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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杯放在石桌上，腾腾热气依然尚未消散。

　　冷老爷子怔怔看着桌前清茶，微微有些出神。

　　“那是半年之前，我刚刚回乡不久。我有旧疾缠身，久病难愈，蒙政府关怀，虽有过错，还是领了个保外就医的资格，出了四面墙的围困，想来惭愧，惭愧呐。”

　　他甫一开口，又念叨出了老干部的味道，我撇了眼冷青瓷，这女人还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不动声色，混在明面儿上的大人物们总是这般，少了江湖人的生杀都挂在脸上的爽利，举止间便是权谋，深沉难测。

　　其中的曲折任谁都想的出来，可偏偏就这般滑了过去。

　　我们没吭声，只是听他说着。

　　“戴罪之身回乡，早忘了风光，只惦念着余年。”

　　冷老爷子一声长叹，总算说了句心里话。

　　“我就安安稳稳在这小院里住着，种种花草，养养旧疾，空闲之时反思己过，日子倒也充实。可老朋友们总是忘不了我这老骨头，该来的还是来的。”

　　他此时说的意兴索然，想必当初还是怀着一丝窃喜吧，他口中的老朋友，想必也是这方圆之内的头面人物，敢在那时候造访，想来也是他余威犹在。

　　“先来的便是马千里，他是聪明人，更是热心肠，爱念旧交，也不顾忌闲言碎语，便这般来了。”

　　马千里我已经见过几次，想着他那肥胖的身躯，奸商样的面孔，怎么也想不出老头说的这些好来。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胖子是胖子。

　　嘴长在老头儿身上，我一声不吭，听他这般说了。

　　“我们先聊了些家长里短，数年未见，依然如故，话说的多了，时间也就长了，我留他在家中吃饭，他却约我出去吃个便饭，说了几个故友的名字，大都存着不错的交情，我也就同意了。地儿是小马订的，叫‘石头佛小院’，名字俗里透雅，雅里装俗，是小马一个朋友开的会所，地方隐蔽，考虑我身份不便，才定了这么个地方。”

　　石头佛小院？

　　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我茫然看看墨墨，墨墨也茫然看我。

　　我在本市混迹不过几年，墨墨长居此地，却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

　　想来这种高档会所，本就是为冷老爷子这种政商大员定点儿开的地方，我是平头百姓，自然连门槛儿都摸不到半分。

　　“那天我便去了，席间倒是畅快，尽是故友相见，杯盏之间话尽几年离别，相谈甚欢。只是我旧疾在身，未沾酒水，老朋友们见我不动，便请了一姑娘来敬我茶水。”

　　“姑娘？”

　　我楞了一下，瞧冷老爷子一身做派，不像渔色之徒，怎么还多了这么一出？

　　“是朋友们带去的朋友，我瞧着却是脸生的很。”

　　他看穿了我的小九九，坦荡解释一句，冷青瓷冷哼一声，刀子似的眼神儿刮在我身上，我被这女人盯的心慌，挪到了墨墨身后。

　　“那女人三十多岁的模样，不怕你们小辈笑话，我多说一句，却是美女。我冷攀龙混迹此地几十年，这样漂亮的女人，还是头次见着。”

　　“她面生，我便问她名字，她笑语殷殷地回我，说叫红袖招。”

　　红袖招？

　　又是一个怪里怪气的名字。

　　“我也知道是假名，可女人这般说了，我一把年纪，总不能再追问下去。”

　　老头终究还是一个要面子的人物。

　　“她抬手向我敬茶，我起先是婉拒了，她是生人，又是女子，我与她纠缠多有不便，她倒是洒脱，放下茶杯，说要唱支小曲，老朋友们跟着叫好，我不想拂了大家兴致，便索性也跟着答应了。”

　　冷老爷子一瞬间，眼眉之间现出一丝沧桑，那是一个历经风雨的老人感伤往昔时应有的表情。

　　“唱的什么？”

　　墨墨和三眼都没说话，我人傻没顾忌，又跟着追问。

　　“苏子瞻的《定风波》。”

　　他轻轻说着，苍老的眼眸中一片深邃。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方亭之内泉水潺潺，古色悠悠，冷老爷子慨然念出这首苏轼的《定风波》，少了词中的坦荡，多了几分忧思。

　　与其说是借词言志，不如说触词生情。

　　《定风波》作于苏轼被贬黄州后的第三个春天，那时节恰是消磨之时，茫茫仕途前路缥缈，正与冷老爷子处境相似。

　　我不知道这样的古词在那女子口中唱念出来是何等味道，可这本就是任天而动之词，想必撩动冷老爷子胸怀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果然。

　　“我一时情动，端起那杯茶来，一饮而尽。”

　　“那女子笑语殷殷的谢我，说茶中尽是心思，让我慢慢品味。”

　　“这话当时我并不明白，直到三个月后，我脸上长出了怪毛……”

　　冷老爷子端起石桌上的茶盏，慢慢品了一口，言语间带着无需言说的苦涩。

　　“ 符咒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