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婚姻家庭方面日益扩大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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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婚姻家庭方面日益扩大的鸿沟
由于市场为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工人提供的好工作越来越少,人们不得不转向较差的工作,或者彻底失去工作,这不仅影响了人们的工作状况,而且也对他们的家庭生活产生影响。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人口与受教育程度较高的人口之间,存在一条日益扩大的鸿沟,不仅在劳动力市场上,也在婚姻、养育子女、宗教、社会活动和参与社区等方面。经济学家往往只关注人们的实际收入,以此衡量其经济状况。事实上,收入固然很重要,但这远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如果我们想了解四分五裂的生活如何逼迫人们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者走上其他形式的绝望的死亡之路,我们就需要关注他们生活的更多方面。毋庸置疑,我们在本章中概述的大部分此类研究成果都是由社会学家完成的,因为社会学家往往会采用比经济学家更广阔的视角审视生活。
婚姻
纵观西方历史,如果一个男人希望与一个女人共同生活并养育子女,那么他必须“适婚”。也就是说,他至少可以养活自己的新娘,并且拥有良好的“前途”。从前,新郎在向新娘求婚之前,必须首先征得女方父亲的同意,而父亲的义务是检查新郎是否能够养活自己的女儿。这个习俗在今天依然存在,尽管现在通常是由这对夫妇自己检查他们的经济状况。随着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人口越来越难以找到一份好工作,并且需要被迫接受不断下降的工资,适婚男子的供给量随之下降,同步下降的还有婚姻的数量。劳工阶层家庭在20世纪50年代达到鼎盛时期,当时每个家庭只有男性外出工作,其工资足以维持一个家庭所需,但对于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人口来说,这种理想现在已经越来越遥不可及。劳动力市场的变化正在破坏劳工阶层的婚姻。
在图12-1中,我们可以看到,受教育程度较低的非西班牙裔白人的结婚率已经发生戏剧性变化,该图以10年为尺度,描绘了1980—2018年间30 ~ 70岁成年人中报告目前处于婚姻状态的人口比例。左图显示了没有学士学位的人口的情况,右图显示了拥有学士学位的人口的情况。在1980年(以两个图中顶部的长虚线表示),任何特定年龄的白人,无论是否拥有学士学位,处于婚姻状态的人口比例都几乎相同。到1990年,在两个不同教育程度的群体中,所有年龄段的婚姻率都有所降低,其中没有学士学位的人口的婚姻率下降幅度普遍更大。1990—2018年,与拥有学士学位的人相比,没有学士学位人口的婚姻率持续下降。在1980年,无论是否拥有学士学位,82%的白人在45岁时都处于婚姻状态。到1990年,不同教育程度的两个群体的婚姻率都降至75%。1990年以后,拥有学士学位的人口维持了这一比例,但年届45岁、没有学士学位人口的婚姻率则持续下降,在2018年降至62%的低点。
图12-1 当前处于结婚状态的非西班牙裔白人人口比例(按年龄、年份和受教育程度分别显示)
资料来源:作者计算使用的数据来自当期人口调查结果
婚姻有很多益处。并不是每个人都想结婚,但对于那些希望结婚的人来说,婚姻带来了亲密感、伴侣感和满足感,对许多人来说,婚姻还带来了儿孙绕膝的快乐。已婚者寿命更长,更健康,对自己的生活更满意,尤其是已婚男性,虽然说健康的人本来就更有可能结婚,但这一点并不足以导致这种差异。假设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男性因为适婚性下降而无法结婚,那么劳动力市场上的问题不仅使他们的物质生活恶化,还剥夺了婚姻带给他们自身及其所处社会的全部好处。
对于那些不想结婚,以及那些在过去被迫结婚的人来说,结婚率下降是一件好事。还有一些人可能会选择推迟结婚的年龄,以便接受更多教育、发展职业,或者仅仅是待价而沽,力求找到或至少努力寻找最理想的伴侣。对于那些拥有学士学位的人来说,晚婚是他们30多岁时结婚率急剧上升的原因。自20世纪60年代末以来,避孕药得到广泛使用,同时1965—1975年的性解放运动使人们对性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改变,使男女间的非婚性行为在社会上被广泛接受,并且人们不必再担心意外怀孕。1973年罗伊诉韦德案使堕胎合法化,这可能也让人们对性行为可能导致的后果不再那么担心。尤其是对许多女性来说,这些变化带来了更大的自由,或者用经济学家的术语来说,这降低了她们接受更好教育或进入职场的代价。由于有了避孕药,越来越多的妇女得以进入职业学校学习。 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迅速盛行的女权主义则鼓励妇女充分利用这些新发现的自由。那些选择晚婚,甚至根本不结婚的人,牢牢抓住了这些前所未有的机会,并且获得了更美满的人生。不过,接受大学教育似乎只会让人们推迟几年结婚,到35岁以后,75%的人已经结婚。
因此,造成人们不结婚的原因似乎有两类,其中一类是因为人们的选择越来越有限,因而错过了他们本想拥有的婚姻,另一类则是因为人们现在拥有了更多的选择,因而主动选择暂时或永久退出婚姻。正如新的可能性(无论是在科技领域,还是在社会领域)出现后经常会导致的那样,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得失,那些更富裕或受过更好教育的人通常更加消息灵通,并有能力充分利用新的机会,成为最终获益的人。正如本书经常讨论的那样,这种分化在很大程度上体现在教育程度的分化上。
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白人人口的婚姻模式变化,与30年前黑人社区出现的变化如出一辙,而且其出现的主要诱因也基本相同。因为没有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工作,男人变得不再适婚,并导致稳定生活的一个重要支柱变得遥不可及。
生育
曾几何时,当婚姻和生育紧密相连时,婚姻数量下降意味着生育下降。事实上,在西方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男性工资水平在控制生育率的机制中占有一席之地。但是在过去半个世纪里,婚姻和生育之间的联系已经被打破,或者至少只要人们愿意,他们就可以打破这种联系。现在人们有很多社会允许的途径享受亲密的性关系,同时安全、方便和可靠的避孕手段意味着,亲密的性关系不再带来怀孕的风险。人们在不放弃亲密伴侣关系的情况下,可以推迟结婚,也可以推迟生育,直到事业有成,或者有一个(相对)方便的窗口,可以暂停事业,生儿育女。与此同时,由于拥有方便的避孕措施,并且在需要时可以选择堕胎,男性不必再像过去那样,(有时在女方家人猎枪的威胁下)出于尽义务而迎娶怀孕的伴侣。非婚性行为和非婚生育不再是社会的耻辱。
然而,所有这些解放都有黑暗的一面,至少对某些人来说是这样的。许多怀孕生子但并未结婚的妇女并没有和孩子的父亲同居,甚至不再与孩子的父亲保持联系,而是转而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并可能再生下对方的孩子。同居现象在其他富裕国家和在美国受教育程度较高的人口中同样有所增加。但是,带着孩子不断与不同男性同居,这种不稳定和脆弱的同居现象在其他国家极其罕见,在受过良好教育的美国女性中也很少发生。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女性通常会推迟生育,直到她们完成学业并结婚。按照社会学家安德鲁·切尔林的说法,现在存在两种迈向成年的不同模式。一种是受教育程度较高人口的模式,即先完成大学学业、找工作和发展职业,然后再结婚生子。另一种模式则适用于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人口,包括连续同居和非婚生育。在美国,与多位伴侣生育孩子的人最有可能是那些没有学士学位的人。
社会学文献适当地关注了这种生育模式对儿童的影响,他们在破裂和脆弱的关系中的表现往往不如在完整的家庭中,因为完整的家庭拥有父母双方。事实上,连续同居和非婚生育对于成年人也会产生影响。人们有理由相信,这种不正常的家庭状态是绝望蔓延的主要原因。
人们可能会好奇,那些女性为什么要做出如此选择。男人不再受旧规则的约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女性在有了孩子后很可能面临经济困境、情绪不稳定和缺乏支持的恶性循环,有些人会觉得很难从中逃脱。但是,她们的选择可能十分有限。如果许多女性已经准备好在婚姻之外建立性关系,这就削弱了那些更愿意等待的人的议价能力。一旦怀孕,尽管许多妇女想堕胎,但也有许多人不想堕胎。堕胎现象并不罕见,不过堕胎数量正在迅速下降。按照2014年的数据,在美国,每四个妇女中就有一个在45岁之前堕过胎。同一年,在15~44岁的美国妇女中,每1000人中的堕胎数为14.6(活产数为62.9)。对许多女性来说,生孩子被看作一种祝福,是对生命价值的肯定,也是一种救赎和未来的希望。对于那些无法想象自己能够上大学的女性而言,这是一种唾手可得的成功。与宣布拿到一所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或者在工作中获得重要的晋升相比,宣布自己怀孕时的喜悦同样真实和充满希望。未来看起来如此光明而充满祝福,哪怕这种感觉只存在一瞬间。
对于单身妈妈来说,一旦有了孩子,将会通过“抚养未成年儿童家庭援助计划”获得福利支持,而这并不利于婚姻。这一福利对女性在怀孕后不急于结婚可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这也是为什么抚养未成年儿童家庭援助计划在实施60年后,于1996年被取消的原因之一。
将父亲们也定义为这种现象的受害者似乎很难。毕竟,他们在没有承诺的情况下获得了快乐,并且摆脱了一些经济和情感上的义务。但是,他们达成的是一个浮士德式的协议,开始看上去非常棒和充满前途,但最终会付出高昂的代价。当他们人到中年,他们中的许多人不仅在事业和收入方面无法与父辈或他们对自己的期望相比,而且他们也没有稳定的家庭分享生活与回忆。他们可能在一系列关系中有了自己的孩子,但这些孩子中的一些(或全部)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陌生人,他们的一些孩子生活在其他男人的屋檐下。这种破碎而脆弱的关系很少能带来日常的快乐和舒适,也很少能保证中年男性过上幸福的日子。
无论对于男性还是女性,旧有的社会规则无论在当时多么限制自由和不可饶恕,它仍然饱含长期积累的社会智慧,因而可以阻止人们做出可能悔恨一生的决定。
我们此处描述的对象是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白人,但同样的论述早已被用在非洲裔美国人的家庭模式之上。我们在此再一次看到跨越种族的融合。自1990年以来,没有大学学历的黑人妇女非婚生育率一直维持在高位,但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并且在2010年以来开始稳步下降。相比之下,1990—2017年,没有大学学历的白人女性非婚生育率翻了一番有余,从20%上升到40%以上。随着黑人非婚生育率的下降和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白人非婚生育率上升,阶级正在成为比种族更重要的鸿沟。切尔林指出:“如果你准备想象一个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会有多位亲密伴侣的典型女性形象,那么请想象一个只受过高中教育的白人女性。”
社区
政治学家罗伯特·帕特南在他的著作《独自打保龄》一书中,描绘了20世纪最后30年社会资本显著下降的现象。美国人越来越不愿参加与他人有关的社会活动,例如,家庭聚餐,晚上在家中招待朋友,以及教堂、工会和俱乐部等组织的活动。自帕特南的著作在2000年出版以来,这种下降趋势的势头未减,有些方面甚至还出现加速下降。与家庭模式一样,这种趋势也在受教育程度不同的群体中出现显著分化,并且其中一些方面的分化正在扩大。
物质生活水平、健康、家庭和子女是一个人幸福的基础,同样十分重要的还包括社区,以及对大多数美国人而言,宗教信仰。2008—2012年的盖洛普调查显示,2/3的美国人表示,宗教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非常重要。我们在此同样不需要遵循经济学家的做法,试图为这些生活的其他方面定价,或将其简化为货币等价物。我们无须勉强为健康、家庭、社区和宗教信仰套上衡量财富标准所必需的束缚,因为它们的重要性无法以其成本高低或人们愿意为之支付多少钱来衡量。
人们参与本地和全国性社区活动的一种方式是参政议政,最显而易见的方式是投票选出他们喜欢的候选人或政策。社区参与本身会带来直接回报,即使人们并不总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但那些积极参与的人确实更有可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65岁以上人口在总统选举中的投票率比18~29岁年龄段的人口高出50%——在1996—2016年的历次选举中,有78%的老年选民投票,但只有53%的年轻选民投票——这与公共政策对老年人口相对更加慷慨有很大关系。收入与投票有关,教育也是如此,议员们更有可能为其选区内更富有和受教育程度更高的选民谋取福利。
图12-2按种族和教育程度分列了最近6次总统大选(1996—2016年)的选民投票率。每一个点都代表了25 ~ 64岁的选民在选举年份的投票率。1996—2008年(奥巴马第一次当选),投票率有所上升,此后则有所下降。从图12-2中可以看出,投票率最大的分化点是教育程度:不论种族如何,拥有学士学位人口的投票率始终比没有学士学位的人口高出20个百分点。除了奥巴马参选的年份(当时非洲裔美国选民的投票率相对较高),在受教育程度相同的人口中,白人和黑人的投票率没有显著差异。显然,投票率的分化也体现在不同的阶级,而非种族之上。
图12-2 25~64岁人口按种族和受教育程度划分的总统大选投票率
资料来源:作者计算使用的数据来自当期人口调查结果
自20世纪中叶以来,工会会员人数迅速下降。对劳工阶层来说,工会会员显然是最重要的一种社会资本。20世纪50年代中期,超过1/3的非农业雇员属于工会,但是从那以后,工会会员人数不断下降,到2017年已降至不到10%,其中公共部门和私营部门的工会会员人数基本相等。不过,考虑到私营部门雇用的人员数量远远高于公共部门的雇员人数,公共部门雇员加入工会的比例是私营部门雇员的5倍有余。私营部门工会的迅速退化是导致资本相对于劳动力的力量不断增强的主要因素之一(而工会退化也可能部分源于资本相对力量的这种变化),我们将在第十五章中再度讨论这个问题。与积极参政一样,加入工会不仅有助于为工人争取经济利益,工会的会议和以工会为基础的俱乐部在许多地方还是社交生活的重要部分,至少在过去是这样。
如果我加入了某个协会组织,这不仅对我个人有利,同时也会给其他人带来益处。因为我的加入,协会的力量得到加强,而这会给其他成员带来好处。我如果加入一个俱乐部或教会,也同样会起到类似的作用,这普遍适用于社会资本。我的加入带来了所谓的“网络外部性”,某个人的行为会影响其他人的成本和收益。这种情况体现在像脸书这样的社交媒体上,也体现在加入某个教会,归属感的好处随着成员数量的增加而扩大。正如脸书的发展那样,人际网络的外部效应会导致会员数量快速增长,因为随着会员数量不断增加,其增长也会呈现加速的趋势。会员数量越多,新的增长就越快,至少直到没有更多的人对加入脸书感兴趣为止。反之亦然,当人们纷纷退出工会或教会时,其对剩下成员的吸引力也随之降低,正如加速扩张一样,具有人际网络外部效应的组织也可能迅速崩溃。这无疑在私营部门的工会发展中起到一定作用。一旦人们开始离开,不仅工会大厅会被迫关门,工会运动队会解散,工会还会丧失为会员谋求福利的部分权力,而这将导致会员的归属感越来越低。
对大多数美国人来说,宗教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其重要性大大超过除意大利(可能还包括爱尔兰)之外的其他许多富裕国家。信教的人在很多方面都表现得更好:他们更快乐、更慷慨,更有可能不吸烟、不喝酒或不滥用药物。拥有朋友会让美好的生活锦上添花,而同一教会的教友比其他朋友更能做到这一点。
近年来,美国的教会会员人数持续下降,尤其是在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人口中,后者本来就较少去教堂。那些表示宗教对他们很重要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加入了某个教会或定期去教堂做礼拜。今天,大约1/3的美国人报告说,他们在此前一周去过某个礼拜场所。在20世纪50年代后期,定期去教堂的人口比例大概为50%,直到1980年,这一比例才开始缓慢下降,随后在2000年前一直稳定在40%左右,但在此之后,这个比例急剧下降。
我们常常认为,宗教是一个人从父母那里继承下来的传统,它在人的一生中都不会改变,至少如果这个人没有堕落。事实上,美国东北部的大量天主教徒是爱尔兰和意大利移民留下的遗产,正如今天南部和西部天主教徒人数不断增加是大量西班牙裔移民的结果。宗教信仰不仅仅是移民史的活化石,它还反映了人们归属感的变迁,有时是脱离了陪伴自己成长的教会,有时是转投另一个教会门下,因为原有教会的教导似乎已不再有用,或不再符合他们的政治和社会信仰。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是一个有关性的社会规范和公民权利出现巨变、对政府的不信任急剧增加的时期,许多人完全不再去教堂,而其他人则对变化感到不安,对主流教会缺乏有力的回应感到不满,因而转向福音派和社会保守派教会。 2000年后,不但主流教会的教徒不断减少,福音派教会的教徒也不断减少,特别是那些没有像父母那样被这些教会信奉的社会保守政治信仰吸引的年轻人。许多美国人似乎是根据他们的政治信仰选择他们的宗教信仰。
近年来,自称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人口数量迅速增加。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到1990年,只有7%或8%的人“没有宗教信仰”。到2016年,几乎25%的人口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在年轻的劳工阶层白人(18~29岁)中,这一比例增加到近50%。顺便说一句,这是美国人总体宗教信仰,以及美国社会更广泛变化的一部分。今天,只有43%的美国人认为自己是白人基督徒,而在1996年,这一比例为65%,在2006年底,这一比例为54%。在美国,白人基督徒占人口多数的情况已经不复存在,对白人劳工阶层中的部分人来说,这可能又将被视作一个不受欢迎的改变。
福音派和主流派教会的区别不仅仅只在于政治信仰。许多主流教会提供社会学家罗伯特·伍思诺所说的“居所之灵性”。这些教会正是世世代代美国人的庇护所和礼拜场所,往往可以回溯到他们移民前的母国,例如,来自意大利、爱尔兰或墨西哥的天主教徒和移民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各国或者德国的路德派教徒。当经济或家庭生活面临挑战时,教会为教徒提供了一个精神避难所。当然,也有人认为教会愚化和压迫教徒。根据伍思诺的理论,与“居所”相对应的是“寻求”,即人们试图以自己的方式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例如,转向适合自己社会保守主义思想的福音派教会,或者在既定教会之外创建自己独特的信仰融合体。这是个人主义盛行的表现之一,正如社会学家安德鲁·切尔林所说,是“过去几个世纪以来西方社会发展的主要趋势之一”。这些替代之选可以为自由地探索灵性提供更大的空间,使人们除了某些人眼中压迫式的教会组织之外,还拥有更多选择,但它们可能无法提供主流教会具备的安慰感或毫无疑虑的接纳感,因为主流教会的仪式和传统人们从小就很熟悉,它们在人们遇到困难时可以提供帮助,并且在此前几代人也正是这样做的。许多美国人目前和任何有组织的宗教都没有联系,但他们通过自我建构,有时用孤立的信仰探索自身的灵性。在社会民族学家凯瑟琳·爱丁与合作者完成的一份报告中,有一位以“远古外星人造访地球”理论为中心构建其灵性的男性,他抱怨很难找到人来讨论这种信仰。这种孤立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体现了爱丁及合著者所称的“劳工阶层男性的脆弱依恋”。
美国综合社会调查中有一个问题是询问人们去教堂做礼拜的频率,图12-3显示了中年白人人口(40~59岁)报告自己每周去教堂做礼拜的比例。由于样本数量很小,我们使用了20年的年龄范围,并对每年的波动做了平滑处理。
图12-3 40~59岁的白人中每周去教堂做礼拜的比例
资料来源:作者计算使用的数据来自美国综合社会调查结果
在拥有学士学位的人口中,每周去教堂做礼拜的人占更大的比例,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同受教育程度人口之间的差距也在不断扩大。即使在年龄较大的人口中(他们通常比年轻人更不愿意退出教会),去教堂的比例也在下降,而在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人口中,下降的速度更快。显然,白人劳工阶层正在失去来自工会和教会的社区支持。
如果我们画出非洲裔美国人去教堂做礼拜的比例(在此同样需要对较小的样本量提出警告),我们将发现,没有证据显示,没有学士学位的人口每周去教堂的比例有所下降。大约1/3没有学士学位的中年黑人会每周去教堂做礼拜,这一比例与20世纪70年代初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中年白人的比例大致相同,但黑人与白人不同的是,他们中定期去教堂的人的比例一直保持稳定。
为什么宗教信仰的缺失和教会的衰落会成为一个问题?美国受绝望的死亡影响最严重的州——西弗吉尼亚州,同时也是美国对宗教最虔诚的州之一——70%处于工作年龄的白人表示,宗教在他们的生活中非常重要。在受绝望的死亡影响较小的纽约州和加利福尼亚州,只有51%的人认为宗教对他们非常重要。也许,如果西弗吉尼亚人不那么虔诚并不是一件坏事?
针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之一是,在足够长的时间内,宗教信仰会对社会和经济环境做出反应。全球,特别是亚洲和非洲的贫穷国家,几乎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拥有很强的宗教信仰,但在比较富裕的工业化国家,尤其是西欧,人们的宗教信仰较低。有一种观点提出了一种世俗化的假设,即随着教育普及、收入增加,以及随着国家接管教会的许多职能,人们会远离宗教。简而言之,人们在较恶劣的环境中更需要宗教。这符合美国各州的情况,那些收入较低、来自州政府的支持较少的州拥有教徒的比例较高。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事实上,虽然信教的人往往在许多方面都比不信教的人做得更好——他们更快乐,更不可能犯罪,更不可能滥用药物和酒精,也更不可能吸烟——但是,那些拥有更多教徒的地区,包括美国各州,在上述方面的总体表现反而更糟糕。虽然宗教能够帮助人们做得更好,但人们信奉宗教有部分是因为他们所处的环境恶劣。当人们的宗教信仰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消退,他们将失去宗教所给予的支持,不得不独自面对恶劣的环境。
人们如何评价自己的生活
人们总是忍不住想要找到一个能够全面衡量生活质量的指标,期望它能够以某种方式综合考量所有对人们重要的东西,包括物质福利、健康、家庭、社区和宗教。我们认为这既不可能,也不可取;如果勉强把生活的不同方面加诸一个单一指标,会让太多东西缺失,并且这样做并不比分别考量各个方面收获更多。近年来,一些作家对此持有不同的观点,认为如果我们问人们他们有多幸福,或他们的生活如何,我们会得到一个神奇的数字,可以代替其他任何方面的指标。许多优秀的哲学理论和经验论据都已经证明这一主张的错误性。即便如此,人们对自己生活的评价依然很有价值,前提是我们不要对此抱有过高的期望。人们的自我评价捕捉的是他们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收入、预期寿命或去教堂做礼拜的频率等“专业”的衡量标准,这些标准充其量只能算某种指标,而与衡量主体的感受无关。除此之外,有证据显示,正如我们预期的那样,自我报告式生活评估指标会随着生活环境(包括收入、健康、宗教和教育)的变化而发生变化。对于个人而言,自认为活得不错本身就是一件好事,即使这并不能反映他们关心的所有方面。同样,当我们试图了解人们的生活质量时,我们可以用自我报告的方式补充其他衡量标准。
在前面的章节中,我们曾使用综合社会调查的数据分析美国人的宗教信仰情况。在这个调查中,受调对象会被问及他们在“目前这段时间内的总体幸福感如何”,并要在三个选项中做出选择,即非常幸福、相当幸福和不太幸福。图12-4显示了1972—2016年,年龄在40~59岁的不同群体回答这个问题时,报告自己“不太幸福”的比例。对于全体中年白人而言(用虚线表示),这个指标直到20世纪90年代末才显示出变化,此后报告“不太幸福”的中年白人的比例开始上升。这种变化是由那些没有学士学位的人推动的,通过分列不同教育程度人口的比例可以看出这一点。在这期间,没有学士学位的白人中,一直有相当大一部分人报告自己不幸福,但表达不满的人口比例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前似乎一直比较稳定。在此之后,没有学士学位的白人人口中,对自己生活状态不满的比例开始增加,同时拥有学士学位和没有学士学位的白人群体的差距也在稳步扩大。
图12-4 40~59岁成年人中自我报告“不太幸福”的人口比例
资料来源:作者计算使用的数据来自美国综合社会调查结果
与中年白人相比,更多中年非洲裔美国人报告自己不太幸福。不过,他们报告“不太幸福”的人口比例在2010年以前稳步下降,之后稳定在20%左右(由于调查的样本量太小,无法按是否拥有大学学历进一步划分黑人人口)。如果这反映了真实情况——我们在此希望重申我们的警告,即自我报告的幸福指数是否准确有待证实——那么幸福指数反映了一些在物质幸福指标数据中没有显示出来的东西,即非洲裔美国人虽然比白人更不幸福,但他们的生活状态一直在改善,而对白人,尤其是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白人来说,情况则并非如此。
还有一种方法可以对生活状况做出更准确的评估,即坎特里尔阶梯,这种方法要求人们想象自己站在一个10级阶梯之上,每级阶梯用0~10标记,其中0是个人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生活,而10是最好的生活。这个方法有时被称为“生活阶梯法”。请注意,这个方法中并没有提到“幸福”二字,它只是要求人们评价自己的生活。自2008年以来,盖洛普已经用这种方法对数百万美国人进行了调查,因此,尽管我们不能回到过去,但我们有足够的数据详细研究这个问题,特别是按照种族、年龄和教育程度进行分类研究。
图12-5最显著的特征是拥有学士学位和没有学士学位的人口间存在巨大差异,但黑人人口(以实线表示)和白人人口(以虚线表示)之间则没有巨大差异。事实上,40岁以后,没有学士学位的黑人对其生活的自我评价甚至优于学历相当的白人,而在拥有学士学位的人口中,年轻白人对生活的自我评价明显优于年轻黑人。无论黑人是否拥有学士学位,他们在人到中年后,其对生活的自我评价都不会像白人那样出现下降。为了避免我们的结论被误读,我们希望再次强调,自我评价并不是衡量所有人们觉得重要之事的最佳标准,并且虽然相同受教育程度的黑人和白人对生活的评价也大致相同,但这也不足以说明,我们可以忽视那些显示黑人生活状况更差的指标,或忽视拥有学士学位的黑人数量远远低于白人这一事实。
图12-5 按年龄、种族和教育程度划分的对生活自我评价的报告(WNH代指非西班牙裔白人,BNH代指非西班牙裔黑人)
资料来源:作者计算使用的数据来自2010—2017年美国盖洛普民意调查
盖洛普的调查问题中还包括人们是否正在经历压力或身体疼痛,以及他们是感到快乐还是悲伤。这些指标中的大部分与“生活阶梯”指标一样,在不同受教育程度,而非不同种族的人口中存在较大差异。这种差异还普遍存在于体现人们日常乐观情绪的总体指标中,包括每天微笑、享受生活、感到快乐和痛苦的平均水平。人们在这些体验中的不同感受完全是由其受教育程度决定的,而不存在种族差异。与此相反的是,人们感受到的压力水平没有因受教育程度不同而有所区别,但在不同种族之间存在极大差异。值得注意的是,黑人在此方面的表现更好,他们中很少有人报告说,在调查的前一天经历了很大的压力。总体而言,在这些有关体验的衡量标准中,最重要的影响因素是受教育程度,而不是种族,这其中的例外只存在于压力水平,在这一点上黑人比白人做得更好。
小结
生活远不仅仅是金钱,在本章中,我们研究了一些非金钱方面的因素,包括家庭、养育子女、宗教、参与政治以及生活评价自我报告。对于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白人而言,除了工资在长达半个世纪中持续下降之外,他们在这些方面的表现也远逊于受教育程度较高的白人,同时在几个方面,尤其是婚姻和生育方面,这两个群体之间的差距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加大。工会的衰落使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白人人口的工作和社会生活日趋恶化,他们也越来越与能够起支持作用的宗教和社区生活脱钩。我们很难相信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发展能够弥补这些损失。
当然,归根结底,我们是在努力寻找一个解释,以回答我们在一开始时提出的可怕的死亡趋势问题,即绝望的死亡。工资下降显然是导致这个问题的部分原因,但我们认为,这种绝望不可能单纯通过物质福利的下降来解释。我们认为,家庭、社区和宗教的衰落是导致绝望产生的更重要原因。显然,如果传统劳工阶层生活所依赖的高工资和优越工作没有消失,这些衰落可能不会发生。但我们认为,问题的核心是一种生活方式遭到彻底摧毁,而不是物质福利的下降。工资只是通过这些因素间接发挥了作用,但它不是直接的导火索。
非洲裔美国人在某些方面所呈现的截然不同的结果非常发人深省。尽管近年来黑人工资增长幅度乏善可陈,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几乎没有增长,同时尽管黑人在大多数指标上的绝对表现远逊于白人,甚至比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白人差,但黑人的生活在许多方面都在改善,而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白人的生活却在恶化。如果我们从更高的角度对此加以审视,无疑将能更好地理解黑人与白人死亡率的变化趋势问题。 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