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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长老在旁边沉声开腔:“贺家,自古有家训传承,身为催眠师,为守护时间秩序,必先舍弃生死,方成大义。”
贺天杨反倒释然地笑了,自嘲地说:“没想到,小爷也有这么牛逼爷们儿的时候。”
楚念转头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靳明宸,说:“可是,我不舍得他们死。”
她回过头,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秦长老,恳求到:“外公,我请求你们,给我半个小时的时间。”
秦长老一愣:“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楚念将无字书打开,翻到写有靳明宸姓名的那一页,淡淡地微笑,没有回答秦长老的话,而是自己慢慢地说下去:“假如半个小时之后,我没有回来,或者是靳明宸没有清醒过来,请你们帮助贺天杨,无论如何,都要封印他,保住时间城。”
秦长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从年轻秀气少女的身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坚韧和勇敢。
“其实二十年前,我就已经死了,我现在所经历的这些,都是时间赋予我的恩赐,我很知足,也不会有遗憾。所以,到时候,你们不必顾念我……”
她静静笑着,宛若含苞待放的昙花,只待夜色降临,就如约绽放出最璀璨夺目的美丽。
贺天杨扑上去想要阻止她,三位长老却都没有动,他们心中比谁都清楚,事到如今,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然而楚念抢在贺天杨冲上来的前一刻,已经决然果断地将手按在了无字书上。贺天杨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白光吞没,然后身影化作透明的碎片,毫无征兆地散落在风里。
贺天杨奋力握紧了拳头,手腕的金光忽然暴涨,眼瞳里升腾起淡淡的金光。
他听到一个声音对他说:“封印时先生其实并不难,只要你进入他的梦里,把自己的徽章摘下来,戴在他的手上,就行了。”
贺天杨一个激灵,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腕,猛地看向靳明宸。
靳明宸仍然沉睡,周身环绕着化不开的黑雾,看起来又妖冶又寂寥,仿佛是童话故事里中了巫师魔咒的青蛙王子,只有勇敢公主的一个吻,才能将他彻底从噩梦中唤醒。
三位长老不约而同地抬手看表,贺天杨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用金色的眼眸淡淡扫过,傍晚,六点三十一分。
时间城的震荡仍在继续,所有人正在紧张有序地分批撤出,分散在各个时间驿站里待命。
整个城市依旧平静如昔,海面风平浪静,只是天色渐渐昏沉下来,天边没有灼烧的晚霞,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无止的阴沉。
一个新的暗夜,即将到来。
海边广场上,海鸥低声鸣叫,振翅从远处的海上划破天空而来,停在沿岸的堤坝上,用它们单纯的眼睛,警觉地注视着身边的一切。
海水潮汐起落仍然自有节奏,只是每一次起落,距离海岸的距离越来越近,看来,很快就要涨潮了。
“七点,只能等到七点。”
贺长老率先开口,靳长老看了一眼靳明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硬朗一些:“没错。”
秦长老久久注视着楚念消失的位置,这一次,连无字书都跟着她一起消失了,他低声叹息:“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楚念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古色古香的院子里,这场景看起来很陌生,但是坐在秋千上的那个年轻的少女,却是她十分熟悉的。
她的手中还捧着无字书,只是上面靳明宸的名字已经消失,她屈起手指在上面轻轻敲了敲,纸页上又浮现出一个陌生的名字来。
“朱念”
楚念想起靳明宸曾经说过,他记忆里的那个少女是一位公主,她脑子里那点并不丰富的历史常识在此刻竟然派上了用处:“姓朱?是明朝?”
那位公主在哭,那个曾经坐在高墙上巧笑嫣然,明媚动人的小郡主,如今却成为了一位天天以泪洗面的公主。
楚念看到她在哭,心里也觉得难过,忍不住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抬头仰望着她,问,“你为什么哭啊?”
公主看不到她,但是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惊喜地如同只小兔子一样从秋千上跳下来,四处张望:“是你吗?是你来了吗?”
楚念知道她在等谁,她站起来,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空荡荡了无生气的假山池塘、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她忽然想起她曾经问过靳明宸,那位公主后来怎么样了?
靳明宸神色哀伤的回答:“因我而死。”
现在回忆起靳明宸那时候的眼神,与面前的公主如出一辙,如同死水般绝望,就算风没了方向,海水干枯,天地沧桑到了尽头,也不过如此。
“你,很在乎他吧?”
楚念虽然知道公主听不到自己说的话,可还是很想问她:“我知道,他当年也曾经爱过你。既然彼此相爱,当初,你又为什么选择离开他呢?”
“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是一想到你是那样的一个人,我就会觉得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只能逃跑。”
公主慢慢向前走,与楚念擦肩而过,走到池塘旁边,闭上眼睛,慢慢地说:“你知道吗?父皇把我许给了大将军的儿子,明天,明天我就要出嫁了。”
风轻柔地吹过她的脸庞,她似乎是回忆起了那些美好的过去,脸上露出了青涩温柔的笑意:“可是,我知道,就算我嫁给别人,我也没办法忘掉你……”
她温柔似水的哀伤荡漾在风里,化作水波一样荡漾的波纹:“所以,我不求再见,只求,能忘了你。”
楚念神色一凛,四下张望,果然在假山背后,发现了那团潜伏已久的黑影。
执念由心而生,时间猎人闻风而至,公主惊讶地抬起头,从那段黑影当中,听到了一句让她几乎无法自拔的话:“你把时间典当给我,我来帮你实现心愿,让你彻底忘了他……”
楚念觉得鼻子发酸,她想,她已经看到了那位公主的结局。
她这一生唯一放不下的执念,是相遇和遗忘,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只可惜她遇见了不应遇见的人,动了不该动的情。
公主接受了条件,与时间猎人签订了契约,她忘记了与靳明宸有关的一切,可是因此,她也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他们的相遇。
时间回溯,再也没有高墙上那惊鸿一瞥的初遇,她仍是被父亲留在金陵别院中的小郡主,悄悄翻过院墙,只为了去逛逛集市,去买一根她好久没吃的糖葫芦。
她哼着歌,拎着裙摆,蹦蹦跳跳地一路走远,俏丽的身影宛如一道风景线,很快消失在街角巷口。
靳明宸脚步蹒跚地经过,只在高墙下停了停,又挣扎着走远,身形很快泯灭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
两个人之间没有擦肩而过,只有彼此背离,渐行渐远。
一步错过,步步错过,从此,他们的人生如同曼陀罗的花与叶,一念花开,一念叶落,但生生世世,无论死生,不复相见。
几日之后,建文帝登基,下令削藩以钳制各位王爷势力。
燕王朱棣留在金陵城里的亲眷尽数被软禁,家丁们拼尽全力,死伤无数,也只来得及把小郡主送出了金陵城。她依旧还是踏上了逃亡北京的路,可依然遇上了禁军的追杀。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里,身边的家丁护卫接连死在禁军的刀下,小郡主骑的马被绊马索惊了,嘶鸣之后腾空而起,将她径直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小郡主重重摔在地上,身边的禁军一刀刺入一个家丁的胸口,拔刀而出的瞬间,她被溅了满身满脸鲜血,却从容镇静地可怕。
她孤身一人,被禁军铁骑重重包围,神色自若,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挺直了腰背。
“你们谁是领头的?”
她仰起头来,天空阴沉,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她的声音嘶哑,听起来并没有颤抖。
一个看起来有些官职的校尉从禁军里策马而出,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身狼狈的年轻少女,问:“有什么事吗?”
小郡主冲他嫣然一笑,点头致意:“有一句话,请替我向你们的主子转达……”
她看起来笑容温柔,乖巧的如同一只无害的小白兔,校尉特意身子前倾听认真她说话,却没想到眼前寒光一闪,她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多了一把小巧的匕首!
“我不会让自己成为他钳制父王的棋子。”
小郡主将刀刃横过来,直接向脖颈抹去,那是先皇所赠,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只要这一下,恐怕就要鲜血横流,命丧当场了吧?
生死不过一线之隔,可是为什么当死亡的那一刻真的近在眼前,她不觉得害怕,却突然那么思念一个人呢?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个声音,平缓而忧伤的男人在说话,忽而又变成她自己的声音,满含期待与向往。 时间罗曼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