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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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家
歌里唱的
我的家在精神病院,我的家在精神病院,我的家在精神病院。一个疯子反复地唱,其他疯子和,在母亲家里,在父亲家里,在妻子和丈夫家里,在精神病院里。
儿子母亲父亲
最先是母亲来到精神病院,她生完小孩就来了。因为她根本不看那个婴儿一眼,只顾自己哭哭啼啼,婴儿饿得哇哇大哭,她说,死了算了。抱着孩子,两个人就要去跳河。她的男人发现要失去妻子和儿子了,也跟着哭,哭完了,听人劝,一狠心,把妻子送到精神病院里去。他自己在家里当爹又当妈,其中多么地辛苦,多么地寂寞,口渴,性烦躁,精神病院的人怎么知道?不知道。
二十年后,她的儿子又是一条好汉,考上了名牌大学,他的父亲把儿子送去学校,终于松了一口气,母亲虽然在精神病院里,儿子总算能够放手了。父亲喜欢喝茶,二十年来,忙忙碌碌,没有清静舒服地坐在茶馆里喝过一次茶。那天是春天,桃花开了,樱花开了,油菜花已经开得很烦了,都落在地上。父亲一个人来到茶馆里,坐在一株桃花树下,他愉快地对茶老板说,请来一杯竹叶青,不要玻璃杯,用青花瓷泡。老板说,好的,青花瓷,竹叶青。父亲端起茶杯,闻了闻,又轻轻地吹了一下,他心里想,真好。刚刚要端起茶来喝一口,电话响了,他固执地不去接,想喝一口茶再接,但是电话也很固执,一直响,一直一直响。他叹气,放下茶杯,接电话。他听完电话那边说的事,再叹气,哎,命呐,终于还是没有躲掉。为什么不能让我喝一口茶呢。
父亲坐上飞机,去儿子所在的学校,见儿子瘦得只剩骨头了,又脏又臭,学校的人说,自一月份开始,儿子就从不下床,不吃饭,不说话,整日昏睡。学校怕出事,所以打电话给他。父亲也不说什么,背上儿子出了学校,坐火车回家。他知道儿子该去什么地方,就是她母亲待的地方。二十年后,母子俩终于在精神病院团聚。
儿子来到精神病院,仍然睡觉。睡了七七四十九天,醒了,护士问他,吃不吃饭,他说吃,喝不喝水,喝。他又成为一个吃喝的人。人一天一天却变得十分懒散,不是呆呆坐着,就是呆呆睡着,天塌下来,他都不想动一下,天塌天的,我发我的呆。他也有一个优点,就是从来不给医生护士惹一丁点麻烦,也不和其他疯子说话,也不主动和医生护士说话。问他,有什么想法,没有。喜欢什么,没有。想见母亲?无所谓。父亲?也无所谓。再问,一个字不说。
他的母亲,在精神病院里住了二十年后,越来越通透和开朗,终于成为一个慈母。她不愿意出院,要守着儿子。放风的时候,她请求护士,强迫儿子下楼。儿子因为懒,不想走动一步。她又请求护士,让她去儿子的病房,把他牵出来,护士同意了。儿子苍白一张脸,被母亲牵着,母亲絮絮叨叨,天气这么好,你也出来晒晒太阳,打打羽毛球。儿子一个字不说,母亲给她苹果,面包,巧克力。给什么,吃什么。母亲总想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有时小情看母亲可怜,也帮着问,问得很急,声音很大。急也没用,儿子依然表情淡漠,超然物外。小情想,他内心肯定有一个防盗门,就算用炸弹也炸不开。
父亲经常也来,带些好吃的,三个人坐在精神病院的太阳底下,吃东西。依然是母亲说话,儿子沉默地吃。父亲呢,因为太累,或者悲伤,沉默地抽烟,这样坐上两个小时,父亲收拾餐具,说,我回去了。母亲说,那就回去吧。母亲让儿子给父亲说,再见。他就说再见。父亲眼睛湿润,也不说再见,拿上餐具,回去那个冰冷的家。
几年后,父亲死了,就再也没有什么人来精神病院里看望这对母子。
终于结婚
杨玉和李笑是在精神病院住院放风时认识的。
他们可以说是郎才女貌,一见钟情。杨玉漂亮,会织毛衣。李笑基本上是琴棋书画都会,按照他自己给杨玉吹捧的,是画家,书法家,诗人,音乐家,今后还会成为上帝。杨玉一听就听进去了。两个人,不需要旁人帮助,每天闻着对方的气味就靠在一起。恋爱的过程是这样的。开始是牵手,吹牛,然后是坐在一起,然后是吃东西,然后是接吻,然后忍不住,一点一点地摸,从头到脚,这些过程非常复杂,耗费时间,偷偷摸摸,要躲过护士的眼睛,如果被发现了,也许就搞不成。他们至少有三次住院,又出院,分开三次,再住院,聚三次,他们锲而不舍,终于成功了,出院,结婚。
如果一个翻病了,另一个也躲不掉,父母说,干脆都送进去吧,他们就一起来住院,老夫妻,如今成为疯子们的典范,虽然又脏又破,但是很骄傲。
老夫老妻和一对母女
丈夫从年轻时就开始住精神病院,妻子没有嫌弃,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三十年,妻子不停地朝精神病院里跑。这样大家都老了。妻子太累,她跑不动了,干脆自己也住进来,一个五楼,一个六楼。 甚至楼梯都不需要爬,一按电梯,六楼到了,她很高兴,突然看见了自己的老头。
母亲的病症是“躁郁症”。她自己知道,经常给我说,躁狂起来,觉得自己本事大得很,天底下没有不能干的事,美国总统,也不怎么样。抑郁了,自卑得想去死,活着,让家里人也跟着受罪,还连累女儿,不如死了。我劝她,你不能死,死了,解决不了什么,家人更伤心。她这样在愉快和死亡之间,六十五年。悲哀的是,她把这个病症遗传给了她的女儿,十八岁的女儿也来到了精神病院。女儿躁狂时,唱歌跳舞,一个人在那唱和跳,累死也不停下。直到躁狂转成抑郁,她突然就不说话了,一下子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卑贱的人,生不如死。医生给她吃让她高兴起来的药物,这样过了几个星期,她又兴奋起来,唱歌跳舞,反反复复。母女俩住在医院里,见了面也不相认,假装不认识。我和小情都感奇怪,私下里摆龙门阵,这母女俩有意思,既然都在医院里,应该互相照顾,却形同路人,但是不好去问她们。
母亲自己忍不住了,主动找我们说,请不要告诉别人,我是疯子,我女儿也是疯子。因为她在恋爱,要结婚。爱她的那个人不知道我们在精神病院里,我希望他永远不要知道。
疯子一家人
那天,120和警察一起送来了三个人,丈夫,妻子,女儿。女儿头上戴着一个钢盔,丈夫的手被反捆着,妻子呢,大冬天,穿了一条裙子,光着脚。丈夫反抗得最厉害,嘴里大骂,政府害人,警察害人。当时是疯子放风的时间,大家都去围观。在精神病院里,一家人都来了,这在精神病院还是头一次。
他们被送去不同的病房,我和小情非哥,一群护士医生去接待他们。送他们来的人打了招呼,任何人不得随便接他们回家。我们觉得事情严重,不敢顺便乱说乱问,静悄悄把他们安顿下来。
他们在精神病院里住了三个月,没人来管他们。放风的时候,他们三个人聚在一起,密谋怎样才能出去。但是怎样都没办法,打电话出去,不是没人接,就是沉默。因为根本没人来过问。他们无数次去问医生,主任,甚至院长。这些人给他们说,只要有人来接,他们就可以出院。但是上面下了死命令,哪有人敢来接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最后找上了我,因为我有一个毛病,喜欢和疯子摆谈。我对那一家人更加好奇,主动去接近那个女儿。
那女儿非常聪明,她虽然每天吃药,从来没有把药吃下去过,护士明明看见她把药放在嘴里面,她还喝了水,说吃了,张开嘴巴,让护士检查,护士仔细地看了,没有药,但是药没有吃在胃里面。都知道她假吃药,就是发现不了她的药到哪里去了。我接近她,她说,你不要问我吃药的事,我不会给你说药到哪里去了。我说,我不问你药,我不关心药到哪里去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药。我只是有点好奇,你们一家人,都是精神病?她看我表情谦虚,放下了警惕。说,我们没有病,是被陷害的,因为我们到处告状,搞到中央去了。至于陷害的原因,她说,你要保密,不能给任何人说出去,我说,你放心,我绝对不说出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既然我都给她保证了,所以我不能写出来。我问她,她们怎样害你们。她说,他们用激光枪打我们的头。我问,激光枪在哪,她说,那,房子的左上角,现在正瞄准我们,快跑。于是,我和她一起飞跑。她让我想个办法,让他们出去。我狠心说,我也不敢。我心想,不管他们有没有病,激光枪是个大问题,他们过不了这一关。
三个人每天仍然密谋。母亲和女儿一起来找我,说她们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母亲说,你一定要保密啊,不能给任何人说。我说,我保证不说出去,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母亲说,我们不能困死在这里一辈子,所以,我们想给女儿找一个男人,嫁给他,让他来接我们出院。事后,我们给他二十万。我说,找谁?我又能帮你们什么?母亲说,就是主管女儿的医生,我打听过了,他还没有结婚,希望你去给他说一下,他应该同意的,因为我女儿还是黄花大闺女。
女儿还说,放心,我们不是要他的人,是让他帮帮忙,事后,可以离婚的。我摸脑壳,这个太难了,恐怕不行的。
她们说,你去试试嘛,不行,不会怪你,也不会怪医生。我说,试试吧。我去见那个年轻医生,看见他,我自己躲,笑,后来盯住他看,几十次想给他说。医生说你看我干啥,花痴啊,我自语,开不了口啊,花痴。医生说,真是花痴了。我说你才白痴。本来我要在你脚上拴一根红线的,现在我不想拴了,本来我想喊小情帮我按住医生,强行在他脚上拴一根红线,然后把红线的另一头拴在那女儿的脚上,OK,我就做了一件好事。但是我又要保密,绝对不能给小情说什么原因,不给她说,她就不会帮忙,她不帮我,我就会觉得没趣。还有,我根本不敢给医生说,开不了口啊。哦,苦死我了。看见母女俩,我也躲,她们不好意思,远远地看我,又怕别人晓得,很神秘,不敢靠近。我被折磨了一个星期,小情说,你天天苦着一个脸干啥? 我说,我不能说啊。
两个星期,三个星期,那母女俩还远远地看我。我咋办呢,我不能给医生牵这根线,我只好下决心去欺骗她们。我走到她们身边,看旁边没人,我说,我给医生说了,说了三次,他三次都告诉我,他有亲爱的女人了,而且准备结婚了,所以我帮不了这个忙,对不起你们。她们很失望,既然这样,也谢谢你了。母亲说,我们再想其他办法,但是,你一定要保密啊。我保证不说出去。他们一家人又去密谋其他的方法。 我们这儿是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