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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眉

　　少年时初学西洋画，读一册英文书（《人体画法》），看见其中说：成人的眼睛，都生在头的正中，但学者往往画得太高。因为他们以为眼睛下面有鼻有口，能吃，能说，而眼睛上面只有眉毛，无有作用，所以把眼睛画得高些。这便画错了。

　　我看到“眉毛无有作用”这句话，想见中国人和西洋人对眉毛的看法大不相同。中国人重视眉毛，而西洋人则不甚注意。大约因为他们凹目凸鼻，眉毛很不显著；而中国人脸面平坦，眉清目秀故也。所以在西洋诗文中，极少谈到眉；而中国诗文中，眉是美妙的描写对象。不但诗文中，在口头语中，也常说到眉：“眉来眼去”，“眉飞色舞”，“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张敞画眉是关于眉的佳话。画眉有深有浅，故曰：“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画眉又有各种形式，故曰“十样宫眉捧寿觞”，“淡扫蛾眉朝至尊”。眉以长为美，故曰：“情高意真，眉长鬓青。”“借问承恩者，双蛾几许长？”眉能传情，故曰“贪与萧郎眉语，不知舞错伊州”。诗人又把眉比作远山，故曰“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可见画眉是女子妆扮时的一种重要工作。我小时曾看见有些女子，把原来的眉毛剃光，完全画出来。汉时童谣中说：“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可见画眉之道，由来久矣。鲁迅先生说：“横眉冷对千夫指”，可知男子的眉也富有表情作用。

　　（1972年。） 劳者自歌——丰子恺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