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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烟覆盖了整个天空,不远处起了火,浓烈而看不清的一片。紧接着,是满眼的血,来自四面八方,一张张面孔交替出现,身着军装的男人炸飞了一只耳朵,污血从脖子一直往下流,流过胸膛,流过袖口,滴在焦黑的土地上。一身黑衣的女人看不出伤在哪,只有脚下是一滩血渍。还有孩子。
突然,孩子不见了,一个断壁残垣的角落里有一双残肢,那是两条腿,在火里烧。兴许不是残肢,还是活人吗?好似有惨叫声。
漫天的沙砾随着狂风而起,刮在人脸上,可是没有痛觉。
没有痛觉,兴许这不是真的。是又一场噩梦。啊,太好了。在做梦。
突然,“轰”的一声,一股铺天盖地,足以让人瞬间窒息并能让任何一具肉/体就地变成干尸的热浪袭来。
吕文维骤然睁眼,急促地喘息起来,她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深呼吸了两下,接起电话。
“维维,”电话那头一个女声说,“帮我跑个新闻发布会。”
吕文维下意识从枕头底下摸出个本子和一支笔,用嘴巴咬掉笔盖,说,“好,你说。”
那头停顿了一下,笑道,“宝贝儿,我是个娱记、娱记。你放松下。”
吕文维这时才从完全从刚才那个梦里抽离出来,紧张的身体放松下来,揪起枕头竖起来靠上/床背,语气也从刚才的急促里平和下来,“你翘工作啊,干什么去?要是不那么重要的活儿我就不去了,我下个月就复工了,就想宅家里不想动。”
“你要去S国?”电话那头说,“别折腾自己了成吗?你们国际部没男的了吗?”
“领导说I国当年的战地报道我做得不错,问我还有没有做战地新闻的想法。我说有,就定了我。跟我们部有没有男人没关系。”
对方可能知道说不动她,于是只接刚才那个话题,“跟你直说吧,我今天得相亲去。母后大人给我约了晚上六点半,我说我在香格里拉有发布会,她说我不去她就去现场押我。我擦,我就不该说,你知道我妈那人有多Drama吧,她真干得出来,我可不想在同行面前丢人。”
吕文维同样作为一个资深单身女青年,牙疼地“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她把本子丢在一边,“丫头,说吧,什么要求?”
电话另一边的章立秋是吕文维新闻系同班同学,也是闺蜜,五年前毕业时,同时进入X新闻社。一个在娱乐文/化部,一个在国际部。
“闻尔,认识吗?”章立秋说。
吕文维想事情惯性皱眉,下意识地紧锁了下眉头,想了老半天,说,“不认识。”
章立秋重重地叹了口气,“姐姐呀姐姐,你好歹也是个女人,顶流小鲜肉你连听也没听过?”
吕文维毫无波澜地回答,“我脸盲。男明星在我这都长一个样。”
章立秋笑道,“好吧。你替我跑一回。要是不那么重要的事我就不拜托你了对不。今天这个是电影发布会,贾立明的片子,闻尔是主演,贾导听过没?”
吕文维:“这个听过。丧时代三部曲那位。”
章立秋:“你还算有点常识哈。但是这个闻尔,比贾导更重要。你去了那,不用提问题,听同行问就行,同步把录音给我,我吃完饭立即赶回家弄稿子。噢,对,闻尔工作室巨大方,红包就给你了哈,我估计至少一千,够你出动一趟了吧。”
吕文维:“什么!娱记真特么好赚。”
章立秋大笑说,“你转来呀。叫你来你又不来。扯什么淡呢。”
吕文维静了会,叹了口气,“哎。穷鬼就替你跑一趟吧。”
章立秋“mua”了一嘴,“等会发点资料你看看。”
吕文维挂了电话,开始觉得口很渴。她掀开被子下床,才发现被子上有个人形,是她做梦时出的汗印在了床单上。她有大概半年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是心理干预的成果。然而,她即将再赴战火之国,难道是因为这样,她的模糊掉的记忆又开始来骚扰梦境?
她揉揉眉心,走去厨房接水喝。她住一套一房的单身公寓,厨房客厅和卧室都连着,并没有实心墙。卧室和客厅以一道装有窗帘的玻璃门相隔,拉开帘子的时候可以直接看到客厅和厨房。客厅有一大面的落地窗,对着一大片公园。她把客厅的墙壁漆成了和外面的公园一样的墨绿色,屋里都是原木色家具,这样的配色能让她心安一点。
这间单身公寓远离市中心,是她从I国回来后买的。她在战地待了四年,回国才发现,马路上随便一点鸣笛声,都能让她当即从睡梦里跳起来。于是不得不换房子。幸好毕业时父母资助首付,在新闻社的附近买了套不大的一居室,她换完房后手上还省下点钱,买了辆车。
战争宣告结束,但吕文维仍是新闻社驻中东一带的常驻记者,在国内的时间实际上并不长,这套房子买下来住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一个月。上周,战火重新燃起时,她正休年假,领导第一时间打了个电话给她,问她去不去。吕文维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回答,“去。”
此时正是中午十一点,吕文维睡眠很差,凌晨四五点才睡着,十一点起床对她来说也就是勉强睡够。
客厅的窗帘并没有拉,近乎刺目的阳光透进来,让这里的女主人感到安全。
她在厨房接了杯水,一口气喝掉半杯,心想,如果被她父母知道,该怎么解释。
摸着良心说,她的父母是极其开明的父母。吕文维27了,父母从没催婚,从没安排过相亲,当然也是因为她常年在国外,没法安排。吕文维的妈有时和朋友开玩笑,说同在国际组,人家驻意大利,驻美国,驻瑞士的,还能找个老外谈场恋爱,又或者家里还能联系个留学生安排场相亲。她女儿可倒好,待的都是满目疮痍,炮火连天,每日提心吊胆的地方,别说相亲恋爱了,只要人身安全,做妈的就谢天谢地了。
吕文维在I国几年,父母就操心了几年,每天等着她报平安才能入睡。然而战地的网络信号并不稳定,哪怕是给新闻记者提供的酒店也一样。何况很多时候她并不在酒店里。
作为独生子女的吕文维,是多少有点抱歉的。从I国回来后,吕文维和她妈承诺过,再也不去战地了。
然而,领导打来电话的那一刻,她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她没有多勇敢,也不伟大,甚至当年读新闻系的时候想过将来转行,业余学了门外语——阿拉伯语。工作那年被分派到I国时,I战还没开打,I国那是还是个富得流油的国家,虽然地理位置和文化不那么友好,但毕竟没有危险。作为一个刚刚工作没多久的新人,吕文维就去了这个在国际新闻的大版图中可有可无的小国度。
她运气太好,或者说太差,去的第一年,I战爆发。最开始,她听到驻地大楼外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以为是听错了,然后劝说自己可能是在放鞭炮,直到她终于迈着软掉的两条腿走到落地窗前,看到了外面街道的景象。
平民们在不知何时就会到来的空袭威胁下四处逃散,发生过爆炸的地方冒着浓烈的黑烟,璀璨的城市一时间充满令人手脚惧凉的恐慌。
吕文维第一反应是逃。然而她双腿根本迈不开,她倚着墙角蹲下来,抱着头,在还没来得及做心理建设前已经掉下了眼泪。
又能逃哪里去呢?那时的吕文维用手掌握住膝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从前每天待在办公室无所事事,等着每个月总编办派给自己一条采访任务的她升起了一个念头,“我是记者啊。”
不是抱怨过在这里太闲吗?抱怨过这里没有新闻吗?现在,新闻来了,是全球最重要,所有人都在关注的新闻。
吕文维去年回母校给新闻系学生做过两次讲座。学弟学妹们问,“学姐,没有新闻理想怎么办?”
吕文维当时说,“我也没有。我学了四年新闻,没有,到了I国半年也没有。空袭的那一刻,炸/弹在我眼前炸死了两个人的那一刻,我有了一个想法,我要把这些事写出来,发出去。这个想法非常坚定,它后来成了一种信念。如果你们觉得这个就是理想,我觉得,我的新闻理想是炮火轰出来的。”
所有战地记者都是反战的。他们的理想就是用自己的笔和镜头,让战争早日停止。虽然这十分渺茫。
吕文维还记得,她当时双手紧紧按住墙壁站起来,走去办公桌捞自己的手机,那上面已经发来了数条信息,领导给她打电话她没接,短信留言,“文维,X社只有你一个人在I国,请你在16点前发回详细报道,越详细越好。国内纸媒都在等我们出稿。”
那一瞬,吕文维心潮难平,几乎把自己想象成了玛丽科尔文,那个全球闻名的独眼龙战地女记者。肾上腺素冲上脑门,她扯起头巾,拿起录音笔朝外跑。
吕文维此后做了四年战地记者,直到战争宣告结束她才回国。其实中间她可以回国的,有记者愿意去换她,可她目睹了一场战争如何改变了繁华的都市、如何让所有人丧失了美好的生活,她对采访过的那些军人,女人,孩子们牵肠挂肚,一定要等到战争结束,看看他们会怎么样。
她不再是当年出去时的那个她。
战争给人带来的恐惧并不会随着习惯而消失,而会成为一种常态。比如永远不会熟睡,比如日常化的噩梦,比如当从战争里回来,看到天堂一样的祖国,美好的和平生活,却会陷入三不五时的抑郁之中。
才刚刚从抑郁里走出来,不止是答应她妈,吕文维自己也这样想,再也不去战地了。
但为什么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呢。吕文维把剩下那半杯水喝完,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犯贱吧。”
她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香格里拉酒店离她家开车至少要两个小时,她还得挪出一点时间看看资料。
于是她点开外卖app随意下了个单,然后光着脚跑去卧房一旁小小的洗手间洗漱。她匆匆冲了个澡,摸了一点润发乳,吹干头发,用一条黑色发圈把毛躁的头发挽了个马尾,然后坐到电脑前开始看章立秋给她发的资料。
闻尔,并不是真名,是个艺名。娱乐圈邪门得很,好多人改个名字就红了。
闻名遐迩,这个名字改得不错。
照片章立秋也发过来了,吕文维看了一眼,无动于衷。果然仍然是她脑子里千篇一律的男明星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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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科尔文:泰晤士报资深战地女记者。2001年4月16日在采访斯里兰卡内战时被手榴弹炸伤不幸失去左眼,2012年2月22日在叙利亚霍姆斯市中弹身亡。
在中外知名战地记者中,女性记者占比非常高。中国的知名战地记者许多是女性。
2003年,伊拉克战争,全球第一个报道的媒体(领先10秒)是新华社。 穿过漫天炮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