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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恒远拖着那个人落到了远处的一棵树上。那树很高，整个树冠都浸没在朝阳里。江恒远停在了高处的一根横杈上，视线刚好与那个怪异的坟墓相平。

　　“好了，你可以交代想交代的事。”江恒远放下了那个人，自己也寻了一处地方坐了下来。

　　那人倚住了树干，气息轻颤着深吐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极为深沉而悲痛的声音对江恒远道：“我是杨絮无的表哥。杨絮无是我的灭门仇人。”

　　远处的朝阳突然突破了一重浮云，刺目的阳光直直照向江恒远的眼睛，将江恒远晃得踉跄了一下。他单手罩在了自己的双目之前，然后瑟缩着坐了下来。

　　“你……”

　　“我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那人仰头靠到了树上，语气中居然还多了几分释然。

　　“这……你……怎么还愿意……”

　　“怎么还愿意留在他身边做他的一条狗？”那人硬扯着嘴角，替江恒远把问题问了下去。江恒远被问了一个愣怔，差点从树杈上摔下去。那人见状竟笑了一下，接着说道：“说真的，我也理不清其中缘由。我想，即便精明如我那个表弟，他也弄不明白我们这两个仇深似海的人为何会共处至今。”

　　江恒远胸腔涨涨的，心又坠又压抑，先前对这人有再多的怨言此时都只剩下了同情。他道：“我这些天确实有些太反常了，多有得罪，请你包涵。”

　　那人笑了一下，“你这是在可怜我？”说罢他又摇头，“若是如此，你大可不必。”

　　“嗯？”江恒远更加吃惊了。

　　那人接着道：“杨絮无做这些事也不过是在报仇罢了，我们陆家，说到底还是自作自受。”

　　“陆家！”江恒远睁大了双眼，“十三年前被灭门的那个陆家？”

　　十三年前，江恒远还未拜入杨絮无门下，那时他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凡间小少爷，终日被家里人逼着读书，甚少听到外界的风风雨雨。但即便这样，陆家被灭的消息还是在他身边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那时江家刚刚把生意做到修真界，对江家来说，陆家是这条路上的老前辈，两家在地位上悬殊很大，但陆家不仅从未瞧不起过江家，还给了江家不少帮助，江恒远至今都记得陆家被灭之后江父痛心疾首的反应。

　　江恒远摇了摇头，咬牙道：“早些年江家得过陆家不少提携，我不认为那样的家族会做出什么会招致灭门之祸的事。”

　　“可杨絮无也不是那种会白费力气的人不是吗？”那人苦笑着回江恒远，“陆家刚被灭的那几年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要如何将杨絮无碎尸万段，但我也想知道杨絮无究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于是我找遍了与陆家有过来往的所有人，花费了好几年，终于问出了真相。”

　　“什么真相？”江恒远追问。

　　那人接着道：“杨絮无是我姑姑的孩子，他的父亲亏待我姑姑，害得我姑姑陷入疯魔还年轻早逝，因而我的祖父和我的父亲都十分痛恨姓杨的人，杨絮无也受到了牵连。那时候的商人都相信一件事，如果能得到有意识的刀剑，那么那刀剑就能带着拥有者找到麒麟。众人皆知，得麒麟者得天下，我的祖父没能抵抗得住这一诱惑，一心扑到了寻找有意识的刀剑这件事上。尤其是在我姑姑去世之后，那时候的他几近疯魔，甚至将家中大半家产都砸到了这件事上。虽然这过程中遇到了不少挫折，但祖父的付出最终却并没有白费，他找到了一个能锻造出这种剑的人。”

　　话说到这里，江恒远已经将事情理清了大半，他抬头看向了穿梭在非人军中的杨絮无，反问那人：“锻造这种剑需要用活人做祭品，陆老前辈用的祭品……”

　　“就是杨絮无。”那人替江恒远补足了后半句。虽已经有所预料，但听到这话之后，江恒远心里还是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直到陆家被灭，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个姑姑，更不知道自己有个表弟。知道杨絮无与陆家的关系有这样亲密的时候我只觉得他是一个歹毒的畜生，但我亲自扒开一层层真相之后才发现自己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不过都是些不做人事的东西罢了。”

　　说着，那人哽咽更甚，后槽牙都咬得咯吱作响，“你知道更可笑的是什么吗？”

　　听他这么问，江恒远又怎么能搭话？只能别开头，等他自己把话说下去。好在这人也没真的想发问，问完便苦笑着继续说了下去。

　　“最可笑的是，杨絮无知道我对家里的事并不知情之后便留了我一条活路。可他也没有放我自由，他将我困在身边，让我一点点、一点点地认识到我祖父当年做的所有事不过是个笑话。有意识的刀剑指的是一批下落不明的非人军队，而非什么开启宝藏的钥匙。所谓的麒麟也不是什么得之能得天下的祥瑞之物，而是五个灾星转世的、会给天下带来动荡的人。这些都是修士避之不及的灾物，传到凡人世界竟成了能让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宝贝。呵……”

　　这人说完便又垂头沉默了起来，他的脸色还很苍白，吐息也有些急促，显然还没能从杨絮无那一击中缓过来。江恒远伸手试了一下他的脖子上的脉搏，脉象无异，但身体却很凉。这里毕竟是北国，远离了源源不断散发热气的村落，又失去了灵力的庇护，被冻死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江恒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连忙脱下狐裘大氅给这人披上了。

　　得了狐裘，这人的脸色变得稍微好看了些，他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然后靠在树上对江恒远道：“杨絮无已经在歧途上扎了根，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恶人，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去铲除他或者想要劝他从良。”

　　“什么？”

　　“我这并不是在替杨絮无求情，”他解释道，“只是我们需要他活着，留风台也需要他活着。”

　　江恒远没对这话做出什么反应，但心里却很明白这话的意思。杨絮无处世手段极其阴险，但是他却靠着这阴险的手段控制了更多阴险的人和阴暗的事。这些天的经历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留风台人手流失大半，留下的也都各怀鬼胎，就连江恒远这个新掌门也要为了钱财而亲自出来做事。长此以往，别说留风台会覆灭，天下其他人也会为流窜的恶徒所困扰。

　　江恒远抿了一下嘴，沉声道：“道理我自然是懂。但为恶是事实，若仅因为他能和恶人相互牵制便放任自流，那么这最后必然会成为天下之祸事。况且已经葬身火海的杨絮无还能做什么？装神弄鬼吓唬人？呵。”

　　“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这人冷脸摇了摇头，“我们杀不了杨絮无，我劝你不去动他也不是希望能借他之手制住留风台的那群豺狼。只是我想你应该也发现了，杨絮无的魂魄出了点问题，这是我们对付他的大好时机。”

　　说着，这人掏出了一张绘着金字的黑色符咒，“留风台大火的时候我就想过，那应该只是杨絮无脱身的障眼法，真正的杨絮无应该是通过某个密道跑掉了。”

　　“这张收魂符是我早些年存下的，足够对付杨絮无这样的人，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才一直没有下手。现在机会来了，趁着杨絮无正陷于苦战，你用这张符咒控制他，让他为你所用。这样一来，你就可以让他为你所用了。”

　　江恒远接过符咒，陷入了沉思。见他沉默不语，这人就以为他这是在犹豫，于是便又继续劝道：“你和杨絮无是完全不同的人，但这些天来你一直在逼迫自己用杨絮无那套法子应对这些变数。这会逼疯你的。”

　　江恒远干笑一声，收起了那张符咒。“你说得很对，我确实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江恒远语气有些古怪，“只是杨絮无太强了，你在他身边的时间比我还长，却一直都没能找到机会下手，这时候下手恐怕也不会真的捞到什么好处。”

　　“大师兄你就先留在这里休息吧，杨絮无那边的事我自有定夺。”江恒远站起身来，望向了远处混战中几波人。“那个来路不明的吴三公子已经把人给制服了，我去照应一下他们。”

　　说罢，江恒远袖子一甩，抛出了一根捆仙索，将这人缚到了树上。

　　“你这是在干什么？”那人一愣。

　　江恒远斜眼看着他，回道：“你和杨絮无之间的仇恨这么深，光听你的片面之词我实在做不出决断，因为你的片面之词就去跟杨絮无正面对抗也着实有些愚昧。”

　　“你……”

　　“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不论我现在是不是个疯子，不论我和杨絮无之间还有没有师徒情谊，最后我都会杀了他。”江恒远说，“最后告诉你一件你自己也不知道的事好了。”

　　“什么？”那人问。

　　“杨絮无这些年来也收集过不少和麒麟有关的情报，先前我只当他这是出于习惯，但听你说了那些话之后我就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那人愣住了。

　　“陆老先生当年做的事应该是取得了某些结果了，只不过杨絮无没能如他所愿地被练成刀剑，而是阴差阳错地变成了降世麒麟星。” 主角最后都没能干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