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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拉机制造厂在西龙公社的招工已经结束,一共录取了五名男知青和三名女知青。那八个人欢天喜地地展翅高飞了。他们的欢快,给留下的知青们的心灵上增添了更多的悲凉。一时间流言四起,有人说招工马上就要停止了,知青们更加惶恐不安。摆在他们面前的似乎只有两条路:调出去就有生路,留在农村就是死路。连性格开朗活泼的王云霞也变得目光暗淡,沉默寡言了。
叶粒和王云霞同社员们在生产队地里播种玉米。从山弯那边走来了三个人,一个高大的男人牵着一个小男孩,另一只手提着一块肉和一大包东西。走在前面的女人大家觉得很眼熟。鲍满珍惊讶地叫起来:“那不是唐素芳吗,我还以为她再也不到我们这穷旮旯里来了呢!”
其他社员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目不转睛地看着唐素芳和她身后的男人。唐素芳走到地边上来了。她跟一些社员热情地打招呼,从包包里抓出大把大把的糖撒给大家。那些正在挑粪、播种的人都顾不得手脏。有的在衣服上擦了几下就伸出手去接。
鲍满珍接过糖说:“啊呀!这么久没见到你。你在家吃了些啥好东西了?长得又白又胖,我都快认不得你了。”鲍满珍一双眼睛只管在唐素芳身上转。她又惊惊诧诧地说:“瞧这身打扮,真是有钱人大不同,身上穿的是灯草绒。”
这时,叶粒和王云霞才注意到唐素芳穿着一件紫红色灯草绒,手腕上戴着手表,脚上穿了一双平底黑皮鞋。她们高兴地叫着唐素芳。
唐素芳顾不得跟鲍满珍说话了,跑到叶粒和王云霞跟前说:“你两个还是这样舍得干!”
叶粒说:“素芳——他是哪个?”她指着那个穿劳保工作服,三十多岁的男人问。
唐素芳有些忸怩地说:“是我的那个。”
王云霞睁大了眼睛说:“你这样快就结婚了!那小孩是他的?”
唐素芳点了一下头。
叶粒说:“你给他们的是喜糖了。我们的呢?”
“那还能少。在他包包里呢,是高级糖。”
鲍满珍又叫起来:“唐素芳,我们吃的是啥子糖哟?你咋不跟我们介绍一下他哟?”
那个男人正在给那些男社员递烟。黄二爷伸出一只乌黑的手接过烟,放到鼻前闻了又闻,看了看说:“大前门,好烟!”就把烟夹在耳朵上。其它几个接到烟的男社员,也都没舍得抽。鲍满珍见唐素芳跑过去跟叶粒她们说话去了,仍想刨根问底,就说:“这位大哥,你是干啥的哟?咋有空陪唐素芳到我们这穷山旯旯里来?”
那男人说:“是厂里开汽车的。”
地里的人都用羡慕的目光把那人从头到脚又再次打量了一番。大家认为开汽车的真了不得,那么大个家伙,叭叭地叫唤几声,就把几十个人都哼不动的东面驮跑了。曾三爷又问:“是大的还是小的?”
那男人说是运货的大卡车。曾三爷平时僵硬拉长的脸也变圆和了,忙点头哈腰地找话搭白。他已知道汽车吃油不吃草,不象猪儿牛儿要分公母,但要分大小。他认为大的才是最金贵的,大的力气大,驮的东西多,挣的钱也一定很多。
叶粒扛起锄头。王云霞把没点完的玉米交给了身边的社员,就跟唐素芳一起回茅屋去。在路上,唐素芳介绍那男人叫孟长林,在瓦窑沱坛罐厂当驾使员。王云霞问:“孟师傅,你是哪里人啊?”那男人粗声重气地说了一句,俺老家在山东就不再吭声。唐素芳告诉她们,老孟父母也都是农民。六零年自然灾害,父母姐妹都饿死了。他出来逃荒,逃到我们这里,在坛罐厂帮着挖泥、踏泥,后来成了厂里的正式职工。前年厂里买了一部东风牌汽车,厂长见他工作踏实肯干,就叫他开车。
跨进茅屋,唐素芳看到还是老样子——到处又烂又湿,土墙裂口更大了。她皱着眉说:“亏你两个还敢住在这里!”
王云霞说:“前段时间说招工,谁也不敢离开。现在又听说招工要停止了,只有听天由命了。”
唐素芳今天来,是为了办她的招工手续的。老孟所在的坛罐厂要招几个拉牛儿车运坛罐、烧窑、踏泥的学徒工。本来只要男的,还必需是强劳力,就这工种也要查三代。一向不善言语的老孟,为了唐素芳也去找了厂长。长厂正愁女儿结婚没木材打家俱。他半夜到大山里去帮厂长拉了一车木料,厂里才专门要了一名炊事女工,又设法把这个招工指标划到了西龙公社。老孟又给西龙公社拉了一车煤,这事才搞定了。唐素芳想到自己招工了,她们还将在这里苦拼苦磨,就劝她们也想想法子,光在这里苦干不是办法。
王云霞并不羡慕唐素芳为招工,嫁给孟常林才调到了坛罐厂,但也受了一些刺激。她焦躁不安地想着:别说招工是否真要停止了,即使不停止,女知青也很难调出去!一个坛罐厂招工都是如此,其它可想而知了。
叶粒招呼孟师傅坐,又忙着去烧开水、煮饭。孟师傅坐在屋里抽烟,一句话也不说。那小男孩在屋子里转了两转就到外面耍去了。唐素芳到厨房帮着弄饭。叶粒想跟她说话,就叫她一块儿到自留地里去扯小白菜。叶粒说:“你和他扯结婚证了?”
“还没。结了婚的人不能招工,不过,我……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我们认识后,爸妈怕事情黄了,把我和他关在屋子里。爸妈说,再咋样都比去死好。我今天把手续办了,明天就去扯结婚证。”
“你很了解他吗?”
“有些了解。他对我是真心的,这次招工就看得出来。”
“就这些?”
“他只读过两年小学,性格有些内向,心肠比较好。就是喝醉了酒爱发脾气。”唐素芳想到老孟原来的老婆是附近的农民,据说是生病死的。可是,她曾听别人说老孟喝醉了酒就打老婆。她的心里掠过一阵阴影。
叶粒总觉得唐素芳在处理这件事上有些草率。就说:“素芳,婚烟是一辈子的大事,你要好好想想。但愿他能永远对你好。”
饭桌上摆好了菜。一碗回锅肉,一碗小白菜汤,一盘炒黄豆,一小碗炒碗豆。老孟拿出了一瓶尖庄酒倒在几个小碗里。茅屋里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菜了。开饭了,却不见那个小男孩,唐素芳在屋外大声地叫着:“狗娃子──”叫了几声没人应。老孟到屋外叫了两声,那娃儿答应着从茅屋后面跑出来。
老孟说:“刚才妈妈叫你,你咋不答应?”狗娃儿不吭声,走到茅屋门口,只管垮裤子。
唐素芳说:“你要干啥?”
“屙尿。”
唐素芳说:“不能在这里屙,到茅房里去屙。”
狗娃儿站在那儿,掏出小麻雀,对着天上洒起尿来。他洒完了尿,爬上桌子,双手都是泥,抓着筷子就夹菜。
唐素芳走过去抱他下来。说:“狗娃子,去把手洗干净再吃饭。”
狗娃子叫着:“我不嘛,我不!我偏不!”
老孟在旁说:“管他干啥?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我也是在泥巴里滚大的,也没生啥病。你们城里人,臭讲究,生病的反倒多。”
唐素芳叫狗娃子:“来,挨着我坐。”
狗娃子大叫着把小屁股往他爸爸那边移。“我偏不——我偏不挨孃孃坐──我要跟爸爸坐──”
老孟说:“不准喊孃孃,要喊妈妈。”
“我偏要喊孃孃──孃孃─—孃孃──偏喊孃孃!──”
老孟扇了狗娃子一巴掌。“我打死你,看你还喊孃孃不?”
狗娃子哽咽着嘴里还在小声地喊孃孃。
“唉!真不好教。”唐素芳难为情地说。
叶粒问:“他多大啦?在读书吗?”
唐素芳皱着眉说:“八岁多了。老孟说不读书还好些?”
叶粒睁圆了眼睛问为啥?
老孟慢腾腾地说:“书读来干啥?没读书的人实在。墨水喝多了,就要长花花肠子。没读书的人,心眼直,一根肠子通屁眼。”
叶粒听着很不高兴。她说:“那素芳也长花花肠子了?”
唐素芳使眼色示意叶粒不要再说。老孟喝着酒说:“素芳要不喝那几瓶墨水,也就不会受这份罪,犯这么大的难了!”
王云霞想到唐素芳再也不会到这茅屋里来了。尽管过去也有些不愉快,但毕竟大家曾象亲姐妹一样的同吃同住了几年。她鼻子发起酸来,端着酒说:“为我们的友情,为素芳跳出苦海,干杯!”
唐素芳眼中含着泪站起来说:“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们。我也希望你们能早日离开这个鬼地方!”
叶粒的眼晴模糊了。她强忍着泪站起来说:“愿我们都有好的归宿!”三个姑娘都泣不成声,各自喝了一口难咽的酒。 十年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