非法移民的总数稳定在大约1100万人(占记录在案的外国出生人口的25%)。如果美国南部边境开放,将会有许多移民来来去去,就像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初的情况一样。美国和墨西哥的边境墙阻碍了这种人员往来,把一些墨西哥非法移民困在美国,同时把其他人挡在墙外。在今天的美国,外国出生人口增长最快的不是传统的接收州,例如加利福尼亚州、纽约州、佛罗里达州和新泽西州,而是一些非传统移民州,其中许多在南部。如果人们对移民过程不熟悉,自己的朋友和邻居中也没有在上一代移民潮中来美国的移民,那么他们对移民的反应,哪怕是数量有限的移民,也可能会更为负面。

  富裕的美国人、农民和雇主都喜欢低技能移民。他们喜欢廉价的园丁、农场工人、家务佣人和保姆。他们可能和劳工阶层一样,也认为移民会降低工资,但他们乐得见到这样的结果,因为尽管这会令劳工阶层的利益受到损害,但他们的利润却增加了。雇主经常抱怨缺乏劳动力,如果没有移民,他们可能不得不支付更多的工资或增加福利。移民问题的批评者表示,这正是问题所在。国内的劳动力市场上有更多工人竞争,就像在国外使用更多廉价工人或更多机器人一样,当然可以降低工资,至少在原则上是这样。但是,他们是否已经这样做了是问题的关键。

  为了对劳工阶层就业市场的崩溃提出合理解释,我们一直在寻找可能导致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美国人实际工资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期内不断下降的因素。鉴于此,我们在考虑移民和工作时,需要区分近期和远期影响。假设在几个月或几年的短时间内,工作的数量相对固定,那么对于本来就在某地生活的人来说,这是最糟糕的情况。移民会使当地人口流离失所或工资下降,他们还将提高利润和资本回报率。失业的工人、更低的工资和更高的利润为企业家或其他雇主提供了扩张的机会,尽管开设新公司或建造工厂、购买设备供工人使用需要一定的时间,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尽管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资本会根据情况做出调整,经济也会增长。毕竟,历史曾见证了在人口出现巨大增长的情况下,失业率并未长期上涨,实际工资也实现了增长。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进行调整,下面的情况就根本不会出现,即工作的数量和总体薪资固定不变,如果工人数量增加,一定意味着找到工作的概率减少和所有人的工资下降。半个世纪的时间已经够长,足以使资本适应劳动力供给的增加,因此很难将工资长期下降归因于移民。但是,如果每一波浪潮都紧随着另一波浪潮,经济可能永远无法获得充分调整的机会,受教育程度较低人口的工资就可能持续降低,至少直到不再有大规模移民为止。

  美国国家科学院、工程院和医学院在其2017年的移民报告中,总结了根据调查得出的移民对工资的影响,报告写道“特别是在10年或更长的时期内,移民对本地整体工资的影响可能很小,或接近于零”。针对较短的时期,调查有一系列发现,其中一些显示出移民对工资的负面影响,特别是在前一波移民潮中。还需要注意的一点是,许多移民不是非技术移民,而是拥有学士学位的人。然而,在20世纪80年代和21世纪初,尽管移民中拥有学士学位的人多于仅有高中或高中以下文凭的人,但同期学士学位的工资溢价仍然大幅增长。无论移民在较短时期内对工资的影响如何或是否与预期相符,我们的判断是,在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美国人口工资长期下降的过程中,移民并没有发挥重要作用。我们同时也认识到,这个问题远未解决,甚至在学术经济学家中也是如此。

  移民并不是人口或劳动力增长的唯一途径。人口增长带来了更多需要工作的人。2000年以前,妇女,特别是没有学士学位的妇女,在劳动力市场的参与度大幅提升(见图11-2)。正像移民的收入低于本地人一样,妇女的收入通常低于男性。尽管目前人们仍然在研究就业妇女人口增加是否对男性的工资产生了负面影响(结果尚不确定),这个话题并没有像移民问题那样引发大量争论和愤怒情绪。这使我们认为,此处辩论的焦点不是人数,或者新出现的工人夺走现有工人的工作,也不是因为工人数量增加导致工资被压低,或移民使人口数量超过国家的容纳能力,尽管最后一点确实是一个值得严肃探讨的话题。移民问题引发如此巨大的争议,一定有别的原因,例如,移民与“我们”不同,被视为对“我们的文化”形成威胁。特别是在那些不熟悉移民,但工作岗位因其他原因消失或降级的地方,移民会理所当然地被当作替罪羊。

  我们中的一个人仍然记得自己在印度的一次经历,那是一次乘坐拥挤的火车从艾哈迈达巴德到孟买的经历。十几个人挤在一个车厢隔间,实际上是分为上下两层的长凳,坐满了人。几个小时前,我们还都是陌生人,但到后来我们已经成为好朋友,分享食物、水和火车旅行中的趣闻。火车每到一站,都会有新的乘客加入,有些人试图挤进我们的俱乐部,但却遭到无声的敌意。到最后,我们别无选择,只好靠得更近一些,并允许一个陌生人加入。到下一站,陌生人也已经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准备击退下一轮“移民”。当然,随着火车开过一站又一站,我们所有人也变得越来越不舒服。

  全球化、贸易、创新和机器人

  对许多人来说,贸易和自动化显然是美国工人的敌人。低工资国家的商品蜂拥而至,使许多过去在美国生产同样商品的人丢掉了工作。美国工人正在被取代,而且取代他们的,不仅仅是蒂华纳等地的工人,还有机器和计算机辅助生产过程。墨西哥等国的工人不能抢走快餐店的工作,也不可能帮人们在机场办理登机手续,或在杂货店收银,但自动售货亭能做到这一切。拥有一定技能且受教育程度较高,能够适应新技术工作的工人获得了更好的工作和更高的工资,而低技能或受教育程度较低工人的境遇则正好相反。

  这一叙事很自然地会让我们把今天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美国人和200年前英国的织布工进行比较。当织布工被机器取代时,他们的工资下降,只有在用手摇织布机织布的方式彻底消失之后,工资才停止下降。如果这两种情况确有可比性,那些可以被机器人或其他低工资国家工人取代的工人,都将面临工资下降的情况,并且只有在这些工作彻底消失,或低工资国家的工资水平涨到和美国一样时,这种下降趋势才会停止。到那时,除非工资政策有所改变,否则将有更大一部分美国人不得不从事无法外包的服务性工作,赚取仅能勉强糊口的低工资。当然,有一些服务性工作的报酬相当丰厚。据《美国新闻和世界报道》报道,2017年纽约州水管工的年平均工资为7.8万美元。不过,在2018年,如果一个单身人士按照联邦最低工资标准(7.25美元/小时)全职工作,他会发现,自己的工资仅比美国人口普查局给出的贫困线高出1400美元(14500美元和13064美元)。这无疑将是一个经济、社会和社区被渐渐摧毁的漫长而惨淡的过程。

  经济学家戴维·奥特尔曾与人合著了一系列论文,分析了一些制造业大国的崛起及其对美国工人及其社区的影响。虽然很难得出准确或毫无争议的数字,但他们估计,由于它们崛起,美国失去了200万至300万个工作岗位;1970—1990年,美国约有1800万个制造业工人,2019年的制造业工人人数约为1200万。这些消失的工作主要集中在产品已经被进口商品取代的制造业地区,而且造成的影响长期持续,在10年乃至更长的时间内,失业率不断上升。

  在那些受到外国制造的产品冲击的社区中,结婚率下降,死亡率上升,与本书的研究结果相互呼应和支持。只不过我们更加强调工作长期缓慢的流失和社区的毁灭,而奥特尔和合著者的工作更关注来自外国的进口商品在哪些地区和什么时间出现迅速增长。

  全球化不仅导致工作消失,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美国劳动力市场的剧烈动荡。尼古拉斯·布鲁姆及合著者的研究表明,在美国部分地区(主要是沿海地区),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就业者更为集中,在这些地区,因制造业向国外转移而丢失的工作岗位被新创造的工作填补,包括研发、市场营销,以及管理,其中很大一部分新工作是由那些裁减制造业工人的公司提供的。随着全球贸易的扩大,美国,也出口了更多的产品,创造了新的就业机会,例如,汽车和半导体出口制造业。经济学家罗伯特·芬斯特拉及其合作者的研究估计,出口创造出200万到300万个新的就业机会,与失去的工作岗位数量相当。但在美国低技能工人更为集中的部分地区,制造业工作岗位的流失并没有得到积极的补偿。

  传统上,失业工人的自救路线是从没有工作的一个城市搬到另一座有工作的城市,但近年来,由于那些经济繁荣的城市生活费用高昂,这条迁移路线受到限制。这些高昂的成本可能源于地价高企或其他政策,后者是当地居民出于保护自己和阻止新人进入而推行的。经济繁荣的城市成功地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就业者提供了就业机会,并提升了其工资,但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工人在那里并没有立足之地。因此,许多失业的工人无处可去,并且如果他们搬家,情况可能更糟。

  贸易和创新破坏传统经济的故事非常引人注目,但它同时也极度片面。它还与经济学家对贸易和技术进步的普遍看法形成鲜明对比。传统的观点往往首先提到价格下降的好处,外国制造的商品填满了塔吉特超市和沃尔玛的货架,价格往往是原来商品的零头。我们最近给孙子买了一条10英尺长的鳄鱼毛绒玩具,50年前,在纽约著名的第五大道的玩具店里,这样的东西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但很少有人真的购买。事实上,正是因为更低的商品价格以及它们给消费者带来的好处,才让美国制造商陷入困境。

  传统的贸易收益计算方法存在一个误区,即认为从旧有工作岗位向新工作岗位的转变将是迅速而无痛苦的,而且还预期,即使不推出促使这一转变实现的政策,消费者获得的好处也会以某种方式补偿(原有的)生产者遭受的损失。

  从更广泛的意义来讲,全球化和技术进步无疑是好事。二者都能使人类总体上获得更高的收入,因为它们提高了生产力。然而,即使最乐观的评价也承认,贸易和创新既会带来赢家,也会带来输家。当工会比现在更强大时,他们本可以迫使雇主分享从创新中获得的收益,但这些收益在今天已经被资本及其管理者或新技术的运营者独得。著名的底特律条约是汽车行业工会和管理层之间的共同协议。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的沃尔特·鲁瑟同意与通用汽车签订一份长期协议,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的会员可获得医疗保险、养老金和其他福利,以换取不罢工的承诺。全球化及其带来的外国激烈竞争破坏了这个协议。由于本土制造的汽车受到廉价进口汽车的挑战,美国汽车制造商为了竞争,需要寻找新的方法来降低成本,例如,将工作转移到国外以降低工资支出,并且正如我们稍后将看到的,削弱由私营部门提供的社会安全网。这样,全球化导致工会衰落。消费者受益于性能更好、价格更低的汽车,但汽车工人成为输家。只有当我们把效率看得高于一切时,这种现象才会是纯粹的好事。我们大多数人都会认为,为了实现更大的公平,某些低效率是可以接受的代价。不仅如此,高工资和好工作的丧失所冲击的,并不仅仅是那些受到其直接影响的社区。相对于一种生活方式的丧失而言,能够轻松购买巨大的填充鳄鱼毛绒玩具实在是一种微不足道的补偿。

  政策与全球化

  如果外国公司摧毁了本地工业,但新工作,尽管可能是不同的工作,会在其他地方或在不久的将来出现,那么美国可以提供相应的福利帮助人们渡过暂时的难关(也许需要好几年),或支付再培训费用。美国有类似的计划,即贸易调整援助计划,但保守派政治家,甚至那些强烈支持贸易的人,并不支持这项计划,因此其规模有限。2002年,在讨论旨在对受某贸易法案伤害的人进行援助的措施时,参议员菲尔·格莱姆曾轻蔑地说道:“全世界的政府都在努力停止这种行为,而现在我们却在这样做。”帮助那些受到伤害的人似乎是不可接受的,即使你正是伤人者。贸易调整援助计划和暂时性的失业保险在帮助失业工人方面只发挥了很小的作用,效果远逊于为其他目的而设计的残疾、医疗和退休福利。即使把所有这些福利加在一起,补偿的效果也极其有限。

  然而,如果没有创新和贸易带来的生产扩张,我们就会失去在总体上更加富裕的可能性。我们当然不能放弃增长,因此我们必须更好地确保每个人都能从增长中受益。问题不是全球化或创新本身,而是我们解决这些问题的政策。经济学家丹尼·罗德瑞克在1997年写了一本极具先见之明的书,讲述了全球化对富裕国家的影响。这本书的名字叫《全球化走得太远了吗?》,他在书中回答了自己提出的问题:“答案是‘否’,前提是政策制定者采取明智和富有想象力的行动。”如果说技术变革和全球化是伤害劳工阶层的罪魁祸首,那并不是因为技术变革和全球化一定会导致这种后果,而是因为我们的政策既不明智,也没有想象力。一方面,雇主和公司,在工会缺席的情况下,对保护工人没有什么兴趣,这也许可以理解,因为正如许多人所说的那样,他们的主要职责是为股东赚取利润;但另一方面,政府也并没有竭尽全力,尤其是在社会保障方面缺位严重,对一个民主国家而言,发生这种情况确实值得好好反思。

  顾名思义,全球化是全球性的,自动化也是如此。电脑并非只在美国被使用,所有富裕国家都必须应对低成本制造业的崛起。然而,许多富裕国家并没有出现全球化和自动化对工资与就业造成负面影响的局面,也没有绝望的死亡,尽管它们也的确出现了社会分裂和政治动荡。大萧条以后,英国的实际工资中位数曾持续下降,但在经济大衰退前的20年里,英国的实际工资中位数一直在稳步上升,而在相同时期,美国的工资增长则停滞不前。法国和德国也从外国进口商品,但法国和德国绝望的死亡人数很少。美国发生的一切需要从美国的角度来加以解读。全球化和自动化的挑战是现实存在的,没有这些挑战,美国劳工阶层的衰落本不会发生,但导致劳工阶层衰落的不是挑战本身,而是如医疗制度这样美国独有的机制,以及这些机制所塑造的美国应对挑战的方式。

  美国的社会保障网:全球化与种族

  美国和其他富裕国家之间的一个巨大政策差异是,后者的政府通过社会保障网为工人提供保险的力度大于美国。因此,如果就业机会因经济衰退、贸易或技术变革而丧失,失业保险和其他福利可使失业者免于陷入困境,并帮助他们找到新的工作,通常是长期工作。同样,对英国和美国的制度进行比较将对我们有所启发。

  从1994—1995年到2015—2016年,英美两国低工资人群的工资增长速度均远远低于高工资人群,两国的劳动力市场均越来越有利于高技能人群而不是低技能人群。家庭收入也出现类似的趋势,处于收入分配最底层家庭的收入增长不及收入最高的家庭。在英国,在收入分配中垫底的10%家庭的税前收入在20年内没有增长,而在收入分配中处于最高10%的家庭的税前收入平均每年增长1.4%,即在整个时期共增长约1/3。但是,英国家庭的税收及政府福利后收入呈现不同的模式,收入最低和收入最高的家庭税收及福利后收入的增长率基本相同,均为每年增长1.2%。在美国,税收和福利的调节作用太小,不会对收入产生影响,税收及福利后收入的图看起来与税收和福利前的图没什么两样:同样是底层人口的收入增长率较低,顶层人口的收入增长率反而更高。在这两个国家,低技能工人的就业形势均更加困难,但在英国,税收和福利制度弥补了这一差距。

  推而广之,那些对贸易更开放的国家拥有更大的政府,因为与格莱姆参议员不同,他们认为,如果不能阻止劳工阶层的沦落,那么贸易的好处就无法完全体现。与其他富裕国家的工人不同的是,美国工人必须独自面对挑战。

  我们并不是说英国的社会安全网是灵丹妙药。英国的脱欧灾难暴露了其社会的巨大分歧,这一点与美国没有太大区别。同时,正如我们所见,在英国,特别是在苏格兰,绝望的死亡人数正在上升。但与美国相比,这个数字依然很小,证明其社会保障网起到了缓冲作用。我们在第十章的研究结果表明,过去20年,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在欧洲国家,收入与死亡之间都没有简单的直接联系。绝望情绪的上升是一个累积的过程,需要多年的发展,美国制造业的就业率在20世纪70年代末达到顶峰,此后一直在下降。社会保障网的作用是提供保险,由全社会共同分担风险,而不是让受教育程度最低的人群独自承担风险。美国缺乏的,正是这种风险共担的制度,而且就算它不是唯一的因素,也肯定是造成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美国人死于绝望的因素之一。

  为什么美国的社会保障网如此薄弱?许多美国人是个人主义的拥趸,支持“即使身处困境,也不应依赖他人”的观点。美国的种族和移民史也很重要。人们不愿意和他们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起参加互助保险计划,并且即使在今天,在非洲裔美国人口占多数的各州,国家一级的福利都尚不普遍,数额也较为有限。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成为第一个现代福利国家,而在同期,美国杜鲁门政府推行全国医疗保险的努力因南方民主党参议员的反对而失败。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发生的颇具预示性的历史事件,美国企业开始承担支付雇员医疗保险的责任,以此规避工资管制。企业最终还为员工提供养老金,形式为由雇主向特定账户存入资金,作为员工的退休后福利。这样一来,美国企业,而不是美国政府,构建了个人社会保障网的主体。这种制度,就像底特律条约一样,在1970年之前运转良好,因为那时医疗费用支出较少,企业几乎不会面临来自国外的竞争。但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日本和德国的进口汽车大量涌入,随后出现更加全面的全球化,再加上医疗费用迅速攀升,这些因素共同作用,使得这一制度难以为继。企业无力承担员工的养老金,于是它们通过401(k)自定储蓄计划将责任转嫁到员工身上。此外,正如我们看到的,医疗费用的上升降低了现有保险计划的数量和质量。然而,即使在今天,美国的社会保障网中私人出资的比例仍然远远高于任何其他富裕国家。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2013—2015年的数据,在美国,私人在社会保障方面的支出占GDP的9%,而英国和法国分别为4.6%和3.3%。相比之下,法国在社会保障方面的公共支出占GDP的28%,英国为20.5%,而美国仅为19.8%。

  全球化和来自国外的竞争使得美国公司在为其员工提供医疗保险、养老金和其他福利方面越来越困难,而机器人则不需要福利。在我们对于工资停滞、福利下降和就业权利减少的叙事中,这些广泛的全球力量构成了基础。但这些力量并非单独起作用,如果美国的社会安全网不是远远弱于其他富裕国家,那么这些因素的影响也会不同。美国社会保障制度的设计与其他许多方面的设计一样,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国家不愿意采取将非洲裔美国人也纳入其中的全民保障措施。这种说法由来已久。此外,近期又出现了一种新的观点,即工人相对于公司的权力下降,不仅体现在工作场所和劳动力市场上,还体现在国会的对峙中。我们现在就来看一看这个问题。 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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