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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空药瓶

　　夏末，罗克县警长鲍勃·斯波登接到上司的一份报告：一位惩教官和一位囚犯存在不正当关系，其他囚犯正在谈论此事。

　　一头银发的警长个性温和，但办事严肃。他在简斯维尔长大，是副警长的儿子，斯波登家族在简斯维尔的执法部门供职已长达半个世纪。六年前，鲍勃从副总警监的位置上被提拔为警长。现在，他做了一名警长该做的事，对克里斯季·拜尔展开调查。

　　这段不正当关系没有维持太长时间，约两个月，但报告却十分冗长，涉及对两人关系的指控，食物、药品和其他事情。克里斯季本会被解雇，甚至面临起诉。按照威斯康星州的法律，惩教官与囚犯发生性关系是违法的——无论这段关系由谁挑起——因为法律上认为囚犯无法拒绝。

　　至此，警长和相关人士还没有告诉克里斯季调查一事。9月17日，周一，晚10点30分，克里斯季上班时，警长的副总警监召见了她。副总警监告诉她，她正被调查，从现在开始带薪休假。克里斯季还被要求交出监狱钥匙。对方让克里斯季在9月19日下午1点30分回警局接受问话。随后，她在一位警官的陪同下离开。

　　克里斯季告诉母亲发生了什么。她不愿接受问话，认为自己一定会被解雇，甚至可能会坐牢。

　　“好吧，那我们离开。”她的母亲告诉她，“我们走。我们在这里有什么呢？一无所有。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克里斯季的停职发生在她40岁生日前五天。自小女孩时代起，克里斯季就喜欢热热闹闹的生日派对。上周五，她让母亲陪她去40分钟车程以外、麦迪逊和密尔沃基之间的奥特莱斯约翰逊·克里克采购生日用品。

　　那天，克里斯季的心情相当不错。她正在减肥，一米六八的身高可以穿8号衣服。她还买了一条裤子。

　　她的母亲琳达十分惊讶，克里斯季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讲新男友的事，但她的母亲没有阻止她。

　　“给他一个机会。”克里斯季说。

　　他已经出狱，但在她母亲看来，事情并没有改善。“我不允许你和一个囚犯交往。”她告诉克里斯季。

　　回家路上，她们在橄榄花园吃饭。两年前的春天，克里斯季和巴布，以及双方家人，在这里庆祝了她们以优异成绩从黑鹰技术学院取得刑事司法专业学位。

　　那天晚上，克里斯季出门，在右脚上绣了文身——一个无穷符号，就像横过来的“8”字。其中一个圈里写着儿子乔希的名字，另一个圈里是监狱那个男人的名字“泰”。她回家向母亲展示了新文身。

　　最近，克里斯季和丈夫鲍勃分房睡，她的房间在客厅尽头的左边，丈夫的房间在右边。周三清晨5点20分，鲍勃出门去麦迪逊的政府大楼上班前，走进妻子的房间和她说再见。通常，克里斯季那时还没下夜班，但这是她被停职的第二天早晨。他走进房间，她穿一件灰色T恤，白色紧身裤，戴着两条银项链——一个吊坠是天使，另一个是十字架。她朝着左侧睡，一只胳膊悬在窗边，似乎已经没了呼吸。

　　随着鲍勃大叫，克里斯季的母亲被惊醒。“克里斯季，快醒醒！克里斯季，快醒醒！”克里斯季的儿子乔希睡在地下室，也听见了骚动。他飞奔上楼，发现一个空药瓶，赶紧拨打911，为母亲做胸部按压，直到救护车来。

　　2008年4月28日，通用汽车宣布关闭装配厂五周前，工厂传言会取消中班。那天，一个60岁，在中班工作了27年的工人自杀。

　　此后，罗克县的自杀人数翻了一倍。2008年为15人，去年为32人。县里的求助热线接到很多电话。最近，县死因裁判官办公室的一位志愿者一直向各个愿意倾听的团体呼吁自杀预防。

　　这不单是简斯维尔的问题，美国的整体自杀率都在飙升，虽然不及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时期，但与刚进入大衰退时期相比，自杀率上升了四倍。

　　在罗克县，凯特·弗拉纳根运营一个资源日渐捉襟见肘的健康服务机构。她发现，整个县遭遇危机时，有些人比其他人更容易陷入绝望，比如有成瘾问题的人、抑郁的人——无论导致他们脆弱的原因是什么——如果失业，他们就会失去生存的力量。

　　打理派克密室的德里·瓦拉特亲眼见证了压力导致的可怕后果。仅去年，密室照料的孩子中就有七人存在自杀倾向，有几个人甚至这么做了。她留意到，在贫困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更坚强，能够更好地应对困境；脆弱的孩子往往是“新穷人”，他们的父母在失去体面的收入后正挣扎着该如何生存。

　　照料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的社工安·福贝克也发现了相似的压力。一位母亲因为发现女儿意外怀孕，房子租约即将到期痛苦不已。她告诉安，正考虑驾车撞树结束自己的生命。安尝试拨打求助电话。她联络交通部门，确保那位母亲暂时不可以开车，直到状况和情绪稳定。不久后，这家人离开了威斯康星州。安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救护车疾驰而过，把克里斯季送往梅西医院。清晨5点50分，她被推进急诊室，在鲍勃发现她一个小时之后。一个医疗小队尝试对她急救，尽管她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没了心跳。6点32分，医生宣布停止抢救。

　　7分钟后，罗克县的验尸官珍妮弗·基齐的传呼机响了，让她来梅西医院——另一场自杀。

　　验尸官发现，克里斯季死于服用医生开给她缓解背痛的肌肉松弛剂。她一口气吃下平时服药量10倍的药片。此外，她还服用了近20倍超正常量的抗组胺药可他敏。

　　克里斯季的母亲曾想过扔掉那瓶肌肉松弛剂。克里斯季不喜欢吃这种药，因为这种药让她昏昏欲睡。她的母亲不希望正在治疗PTSD的乔希拿这些药自杀。但她的母亲没来得及这么做，她为此深感自责。她还内疚最初向克里斯季提出建议，既然这么喜欢犯罪剧，应该选择刑事司法专业。

　　她的母亲认为，除了药瓶和犯罪剧，只要失去工作，一切都在走下坡路。如果没有大衰退，克里斯季还会在李尔工厂工作，戴着她亲自设计的围裙。她不会去监狱，不会遇见那个男人。一个巨大的螺旋式下滑，直到她的女儿——她最好的朋友——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鲍勃十分震惊就业中心的一位客户自杀了。她不是一位普通客户，而是中心精挑细选，向公众推广的成功故事。这让鲍勃再次严肃思考已经意识到的事：帮助仅拥有高中文凭，在工厂工作的人展开全新的事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周三下午，巴布在教养院护理残疾客户时，电话响了。电话那头是从前李尔工厂的同事，她们还是黑鹰技术学院的校友。

　　那个女人告诉巴布，她不确定，但听说克里斯季似乎自杀了。

　　“什么？”巴布对着听筒问。

　　这不可能。最近，虽然她们没有经常聊天，但巴布多次建议克里斯季重新回大学念学士课程，就像她一样，而克里斯季也说想这么做。巴布认为，克里斯季不愿放弃监狱的薪水，总说一些她想添置的东西。

　　但是，自杀？

　　五分钟后，她的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她的丈夫迈克打来的，迈克从不在她工作时打电话。

　　她接了。起初，他什么也没说。

　　从他的沉默中，巴布知道了事实。

　　接着，迈克告诉她，克里斯季的儿子乔希找不到巴布的电话，但找到了他的。巴布不知道电话里在说什么，她崩溃了。

　　一下班，她就赶去陪克里斯季的母亲琳达。

　　这段友谊中，从她们惴惴不安地坐在黑鹰技术学院的教室中起，巴布已经接受了克里斯季比她优秀几分。克里斯季在成绩上略胜她一筹，并且先得到监狱的工作，对此，巴布没有任何抱怨。她接受克里斯季比她聪明、坚强。巴布在今晚意识到，也许她不是。

　　克里斯季的母亲想，女儿在失去一份工作后，无法接受再次失业，而且是被辞退的。她的母亲可以理解这点，但她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女儿为争取第二次机会如此努力，现在又如此轻易地放弃。

　　最让她不能理解的是，克里斯季为什么从没向她提起自杀的念头，她会陪她坐一整夜。克里斯季做事很有计划。她们不会向对方隐瞒任何事，她总是这么想，但她竟然没有留下一张字条。她和乔希不停翻箱倒柜地寻找，但是，没有任何遗言。琳达难以置信。

　　第二天早晨，近100人出席了克里斯季的葬礼。从施奈德的殡仪馆驾车前往枫山墓地——位于简斯维尔西北部，14号公路附近的小镇埃文斯维尔——途中，琳达留意到他们经过了县监狱。她认为本可以走另一条路的。

　　克里斯季躺在乔希挑选的棺木中。她的母亲为她选择了最后一身衣服——一条全新的8号牛仔裤，她曾很自豪可以穿进去——还为她盖上一条绿湾包装工队的毯子。 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