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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皮匠看到别人的娃儿招工了、读书了,急得团团转。他也挨个地想着自家的亲戚,但都是些没办法的穷人。他想了又想,终于想到走不通上面,也可以疏通下面。生活经验告诉他:人与人交往递上一支烟,那距离一下就缩短了。他将陶瓷猪儿攒钱罐砸在地上,白晃晃的硬币滚了一地。五分、贰分、一分,他捡起来用手帕包着,到国营大商店买了两条大前门香烟,递给徐春林说:“这烟你拿去送给生产队、大队管招工的干部。人家肯搭一句白,你娃儿的日子就好过了。”
徐春林接过烟,嘴里嘟囔着:“孝敬他们,我不甘愿!”
回到乡下,徐春林把烟放到土墙上,心想:我都没得饭吃,还要拿东西送人,这种拍马屁的事,我才不得干!过了些日子,他听说大队里另一个男知青也调走了。那个知青的爸妈带了好些东西去看望队长和大队书记,才觉得该听老爸的话。那烟放在那儿也没用,自己平时没钱买也不会抽。他自觉难堪地把一条烟送给了大队书记,书记满脸堆笑地说:“小徐,好好表现,有招工指标时,我不会忘了你。”他把另一条烟送给了生产队长,队长接到烟,咧开了大嘴巴。他心里乐了,看来送东西等于送炮弹,把书记、队长的脸都炸开了花。谁知过了几天,书记看到他,秋风黑脸地不理睬。队长将烟啪的一声丢到他的吃饭桌上,粗声重气地吼着:“你把我们当猴儿耍了!我们从来不乱要别人的东西!”九合半撕开了的香烟狼藉地洒在桌上,散发出一股霉变的怪味,烟丝上长满了黑绿色的细毛。徐春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烟放在潮湿的土墙上早已发霉。
招工得不到推荐,也没人理睬,徐春林蔫叽叽的,做啥事都没精神,肚子又饿,干脆蒙着头昏睡。一天,他在梦中听到有人在叫他。“徐春林──徐春林──太阳都晒过山了,看把你的老壳睡扁了。”这是一个姑娘甜甜的声音,徐春林从梦中惊醒,一下坐起来。心想:可能是哪个生产队的知青来了。他赶忙穿好衣服,从土墙缝里看到一个穿花衣裳的姑娘,背着割草的稀眼大背篼一闪的过去了。徐春林打开门,人没见了,门口的撮箕里装着紫红色的大李子。看着那鲜亮熟透的李子,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一个放在嘴里,香甜得把舌头都快吞下去了。他发现一个大李子下压着一张纸,拿起来见上面用铅笔写着:“勤快些,好好劳动。”他追出去站在茅屋后面,见那穿红花衣裳的姑娘背着背篼在山坡上了。她转过身来,用衣袖擦着汗,望着他羞答答地笑。是她,李秀华,李家幺姑,生产队的人都叫她秀姑儿。秀姑今年十八岁,上过四年初小,五官也还端正。虽然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大姐,可从小一点也不娇气。
徐春林不爱跟农民打堆,没想到李秀姑会关心自己。李秀姑是植保员,前不久给生产队配农药,搞不清百分比,问到徐春林,他虽然只读到小学毕业,分数、小数还是弄得清的;又因受了田蒙、叶培他们的影响,肚子里也有了几滴墨水,他很快就把各种农药的搭配搞清楚了,用笔写在纸上贴到了喷雾器上。这事他早忘了,可就这一举动,给李秀姑心中埋下了爱慕的种子。徐春林看到李秀姑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嘴中的李子一直甜到了心眼儿里。
徐春林不再睡懒觉,活儿也干得有精神了。端阳节秀姑送来了粽子,中秋节秀姑又送来了糍粑。衣烂了,秀姑给他补,脏了,秀姑给他洗。徐春林不再孤独,不再寂寞。生产队议论纷纷——秀姑看上了徐知二哥。
李大爷却瞪着眼,搁着烟袋锅嚷着:“图他啥?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穷得打光屁股!”
李大娘说:“他今后要是能调出去当工人,我看工兼农不受穷。”
李大爷黑着脸说:“调?是吊颈吧!有本事的早调了,剩下的都是废物!”
这事拖了两年,徐春林拿不出一分钱来给秀姑办嫁妆,招工也似乎绝望了。李家清楚地了解到徐春林的爸是个皮匠,又有个后妈。他们的心冷了、铁了,不能让秀姑去跳崖!他们张罗着要为秀姑找一门好亲事,哥哥、姐姐、父母轮流劝秀姑。生产队又议论纷纷,秀姑已经答应了别人,不久就要嫁人。
岁月无情地溜走,冬去了春又来了,月缺了又圆了,不管你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地球仍按着自己的轨迹,不知彼惫地奔跑。一九七六年的春天来到了,神州大地却没因春的到来而出现生机,相反,寒风肆虐着大地,天空笼罩着浓重的阴云。“文化大革命”已经历了整整十年了。“四人帮”正加紧篡党夺权,大搞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乐其乐无穷,而不管人民的死活。国民经济已到崩溃的边沿。农村搞瞎指挥,过度密植,施假肥,乱砍乱伐,田野被拖得只剩下一把瘦骨头,产量愈来愈低。农村到处都在闹饥荒。饥饿、贫穷象毒蛇一样地缠着人们。
知青刚下乡时,曾有一段时间,他们三五成群地互相打游击——你吃我,我吃你,热情好客,互相传递着由于交通不便而不易获得的一些信息,倾诉着对未来前途感到惶恐和忧伤的共同思想感情。他们慷慨大方,讥笑农民自私、落后、保守、小农经济。自认为不可与他们划等号,拼命地想保持着城里人的穿着打扮以及与农民不同的生活习惯。农民叫他们知二哥,他们背地里叫农民土农二哥、农古儿。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招工的分化,精神的麻木,贫困、饥饿、疾病的威协,知青们认识到了物质第一,精神第二的真理了。他们与农民已基本相同,脸色青黄,衣服破烂,反应迟钝,连走路也成了低着头,慢腾腾地迈着步子,互相再也不打游击了。
徐春林在乡下已苦熬了八个年头了。他下乡时才十四岁,一个不懂事的半大小子,成天跟着田蒙、胡立超、叶培东闯西荡,那日子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哪怕是筛石子、抬漂木,也算不得啥苦。田蒙、叶培走了,幸好还有秀姑帮忙,如今秀姑也要走了,剩下徐春林,就象一只孤独饥饿的狼。
三月光光饿得心慌。过去有秀姑帮着他安排,还不至掲不开锅盖,生产队的人对他也要好些,可现在,人们都向着李家,很少有人理睬他。徐春林没肥料粮,工分粮也不多。粮食分得少,他全年的粮还不够半年吃。生产队怕他把粮食吃光了,非但不干活,还可能去偷,要他干一个月的活,称一个月的粮。这个月的粮他早己吃光,已有几天没东西下锅,山上的树叶、树皮、野菜,他吃得反胃,生产队还该称给他五十斤谷子,那是后两个月的口粮。他实在太饿了,就去找队长称粮,可队长不同意。他同队长吵起来,会计、保管都来帮腔。他们说,谁叫你不均着吃?谁叫你不好好干活?徐春林说不过他们,拿着锄头去干了一下午的活。他肚皮贴着脊背,头昏眼花。他看到生产队的一些妇女,把捋回的胡豆叶倒在养猪房里,她们用灵巧的双手在豆叶中飞舞,藏在里面的豆夹在中指和食指中挤一下,大白胡豆就钻到手心里。她们把胡豆装到自己的围腰里,拿回家去了,保管看到也不吭声。他想起新鲜胡豆的清香味,嘴就馋起来,肚子叽叽咕咕地闹意见。
与秀姑相爱时,徐春林再没干过跳丰收舞的勾当,可是现在,他己山穷水尽了!他心想,你们明拿得,我也暗拿得,打定主意晚上到福儿弯的地里去摘胡豆。他饥肠辘辘地等待着人们上床,可肚子不断地催促他快行动。大概还不到九点,他拿着一个旧书包慌慌张张地跑出屋子向福儿弯走去。一阵冷风吹过去,树叶发出飒飒的响声。路边上有棵小树在风中摇来晃去,感觉象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他心里紧了一下,停下脚步定睛一看,认清了是棵树,心想自己怎么变得这样胆小了?过去和胡立超、田蒙他们一起跳丰收舞,大家嘻嘻哈哈,没有害怕过!他胆子壮了些,只管往胡豆地走去。他弯着腰动作笨拙地在胡豆地里寻找着豆夹,摸了好一阵也没把书包装满。他直起身想换个地方,回头看到一个黑耸耸的东西在地边上。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黑狗已向他扑来。他慌忙蹲下去,捡起一砣泥巴向狗掷去,正好打在狗的身上,黑狗缠着他,汪──!汪──!汪──!地大叫起来。他知道这是队长家的狗。他想快跑,可是哪里跑得赢黑狗。他跑几步急忙蹲下去捡泥巴,狗就暂时停下来,不敢往前扑,但不停地汪──汪──汪──他再跑,狗又再追。一道手电射过来,照到他的脸上。“逮住撬杆──!逮住撬杆──!”队长大声地叫着。有主人挣腰,黑狗不顾一切地扑过来,咬住了他的小腿。
“逮住撬杆─!逮住撬杆──!”队长又大吼了几声。从各处射出了几道手电光来。
徐春林将装胡豆的书包甩到旁边的田里,大叫起来:“你的狗乱咬人——!”
队长吆喝着狗,狗丢下徐春林跑向主人。几只手电同时照到他的脸上,徐春林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队长说:“你在干啥?”
“你管我干啥?”
有人照着田里说:“那是啥?”
几只手电射过去,队长说:“人证物证都在,你龟儿子嘴巴还敢硬?”
徐春林见事情已暴露,就大叫起来:“我摘几个胡豆就是撬杆了?生产队那么多人捋胡豆叶,都拿了胡豆回家,你们为啥不说是撬杆?”
队长说:“你看到哪个拿了胡豆?说来听听。”
一些拿了胡豆的女人骂起来:“他在放狗屁,乱咬人!──血口喷人不得好死!——”
徐春林气得大叫:“就是你们拿了胡豆──!就是你们──!”
队长说:“你龟儿子一杆杆打倒一串串。”
徐春林看到人愈来愈多,就匆忙地逃回了茅屋。他躺在床上非常气恼,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肚子饿得疼痛,象有饿狼在扯他的胃。他想到丢到田里的书包和胡豆夹,不知农民拿走了没有?他想到黑狗,想到刚才的狼狈又有些怕,转念又想到,反正都被他们逮住了,就这样饿下去只有等死!他翻身起来,向丢书包的田坎走去。他在田坎上来回地找了两遍,也没发现书包,只捡到几个胡豆夹。
他在黑夜里,瞪着一双饿得发绿的眼睛四处搜寻。他望着天空,上面挂着几颗疲乏的星星和半轮躲躲藏藏的月亮。一会儿乌云移过来完全遮严了月亮的脸,到处黑黝黝的模糊不清。几只青蛙被他的脚步声惊醒,呱呱──呱呱──地叫起来。他在心里骂着:你们是吃饱了,胀足了,才有这么大的嗓门叫。他在田地里有气无力地瞎转着。突然,他想起了山坡上有一块地,前几天才种了红苕。他高兴起来,快步走过去,双手在地里创着,红苕上面浸着粪,一股臭味冲着鼻子,喜悦使他不知什么是臭了。他把外衣脱下来,把刨出的红苕放在里面,心里又害怕起黑狗来。他双手很快地刨着地,眼睛不停地四处张望,侧着耳朵听着各处响声。他匆忙地将刨出的红苕用衣服包好,提着直往茅屋奔去。他将红苕洗干净,扯了些房檐上的麦草煮起来。大约有六七斤红苕吧,他狼吞虎咽地全部装进了自己的肚子。他的肚子象一个无底的洞,里面有个钢磨等着丢食物进去。那六七斤红苕填进去,才使他舒服了许多。吃饱后,他倒上床很快就睡着了。
他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钢磨又在空运转。他又想起了自己的五十斤谷子。他挑着箩篼去找保管。保管黑着脸说:“我作不倒主,你去找队长。”
他又硬着头皮去找队长。黑狗见到他又很凶恶地狂吠起来。他躲避着黑狗,叫着队长。队长在屋里不吭声。他提高嗓门说:“队长,我实在饿得不行了,把谷子称给我。我一定好好劳动。”
“哼!今晚开社员大会,先把你昨晚偷胡豆的事说清楚了,再看社员答不答应。”队长在屋里吼着。
徐春林着急地说:“那是我的粮,关别个啥子事?”
“你这种人,就该饿饭。”
徐春林又急又气地吼起来:“我又不是阶级敌人,你凭啥说我该饿饭?”
队长蛮横地说:“快滚,别在这里闹。你有理,今晚到社员大会上去讲。”
徐春林愤怒起来:“你想开老子的批斗会 ? 生产队哪个不偷?有的人明偷,有的暗偷。”
队长听出他在骂自己,气得大叫:“你给老子快滚──!”
徐春林也想横了,他叫着:“惹毛了,老子自己去称!我称自己的粮,凭啥要你批准?你答应称,也得称;不答应称,也得称。”徐春林怒冲冲地转身走了。
队长追出门口,大叫:“没得我的同意,你敢自己去称!——”
“我拿自己的东西又不犯法,你看老子敢不敢?”徐春林愤怒已极,边骂边往仓库那边走去。
队长给老婆说:“快,那狗杂种要乱来了。你快去把会计、保管叫到仓库这边来。”说完他就往仓库那边走去。
徐春林本来是赌气往生产队仓库跑,见队长跟在后面,他跑得更快了。来到仓库门前,他没有了退路。他放下箩篼,全身的血管都扩张了,血往脸上冲。他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头,对队长说:“你称不称?我数一、二、三,你要不答应,我就把这锁砸烂自己称。”
“你敢?!——”队长咆哮着。
“你看老子敢不敢!—二──”徐春林拖着长长的声音喊着,眼睛紧盯着队长的黑脸,希望他能软下来,见队长丝毫不想退让。徐春林终于豁出去喊出了“三──”喊完后见队长仍昂着头,咬着嘴唇,怒冲冲地瞪着他。徐春林举起石头向锁狠狠地砸去。
队长大叫起来:“来人啊─!有人抢仓库的粮──!”
会计和保管已经匆匆忙忙地向这边跑来。有些社员听到队长的喊声,也从自家屋子里跑出来。徐春林已把锁砸烂,用撮箕到粮圈里撮谷子。队长冲上去,从他手中夺下撮箕。徐春林将队长往外推,两人扭在一起。保管、会计来了,他们上前动手帮着队长。队长叫着:“打死他!──打死撬杆!──”
会计、保管揪住徐春林,队长抓起箩篼上的扁担,向徐春林的后背上打去。会计按着徐春林的头,保管也挥着拳头打徐春林。徐春林只管挣扎,队长、保管边打边骂,一会儿,徐春林不再挣扎了,身子沉重地倒在了地上,队长、保管才松了手。队长用扁担指着倒在地上的徐春林骂:“从来没得哪个龟儿子敢抢仓库,你狗胆包天,今天给你点利害看。”他突然看到徐春林的口里流出了鲜血,感到有些不妙,就从仓库里跑出来对会计、保管说:“把他拉出去,把他砸锁的石头和砸烂了的锁捡着,等公社来处理他。”
会计和保管去拖徐春林,见他口吐鲜血,眼睛翻白,拖他也不再动弹。他们将他抬到外面的晒坝里。社员们围了一大堆。一个老大爷走过去仔细地看着,摇了摇头,走到队长身边说:“不好!他的眼仁都变了,怕要出事。”
会计走过去说:“我看还是弄去看看。”
队长说:“说得轻巧,药费该哪个出?”说完转身就想走。
围观的社员见徐春林奄奄一息地睡在地上,心中也有些不忍,但都不愿得罪队长。你徐春林是别处飞来的黑乌鸦,非亲非故,得罪了队长,今后随便给你小鞋穿。这时,人群里跳出了李秀姑,她冲到队长面前,大叫道:“他吐血了,你还不管?”
李大爹冲过去拉着李秀姑说:“这种撬杆,关你屁事。”
李秀姑挣扎着大哭大叫:“快救人啊!──你们快救命啊!──”
看到李秀姑那样伤心,有社员说:“他睡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队长这才对保管和会计说:“你们看着办吧。”。
会计叫了两个青年农民,拿仓库里的打谷箩,把徐春林装在里面,叫先抬到医院再说。李秀姑被她爸强行拉回去了。
两个农民将徐春林抬到了公社医院。医生检查后,摇着头说:“他已经死了。他是怎样死的?”
两个农民吓呆了,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地说:“他是我们生产队的知哥,为称谷子,砸了生产队仓库的门锁,队长、会计、保管打了他。”
旁边有人叫起来:“人命关天!──你两个不能走,得向公社反映。”
许多人都围拢来,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邱老三卖耗子药从医院外经过,听说知青被打死了。他急忙挤进人群,掀开徐春林的衣服,见他全身是伤,不禁义愤填鹰。他冲过去,楸住两个农民质问:光天华日之下,是谁敢打死知青?当他弄清楚了徐春林是为了称粮,被队长、保管、会计活活打死时,他悲愤地号叫起来:“打死人要赔命!——龟儿子些休想跑得脱!——”
围观的人也很气愤,有人说:“该把狗日的些抓起来。”
邱老三说:“走──先跟我一起到公社去说清楚。”他扭住那两个农民,后面尾随着一群围观的人往公社走去。
公社书记见一大群人捅进来,又听说是打死了知青,怕群众闹事,想尽快把人驱散。他对着这些愤怒的群众厉声地呵斥:“有啥好看的?公社难道会包庇坏人?与打人无关的通通出去。”
武装部长出来指着围观的群众吼叫:“你们跑到公社来干啥?想坐学习班是不是?都给我出去——!”
刘公安走进办公室大叫着:“与打死人有关的进来——!”邱老三扭住两个农民,跟着刘公安走进去。刘公安没搭理他们,拿了一个茶杯倒了一些开水进去,摇晃着烫洗杯子。邱老三猴急起来,他说:“死者是知青,现还在公社医院里!”
刘公安盯着邱老三问:“你是死者的啥子人?干啥的?叫啥名字?”
邱老三感觉自己好象成了被审问的对象。他大声地回答:“我叫邱志刚,是西龙公社的知青。死者是无辜受害者,又是知青,那就是我的亲兄弟了。”
刘公安向邱老三射来审视的目光,见他三十岁左右,一双灵活而有神的眼里闪着怒火,薄薄的嘴唇,清瘦的脸,又浓又密的眉毛在那不大的脸上非常醒目。他感觉在哪儿见过。他转过头去问那两个农民,问了好一阵,才在本子上记下了,死者知青徐春林。证人:邱志刚(西龙公社知青)李长贵、张友发(高峰二队社员)他站起来说:“没得你们啥事了。”
那两个农民听刘公安说没得事了,抬腿就往外跑。邱老三由愤怒转成了忧虑。他对刘公安说:“必须严惩凶手,马上将他们捉拿归案。”
刘公安心里很不舒服,他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说:“我们晓得该咋处理。”他只管往外走。邱老三着急地追在他后面说:“徐春林的尸体要保护起来。他的爸妈还不晓得,……”
刘公安心中骂着龟儿子狗杂种,你算老几?指挥起老子来了。他口里应付着:“我们晓得,晓得!你这人真怪!”
邱老三从石云公社出来,更加感到悲愤。他原本打算回家去的,不知怎的,却往另一条路上走去。他经常在外四处闯荡,认识许多知青。他来到西龙公社东方红大队一个老知青朋友的家里,那知青朋友听说后也很愤慨,他们又去找来了十几个知青,大家都认为这事不能随便了结。徐春林的血不能白流,要把舆论造起来,让人们都知道徐春林是怎样惨死的。必须严惩凶手,要让一些人明白知青是不好欺负的,得改善对知青的待遇。他们决定四月十一日,要在徐春林生前所在的生产队为他举行隆重的追悼会。邱老三写了讣告,将徐春林遇害经过写得清清楚楚,希望他的亲朋好友,知青们到时前来参加追悼会。知青们将讣告抄了几十份。大家连夜出发,张贴到了江城市和附近的区县和公社。邱老三怕公社将徐春林的尸首随便处理了,又立即赶回石云公社医院去了。
叶粒得了重感冒,想到市医院看病。她从公园门口经过,见有人在气愤地议论着什么。有一堆人垫着脚,伸长着脖子在看墙上贴的东西。她听到身边有人在说:“这被农民打死的徐春林,好象就是东大街徐皮匠那个下乡的娃儿,徐皮匠是个老实本份的人,怎么偏偏又遇到这种祸事!”她立即往人堆里钻,当她看清了上面写的内容后,她的心绞痛起来,脚下似乎踩着棉花,眼前浮现出徐春林天真、调皮的样儿。他竟被农民活活打死了!她急切地要把这消息告诉王云霞、叶培和其它知青。
会计和保管听说徐春林己经死了,街上的居民和知青口口声声要严惩凶手。他们怕担责任,埋怨队长不该把他们叫来参与此事,现在闹出了人命没法交待。
队长说:“你们怕啥?死个坏知二哥有啥了求不得的?他抢仓库就是犯法。”
队长马上召开了社员大会。他举着烂锁和石头对生产队社员讲:“徐春林这个坏知二哥,抢户口,偷东西,抢粮,还先动手打人,这种人死了活该!……”队长理直气壮地讲着。好象他们打死了徐春林,非但无罪,反而有功。社员们都不吭声,只有李秀姑坐在黑暗的角落里伤心地抽泣。
第二天早晨,队长从窗口看到有不少象知青一样的人到徐春林茅屋前后走动。他开始感到惶恐,他不怕公社找他,徐春林抢粮就犯法,何况又是一个公社讨厌的坏知二哥,怕的倒是那些不讲理的知二哥找上门来,他们到公社抡户口,刘公安也把他们没法! 十年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