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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堂奇谭——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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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没爪子事好说了,所以看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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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这不是夏目老爷吗?你不觉得这样做很过分吗!”

  是河童的声音,但它在哪儿呢?

  “的确我曾得您多次相助,可我绝不记得自己遭受过这样的待遇!哪怕是救命恩人,为了尊严,我也会同您一决胜负……啊啊,眩晕感又来了。”

  一道钝重的倒地声响起,河童依然不见踪影,我眼睁睁看着奈子从地上捧起了一团空气似的。

  “喂,夏目,你在玩什么呢?虐待小动物吗?别以为不被发现就不算犯罪哟。”

  猫咪老师不知何时突然出现。

  “不是的,猫咪老师,我听到了河童的声音,但怎么找也没看见它。”

  “什么?它就在那边,你竟然看不见?”

  猫咪老师仔细凝视着我的脸。

  “什么……即便是说谎,也骗……不了……”

  从这奄奄一息的声音判断,河童的确就在那里,像往常一样圆盘干涸情绪低沉。可是,现在的我看不见它的身影,即便怎么样,也看不到奈子怀中有着什么。

  “猫咪老师,莫非这是……”

  十有八九是文字妖怪的影响,奈子叹息一声。

  “夏目,你过来。”

  猫咪老师打算带我去八原。在此之前,我先去前面不远处汲了些水回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迅速给河童的圆盘喂水。刚才还在抱怨不已的河童,已经如往日一般对我道了谢,然后不知所终了。

  八原,在猫咪老师的召唤下,小胡子和中级妖怪它们似乎都聚集在了我周围。

  “这不是夏目大人嘛,您竟然看不见我们了?这真是天大的意外啊!”

  “天大的意外,天大的意外!”

  “真是有够丢脸的呢,不过是区区文字妖怪钻进了眼睛里,竟然就看不见我们了,再弱也要有个限度嘛,不过这样更加惹人疼就是了!”

  “呜哇,住手!不要忽然对着我吹气啊,丙!”

  “这坨矮矮的肉团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可谓一点用处都派不上的保镖是也,奈子也是。”丙指指点点。

  “之前也是隐约能感受到而已,再说以我现在的能力也不管用了,猫咪又不信我能怎么办。”奈子摊开手,没有办法,无所谓的耸耸肩。

  “哼。”猫咪老师表示我不想理奈子。

  “啰唆!高贵如我,怎么可能去同那等小角色计较。”

  那些因为担心我而聚集在此的妖怪朋友的确就在我身边,然而,除了猫咪老师,我看不见它们中的任何一个。

  说起来,猫咪老师那圆滚滚犹如小猪一样的身姿不过是供它附身的容器,别人都能看见,即便是现在的我也不例外,所以我们才会一直对昨日起就发生的异变毫无所觉。

  “夏目,如果是这样的话如何?”

  伴随着沉沉的一团烟雾,猫咪老师的身影消失了。

  “猫咪老师,你在吗?”被不安捕获,我慌忙出声问道。

  沉默。

  一辆自行车驶过身边。

  戴着棒球帽的老爷爷见我和旁边一个清秀的小姑娘站在原野入口处,似乎很是惊讶地瞥了我一眼,又骑着车离开了。

  “猫咪老师?”

  “放心吧,我在呢。”

  听到声音,我才放下心来。

  “快变回原来的样子吧。只能听着声音的话,我没法冷静。”

  “那本来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不过是我大隐于市的幻象。”

  猫咪老师一边抱怨着,一边砰地变回了招财猫的样子。

  “即便是那样弱小的家伙,直接附体后也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危害啊,真是有意思极了。”小胡子说。

  “没办法,姑且先去调查一下关于文字妖怪的情况吧。”丙说。

  “可是,这件事还是不要让别的妖怪知道的好。”

  “要是知道夏目看不见了,它们说不定会跑来抢夺垂涎已久的友人帐呢。”

  “这件事我们几个都要保密啦。”

  “保密,保密。”中级妖怪们说。

  “没错,没错。”奈子也附带童心式的复合。

  本来我还为看不见妖怪烦躁不安,此时心底悄然涌出了感激之情。

  从八原回家的路上,我思考。

  如果从此以后就这样看不见它们的身影了呢?

  我遇到过一些失去了灵力,变得再也看不见与自己心灵相通之人的人,自己也曾经历过那种孤独的样子,那是我与猫咪老师它们结识之后的事,当知道原来这样的情况也是会发生的,我感到十分恐惧,内心深处如同被什么紧紧掐住了一般。

  “你在想什么?夏目。”

  “没有,没想什么。”

  “你一定又在想,文字妖怪吸食了你的灵力,在你的眼睛里大肆繁殖,然后扩散到全身了怎么办之类毫无益处的事吧?”

  “我才没有这么想!别危言耸听好吗,猫咪老师。”

  我的确没怎么想象过如此糟心的情况,虽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过。现在只是看不见妖怪,如果有一天变得连声音也听不到,气息也无法察觉了呢?

  如果我丧失了感知妖怪存在的能力,它们就不会再为这样的我费心了吧?猫咪老师也许会……从我这里夺走友人帐,然后不知消失到哪儿去吧?因为对那些前来拜访的妖怪,我再也无法归还它们的名字。不会被妖怪所累的日子,本是我从小时候起就不停渴求之事,然而为什么,现在想起这个或许就要实现的心愿,胸口会寂寞得发痛呢?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光线微暗的房间里——有壶和盘子、挂画、陶瓷人偶、挂钟,还有古物散发的无处不在的霉味。不可思议的是,整个店铺都被七彩颜色包裹着,最深处摆着一张收款桌。

  老婆婆专心致志地凝视着刚写好的书信,也许就是那封寄宿了文字妖怪的信。老婆婆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把信装进写有收信人地址的信封,就在她准备用糨糊把口封上时,手却一顿。老婆婆叹了口气,把没有封口的信封塞进了抽屉里。

  突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奇异光线洒满了店铺,周围的古董器具仿佛对老婆婆的叹息有所感应,纷纷骚动起来。

  没有通电的煤油灯散溢着温馨的光辉,人偶的影子轻轻起舞,像在安慰老婆婆一般,古董器具们开始举办属于它们的舞会。然而老婆婆对此并无所觉,闭上眼沉浸在回忆中,不多时便浅浅地睡去。

  已经持续三天看不见妖怪了。八原的妖怪似乎很好地为我保守了秘密,河童也心领神会,并未对任何妖怪提起此事,因此我没有遭到其他妖怪的袭击。幸运的是,文字妖怪尚未在眼睛里繁殖,且没有带来更多麻烦。我依然自由,甚至称得上太平度日,只是十分在意梦中所见的一切。

  “说不定,那些文字妖怪想要回到老婆婆的店里去呢。”前来汇报调查结果的丙说。

  我曾拜托她帮我调查文字妖怪的情况,遗憾的是并无成果。

  文字妖怪寄宿于人类眼中这种案例真是闻所未闻,遑论将它们赶出来的方法了。

  “原来如此,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啦。夏目,要去那家店铺看看吗?”

  猫咪老师这次出乎意料地积极,大概也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我这种不伦不类的状态了吧,那次当然也是跟上了,毕竟她可害怕失去身边的人,只不过他她被猫咪老师嘲笑了一番,现在的力量并不足,甚至连攻击几个小妖怪也没有很大的用处,我安慰了一番,当时对奈子有用处。

  放学后我叫住了多轨,把信还给了她。为免她担心,我大概讲述了一下文字妖怪的事,并未提及它们飞进了眼睛里。看着文字妖怪退散后的信纸,多轨非常惊讶,面对那些显现出来的能够阅读的文字,她的开心显而易见。

  只不过,数字的意义依然是个谜。

  “谢谢你。虽然不懂那些数字的含义,但是我想,这封信对爷爷来说一定很重要。”

  “还有,关于信上提到的那间叫作花灯堂的古董店。”

  “嗯?”

  “寄来这封信的佐古芳美小姐现在住在别的地方,至于古董店,它还在那儿吗?”

  “啊,你是说那家店吗?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有点好奇,想去拜访一次看看。”

  “哎?”多轨惊讶地盯着我的脸,好一会儿才答,“那你要快点去才行,那间店就快没了。”

  “哎哎?”

  “我曾给那个人回了一封信,感谢她寄来那封写给爷爷的信,而且我觉得必须告诉她爷爷已经去世的消息。然后昨天收到了她的回信,信上说,家族会议上大家一致决定关掉那家店。”

  “这样啊……”

  “据说是因为无人继承,店铺所在大楼的业主想改建整幢大楼,只等祓除完毕立刻动工。”

  “祓除?”

  “嗯?”

  “祓除是针对什么?”

  “谁知道呢?大概因为是古董店吧,要彻底摧毁或是做些这样那样的事。”

  原来如此,这么想着心里却有点不舒服。古董店每逢停业都会进行祓除吗?

  “如果夏目要去的话,我帮你通知芳美小姐吧?”

  “啊,不用……”

  即便多轨帮我通知了对方,完全就是陌生人的我恐怕也很难讲清拜访的理由。总不能说,飞到我眼睛里的妖怪想回到那家店里去。

  我岔开了话题,只说自己一时兴起想去看看,没有必要特意告知对方。

  “我想再找找爷爷的遗物。总觉得别处一定还有同样的书信。”

  多轨握了握拳,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她的爷爷慎一郎的遗物大量散布于阁楼和仓库里,不是说找就找这么简单。

  和多轨道别之际,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

  “还有,如果要去花灯堂,我还是先把这封信交给夏目。这里面写着地址。”

  说完,又把茶色的那个信封还给了我。

  “啊,好的。”

  我没想到,此时若无其事收下的信封,却在日后招来了不小的误会,当然任谁也没有想到。

  总之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日,我决定带着猫咪老师去拜访花灯堂。

  店里肯定是进不去了,至少从外面往里瞧瞧也不错;也不太期待眼睛里的文字妖怪会充满怀念地飞出来——我差不多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前去的。

  从车站出发转乘急行电车,经过几站后下车,那家店便在附近了。这一带是地域广阔的市中心,有大学,学生很多。意外的是,离我家并不远,十点多出发中午之前也就到了。记不清什么时候问过滋叔叔,以前没有直通这座城市的公路,即便乘坐电车,也必须绕很远的路。因此,这里的大学生基本上选择租房。

  被猫咪老师缠得没办法,只好在车站前的乌冬面店吃了早午饭,然后根据茶色信封上写着的地址,一边走一边寻找那间店铺。这座小城的北边是迎面而来的高山,南侧是直通大海的广阔平原,站前广场北侧比较繁华,半山腰有座由来已久的神社,参道两旁是早先开拓出来的小镇。大学建在山丘上,古老的教学楼能俯瞰整座小城。走出车站大楼能看到公交车转盘,五条公路呈放射状向四周展开。

  在车站旁的派出所,我查了查地图,再次确认了地址,之后朝沿着铁轨往西北边延伸的商业街走去。大概是面向学生开设的商业街,这里二手书店、文具店、时髦的咖啡店鳞次栉比,花灯堂距此有点距离。途中,每当我们和小孩子擦肩而过,他们都会对着猫咪老师噗噗地吹气,或者指指点点,为此猫咪老师情绪大受打击。

  “喂,夏目,我要回去了。你就自己去那个古董店吧。”

  “不要这么说,快陪我去啦。我会买七辻屋的豆包作为谢礼的。”

  接连转过好几条主道后再拐进细长的岔路,差不多就是这附近了吧。我正在确认信封上所写的地址,一个女子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一家叫花灯堂的古董店?”

  “哎?”女子十分吃惊地回头看着我,“花灯堂的话,在那里左转,沿着河向北走就到了……”

  她的长发扎成马尾,胸前佩戴着纯美式风情的羽毛饰物,牛仔裤洗得有些褪色了,手里拎着书店的纸袋。乍一看并不起眼,却自有一股优雅的品位。

  “但是,那家店已经……”

  “啊,我知道。只是和它有点渊源。”

  这样啊……”女子看着我,露出讶异的神色。当瞥见我手里的信时,那表情好似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好了,夏目,我们也快走吧。”

  按照那位女子的指引,转个弯后道路尽头便是一条小河,河滨路上绿柳摇曳,沿着南北方向一路蜿蜒,令人心旷神怡。猫咪老师不知怎的忽然发现河对岸甜品店的店招,立刻就想冲过去,好不容易制止它后,我们沿着河逆流而上。商业街被远远抛在身后,沿路已是普通的民家。花灯堂应该就在其中某一处了吧。

  刚走到店门口,猫咪老师猛地止步,小声叨念道:“嗯嗯,有种不好的预兆哦,夏目。”

  “怎么了,猫咪老师?”

  “里面有不太对劲的东西。”

  “是妖怪吗?”

  “嗯,看你怎么想了,或许是比它们更糟糕的呢。”

  “真的有可能哦。”奈子说笑的点点头。

  “哎?”夏目很疑惑。

  站在店门口,可以清楚地看见门上悬挂着“休业中”的招牌。

  然而听着店里的动静,又分明是有人的样子。

  “到底是谁在里面,猫咪老师?”

  店门缓缓地打开了。看清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人之后,我吃惊得无以复加。如果说所谓的缘分就是指无数个偶然的排列组合,那么毫无疑问我同面前这人实在是缘分匪浅。

  “哦呀?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呢。”

  帅气的脸此刻正爽朗地微微一笑。我仰起头,大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名取先生!”

  关于偶然和必然的差异。

  或者说,关于仅仅一次的相遇,这件事本身。

  人们究竟是以什么标准区分二者呢?

  空气中交错飞扬着无数的分子,以摩尔为计量单位。分子和分子毫无规律地相互碰撞,如台球一般滚来滚去,描绘着复杂的轨迹。在以摩尔为单位的世界里,它们始终维持着平衡状态,勾勒出一幅相安无事的全员画像。那么,对于那些支配众生的神祇来说,我们这些小人物日日烦恼于人与人的偶然冲突,在他们看来其实是微不足道的吧?所以这种偶然到底又算什么呢?

  佐古芳美看着坐在面前的素昧平生的男子,思绪沉浸在支配世间万物的世界原理之中。

  “有点不妙啊。我以为‘古董?铃木’的主人铁定会只身前来呢。”

  “我们也很吃惊呢,铃木先生说会介绍优秀的除妖师过来,我们觉得肯定是位上了年纪的前辈。”

  咖啡店靠里的座位上,芳美的母亲坐在她旁边,有些手舞足蹈地说着。

  “铃木先生和我们也有好几代的交情了,他的拜托我没法拒绝。不过,我靠这种工作维持生计之事,还请在座各位为我保密。”

  他开玩笑似的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啊,好的,那是当然。”

  芳美当然知道,眼前的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人气演员名取周一。但是不管怎么说,对于喜欢复古电影、不常看电视剧的芳美而言,他并非她多么熟悉的演员。昨天,在学生会馆和大家讨论报告的时候,她才从同属一个研讨小组的朋友口中听说了他的名字。

  “知道吗?芳美,听说理学部那边最近在拍摄一部电影,名取周一也会来哦。”

  “名取周一?就是那位?”

  芳美所在的大学理学部校舍建于战前,是颇有年代的建筑,据说偶尔也会作为电影外景地使用,真没想到自己在校期间竟然也能遇上这种事。

  “要不要去看看?说不定还可以找他签名呢。”

  芳美最终谢绝了朋友的邀请。关于名取周一,她对他那张脸的熟知程度仅次于他的名字,根本算不上他的粉丝。虽说也不是不想亲眼见见大明星,但她实在不愿承认自己有这种花痴趣味。然而等她回到家打开电视,那张脸就那么突然出现了。是单播剧的二次放送,名取和女主有对手戏,演技亦相当出色。

  哎,还蛮有型的嘛。

  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就去了。芳美有些后悔,很快又安慰自己,也是因为没有缘分,放弃吧,于是把这件事赶去了脑袋的角落里。不管怎么说,明天还有麻烦的事必须处理。

  外婆去世后,家族会议上,亲戚们决定关掉花灯堂。因为首先,大楼的业主想趁机把整幢老化的大楼翻新一遍,付掉租金后,店里的盈利所剩无几。其次,也是最重要的理由,没有人能够继承这家店。

  芳美为没能保住外婆的店铺感到有些惋惜。亲戚中数她住得离那家店最近,小时候也常常跑去店里玩。外婆看着朝气蓬勃的外孙女推开店门跑进来,总会站在店铺深处的长凳上,露出慈祥的微笑。

  “欢迎光临。”

  外婆这样迎接自己。店内光线昏暗,却充溢着七彩颜色。那是由于天井处悬挂着几只罩了灯罩的煤油灯。它们都是可供出售的商品,拿掉煤油灯后,彩绘玻璃制成的灯罩可以用来装饰天井。据说这是外婆的上一代,甚至上上代自然而然将之收藏到店里来的。从入口旁的窗户洒入少许日光,经由它们反射,店内便呈现出梦幻般的空间。其中一盏台灯犹如女王般被放置在最显眼的位置。以舒缓的线条描绘出植物图案,大大撑开的伞状灯罩上装饰着精雕细刻的玻璃蝴蝶和蜻蜓,堪称新艺术派的杰作,明明已经拔去了插座,看上去仍有淡淡的光线透出来,如同为这些早已无人使用甚至弃若敝屣的古董注入了新的生机。中国风的陶瓷人偶啊,挂画上的水墨人物啊,包括那些用途不明的器皿,仿佛都在向人讲述着谁的故事,具备如此鲜明的存在感。在还是孩子的芳美看来,这里便是一处小小的童话仙境。

  古物中往往寄宿着灵魂哟,那个灵魂是不曾而知的。

  忽然想起从前外婆常常这样对自己说。无论贵贱,她对这些古董向来爱惜,而且一视同仁。每次来到店里,芳美的玩伴通常是些无法继续使用的门把或已经损毁的玩具,而她喜欢和它们玩耍,始终乐此不疲。

  她渐渐对古文物产生了无法言喻的兴趣。大学念的是民俗学专业,多半也是源于对古老之物的喜爱之情。

  因此,家族会议上,蜷缩在末席的她差点就要对关掉花灯堂的决议提出抗议,虽然最终她选择不置一词。考虑到花灯堂的实际经营状况,无论对她还是其他亲戚而言都太勉强了。

  要经营一家古董店,根据古董营业法规,首先需要向警察局递交申报书,取得营业许可证明。这种古董商执照,只要不是破产者或刑事罪犯,谁都可以获取,问题关键在于相关的知识储备。要是有人来店里出售古董,店主必须当场明确估算出它价值几何,自己应出多少钱买下它,又应标多少价卖掉它。没有犀利的商业眼光,是做不成这项买卖的。外婆从小就在店里当值,又得曾祖父的真传,相比之下,仅在大学课堂上一知半解地学了点文物知识的芳美,怎么可能与外婆相比呢?

  因此花灯堂停业已成板上钉钉的事实,店里的古董也逐一售出,而在此时,店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为了鉴定剩下的相当一部分古董的价格,根据外婆留下的花名册,店里请来了不少古董商同行,芳美也被迫作为帮手留在现场,怪事便在这时发生了。

  “哦,这东西是个宝贝哪。真不错。”

  “这边的没写在鉴定书上,想必很便宜吧?”

  那些人便是以如此“专业”的眼光对古董进行估价,嘴里说着价值连城的古董固然不少,但一如预想的那样,半数以上是不值钱的旧物,唯有运去废品回收站之类的话。总之,该扔掉的统统搬到店外去,叔伯他们刚准备这么做时——

  这个时候,突然响起咔嗒咔嗒的声音。

  “家鸣?”

  大学课堂上学过的词汇瞬间闪过芳美的脑海。

  叔伯他们也在刹那间停止了所有动作,以为自己听错了,当他们再次搬起古物时,又传来了咔嗒咔嗒的骚动声。

  “幽灵啊!”喜欢看恐怖故事的堂兄弟大叫道。

  “嗯,这可不妙哪。”一边说一边停止了手上动作的是外婆的好友,“古董?铃木”店的主人。

  “这是古董在吵吵嚷嚷吧,铃木先生。”“古董商?好日庵”的主人也附和地说。

  “这种事的确偶尔会发生。大概是古董们察觉彼此就要天各一方了,所以不安分地吵了起来哟。”

  “毕竟是凝聚着一子夫人思念的店铺哪。”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怪事,叔伯他们这样想着,打算强行搬出古董,家鸣却越发厉害,毫不迷信的叔伯们也只好放弃了。

  “那个,现在怎么办好呢?”

  “说得也是呢,我有个专攻此道的朋友,不如请他来帮帮忙吧。从先祖那一代开始,我们两家就已交好,他们是颇有历史的正统除妖家族。本来这项家传绝活差点失传了,最近他又重操旧业,本事可是公认的一流呢。”

  亲戚们听从了古董商铃木的建议,决定拜托那位大人物前来祓除污秽。而后恰好听说那位要来这边办事,铃木先生便通知了芳美她们,嘱咐她们在那一日要事先开店迎接。

  “芳美,你要不要一起去?”两天前,母亲对芳美说。

  “哎?为什么我也要去?”

  “你在大学里不就是学的这个吗?”

  “这个嘛当然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啦,但祓除之类的功课我可没学过。”

  “哎呀,就算是铃木先生介绍的人,万一被他骗了我们不是很吃亏吗?你就一起去听听吧。”

  芳美的母亲是外婆一子的三女儿,虽说已嫁为人妇,但亲戚中属她家住得离花灯堂最近,因此会见除妖师的重任就落在了她的头上。

  就这样,芳美在约定的那天,和母亲一起坐在咖啡店里会见了那位手段不凡的除妖师。

  出门前,从书架上挑了两三册与符咒相关的书籍装在纸袋里,以备不时之需,又把外婆日记里自己比较在意的地方誊抄在笔记本上,一同装了进去。刚要走出房间,忽然瞥了一眼穿衣镜,发觉自己穿得太素净了。

  虽然没有必要打扮得太过于时髦,但既然是与人会面,稍微打扮一下,也不会被看作是装腔作势。这么想着,她从首饰盒里挑了一条做成项链式样的纯美式护身符,由地锦和纽扣编制而成的网状圆盘上插着几根羽毛,这种饰品被称作“捕梦者”,据说可以捕获噩梦。随后她把头发梳成马尾,绑在脑后,不知不觉间有了几分类似上阵除妖的感觉。

  然而……蜷缩着身体坐在母亲身边时,芳美连咖啡都顾不上喝,只在心底重新回想着。

  为什么会是这个人?

  眼前的除妖师,便是出演过她昨天才看了的那部电视剧的演员,名取周一。

  “古董?铃木。”的主人为双方引荐了后,借口要参加一个交易会,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所谓的交易会,是指古董商同行才能参加的市集会。来此之前,母亲因为要会见名人,刻意摆开架势,心绪也很高昂,至于祓除一事,大概怎样都无所谓了。

  “那个,只要告诉我具体地点,从现在开始我想一个人去做。”

  “哎?但是……”

  “我向来如此。”名取强调说,“放心,祓除也不过是让人暂时安心而已。只要知道确实进行过祓除仪式就够了,然后当事人就会觉得有效果。”

  “那样做的话,什么奇怪现象都会消失了吧?”母亲问。

  “会消失的,我保证哦。话说即便是您,也并非真正相信此事吧?”

  名取向自己发难,一定是因为自己脸上将信将疑的表情吧,芳美想。

  “我,那个……我觉得祓除和符咒是为了维系共同体平衡才形成的约定俗成的东西。”

  “哦?”

  “这孩子在大学里念的是民俗学。”母亲接着道。

  芳美之所以露出吃惊的表情,并非因为不能理解名取的解释,反而是作为除妖师的他竟然和自己有着相同的见解,这才是令她倍感意外的地方。

  “莫非是上面的那所大学?昨天我还在那里拍了电影。”

  “我知道,朋友们为此都很兴奋。”

  “不是偶然哦。为了接下这片区域的工作,我请他们把需要在附近完成外景拍摄的工作安排进日程里了。”

  有那么一瞬间,芳美有些混乱,到底是哪边的工作?名取为了承揽这一带的祓除工作,所以选择性地挑了些可以同时进行的演员工作,好像就是这么回事吧。

  “那么烦请小姐带我去现场看看。有什么疑问我们路上谈,我洗耳恭听。”

  名取不由分说地站起身,迅速拿起收据走向收银台。

  “啊,请等一下,这次我们来买单就好啦!”

  母亲直到最后一刻都想跟去店里,名取态度强硬地将她挡了回去,和芳美一起朝花灯堂的方向走去。

  路上,名取重新询问芳美刚才所说的那些看法,她补充道:“祓除和符咒之所以起作用,是因为人们让自己相信这些东西存在效力,也正因为大家都抱持着这种想法,它们才会有效果,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所谓的约定俗成即是这个意思,事实上共同体的成员是被迫相信它们的,也就是说,祓除和符咒根本就像法律一样,束缚着人们的思想。”

  “这么说,你一点儿也不相信有妖怪或灵魂之类的东西存在呢?”

  “我不知道……”

  “那就足够了,对普通人而言,那样想会比较幸福。”

  “名取先生相信吗?明明自己就做着这类工作。”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所以我相信哟。”

  芳美不大喜欢这种语气,仿佛自己被他故意岔开话题一般。

  “的确如你所说,祓除其实束缚着人们的思想。你应该知道‘言灵’这个词吧?”

  芳美记得上课时老师提到过这个词。

  “人类的言语里寄宿着灵魂这种说法,虽然仅仅是一种形象的比喻,实际上它们确实拥有束缚人的力量。古时人们把这种力量称作言灵,我们除妖师呢不过是活用了这个理论罢了。”

  芳美有些感慨,眼前的男子不愧是演员啊,一言一行都那么具有说服力。

  “可是,名取先生,如果是那样的话……”芳美毫不退缩,继续追问道,“如果不把我家所有亲戚都集合起来,当面举行祓除仪式的话,不就没有所谓的效果了吗?名取先生之所以提到言灵,不也是为了左右我们的想法吗?”

  “这个嘛,”名取恶作剧般,“是商业机密。”

  如此边走边聊着,两人已经来到花灯堂。芳美打开门,引着名取进入店内,名取扫了一眼整个店铺,发出“啊啊”的感叹声。

  “我明白了,从现在开始我将一个人进行祓除仪式。大概傍晚可以结束。”

  因为名取坚持这么做,芳美也不再强求,把钥匙交给他保管,并约好傍晚时分再来会合。不如先去哪里消磨一下时间吧,这么想着,芳美打算返回车站,恰在此时,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向她问路。令人惊讶的是,男孩问的偏偏是花灯堂,这到底是怎样奇妙的际遇呢?

  “花灯堂的话,从那里右转,沿着河往上游走,很快就到了。”芳美一边指路一边打量着男孩。他个子不高,身材纤细,目光却很温柔,同行的宠物猫圆滚滚胖乎乎的,相当惹人注目,旁边的女孩看起来很乖巧,长的很清秀,目光也是柔柔的,挽着身旁男孩的胳膊,用另外一只手揉搓着那只圆滚滚的猫咪,猫咪喵喵喵的阻止着,男孩很是宠溺的看着一人一妖的举动,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可是,那家店已经……”

  “啊,我知道,只是和它有点渊源。”

  渊源?会是什么样的渊源?

  “这样啊……”

  仔细一瞧,他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哎?不会吧,芳美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最终她什么也没问,径自离开了。不过容她好好想想,男孩手里的信绝对是之前自己见过的那封,就是那天在花灯堂收款桌的抽屉里找到的外婆写的回信。

  没有邮寄,一直安静地躺在那里的谜之信件。而它本应毫无困难地被送到收件人手里。

  还是芳美自己将这封写给多轨慎一郎的信转寄了出去。于是,就在前几日,她收到了慎一郎孙女措辞恭谨的回信。信上说,慎一郎也已不在人世,关于信的具体内容她不是很明白。从回信所使用的新奇别致的信笺,以及那手漂亮的字体和行文措辞来看,芳美感觉慎一郎的这位孙女一定受过良好的教育,似乎十分喜欢可爱的东西。

  这一定是恶作剧吧。

  自己给慎一郎先生的孙女回信时,的确有提及花灯堂即将歇业、在那之前会举行祓除仪式等事,但对方应该不知道具体时间就在今日,偏偏那个男孩会带着那封信,状似无意地上门拜访。不管怎么思考,芳美也找不到恰当的理由说服自己。

  倘若这世上确然存在支配一切偶然的神祇,是否他的乐趣便是随意摆布我们这些毫不知情且被命运操控的普通人呢?芳美心底不由得冒出这样的念头。

  啊啊,我真是个大傻瓜啊。

  回到车站前,芳美在附近的小路上散步,有些后悔刚才没有问一问那个男孩。如果当时问明缘由,说不定会发现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现在自己已然明白,那些看似偶然的事件,其实是由数个必然几经重合而来的“理所当然”。

  原本打算去书店或咖啡店消磨时间的芳美,愣愣地望着摆在书店房檐下这个月最新发售的漫画杂志出神,忽然,像是察觉出自己的“失误”一样,她啊地大叫一声。

  芳美打算立刻折回花灯堂,此刻她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向刚才那个男孩确认一下,或许自己真的搞错了什么。 [夏目友人帐]夏目与奈子(部分修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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