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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点二十三分。

　　病房里的铃声突然响起，像一声催命的符令，让护士即刻起身赶到病房。

　　谢棉绵刚巡视病房出来，看见林君偕一手扣着扣子一手调整捏着眉心从楼下匆匆走过来。

　　看见谢棉绵，林君偕连客气也顾不上了，神情严肃里还有一丝有些可怕的戾气。

　　谢棉绵心道不好，迎面走了过去，却听见林君偕道：“席小姐情况很不好，我已经让人联系卫先生了。”

　　两个人脚步不停走到病房，谢棉绵也不能进去，只能坐在房外椅子上等着。

　　二十分钟不到，卫重一身睡衣一双拖鞋出现在病房外，头发乱蓬蓬的，手里握着车钥匙。

　　卫重不带停的就想闯进去，谢棉绵拉住他把他拉了回来：“卫重，林医生已经进去了。”

　　卫重持续的怅然和慌乱在这一刻陡然清醒，他抓了抓头发，坐在椅子上，无力的靠后，看着对面的墙顶出了神。

　　谢棉绵觉得这个时候不该说话，毕竟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开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有些自欺欺人。

　　可是，谢棉绵只沉默了半分钟，卫重却先开了口，语气颓废：“小绵羊，我不知道……”

　　“她死了我该怎么办？”

　　谢棉绵抿着嘴，一时无所答，反反复复思索了很久，正准备说话，卫重又开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棉绵看了一眼病房内的席愿，拍了拍卫重的肩头，“席愿不会轻易丢下你的。”

　　卫重像是听见了神明的救赎之语。

　　他有些不可置信，有些不敢信的胆怯，甚至还有害怕这是个谎言的惶恐。

　　谢棉绵微笑了一下：“席愿会努力，陪着你的。”

　　至于为什么，她没说。

　　想起那天席愿的话，谢棉绵大概猜的到，如果席愿走了，卫重的半条命，大概也没了。

　　卫重却像听懂了，重新靠回椅子里，头低下来，手臂无力的垂在腿上，道：“有时候，我倒希望，她不要那么努力陪着我。”

　　“她太疼了，疼得我骨肉都撕裂了。”

　　寂静的医院，只有仪器发出的响声，和医生有条不紊的吩咐。

　　卫重的呼吸，在生死由天的无奈里，渺小而微弱。

　　眼看圣诞节要到，唐元兴致冲冲的拉着陈君远去商场。

　　进门不远，有一个扫描称重的电子秤，唐元看了看左右没人，跑过去站了上去。

　　陈君远不紧不慢的走过去跟着她。

　　“八十二。”唐元皱了皱眉，扭头看着他，“胖了两斤。”

　　陈君远笑笑：“不胖。”

　　“都怪你。”陈君远拉着唐元下来，唐元嗔怪，“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刷新我的体重记录了。”

　　陈君远摸了摸她的发顶：“穿了外套，重，减两斤。”

　　唐元一歪头，似乎真的觉得这句话很减重。

　　“我也抱得动。”陈君远又加了一句，“放心。”

　　唐元白了他一眼。

　　进入地下超市，唐元推着购物车像是个脱缰的野马乱跑，一股脑的往车里拿东西，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做烘焙了。

　　陈君远这边挑挑拣拣，还得留个心眼儿照顾自家小姑娘。

　　陈君远没穿西装，套了一件休闲牛仔外套，里面是一件简单的棉T，整个人闲适温和到不行，挑东西的时候眉眼低垂，认真的模样格外好看。

　　唐元从货架后推着购物车出来，拿着手里的奶酪刚想开口：“陈……”，却发现两个女生，站在陈君远身后，面带红润羞怯道：“小哥哥，可以加个微信吗？”

　　陈君远头也没回，可是后脑却像长了眼睛，在唐元站定的时候瞬间回头看着自己。

　　唐元正抱臂看着他，明显是看好戏的样子。

　　陈君远这才皱眉，淡淡的撇了身后两个女生一眼，半秒钟都没到，拿了东西就要走。

　　“小哥哥！”黄色女生含住他，“很……很喜欢你……能……能交个朋友吗？”

　　八成今天晚上做梦的素材齐全了。

　　那女生妆容精致，倒像是正经的大学生，浑身散发着我很青春的气息，这倒是让已经毕业的唐元突然有了焦虑。

　　陈君远要是被这小姑娘勾走了怎么办？

　　正在想要不要出面宣示主权，陈君远已经在女生话音刚落之时冷漠果断拒绝：“不能。”

　　连眼神都没给一个，说完，就转过身向唐元走过来，还没忘拿唐元爱吃的那盒培根。

　　女生大概也有很多追求者，没想到自己被一个男生拒绝了，唐元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感觉这女生可能在想自己的魅力是不是在打折扣。

　　陈君远走过来，看见唐元抱臂，饶有意味的看着他：“小哥哥，加个微信吗？”

　　陈君远把培根放进购物车，拉过唐元的手：“你加我户口本我都不介意。”

　　突然被撩的唐元：“……”

　　这骚男人太会了，太会了太会了。

　　女生有些怔，旁边的女生估计也没想到，有点意外的看着陈君远拉着另一个女生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还是温柔到极致的那种。

　　“蓓蓓，人家……好像有女朋友了？”女生扭头，为难又意外的看着被拒绝的女生。

　　那女生扭头看见陈君远拉着唐元的时候已经完全呆滞。

　　羞愤之余有点失落。

　　好不容易发现一个喜欢的人。

　　唐元扭头看了那女生一眼，又看着陈君远，身边人来人往，唐元就那么毫无顾忌的捧着他的脸：“你……太危险了。”

　　旁边有人异样的眼神丝毫没有影响到两个人，陈君远任她捧着，盛色眉眼里，只装着她，头顶的音乐声音很大，陈君远却低了低头，笑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那能不能把我藏在家，只给你一个人看？”

　　那一刻唐元脑子混沌，好像看到了山水天光相接的绝色，恍恍惚惚里，她点了头。

　　陈君远握住她的手，转身去结账。

　　唐元曾经看过一条微博，说逛超市是件很亲密的事，只是没想到，陈君远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到了商场和超市，竟然很熟练，挑拣结账，一切都行云流水。

　　陈君远高挑的身材和出众的样貌在人群里格外显眼，唐元走出去摆摆手，示意出去，陈君远颔首。

　　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坐回车里，刚关上车门，唐元倏而从背后伸出手：“当当当当！”

　　那是一只盛开的红玫瑰。

　　陈君远要去拉安全带的手顿住了，看着唐元，女孩儿眼睛清清亮亮，干净的像是初春的湖水。

　　被陈君远这么看，唐元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刚刚看见一个小姑娘在买花，这里也没有花店，我就买了一只，怎么样？喜欢吗？送你的。”

　　唐元眼神期冀，陈君远心头如同山崩地裂。

　　送花不论男女，感情不论收支。

　　“……”陈君远喉头滑动了一下，接过去，“喜欢。”

　　唐元嘻嘻的笑起来，这才准备伸手去拉安全带，可是刚回过头，陈君远扣着她后颈，唐元回过头，看见陈君远凑过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如春风拂林，如秋水流淌。

　　“还你的。”陈君远松开她，捏了捏她的脸，笑的心满意足。

　　唐元竟然害羞了。

　　轿车行驶在傍晚的公路上，唐元看着手机，问谢棉绵卫重那边怎么样了，谢棉绵恢复的很快：“病情恶化。”

　　也就是说，席愿的日子，没多久了。

　　唐元看着前方有些拥堵的交通开口：“你给卫重批假了？”

　　“嗯。”

　　“……也好。”唐元叹了口气。

　　卫重觉得席愿睡着的几个小时像是过了几百年。

　　他生怕席愿下一秒就没了心跳。

　　这是卫重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慌乱。

　　他从桥上一跃而下风声在耳边呼啸的时候、在被一棍子闷到后脑意识混沌的时候、甚至在英国谈判桌上以命赌生死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席愿。”卫重看着苍白的女孩子，目光空洞又颓靡，“说好的三人行呢？”

　　“你们俩都说话不算话……”卫重像个呕气的孩子，对两个人的种种开始一一表示不开心，“甄铭说要跟我再比一次篮球的……”

　　“可是他骗我……”

　　“你说你要陪着我的……”

　　“可是你怎么睡了这么久……”

　　“你……你们俩不是跟我说好了……”

　　“我们……一起去英国的吗？你……你们俩……怎么都是个骗子……”

　　“我看了×××的退役篮球赛，我也拿到了他的签名……”

　　“我去看了英国的驻本国大使馆，很漂亮的，我跟那位先生说过你了，他说你真的很合适做外交官……”

　　卫重说着说着，低下头，捂着脸，复又抬起：“你们俩的事怎么全都推给我……太他妈不仗义了……老子又不是你俩保姆……”

　　卫重怔了一会儿，又苦笑：“算了，我不是谁是呢？”

　　卫重和宋芷的身量差不多，谢棉绵就近去了商场，临时买了衣服回来让他换上，已近圣诞，天气也格外冷，卫重穿着白色高领毛衣，外套一件驼色大衣，面对着窗台，失神了好久。

　　“席愿……”卫重继续唠唠叨叨，不知道要缓解什么，“圣诞节要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要你给我织一件围巾……今年太冷了，外面的围巾都不暖和。”

　　夜幕拉扯开来，笼罩了这个东方国境。

　　席愿不知道沉睡了多久，在一片雪白里疲累的睁开眼，只觉得血肉撕扯，骨髓疼痛。

　　“阿……阿重……”她眼珠微微下移，看见了惊喜的卫重，“你……嘶……”

　　化疗是很疼的。

　　卫重紧紧握着她的手：“我在，我在的席愿。”

　　席愿深深吸了口气，有些贪婪的看着这个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看不见的人，攒了攒力气，笑起来：“你来啦。”

　　“嗯，我来了，我来了。”卫重黑眼圈明显，头发也是散乱。

　　“你看你……”席愿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是老了好几岁呢……一点……一点都不青春……”

　　卫重扯出一个笑：“都这么大个人了，哪儿还很小年轻比……”

　　“嗬……”席愿无奈的轻笑起来，“阿重……才不老……”

　　卫重拉了拉被子：“渴不渴？”

　　席愿点头，卫重调高了床，倒了被热水，放了吸管递到席愿唇边，席愿现在做什么都很慢，可是卫重很有耐心。

　　“阿重……”席愿摇摇头示意不喝了，看着卫重，有些害怕他生气，可是还是鼓足了勇气开口，“放弃化疗吧？”

　　卫重的手顿住。

　　“疼……疼的阿重……”席愿拉着卫重的手，像个撒娇的小女孩，“好不好？”

　　反正，她已经活不久了。

　　她以为卫重会生气。

　　足足过了一分钟，席愿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却听见卫重掷地有声的回答：“好。”

　　“什……什么？”席愿有些不可置信。

　　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病情恶化到这个地步，化疗，的确没什么用了……

　　林君偕的话像是咒语在卫重脑子里环绕。

　　卫重抬头，笑着又重复一遍：“疼，我们就不化疗了。”

　　席愿的表情从期冀，到惊讶，到苦笑，到无奈，最后，是满足。

　　“我的辣酱呢？！”唐元翻着购物袋，“我的绿豆呢？！我的冰饮呢？！这……这不是……”

　　唐元翻来翻去，发现自己选的辣的全都……不翼而飞了。

　　而且……还多了几包……卫……卫生棉！

　　唐元：……尴尬这两个字真的不难写。

　　抬头准备质问陈君远，后者正悠哉悠哉的看文件。

　　气冲冲的走过去，伸手：“我的辣酱绿豆冰沙呢？！？！你忘了？！”

　　陈君远面色不改的放下文件：“放回去了。”

　　“！！！”唐元觉得他竟然还有些理直气壮。

　　“今天二十号。”陈君远正正经经，“还有十天，还是仔细些。”

　　这话说得更理直气壮。

　　还不就是因为上次痛经那回事。

　　唐元气得直跺脚：“我那玫瑰真是送了狗了！”

　　“那狗还亲了你呢。”

　　“……”唐元只觉得一个趔趄，定了定神，翻了个白眼，“吵不过你。”

　　准备回身，一扫看见了那朵送了狗的玫瑰，更气了，伸手就想把它给拿出来扔了。

　　可是陈君远比她更快，抢先一步拿走了花，乐悠悠的插进了花瓶。

　　……

　　我不气我不气我不气……

　　“啪！”前不久刚收拾好的房间再次乱成一团。

　　这次不仅荷嫂，连姚聚都站在门外来劝了。

　　“可今啊……”姚聚生怕姚可今有什么好歹，门都要敲烂了，“你开门，你跟爸说……不要气……可今啊………这人这么多……”

　　我们也不要盯着那一个啊。

　　“滚！”姚可今气的眼眶发红，像是魔怔了。

　　这两天姚可今去了G国谈合作，姚聚去了陈家找了老爷子，明里暗里的提起了这么个意思，然而……老爷子愣是没听出来。

　　但是都是生意人，一个比一个精明，姚聚看老爷子的意思就知道，老爷子哪儿是听不出来，人家是没这个意思。

　　两家的交情摆在那儿，上次那事，摆了陈家一道，不过姚聚不知道，也幸好姚聚及时挽回局面，这才保住了姚家在金融界的一席之地，跟老爷子的交情算是得以保持。

　　跟姚可今说的时候，姚聚尽可能的委婉表达，可是真真听明白意思，姚可今的怒火直冲天灵盖，整个人都又气又恼。

　　当即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把能摔的摔了个稀碎，能撕的撕了个破烂。

　　姚聚在外边愁的不行，他这个女儿吧，有些一意孤行，他又宠着，这么多年一直顺风顺水，谁知道这一段时间是怎么了，事事不顺心，现在连跟陈家的婚事都黄了。

　　姚聚也觉得气，且纳闷。

　　以前陈家的口气从未这么强硬过，姚聚还记得前不久姚可今给兰晴送去礼物，兰晴很开心，可是现在，连个信儿都没有……

　　姚聚越想越不对劲……

　　可是姚可今不同于什么都不知道的姚聚，想起唐元那条微博，想起陈君远那个微博，她就气。

　　老爷子以前明明很看好她的，虽然没明说，但是她能感觉到，老爷子对她的满意限制在某个框架里，似乎……像是要等某种条件或者机遇才能达成。

　　可是那个框架、机遇、条件……她不知道。

　　可是她没时间往深处想，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老爷子的拒绝。

　　她被拒绝了！

　　镜子里的姚可今，面目狰狞，眼眶充血。 我老婆又又又上热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