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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涛和其它一些人被抓走以后,造反派们偃旗息鼓,收起了往日的威风。街上到处贴着《镇反通告》以及《通令》和《勒令》,一些造反组织被通令为反革命组织,被勒令立即取缔。监狱里关满了造反派。人们对“二月镇反”感到悲愤恐惧。吴晓红也成了夹尾巴的狗儿,整日蒙头睡觉。可事隔不到三月,形势又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五月七日,《中共中央关于处理四川问题的决定》正式下达。《决定》批评了“二月镇反运动”,指示要给被打成反革命的群众组织彻底平反、恢复名誉,帮助他们重建扩大。……造反派们受到上面的支持又卷土重来,革命气焰更加高涨。学校里又折腾起来。校园里乱糟糟,到处都是“绞杀老保
!“老保不投降就叫它灭亡!打倒市委黑干将!揪出黑后台!活捉老保头子康毅、罗进川!!”等标语。
吴晓红身穿军装,欣喜若狂地冲进学校,手中举着一卷报纸和传单,高兴地叫着:“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党中央毛主席支持我们,老保休想翻天!——我爸平反了,已回工人造反指挥部了,还是革命左派!——洪老师也平反了,马上就要回来了!——”
洪涛果然回来了,被一群造反派学生抬着举过头顶,一大群人前呼后拥地跟着,俨然象得胜凯旋的将军。他手中挥舞着一张带血迹的手帕,一路向大家招手致意。许多造反派学生都在欢呼着:“砸烂黑公、检、法——(公安局、检察院、法院)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人们把洪涛安放在运动场边土台上的一把藤椅上,运动场上站满了各造反战斗队成员。许多面红色造反大旗在风中哗啦、哗啦地飘舞着。洪涛站起来挺直腰板,双目闪亮,神采飞扬地举着血手帕说:“革命战友们,二月逆流,三月恶浪,老保残酷地镇压我们,妄图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打下去。党政军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为了扼杀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他们动用枪杆子来对付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革命左派,真是何其毒也!毛主席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我们要总结血的教训。我们的血不会白流!大家要团结起来,行动起来。不仅要砸烂黑公、检、法还要夺回枪杆子。大家都要准备武器,迎接更残酷的斗争!……”
台下鼓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有人带头呼起了:“打倒燎匪!——”“誓死保卫红色江山 ! ——”等口号。
令造反派们更加欢欣鼓舞的是,江青托四川省革委主任梁兴初,给江城市造反派们送来了,金光闪闪的毛主席像章和语录牌。造反派们抬着像章和语录牌,犹如抬着巨大的上方宝剑在街上游行。所到之处无不是欢呼声和声嘶力竭的口号声。
天气炎热起来,人们的革命热情比天气热得更快,人们又象注射了兴奋剂一样,乱吵、乱砸、乱打。每天都有不少的造反组织冒出来,有的只一两个人也打出了一面大旗。造反派们,一方面忙着发展壮大队伍,一方面又忙着清除叛徒内奸,一方面又积极收集和制造武器,学校被弄得硝烟弥漫。
形势的发展使叶粒更加迷惑不解,中央为啥一会儿下达《八条命令》镇压造反派,一会儿又下达《决定》支持造反派?她认定造反派搞打、砸、抢,乱批乱斗不对,保守派把班主任和数学老师这样的人也抓去坐牢也不对。她啥组织也不想参加。可造反派现在需要壮大队伍,汪丽秋、王文静也动员她参加造反派。她们说当逍遥派是不行的,骑墙是一种假象,不是左派就必然是右派。中央支持的是造反派,你不加入造反组织,难道想等着秋后算帐?王云霞也劝她,赶快参加她和王文静等人组织的造反组织。她说,你不参加组织,洪涛会怀疑到你头上。我向你保证,我们的组织决不搞打、砸、抢。叶粒听从了王云霞的劝告,参加了她们的“旭日”造反组织。
洪涛联络起各路造反派向市“黑”公、检、法进攻。他们夺了公、检、法的权,将逮捕过造反派头头的公安人员捆绑着押到各单位批斗。就在司马惠兰被打死的造反派总部办公室里,捆着三个曾来逮捕洪涛的公安人员。洪涛和罗永兴用鞭子抽打着他们。洪涛冷笑着说:“这叫以牙还牙,你们专我们的政,现在该造反派专你们的政了。”
他叫人将三个公安人员象鸭子浮水一样吊到屋顶上,并安排了人严守楼道口和造反总部办公室,可是,下半夜,他们发现三个被吊着的公安人员都不见了。地上写着一排大字:“判处杀人犯洪涛死刑,缓期执行。”
洪涛从公安人员那儿什么也没得到,他又忙于两派之间日益尖锐得你死我活的夺权斗争,暂时放弃了内部清查。城内的空气一天比一天紧张,为了不让保守派在城里有立脚之地,有夺权之机,到处都在发生两派之间的围攻和武斗。造反派在城里占绝对优势,他们己将一些保守派打垮或赶出了城。可是城里却传播着恐怖的消息:“燎匪”在城外捉住造反派就要剥皮抽筋,挖眼珠。岷江河里捞上来两俱死尸,造反派说是“燎匪”干的。又有人说“燎匪”在市革委黑干将和康保皇(康毅)的指挥下制造了大量的土炮、雷管、炸药等武器。他们蒙弊了许多农民,正在向江城市迂回包超,要来屠城。一时谣言纷纷,人心惶惶。叶粒和王云霞认为这些都是洪涛、吴晓红等人制造的紧张空气。
一天,田蒙又神出鬼没地跟在叶粒的身后。他悄悄地说:“山雨欲来风满楼,形势不妙,快离开学校。我们犯不着作无谓的牲牺。”
叶粒没理睬他加快了脚步。田蒙紧追上来说:“我求你别不理我。你听我说,现在两派闹得这样凶,早晚要打起来,两派对我们都没好处。我们只能成为牲牺品。离开是最好的办法。快收拾东西我们一起走。下午我在北门桥等你。”
叶粒说:“你不必等我,我死在这里也不会跟你走。”
田蒙亊先也想到她不会相信他,也不会跟他走,听她这样说,心里还是很难受。他哀求着说:“你要相信我。我是为你好!”他的话还没说完,叶粒已经走了。
叶粒和王云霞并没感到会有多大危险,她们认为两派都是老百姓,不会真枪真刀的打起来。可是,事情的发展倒有些出人意料,外面的交通阻塞了。造反派们已不能出城,蔬菜也运不进城来了。江城市被逐渐地包围起来了。
一九六七年五月十六日,吴晓红气急败坏地去找首都红代会赴江城联络站的人。她跨上市委招待所二楼,听到有人在用假嗓唱着《红灯记》里李铁梅的唱段:“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声音是从一间半开着的房门中传出来的。她走过去将头探进去,见刘季平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头,一只脚跷在床架上,脚上的袜子掉在脚尖上,那只脚一甩一甩的。那掉在脚尖上的袜子也就一晃一晃的。眼镜正对着房门,在亮光下闪着白光。就是他正在唱《红灯记》。吴晓红见他躺着,忙把头缩回去。但情况十分紧急,她顾不得许多了,仍走进去,见另一张床上睡着王浩。桌上杯盘狼藉地摆着酒瓶、酒杯和吃剩的菜以及没洗的碗筷。几只绿头苍蝇正围着嗡嗡地打转。
刘季平见她进来,忙坐起来,头发乱蓬蓬的,他低垂着头双手撑着床沿。吴晓红着急地说:“不好了,燎匪围攻城了!”
刘季平心里一怔,心想,中央明明是支持我们的,前几天与燎匪在城里的几次冲突,都是造反派占上风,难道他们还想翻天?他说:“他们竟然搞农村包围城市?”
“洪老师叫我来向你们报告,有红造战士侦察到燎匪调动了大批不明真象的农民,拿着扁担、锄头,从四面八方向城里奔来了。”
刘季平抬起头来,眼里闪着惊讶,虽然两派之争从上至下己成你死我活,但发生大型围攻城市还未听说。对吴晓红的报告,他感到有些意外,但他坚信,造反派绝对会将保守派镇压下去。他走过去推醒沉睡中的王浩说:“兵临城下了!我们得立即组织反击,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天气很炎热,在学校里的造反派们都在睡午觉。校园内的大字报已大为减少了,墙壁上、教室里、黑板上到处都是打倒保皇派!打倒燎匪!打倒走资派!打倒市委黑干将!绞杀康毅!打倒刘少奇!……的标语。校园里的花草在阳光下蔫头搭脑地垂着头,它们似乎也在想睡觉。到处显得懒洋洋的没有生机。只有几只瘦小的麻雀在房顶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突然,急促的打铃声,尖锐的口哨声同时响起来。声音又响又急,有人大喊:“燎匪屠城了,快起床——快!──全体到操场集合——”
吴晓红使劲地敲着各个寝室的门。窗外已响起了急骤的脚步声。吴晓红打着门叫着:“汪丽秋──王文静──你们还在干啥?等燎匪来杀死你们呀?!”
叶粒和王云霞睡眼惺松地坐起来,从窗子上看到外面的人象潮水似的往操场那边涌去。她们看到外面那惊惶奔跑的人们,也不得不赶快穿好衣服跑出去。运动场上人群涌动,噼噼啪啪的跑步声和蜂子朝王似的嗡嗡说话响成一片。
运动场边的土台上,站着神情紧张的洪涛和刘季平。干瘦的洪涛站到台前向大家挥了挥手,又吹了两声尖锐急促的口哨,示意大家不要讲话。台下马上肃静下来。洪涛声嘶力竭地在台上大叫:“燎匪带领十万农民向城里杀来,扬言要血洗江城市。现在是革命考验我们的关键时候到了!——战士们!──战友们!──我们要拿起武器参加战斗。有钢钎的拿钢钎,有藤帽的戴上藤帽。把棍子棒子都带上。我们要誓死保卫江城市!——保卫江城人民!——限大家两分钟,各自去拿武器。两分钟后马上到这里整队出发。”
大家一窝蜂似地跑开各自去寻找武器去了。叶粒站在那儿发呆,她不相信这么多人真的要打起来。王云霞也站在那儿没动。叶粒心中嘲笑那些象疯子一样,一忽而跑过来,一忽而又跑过去的人们。他们一天到晚就会讲斗争!斗争!再斗争!先是用笔批判,后来又押上台揪斗,现在又说要拿棍棒去打人!
许多人果真拿着棍棒跑回来了。有些人手中举着一根凳子的腿、桌子的脚,还有人拿来了伙食团的火铲、锅铲、铁钩,也有人拿来了劳动用的锄头、扁担、钢钎。
叶粒忽然看到马淑群老师的小脑袋上戴着一顶藤帽,手中拄着一根晾衣撑竿走来。大热的天,她竟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右臂上戴着“东方红”黄字红袖套,胸前别一个碟子大的毛主席像章。她边走边喘地挣扎着往这边走着。叶粒惊讶地看着她那象堂吉诃德式的打扮,匆忙地跑过去掺扶她。她的眼镜掉了一只下来,另一只还挂在耳朵上,那样子有些怕人,一双凹进去的眼眶在四指宽的腊黄脸上显得很大,眼睛灰蒙蒙的暗淡无光。她用那双失神的死鱼眼睛瞪着她,用力挣脱她的双手。叶粒说:“你病成这样,还来干啥?”
她只管踉跄地往前走着说:“我要和大家战斗在一起。你别管我……。”
叶粒真为她担心,至从她被释放回来后就病倒了,再也没见她参加过游行和写大字报了。前不久,她和王云霞曾去看望过她。她只能勉强坐起来,一双呆滞的眼睛愣愣地望着她们,口中不停地说:“我有罪,我愿意改造……重新作人。……”
由于经常整队游行,人们很快地站好了队。每个战斗队的前面竖着一面大旗“红彪、卫东、野战、劲松、朝阳、东方红、旭日、捣黑窝……”后面是黑压压的人头和林立的棍棒。洪涛和刘季平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刘季平说:“大家斗志昂扬,精神饱满,我们的队伍一定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建议组织一支敢死队,由敢死队走前面。……”
罗永兴不等说完就冲到队伍前面。洪涛非常高兴地说:“敢死队由罗永兴指挥,由三十名勇敢的战士组成。”
这些只在电影上看到过打仗的学生们,多数怀着新奇,激动的心情,喊着“绞杀燎匪!打倒铁杆保皇!”等口号,雄纠纠地离开学校向城北进军。到底去干啥?许多人都稀里糊涂。叶粒和王云霞也夹在队伍里,她们心想,也许出去示威游行一圈就回来了。他们全然不知,这一日,竟是血写的日子!它开了全国大型武斗之先河。
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城北郊外公路上走去。公路两旁都是农田,栽着碧绿的秧苗。路边堆着许多铺路用的碎石和附近建厂用的下水道水泥管。水管直径为一米多,长约两米。前面发生了阻塞,有人说前面打起来了。队伍乱起来,前面有人往后面退,后面的人又只管往前面捅挤。
王云霞说:“我想看看前面到底在干啥?”就弯着腰从路边一节节的水泥管中钻过去,跑到前面去了。
病入膏肓的马老师被拥挤的队伍一推,栽倒在地上。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象潮水似的涌过来。前面的人来不及抢救她,后面的人已经涌过来了。人们己顾不得脚下,一些人径直从她身上踩过去。她成了大家的绊脚石。
叶粒感到头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飞下来,她还没弄清是怎么会事,几颗铺路的碎石已从头顶上砸下来。一颗打在头顶上,一颗打在肩膀上。她本能地用双手捂着头顶,手上马上沾满了鲜血。旁边的王文静赶忙用手帕捂她的头。此时,天空中飞沙走石,泥尘滚滚,队伍乱成了一团。王文静拉着叶粒急忙随着一些后退的人往回跑。叶粒和王文静顺着来的公路直往学校奔去,只见学校大门紧闭,上面贴着造反司令部的通告:凡没有参加战斗的造反派战士马上进城修筑工事,以防燎匪屠城。王文静和叶粒手拉着手地往城里跑去。
此时城北正在进行着非常原始,激烈而又残酷的血战。戴着藤帽拿着钢钎的红造敢死队在罗永兴的指挥下,将公路边的大水泥管推到路中央。人们躲在水泥管后面,将水泥管推着往前滚动。一部份红造学生跟在水泥管后面用路边的石子向对方投去,石子象雨点在天空中飞舞,迫使对方往后退。对方也用石子向这边不断的反击。造反派大叫:“杀死燎匪!──”燎原兵团大叫:“杀死撬杆派!──”
罗永兴率领敢死队不顾飞沙走石的袭击,只管往前冲。后面的造反派们蜂拥着往前挤。直逼燎原兵团往后撤退。燎原兵团在一个退伍军人──人称黄山虎的青年农民的指挥下诱敌深入。当造反派们将无数根水泥管推到三岔路口时,黄山虎指挥满山遍野的农民拿着锄头、扁担从山坡上冲下来。康毅挥舞着“燎原”大旗从山谷中跳出来冲向三岔路口。燎原兵团的农民,有的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用撮箕或烧箕做盾牌,向这边冲过来。任石子泥沙劈劈啪啪地飞来,他们毫不畏惧。在三岔口,两派短兵相接,互相用钢钎、锄头、扁担、棍子混战起来。双方都在漫骂呐喊,互相厮杀打得天昏地暗。一些人倒下了,一些人血流满面。罗永兴从水泥管后面跳起来,拿着钢钎对着康毅腿上刺过去。康毅不提防,大腿上的血马上浸湿了裤腿。
罗永兴大叫:“活捉铁杆老保头子康毅——捉住他——绞杀他!──”
几个造反战士挥舞着钢钎冲上去,招架住农民的锄头、扁担,将倒在地上的康毅抓过去了。造反派这边大叫:“燎匪快滚吧!——我们活捉了你们的康匪头了!——”
黄山虎见康毅被捉,急忙大叫:“把康司令夺回来!──”
几个拿锄头的青年农民冲过去,对着用钢钎乱刺乱杀的罗永兴当头就是一锄头。锄头挖在他头上,头被挖开了口,头皮掉下来,遮住了眼睛。鲜血喷出来染红了农民的锄头,另一个农民对着罗永兴又是两锄头。罗永兴惨叫着倒在地上,痛得在地上翻滚着、嚎叫着。他滚到了公路旁边的秧田里,在田里翻来复去地挣扎着,极其凄厉地叫着:“唉呀!──!唉呀!──救命啊!”他的身子压倒了一大片秧苗。田里的水变成了粘稠的稀泥。泥浆糊满他的全身,乌黑的泥浆变成了暗红色。他象一只泥鳅在那里滚着,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造反派见罗永兴倒下了,几个敢死队员从水泥管后跳出,本想去营救他。怎奈招架不住农民挥舞的扁担和锄头,又见黄三虎带领满山的农民冲过来。他们有些胆怯了,只得气急败坏地往后撤退。
王云霞水泥管中钻出来,站在路旁,正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可怕的血战,不提防造反派队伍如潮水般仓惶后退。她刚意识到危险,转身向后退的人流挤去。一个青年妇女拿着一根棍子跟在后面追来。前面的路被蜂拥后退的人阻塞着跑不动,她心里着急,就跳进路边的秧田里。她双脚陷在稀泥中,一只脚好不容易拔出来,鞋子已陷到烂泥里去了。她使劲地拔着腿想跑快一点。啪的一声,她感觉胳膊钻心透骨的疼痛,差点昏倒过去。她扭过脸来,见是那妇女挥着棍子在打她。那人恨恨地说:“打死你撬杆!——打死你!——”
王云霞眼中含着一泪,缩着身子哀求道:“大姐,我没打人,又没带武器,你打我干啥?”
“我们种粮,让你们读书。你们吃饱了来造反!”说着又举起棍子要打下去。
被押着的康毅老远看到大叫:“别打她——她没动手打人——”那大嫂才收了手,和追过来的一群农民一起去营救康毅。王云霞捂着受伤的胳膊从田里拔出腿来流着泪往回走去。
洪涛老远见燎原兵团来势凶猛,造反派大败而逃。他胆战心惊地也往后退,突然眼前一亮,只见造反派的工人队伍开着卡车来了。他恍然大悟──得打电话多搬救兵。他急忙往回赶。
造反派中的工人队伍开来的大卡车,上面装满了河沙、石子和石灰。卡车向燎原兵团那边开过去。上面载着戴着藤帽,手拿钢钎的工人。他们不断地向燎原兵团的农民甩石子、河沙、石灰,还挥舞着钢钎乱刺。燎原兵团那一群去营救康毅的农民被打退了。可是卡车开到山岔路口,被横七竖八的水泥管堵住开不动了。燎原兵团又发起反攻,互相进行了更激烈的撕杀。燎原兵团的人愈来愈多,山包周围人山人海。他们气势汹汹地从田边小路包抄过来,直逼得造反兵团全军溃败。
快杀进城中心,造反兵团中的工人敢死队来了。在工人造反派头头吴兴全的带领下,有人拿着从“公、检、法”抢来的枪。吴兴全对着冲在前面的青年农民叭叭连放几枪,几个农民倒在血泊之中。黄山虎大为震惊。他大叫:“他们公然开枪了!——大家马上撤退!——好汉不吃眼前亏!——撤呀!——”
天快黑了,两派经过了几个小时的血肉相拼,终于暂时偃旗息鼓。双方都有不少伤亡。燎原兵团撤退了,造反派们也退回城里。城北郊外的公路上一片狼藉惨不忍睹。沿途洒满了碎石和鲜血。被踩扁了的马老师的遗体己看不清面貌。还有一些没被救走的伤员在痛苦地呻吟。市医院的救护车开来了,有人在秧田里找到了已经僵硬了的罗永兴。医生们抬走了一个个伤员和一具具尸体。
造反派退回城后,加紧防预修筑工事。美丽的江城市还保留着古代建筑的遗迹,城北高高的城墙依然犹存。东、西、南则是绕城而过的江水。水上的船只已被造反派控制。造反派们重点防守的是城北一带。城北是整个城市的门户,有两条大道直通郊外。造反派们用条石、巨木将大道口堵死。城北沿城墙有两座延绵的小山。造反派占据了城北高地。燎原兵团则将整个江城市团团围住,他们占据了所有的水陆要道口。驻扎在城北的燎原兵团与城北高地的造反派近在咫尺,这里便成了两派对垒的重要防线。江城中学造反派在洪涛的指挥下重点防守城北的公路口。造反派们昼夜不停地在公路口两侧的山上挖战壕、修工事。大家心情极其紧张地严阵以待。江面上红航造反派们开着汽船不停地巡逻。城内居民人心惶恐。有人报告说:燎匪已调集大军,马上就要血洗江城市。”
叶粒和王文静逃回城里,见街上关门闭户冷冷清清。她们在街上孤零零地走着。一个大娘从门缝里看到叶粒头上流着血从外面经过,急忙打开门追过去问:“姑娘,你头上咋流血了?听说城外打起来了,是真的吗?”
“是的。她的头就是被燎匪打伤的。”王文静说。
那大娘神情不安地说:“啊呀!连小姑娘也要打!那些燎匪简直就是强盗了。你们快到我家来,我给你包一下。”
“没关系的,谢谢大娘。”叶粒有些感动,又觉得不好去麻烦别人,她说着拉着王文静往前走。
大娘急了,拦着她们说:“你这姑娘,是对我不放心 ? 我家里的人都是造反派的。你们为了大家流血,我看到心痛!”
她们跟着大娘到她家里。大娘用盐水给叶粒洗了伤口包上了纱布,又留她们吃晚饭住宿,简直就象待自己的闺女一样。第二天一早,她俩忙着去了解情况。临别时她们对大娘感激不尽。王文静写了一张纸条:阶级友情深似海!请大娘收下这点心意。她把自己最珍贵的那枚从北京带回的毛主席像章,小心地别在手帕上,和那张纸条一起放在枕头上。
叶粒和王文静来到城北防守阵地,见人们正在紧张地挖壕沟。山头上已挖了许多道纵横交错的深沟。叶粒在穿梭来往的人中寻找着王云霞。在一条深沟里,她看到王云霞一只胳膊缠着纱布,用一根皮带吊在脖子上,另一只手还在艰难地提着撮箕里的泥土。叶粒叫了一声云霞,就扑过去。王云霞丢掉撮箕,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王云霞抽咽着说:“差点见不到你们了。”她将昨天被打的情况告诉了她。叶粒也讲了她和王文静的遭遇。
叶粒看着蓬头垢面憔悴不堪的王云霞说:“你的手哪能提土啊?不行,得好好休息。”
王云霞感慨地说:“能保命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休息!唉!昨晚,我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许多人一眼也没合过。”她又想起了罗永兴,心有余悸地说:“好吓人呀!我亲眼见罗永兴的脑壳被农民用锄头挖开了花,他在田里惨叫。”
她们正说着,老远见洪涛头戴藤帽,腰间别着一只手枪到工地上来了。他后面跟着戴藤帽拿钢钎的吴晓红。洪涛大叫着:“大家要提高百倍的革命警惕,燎匪随时会反扑。人人都得带武器。工人造反派给指挥部运来了大量的武器,换班时各自去领。”
等洪涛他们走后,叶粒才真感到形势非常严峻。这血的教训使她意识到过去把两派之争想得太简单了。她厌恶洪涛、吴晓红,也讨厌起康毅和罗进川来。你们怎么能拿老百姓的生命开玩笑!?怎么竟变得六亲不认,象杀红了眼的怪兽!?
马老师死了,没有人来领她的骨灰。她没结婚,没有子女,也不知还有没有其它亲人,即使有,恐怕都是阶级敌人。造反派也没有象对其它死难者一样追认她为烈士,因为她毕竟是有问题的人。马老师从事了二十年的教育工作。她一直教导学生要团结友爱,遵守纪律。……她自己也不会料到,会心甘情愿地死在武斗战场上。她死了,无声无息!
康毅被造反派抓获后,吴兴全、洪涛和刘季平等人曾研究过对他的处理。吴兴全说:“把他捆着游街,然后再把他的脑壳砍下来,挂在城北的高墙上,以挫伤燎匪嚣张的气焰。”
刘季平说:“现在千万不可激怒燎匪,目前是敌众我寡。我们只有背水作战,对他应采取说服教育。”
王浩也提出与吴兴全相反的意见:“优待他。叫他投降。叫他做燎匪的撤退工作。”
洪涛说:“他是首恶顽固分子,叫他投降怕行不通。”
他们扯来扯去意见不能统一。他们把康毅捆着关在一间又窄又潮的地下保管室里,由三班人轮换着看守。康毅腿上的伤口发了炎,身上发烧。他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那晚深夜,该徐春林和另一个造反派战士看守他。徐春林手中拿着一只枪,蹲在康毅身边瞪着眼看着他。心想:他就是燎匪头子,我还以为是红眉毛、绿眼睛,没想到就是这么个平常样儿。另一个看守背靠着墙睡着了。康毅轻微地动了一下,徐春林厉声地叫:“不许动——你老实点!──”
康毅听到那声音虽然高,却是没换嗓音的童声。他睁开眼睛看着徐春林,见是一个小男孩。就说:“你这么小,是中学生还是小学生?”
徐春林觉得他在小看自己,男子汉的自尊心受了损伤。他把胸脯一挺没好气地说:“你管得着吗?中学、小学都一样闹革命。你如不老实,我就枪毙你。”
康毅看到他那稚气未脱的样儿,想逗逗他。就说:“你知道我是哪个?是坏人还是好人 ? ”
“那还用问。”徐春林把头扬起:“你当然是个大坏蛋,听吴畏大姐说,你是“燎匪”的坏头头。你们打死好多人。”
康毅的头埋下去,声音低缓地说:“我们不想打死老百姓。我们只想保卫党、保卫国家、保卫毛主席。……”
“我不信,你胡说。你想蒙蔽我。”徐春林警惕地叫起来,生怕上了他的当,相信了他的鬼话。
康毅不再说话。徐春林把枪拿在手中东掰西瞧弄得枪栓响。康毅抬起头来说:“小兄弟,看枪走了火。我看你不会使。”
徐春林的脸红起来。他的确搞不懂该怎样使。但嘴硬着说:“我看你才不会。”
康毅心里笑起来。心想这小子,明明就是不会。他故意说:“你真会使?哪我问你。你手中拿的是什么枪?该怎样使?”
徐春林答不出来,支支吾吾地说:“我为啥要告诉你?我晓得,偏不跟你说。”
康毅笑起来:“不会就不会,没啥丢人的。我从小在部队长大,要不,我也不会。”
徐春林被他揭穿了,就说:“那你说,这枪该咋使?我打弹弓可是神手,就是不会打枪。”
康毅给徐春林讲该怎样装子弹,怎样瞄准以及各种枪的性能。还说枪不可以乱打,一颗子弹出去就可要别人的命。徐春林听得津津有味,已经忘了他是被看守的敌人。康毅又跟他讲了他到北京见到毛主席,以及到各地串联见到的一些新奇事情。看守了两晚上后,徐春林已经跟他混得很熟了。他从心里同情和喜欢起这个老保头子来。他悄悄地给康毅弄来了退烧和消炎的药。有一天,他对康毅说:“你是瓜儿!为啥不逃跑?”
康毅笑了笑说:“小兄弟,我很感激你。我跑了,你咋办”
“我不怕。我说睡着了,他们把我没法。”
燎原兵团驻扎在城北的大多数都是青年农民。他们打开了城北粮站仓库,用大甑子煮着白花花的大米饭。凡来围城的人,生产队每天照记工分,这里吃饭不掏钱。燎原兵团在城郊过起了共产主义生活。他们象铁桶般地围困着城里,不仅阻断了交通和通讯,还经常对城里停水停电。城里人可遭罪了,蔬菜运不进城里,粮食和日用品一天天减少,饥饿眼看就要威胁着大家。人们日夜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防守在城北公路两侧山上的造反派,对驻扎在山脚下的燎原兵团,发动了政治攻势。他们架起了高音喇叭,宣传《决定》、唱有针对性的语录歌。燎原兵团也采取了反击。他们也架起高音喇叭,先是打语录仗,后来干脆不停地骂着:“撬杆──农民种粮,把你们胀饱了——胀翻了——你们要造共产党的反!——”
红造这边也在高音喇叭里吼着:“张老三——我问你——你的老家在哪里?老婆娃儿在想你——快滚啊!……”
城北造反派轮换着去站岗。一天,该叶粒和王云霞值班,她俩也头上戴着藤帽手中拿着钢钎蹲在战壕里。高音喇叭似乎也吵累了,暂时静下来,就听到对面不时传来叭叭叭的枪响。高六七
级的一个男生垫着脚站在战壕里,伸着脖子用望远镜看着对面。他说:“燎匪在吃饭,吃的是白米饭,盆子里还有不少茄子、海椒。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们倒安逸!”
王云霞站起来说:“你连吃的啥都看清了?我不信。”
那男生说:“不信,你来看。”
她丢下钢钎走过去。刚走两步,只听那男生大叫一声:“唉哟!──”就倒下了,脖子上涌出了鲜血。一颗子弹射来,从他长伸着的脖子上穿过。王云霞吓得跌倒在壕沟里爬不起来。叶粒大惊失色,跑过去将王云霞扶起来。她大声地叫着:“快来人呀!——有人被子弹打伤了!──”
几个男生过来抬着人飞奔下山去了,战壕里留下了一滩鲜血。王云霞吓得战战兢兢地说不出话来。心想:如果早过去两步,这颗子弹就该打在自己头上了,那才冤啊!“燎匪”果真打过来,我们能拿起钢钎去杀人吗?她的眼泪不禁唰唰地流下来。叶粒也吓得惊魂未定。她说:“你就是爱看稀奇,那天挤到前面去差点丢了命,今天好险啊!”王云霞想起洪涛说,谁临阵脱逃就先枪毙谁,看来只有葬身在这里了。她们心情极其沉重地互相挨着。王云霞紧紧地抓着叶粒的手,沉痛地说:“我不该拉你参加造反派。我曾说决不搞打、砸、抢,可现在要杀人了!”。
阵地上有人小声地唱起来:“远飞的大雁呀!请你快快飞,捎个信儿到北京。红造战士想念您呀,恩人毛主席!……”有人接着说:“毛主席呀!毛主席!快快派人来解救我们呀!我们是为了保卫您老人家呀!”声音哀婉凄凉,阵地上似乎有人在抽泣。
天黑了,下起雨来。一些居民从山后爬到阵地上,给他们送来了斗笠和稀饭。他们把捍卫江城市的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些从未摸过枪,打过仗的学生娃身上。一个大娘把稀饭递到叶粒和王云霞手中,流着泪说:“你们辛苦了,你们守住了阵地就保全了我们的性命!”
送东西的人走了,天象锅底一样漆黑。对面山下燎原兵团驻地却闪着耀眼的灯光。没长眼的子弹时不时呼啸着飞过头顶,一阵阵又传来,啪、啪、啪的射击声,整个阵地笼罩着恐怖。换岗了,她们回到住地,挤着躺到桌子上,头下枕着藤帽,虽然困极了,却怎么也睡不着。
所有的商店都停业,大街上关门闭户行人稀少。城里人们谈到“燎匪”就会胆战心惊,满腔恼怒。昨天那个男生已经死了。造反派追认他为烈士,将他的尸体用白绸子裹着放在架子车上,后面跟着长龙队伍在街上游行。游行队伍高呼:“打倒燎匪!──请看燎匪罪行!──昨晚我们又一个战士光荣牺牲!”
游行队伍中,有一队人最引人注目,大旗上写着聋人革命造反兵团。聋人们整齐地比划着高呼的口号。他们的神情无一不表现出激动和义愤。
绞杀燎匪!──枪毙康毅!──等口号沿途不绝于耳。造反派这次的游行除了脚步声,口号声外,街上静悄悄的。人们都默默无语,心情沉重得喘不过气来。许多人都在暗暗地擦泪。
城里流传:城外乡镇上的造反派都被“燎匪”抓的抓,杀的杀,抽筋剥皮。……“燎匪”还在不断增兵,制造了大量的土炮,随时准备大举进攻。人们心中都有一个巨大的问号和感叹号,这些“燎匪”,城里人与你们无冤无仇,为啥要下这样的毒手?!
城里造反派的武器也愈来愈多。他们从武装部弄来了各种武器:冲锋枪、机关枪、手榴弹,甚至大炮。一些男生争着去领枪支弹药。好些人又不知该怎么使用。一个男生坐在地上擦枪,枪走了火,子弹从一个人的肚子里穿过去,又钻进另一个人的大腿里。一个姓刘的学生,端着一只笨重的科尔堤手枪,口里啪啪啪地喊,眼睛东瞄西瞄,正在得意之时,手指无意扣动了扳枪。在清脆的枪声和火光中,一粒子弹射出枪膛,擦过前面一个同学的耳朵。随着一声尖叫,另一位同学的白内裤刹时被鲜血染红。刘同学顿时吓傻了,他不知枪里有子弹。连续发生这样的事,弄得女生们在阵地上诚惶诚恐,回到住地也胆战心惊。
文工团、京剧团、川剧团,还有各学校成立的宣传队,巡回到阵地慰问演出。他们演出的节目都是:拿起笔,做工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或是老保燎匪要垮台。对着燎匪杀!──杀!──杀!
江城市被围困了半个多月了,“燎匪”不但不撤兵,反而缓兵不断,武器大增。他们采用土洋结合的办法,自制火药、用泡菜坛、玻璃瓶装炸药制土炮。加上从造反派手中夺来的枪支弹药,要对付城内的造反军已足足有余。他们灵活运用毛主席农村包围城市的战术的确大见成效,广大农村是后盾,他们处于绝对优势。令造反派头痛的还有“匪首”康毅在城里的保守派“黑”公安人员的帮助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之夭夭,已回到“燎匪”营中。
城里与外面,只有无线电波还能取得联系,一封封十万火急的电报不断从江城市飞出去:“向省革委告急!——向全川人民告急!——向中央军委告急!——向毛主席告急!──江城人民危在旦夕!——请派援兵部队将燎匪歼灭!……
可是上面并没有明确的答复,只叫双方克制。城里的老百姓每天都翘首相望。巴不得传来中央的声音,宣布“燎原”是反动组织,勒令马上缴械投降。或派解放军支持红造,围歼“燎匪”。大家望着都在念:“解放军快来救老百姓。”看到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大家就惊叫起来,是上面派飞机来了
!
上面支持我们来了!望着,望着,飞机上撒下了《四川十条》、《成都军区和省革命筹备委员会联合公告》的传单。造反派们有些失望,省军区为什么不坚决支持我们?不保护我们呀?我们为了保护党中央,保护毛主席,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啊!
造反派头头们认为,最可恨的是江城市军分区的“丘八”。他们一样的被围着,态度却不鲜明。不公开站在造反派一边,不愿给造反派枪支弹药。
吴晓红的爸爸──工人造反派头头吴兴全,对军分区的暧昧态度非常恼怒。他愤恨地跟洪涛说:“军分区那些丘八眼睁睁看着燎匪猖狂却不表态。推说要等省军区、中央军委发指示,否则他们不敢乱来。这明明是屁股坐在歪凳子上,对造反派没感情。我们应迫使他们表态。”
洪涛表示赞同,他认为应给他们施加压力,量他们不敢向我们开枪。王浩和刘季平却不同意这样干。他们认为,应争取得到他们的支持。他们的理由是:军委林副主席是紧跟毛主席的,虽然二月份有人曾提出过揪军内一小撮,但后来地方上始终不敢把矛头直接对准军内。跟解放军搞僵了没好处。然而吴兴全和洪涛却不听劝阻,他们仍组织人去围攻军分区领导。
相持的日子又过了好多天。那晚,阵地上一片死寂,凌晨零点,燎原兵团又突然将全城停电。整个江城市一片漆黑,也没有枪声。城北造反派阵地上是谁又唱起了:“远飞的大雁啊!请你快快飞,捎个信儿到北京。红造战士想念您呀,亲人毛主席!……”许多人也跟着唱起来。歌声由小变大,竟成了悲凉的大合唱。
凌晨三点钟左右,在万籁俱静漆黑的夜空里,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轰!轰 !
轰!不远处一片红光。有人大叫:“快行动起来呀!──战斗已经打响了——燎匪开始攻城了——现在正在占领左边高地。——”
左边高地在城北公路的左侧,防守的有中学生和红工造反派。前几天,燎原兵团曾多次组织正面进攻,架云梯企图攻进城来,都被造反派用密集的火力打退了。今晚他们选择了防守较为薄弱的左侧高地进攻。洪涛神情紧张地急忙在阵地上调兵遣将。他将阵地上一部分人调去增援左侧高地,一部份人安排严守阵地。命令女学生准备好药品、担架,主要负责救护伤员。他再次重申:“有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
吴晓红也咋咋唬唬地叫着:“人在阵地在,阵地不在人也不在。……”可是她拿纲钎的手却在哆嗦,说话的声音也在打抖,甚至不敢把头抬起来。
在爆炸火光中,王云霞看到吴晓红那个外强中干的样儿,也感到了恐惧。城北那场武斗的情景又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农民杀红了眼,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乱杀乱砍。我们造谁的反呢?我们为啥要拿性命去开玩笑,被无知的农民打死呢?她不甘心。她瞪着恐怖的眼睛看了看周围,大家都默默地拿着武器站着,听着洪涛的指令。远处不断传来震天动地的雷管爆炸和密集的枪声。她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叶粒和王文静,见她们似乎没有异样的表情,那种恐惧和痛苦的感觉才减轻了许多。她心想:冤也不止我一个,死了也不会是孤鬼。她脑海里突然变成一片空白,有几个字不停地出现死!死!大家一起死!
特大号外:十万火急!向全国人民告急!——向中央毛主席告急!──燎匪屠城了 !
——江城市危在旦夕的电波不停地向四面北方飞去。
不到天明,在猛烈的炮轰下,手持卡宾枪、鸟枪、钢钎、棍棒、大刀、手榴弹、雷管等现代和原始武器的燎原兵团大获全胜地占领了左侧高地。
战斗打响后,防守左侧高地的学生娃娃们一片混乱。许多人都昏头昏脑不知所措。有人高喊着毛主席万岁 ! 解放军救命啊 !
跳下崖——有人提着枪乱打。还有人听到爆炸声,慌忙写遗书:我是一名光荣的造反派战士,为了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保卫红色江山,为革命我死得重于泰山。……
“红工”、“灭匪队”、“打匪队”等造反组织前来火速增援,他们也采用了各种武器跟进攻的燎原兵团,展开了一场江城市空前的生死大血战,才掩护学生们撤退了。
清晨,战火的硝烟弥漫了整个江城市,左侧高地山坡上洒满了鲜血。已不再有炮火和枪声,城里城外一片寂静。人们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城里人惊惧地等待着更加残酷的流血事件的发生。人们熬着,时间极其艰难地一秒一秒地度过。每过一秒钟似乎都象过去一天、一月。终于熬到十点钟,有人报告说:“成都军区△△部队支左来了。”许多人都瞪着惊疑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午,全副武装的军人果然驻进了被“燎匪”占领的左侧高地。“燎匪”已经全面撤退。
又熬过了两天,城里城外的交通已经开始恢复。江城市人民好似重新获得解放,许多人高兴得热泪盈眶,欢呼解放军是大救星。“燎匪”退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可人们仍不敢相信从此可以不再提心吊胆日夜防守了。王云霞心有余悸不敢回家,她试探着给在城北供销社的姨妈打电话。电话通了,她兴奋得大叫一声姨妈,就泣不成声了。电话那边传来了焦急的声音,催问:“你怎么了?受重伤了?”
她硬咽着终于说出话来:“我的伤己好了,是高兴的!”王文静、叶粒、王云霞久久地挽在一起痛哭流涕。
部队来了,燎原兵团撤退了,交通恢复了。可是,并没象洪涛等期望的那样是来“支左”,会给他们奖赏,会绞杀“燎匪”。相反,部队还把燎原兵团的“黑干将”市委“保皇派”头目和康毅等人请来与吴兴全、洪涛以及刘季平等人同坐在一起。叫双方多作自我批评,互相握手言和,保证今后不再搞武斗,并要双方上缴各种武器。双方都上缴了大量的杀人凶器,单是燎原兵团上缴的纲钎都有五万二千多根。
吴兴全、洪涛等造反派满腹牢骚,指责燎原兵团挑动农民围困江城市一个多月。给城里人民生活带来灾难,给生产带来严重的破坏。燎原兵团头目也指责洪涛等人乱批、乱斗,抢夺武器,围攻军人,制造混乱。吵过来吵过去。康毅指控吴兴全曾策动静坐军分区,武斗中带头用枪打死人。吴兴全跳起来,口中骂着:“上次活捉了你,就该结果你的狗命,今天撞在老子手里。”他夺过身边军人的枪,想向康毅射去。幸好站在旁边的武装军人眼疾手快,将他按倒,把枪夺过去了。
康毅经过深思后,向军区司令写了一份检讨。承认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本来是想制止造反派的过激行动,却采用了更过激的手段。给江城市人民带来了灾难。到此,江城市的围城武斗算是画上了句话。可是江青却说可以“文攻武卫”,《文汇报》也发表了“文攻武卫”的口号。从此全国武斗急剧升级。成都、重庆、武汉,等大中小城市也发生了大型武斗。 十年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