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深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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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深谋
王羲之的深谋,谋求的绝不是一时或一朝的势力,而是一种掌控历史走向、操纵王朝更迭的可怕力量!
在郎官清酒肆的雅间中,萧君默与李恪痛快畅饮,然后各自诉说了离别后的遭 遇。
萧君默回顾了大半年来的逃亡经历,虽然有意轻描淡写,但在李恪听来却格外惊心动魄,尤其是听到萧君默仅用一天时间便挫败了齐王李祐的叛乱图谋,更是忍不住拍案叫绝。
当然,萧君默并未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他隐去了有关天刑盟的部分,包括自己已然成为盟主的事实。
李恪也讲了自己破获杨秉均案并升任左武候大将军的经过,但同样隐去了与九皋舵孙伯元联手及逐步介入夺嫡之争的事情。末了,他忽然盯着萧君默道:“你这大半年跟着辩才走了那么多地方,就没挖出天刑盟的什么秘密?”
“圣上刚把我盘问了一遍,吓得我汗流浃背。”萧君默抿了一口酒,微微一笑,“怎么,现在吴王殿下打算再审我一回?”
“你要是心里没鬼,又何必害怕?”李恪玩味着他的表情。
“圣上赫赫天威,谁人不怕?”
“去去去,少跟我来这套!我还不了解你?就算天塌下来,我看你也不带眨眼 的。”
“呵呵,殿下这么说就太抬举我了。”
“废话少说,回答我的问题。”
“我要是不回答呢?你还想唱跑调的军歌来恶心我呀?”
萧君默说着,喝光杯里的酒,伸手要去拿酒壶,却被李恪一把抢过。
“不回答,休想再喝!”
“不喝就不喝,反正我待会儿还要回玄甲卫报到呢……”
萧君默满不在乎,拿起筷子要夹菜,又被李恪用筷子敲掉了。
“哎,我说,有你这么请客的吗?”萧君默眼睛一瞪,“不让喝酒又不让吃菜,你什么毛病?”
李恪只盯着他,不说话。
半晌,萧君默叹了口气,把筷子往案上一拍:“吴王殿下,俗话说有来无往非礼也,你想从我嘴里掏东西,那也得拿点诚意出来,跟我说几句实话吧?”
“你什么意思?”李恪装糊涂。
萧君默冷哼一声:“我不怀疑你的办案能力,不过说老实话,杨秉均和姚兴都是冥藏的心腹之人,若冥藏想保他们,单凭你,恐怕没那么容易得手吧?”
“我又没说只有我,这不是还有玄甲卫帮忙吗?”
“玄甲卫有多大本事我最清楚,对付贪官污吏或许绰绰有余,可要想对付天刑盟这种江湖势力,还差得远呢!”
李恪沉默了,片刻后才道:“君默,咱可说好了,我要是跟你把实话撂了,你也一样不许瞒我。”
“当然!”萧君默一笑,“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礼尚往来嘛!”
“那你听好了。”李恪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刚离开长安不久,我便与天刑盟九皋舵的孙伯元联手了。”
“九皋舵?”萧君默微微一惊,心念电转,“这个孙伯元,就是孙绰的后人?”
李恪点头:“现在可不光是我在援引江湖势力。据我所知,冥藏早就先我一步跟魏王联手了,至于东宫那边,我估计肯定也有天刑盟的人。”
萧君默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倘若真如李恪所言,他们二王一太子背后都有天刑盟的势力,那么这场夺嫡之争势必会演变成一场席卷长安、遍及朝野的大动乱——大唐社稷已面临倾覆之危!
见他蹙眉不语,李恪又接着道:“此次朝廷打压士族,孙伯元遭到重创,九皋舵元气大伤。就在刚才,他已经跟我辞行了。此外,李道宗和尉迟敬德担心时局太过敏感,接下来也不敢跟我走得太近。你说,形势如此险恶,我该怎么办?”
萧君默沉吟良久,忽然抬起头,直直地凝视着李恪:“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想不想当皇帝?”
李恪没料到他会突然抛出这么直接又这么露骨的问题,一时怔住了:“干吗这么问?”
“你只需回答我,想,还是不想。”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你要这么说话,那咱俩就没的聊了。”萧君默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等等!”李恪急了,“我当然想,可是……”
萧君默一抬手止住了他:“够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接下来,你只要照我说的做,我必全力辅佐你夺嫡继位!”
萧君默做出这个决定,并非仅仅出于跟李恪的兄弟之情,而是更多地考虑到大唐社稷的长治久安。在当今的十几个皇子中,吴王李恪的禀赋最为优异,无论文韬武略还是品德才干都非其他皇子可及,因而也是最有资格入继大统的人。对此,就连今上李世民也心知肚明。李恪唯一的劣势就在于他是庶子,但如果能把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淘汰出局,那么李恪的赢面就大了,皇帝最有可能选择的便是他。所以,萧君默接下来要做的,便是鼎力辅佐他,把太子和魏王一一扳倒,夺取储君之 位。
这,便是萧君默“守护天下”的计划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李恪闻言,又惊又喜:“你真的愿意帮我?”
萧君默笑了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你都跟我开诚布公了,我岂能无所表示?”
“看来我所料不错,你这一趟,果然是挖到宝了。”李恪心情大好,“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掌握了天刑盟的什么机密?”
“这你就不必问了。”萧君默神秘一笑,“你只需知道,我有那个实力帮你就行了。”
“哎,你不厚道啊!”李恪眼睛一瞪,“你刚才不都答应不瞒我了吗?”
“我都已经答应要帮你夺嫡了,你还有啥不满意的?”萧君默瞪了回去,顺手抓过酒壶,“再叫几壶上来,这点酒喝不痛快!”
萧君默带着酡红的脸色回到玄甲卫时,李世勣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我奉圣上旨意给你授官,都在这儿等你大半天了,你小子却跑去喝酒快活,我看这官你是不想当了吧?”李世勣劈头就是一阵数落。
萧君默嘿嘿笑着,打了个酒嗝:“吴王殿下给徒儿接风洗尘,盛情难却,所以就多喝了几杯,还请师傅宽宥。”
“这里是衙门,少跟本官套近乎!”李世勣没好气道。
“是,属下错了,请大将军责罚。”萧君默赶紧改口,俯首抱拳。
“行了,弟兄们都在校场等你亮相呢,把衣甲换了赶紧过来!”
“遵命。”
萧君默回到自己的值房,发现一袭崭新锃亮、威风凛凛的铠甲已经披挂在了衣架之上。他穿上铠甲来到校场,看见数十名玄甲卫的将官已在此列队迎候。其中,桓蝶衣和罗彪均已升任旅帅,同样身着崭新铠甲,看上去容光焕发。裴廷龙和薛安也在队列中,可身上的装束却没有变,显然都未获得晋升。
之前,萧君默在呈给皇帝的奏疏中,力表桓蝶衣和罗彪在此次平叛中的功绩,再三敦请皇帝论功行赏,给予提拔。与此同时,萧君默出于公心,也如实上报了裴廷龙和薛安的功劳。但现在看来,皇帝似乎并未认可后者。萧君默推测,原因一定是裴廷龙在此次追捕行动中屡屡受挫并损兵折将,因而虽参与平定齐王叛乱有功,但充其量也只是功过相抵,所以皇帝便没有予以封赏。
此时大雪初霁、天光渐开,萧君默跟随李世勣走上高高的点将台,面向众将官。一道阳光从云层中射出,把萧君默的一袭黑甲照得闪闪发亮。
李世勣清了清嗓子,代表皇帝对众人进行了一番勖勉和训话,最后隆重宣布了朝廷对萧君默的任命。
“属下恭喜左将军,贺喜左将军!”
众将官双手抱拳,齐声高呼。声音振聋发聩,响彻云霄。
是的,此时的萧君默已经从正五品上的郎将连升五级,成了从三品的左将军!
左将军是玄甲卫的二把手,仅次于大将军李世勣,官位还在右将军裴廷龙之上。至此,还未满二十三岁的萧君默已一跃而为满朝文武中最年轻的三品官,而且还是身处玄甲卫这种要害部门。
短短半年多前,自己还是一个亡命天涯、朝不保夕的逃犯,当时连这辈子能不能回长安都不敢想象,谁料如今摇身一变,竟然一步踏上了万众瞩目的人生巅峰。如此起伏跌宕、诡谲莫测的命运和际遇,真是令萧君默充满了无限的唏嘘和感 慨。
任命仪式结束后,一干同僚相继上前祝贺。萧君默一边与他们酬酢寒暄,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暗暗留意裴廷龙。只见他背负双手,抬头望天,神情颇为萧索,薛安似乎想安慰他,却被他甩甩手支开了。
李世勣邀萧君默今夜去府上赴宴,说要为他接风洗尘,并叫桓蝶衣、罗彪、红玉等人作陪,同时也点了裴廷龙和薛安的名。裴廷龙以家中有事为由婉拒了,薛安也随声附和。李世勣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先行离开了。
桓蝶衣注意到了裴廷龙的脸色,心中有些不安,低声叫萧君默跟她一块走。萧君默道:“你先走吧,我待会儿还得回趟家,随后就来。”桓蝶衣又不自在地瞥了裴廷龙一眼,压低声音道:“他今天一整天都摆着张臭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似的,你别理他,更别跟他纠缠。”
“大家都是同僚,今后还要共事,没必要势同水火。”萧君默淡淡一笑,“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有话跟我说,你先走吧。”
“可是……”桓蝶衣依旧不放心。
“别可是了。”萧君默微笑着打断她,“当初他领着你们百十号人都没能把我怎么样,现在你还怕他吃了我不成?”
桓蝶衣白了他一眼:“去去去,少跟我嘚瑟,当初要不是我几次三番帮你,你能那么轻易逃脱吗?”
“是是是。”萧君默满脸堆笑,“桓旅帅大恩大德,我萧君默铭感五内,日后必结草衔环以报,这总行了吧?”
桓蝶衣凑近他,突然在他手上掐了一把,低声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可别食言。”
萧君默吃痛地“咝”了一声,瞪眼道:“干吗掐我?”
“吃点痛你才能记得住。”桓蝶衣窃笑着,这才和红玉一起扬长而去。
裴廷龙看到了这一幕,脸上的肌肉不禁抽搐了几下。
罗彪临走前,瞟了下裴廷龙,朝萧君默挤挤眼,故意大声道:“老大,今儿可是你扬眉吐气的日子,咱得好好庆贺一番,晚上不醉不归啊!”
“一言为定!”萧君默道。
众人陆续散去,校场上转眼便只剩下萧君默和裴廷龙二人。
裴廷龙终于把高高扬起的下巴放了下来,目光阴沉地盯着萧君默。
萧君默平静地走上前去,微微一笑:“裴将军沉默多时,是不是留着话想跟我 说?”
“萧将军平步青云、春风得意,大家伙都围着你巴结谄媚,我排不上号,只好等到最后喽。”
“平步青云或是事实,春风得意却谈不上。圣上不次拔擢,赐予萧某分外之恩,萧某惶恐尚且不及,岂敢得意?”
“萧将军,这里就咱俩,你就没必要跟我打官腔了吧?”
“我说的是心里话。”
“少跟我来这套。”裴廷龙冷笑,“曾几何时,你萧君默还是一个惶惶若丧家之犬的逃犯,被我追得满世界跑,现在摇身一变就成了我的顶头上司,你说你不得意,谁信哪?”
“裴廷龙,你憋了这半天,就想跟我说这些酸溜溜的话吗?你要是没别的想说,恕我不奉陪了。”萧君默说完,转身欲走。
“站住!”裴廷龙沉声一喝。
萧君默停住,却没有回头。
“萧君默,别以为我就这么输给你了,咱俩之间还没完!”
“那你想怎么样?”
“我要跟你斗到底!”
“有意思吗?”萧君默仍旧没有回头,“就算赢了我又能如何?”
“当然有意思,有意思极了!”裴廷龙狰狞一笑,“我现在觉得,我生命里最有意思的事便是打败你。只有赢了你,我才能证明我自己!”
萧君默哑然失笑,转过身来看着他:“裴廷龙,一个人要靠打败别人来证明自己,你不觉得很可悲吗?你也是读书人,哪一本圣贤书是教你这么做人的?成己成物,修己安人,这才叫证明自己。这道理你六岁开蒙的时候便懂了吧?”
“你少在我面前唱高调!”裴廷龙咬牙切齿,“萧君默,别以为圣上现在宠你,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告诉你,要不了多久,我便会让你现出原形!”
萧君默眸光一闪,走到他跟前,盯着他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你心里清楚。”
“威胁的话只说一半是色厉内荏的表现,你这样我会瞧不起你的。”萧君默温和地笑笑,“把话都说出来,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裴廷龙冷哼一声:“你私下跟天刑盟有多少瓜葛,还要我提醒你吗?你瞒得了圣上,瞒得了天下人,可你瞒不过我。我甚至怀疑,你早已经是天刑盟的人了!”
萧君默微微眯眼,眼中寒光凛冽。
“怎么,害怕了?”
“不是害怕,是兴奋。”萧君默无声一笑,“本来你没有资格做我的对手,不过现在,恭喜你,你成功地激起了我的兴致,让我有了陪你玩下去的欲望。”
“很好。”裴廷龙也毫无惧色地迎着他的目光,“那你等着,看我会让你死得多惨!”
“会咬人的狗不叫。”萧君默笑意盈盈,“想让我死,你得拿点真本事出来。”
两人的目光绞杀在了一起。
天色就在这时又暗了下来,长安城上空的阴霾堆积得更厚了。
马车轧到路上的一块石头,颠簸了一下,车厢里同时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御者闻声,连忙放慢了车速。
魏徵用一条汗巾捂着嘴,又艰难地咳了几声,然后拿开汗巾一看,上面果然又是一簇鲜血。他苦笑了一下,把汗巾叠起,揣进了袖中。
从去年初秋感染了一场风寒之后,魏徵就病倒了,在病榻上缠绵了一个多月。皇帝对他的病情非常关心,前后派了好几拨太医给他诊病,并亲临魏府看望了两次,还隔三岔五派内侍前来慰问。也许是为了让他心情好一些,以便尽快痊愈,又或是想感谢他这么多年来的鼎力辅佐,皇帝竟然亲自做媒,宣布把女儿衡山公主许配给他的长子魏叔玉,并订立了婚约。
如此种种,无不让魏徵感动不已。之后一段时间,他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不料入冬之后便又加剧了。尽管他每天都照太医开的方子使劲喝药,可还是没日没夜地咳,近来更是出现了咳血的现象。
魏徵无奈地意识到,这回的病怕是好不了了。
大限将至,去日无多。
这一生,他也算做了不少轰轰烈烈的事情,其中最引以为豪的便是辅佐李世民开创了贞观盛世,给饱经离乱的天下苍生带来了太平与安宁。如此功业,庶几可让他青史留名了。于此而言,魏徵已是了无遗憾。然而在这患病的几个月里,还是有几件事情让他始终放心不下。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便是愈演愈烈的夺嫡之争。
去年夏末,杜荷遇刺案刚一发生,太子便被皇帝软禁,魏徵急得坐卧不宁,立刻入宫向皇帝陈情,表示太子一定是遭人陷害。皇帝说刺客厉锋已经供认,证据确凿。魏徵愕然良久,建议皇帝亲自提审厉锋,寻找疑点,肯定能抓住破绽。皇帝经此提醒,随后果然设计从厉锋那里诈出了实情,还了太子清白。
魏徵料定厉锋必是受魏王指使,但还是出于稳定大局的考虑,暗示皇帝想办法将此事淡化处理。此言正合皇帝心意,于是便找陈雄之子当了替罪羊。魏徵深知太子对此结果相当不满,于是打算到东宫跟他深谈一次,不料就在此时突然患上急病,此事便耽搁了。
卧病期间,太子来看望了他一次。魏徵抓住机会,极力想跟他讨论朝局,劝他别轻举妄动,可太子却不接茬,始终顾左右而言他,最后说了一些安心养病之类的客套话便匆匆离去了。魏徵从太子的眼神中看出了危险的气息,越发忧虑难安,无形中又加重了病情。
这几日,虽然咳嗽一直未断,而且还伴有咳血现象,但魏徵却忽然感觉身心轻松了许多。他蓦然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死亡来临之前的回光返照,于是今日不顾家人的劝阻,断然决定前来东宫,对太子进行最后一次谏诤。
他预感到太子极有可能铤而走险、孤注一掷,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否则武德九年那一幕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的血腥惨剧必将重演!
马车在东宫丽正殿前停了下来,御者扶着魏徵小心翼翼地步出车厢。
事先接到通知的李承乾早已在殿前迎候,此时拄着手杖快步走上来,命跟在身旁的宦官扶过魏徵,温言道:“太师,您身体抱恙,有何吩咐召我过去便可,何苦亲自过来呢?”
上午接到魏徵要来的消息,李承乾的第一反应便是找借口避而不见,可念及太师这几年一直在全心全力辅佐自己,又有些于心不忍,只好打消了躲避的念头。
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了,不管魏徵今天说什么,他都当耳旁风,只需装出一副谦恭之状敷衍一下便是了。
魏徵瞟了他一眼:“殿下恐怕不太想见我这个将死之人吧?”
李承乾一怔,干笑两声:“看太师说的,我在您眼中就那么冷血吗?”
“生于皇家之人,血比常人冷一些,似乎也不奇怪。”
李承乾心中一颤。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太师已经察觉自己有动手的意图了?
二人进入丽正殿的书房坐定后,魏徵单刀直入道:“老夫卧病的这些日子,不知殿下都在忙些什么?”
“老样子呗。”李承乾笑了笑,“读读书,见见客,做一些父皇交办的事情,一切如常。”
“不知殿下见的是什么客?”
“名士大儒,文人墨客,还有一些公务往来的朝臣。”
“是何公务?哪些朝臣?”
“太师……”李承乾有些不自在了,于是索性撕掉事先准备好的谦恭假面,脸色一暗,“您这一来就劈头盖脸地问,莫非是想审问我?”
“据老夫所知,吏部尚书侯君集最近与殿下过从甚密,可有此事?”魏徵丝毫不给他改变话题的机会。
“太师莫不是在我身边也安插耳目了?”李承乾微微冷笑。
“侯君集到底跟殿下在谋划什么?”
“太师最近卧病在床、闭门不出,没想到还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
李承乾虽然话带嘲讽,不过他这么说倒也没冤枉魏徵。自从患病以来,魏徵便命李安俨及潜伏在朝野的临川舵手下密切监视东宫,自然也就掌握了不少情况。
“殿下,圣上不嫌我老迈昏聩,执意要让我当你的师傅,倘若我对你的情况一无所知,岂不是辜负了圣上,也愧对殿下你?”
魏徵此言,几乎就等于默认监视之事了。李承乾不禁讥诮一笑:“太师还真是坦荡啊,连派人监视我这种事,您也都坦率承认了。”
“老夫一心只为殿下和社稷安危着想,并非出于一己私利,又何须掩藏?”
“太师若真的替我着想,就该知道我差点被魏王害死是什么心情!”
“我当然理解殿下的心情,所以你当初去探病之时,老夫就想跟你讨论此事,是你自己避而不谈。”
“那是我尊重您,想让您安心养病,不愿意让您在重病之际又替我操心。”
“可你若是背着我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又让我如何安心养病?”
“不可告人?”李承乾大笑了几声,“太师,您为官多年,不妨扪心自问一下,倘若在官场上事事皆可对人言,您还能活到今天吗?”
“城府与阴谋是两码事,你不要混为一谈!”魏徵情绪激动起来,立刻引起了一串咳嗽,咳得几乎停不下来。
“来人啊!”李承乾有些慌,赶紧大声呼叫下人。
几个宦官从门口跑了进来。
“让他们……下去,我……我没事。”魏徵大口喘气,好不容易才把咳嗽平息了下去。
“太师,要不……咱们改日再谈吧,我让他们送您回去?”李承乾关切地问。虽然他很想把魏徵支走,不过这关切倒也有几分是真的。
魏徵连连摆手:“你……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什么问题?”李承乾一边装糊涂,一边甩甩手,把那几个宦官赶了出去。
“你跟侯君集……到底在……在谋划什么?”
李承乾闻言,又恢复了冷漠之色:“没什么,也就聊一聊坊间趣闻,说一说前朝典故。”
“前朝典故?”魏徵眉头微蹙,“比如什么?”
“比如……”李承乾邪魅一笑,“比如前朝太子杨勇,假如不要那么软弱,尽早对晋王杨广下手,也不至于被夺了储君之位;假如杨广早一点被除掉,也就没有后来的穷兵黩武和横征暴敛,那么天下就不会分崩离析,隋朝也不会二世而亡 了。”
魏徵苦笑:“殿下,你终于肯说出心里话了。”
“有吗?我说什么了?我刚才说的,不都是妇孺皆知的事实吗?”
“殿下,当今圣上是不世出的明主,不是刻薄猜忌的隋文帝;殿下你不是杨勇,魏王也不是杨广。所以,殿下只要安忍不动,这天下迟早是你的!”
李承乾冷笑:“就算魏王不是杨广,可吴王呢?自古以来庶子当皇帝的例子,也并不少见啊!”
“只要殿下你临深履薄、谨言慎行,吴王就绝对没有机会!可你若是执迷不悟,干出什么愚蠢的事情,那才真是遂了吴王的心愿。”
“想当初我跟魏王斗法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劝我的,可结果呢?结果就是让他搞出了一起惊天大案,差一点就让我身陷囹圄、脑袋搬家了!”李承乾霍然起身,原本苍白的脸色因激动而涨红,“现在你又劝我忍,天知道他吴王李恪会不会再弄出一个厉锋案置我于死地?!”
“可你现在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魏徵也站起身来,额上青筋暴起,“圣上天纵英明,又岂会被一帮宵小之徒愚弄?像魏王自以为聪明,玩弄那种鬼蜮伎俩,到头来又如何?不是弄巧成拙,反而彻底寒了圣上的心吗?玩火者必自焚,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千古不易的至理!”
“您不用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李承乾袖子一拂,“这世上的事情都是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咱们就不说什么前朝典故了,还是说说武德九年之事吧!当年的隐太子和我父皇,其情势与今日何其相似乃尔,你当时身为太子洗马、东宫辅臣,想必也一直劝隐太子隐忍不动吧?可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让我父皇先下手为强了?还不是等来了玄武门的那场血腥杀戮?隐太子和我四叔,还有我那十个未成年的堂兄弟,全都成了父皇的刀下之鬼!可你呢?你摇身一变就成了秦王府的人,心里可曾有半点愧疚?你若真的忠于隐太子,当年就应该为旧主殉节,而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投靠我父皇,然后一直活到现在,再来劝我隐忍,让我重蹈当年隐太子之覆 辙!”
听完这番声色俱厉的激愤之言和始料未及的诛心之论,魏徵浑身一震,如遭电 击。
仿佛一道结痂多年的伤口又被血淋淋地撕开,本已重病在身的魏徵木立当场,全身颤抖,却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李承乾只顾着痛快,一口气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此时一看魏徵面如死灰、样貌吓人,不禁有些慌神,想说几句软话又碍于面子,于是也僵在那儿一动不 动。
片刻后,魏徵忽然伸手要去捂嘴。
可他的手终究慢了一步,一大口鲜血从他嘴里喷溅而出,仰面洒向半空,又化成片片血点纷纷落下……
“来人啊!”李承乾万分惊骇,发出厉声嘶喊。
魏徵双目紧闭,直直向后倒去……
大雪再次落下的时候,萧君默回到了位于兰陵坊的自家宅院。
之前在宫里,皇帝给他封官的同时,还宣布要赐给他一座靠近皇城的大宅,却被萧君默婉拒了。他说家父已经过世,自己又尚未婚娶,一个人住太大的地方不仅浪费,而且显得冷清,还是原来的旧宅舒心安适。皇帝笑着夸奖他几句,便答应 了。
老管家何崇九在一个多月前便接到了他的信,知道他已被朝廷赦免,不日即将回京。老何欢欣鼓舞,就把家中原来的那些下人仆佣一个个都召了回来。此刻,何崇九带着下人们在大门外站了一排,一看到萧君默,每个人眼里都忍不住泛起激动的泪光。
萧君默和他们一一说了些话,最后握住何崇九的手:“九叔,这一向身体可 好?”
“好着呢,好着呢……”何崇九哽咽着,手也在颤抖,“只是二郎这大半年来,可吃尽苦头了吧?”
“没什么,都过去了。”萧君默微笑,“我这不是完整无缺地回家了吗?又没缺胳膊少腿的。”
“是啊,回家了,回家就好。”何崇九笑得满脸都是褶子,“真是老天爷开眼,主公在天有灵啊!”
萧君默又跟他拉了几句家常,然后低声问:“九叔,我那几位朋友可到了?”
“到了到了,上午便到了,我让他们在后院歇息呢。”
为了避人耳目,袁公望和郗岩并未与萧君默同行,而是先他一步,早在半个月前便到了长安。他们特意召集了各自分舵的手下,总计达百人之多,然后在萧宅附近租赁了几处宅院,安顿了下来。按事先商定的,萧君默一回京,他们便要过来汇报并接受任务。
在后院的客房里,萧君默见到了袁公望和郗岩。
二人同时跪地行礼:“属下见过盟主。”
“快起来吧。”萧君默扶起二人,“这里是长安,人多眼杂,今后就不必如此称呼了,叫我萧郎便可。”
“那怎么成?”郗岩忙道,“盟主就是盟主,岂能乱了尊卑?”
“老郗说的是。”袁公望也道,“不能坏了规矩。”
“那好吧。”萧君默无奈一笑,“私底下随你们叫,不过有外人在的场合,切记别说漏了嘴。”
三人坐定,袁公望和郗岩汇报了各自的情况,然后便问起了此次回京的计划。
萧君默略加沉吟,道:“二位,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凶险至极,且事关重大,不仅关乎大唐社稷的安危,而且关乎天下百姓的命运与福祉,所以我想问一问二位,是否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袁公望和郗岩对视了一眼。
“盟主,”袁公望慨然道,“‘守护天下’向来便是本盟的宗旨和使命,我等有幸追随盟主履行此神圣职责,诚可谓与有荣焉,自应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没错。”郗岩也正色道,“我郗岩守了大半辈子棺材铺,也窝囊了大半辈子,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干一些轰轰烈烈的大事!而今机会来了,只要盟主一声令下,我郗岩绝无二话,哪怕赴火蹈刃,亦当在所不辞!”
尽管萧君默早已深知二人皆为忠义之士,可闻言依旧有些动容:“二位义薄云天,令人感佩!既如此,我便不多言了。二位当知,如今长安的局势错综复杂,上有朝堂的夺嫡之争,下有本盟各分舵的暗中角力。据我所知,魏王背后是王弘义的冥藏舵,太子背后很可能也有本盟的势力。此外,当朝重臣中,也有三位是咱们天刑盟的人……”
“三位当朝重臣?”郗岩吓了一跳,“都是谁呀?”
萧君默迟疑了一下:“其中一位便是太子太师魏徵,他的隐蔽身份是本盟临川舵舵主。我了解魏太师,他就算不站在咱们这边,也至少不会与咱们为敌。另外两位,一个是玄泉,一个是素波。玄泉可以肯定是冥藏的人,至于素波嘛……究竟是敌是友,目前还不好断言。”
“盟主是如何得知这些机密的?”袁公望大为困惑。
“《兰亭序》。”萧君默道,“历代盟主用明矾水,陆续将各分舵的传承和世系秘密写在了《兰亭序》真迹的空白处,我也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发现的。”
“不对啊盟主!”郗岩想着什么,一脸惊骇,“你之前不是说,打算把《兰亭序》献给皇帝吗?这一献,本盟的机密不就全抖搂了?”
“上午入宫时,我已经献了。”萧君默一笑,“不过,我事先做了手脚,现在本盟的世系表,都装在这儿了。”萧君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郗岩恍然,和袁公望相视一笑。
萧君默把《兰亭序》献给皇帝之前,早已用明矾水将世系表完全覆盖掉了,现在李世民拿到的《兰亭序》,除了是千古书圣的墨宝,在书法艺术上价值连城之外,别无其他价值。而萧君默把世系表覆盖掉之前,便已仔仔细细把它背了下来——就在这个过程中,他有了一个远比玄泉更为可怕的发现。
当初发现玄泉的真实身份,便已经让他十分惊骇了,而后来发现的这个素波,更是令他震惊得无以言表。
现任素波舵主是东晋行参军徐丰之的后人,“素波”二字出自徐丰之在兰亭会上所写的一首精短的四言诗:
俯挥素波,仰掇芳兰。尚想嘉客,希风永叹。
如今的这个素波先生不仅在朝中身居要职,某种程度上甚至比玄泉更为皇帝所倚重,所以才会让萧君默深感震惊与错愕。而更让他感到担忧和棘手的是,这个素波先生在此次夺嫡之争中究竟站在什么立场,在接下来的权力博弈中会不会与自己为敌,他全都一无所知。
万一双方成为敌人,萧君默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盟主,”袁公望打断了萧君默的思绪,“你刚才提到夺嫡之争,那么在太子与二王之中,咱们究竟该支持谁?”
“太子阴狠乖戾、任性妄为,他若继承皇位,绝非社稷和百姓之福。魏王权欲熏心、残忍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将来也不会是一个好皇帝。”
“这么说,咱们就只能选择吴王啦?”郗岩抢着道。
“吴王并非咱们无奈之下的选择,而本就是上上之选。他文韬武略,智勇双全,为人重情重义,就连今上也屡屡称其‘英武类我’,对他甚为器重。吴王唯一的劣势在于他并非嫡子,而是庶出,但只要咱们辅佐他击败太子和魏王,相信今上必然会立他为太子。”
“盟主,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下令吧,我和老袁该做什么?”郗岩摩拳擦 掌。
“当务之急有两件:一、查出冥藏在长安的据点;二、查清太子背后是本盟的哪个分舵。做完这两件事,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楚姑娘是我弄丢的,”郗岩赧然道,“头一个任务就交给属下吧。”
“也好,那就有劳了。”萧君默说着,拿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名字,递给郗岩,“盯住此人,他可能随时会与冥藏接头,顺此线索,你便不难摸到冥藏的老巢。”
郗岩接过一看,不解道:“这是何人?”
“他便是我方才说的——玄泉。”
郗岩一惊,又看了看,随即把纸扔进一旁的火盆里:“盟主放心,属下一定盯死他,尽快把冥藏查出来!”
萧君默虽然没有明说要找楚离桑,但只要找到冥藏自然便能找到她。此事对萧君默而言其实最为迫切,可他现在有了盟主的身份,这种事关儿女私情的话便不宜明说,只能让手下人意会。
“那我负责太子那头。”袁公望道,“属下跟本盟几个较大的分舵都打过交道,或许能摸出点线索来。”
“很好,那就分头行动,随时保持联络。”萧君默站起身来,眼中露出一种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光芒。
他把这两个任务分别交给郗岩和袁公望的同时,也给了自己三个任务:一、与裴廷龙、玄泉、素波等人周旋,在防止自己身份暴露的同时,设法把他们及有关重臣握于股掌之中;二、继续追查自己的身世;三、静待时机成熟,对魏王发起致命一击,为养父复仇。
送走了袁公望和郗岩后,萧君默找到了何崇九,道:“九叔,有件事得麻烦 你。”
“二郎尽管吩咐。”
“帮我腾一间干净点的屋子,我想立几个牌位。”
“牌位?”何崇九从未听人说一下子就要立“几个”牌位的,顿觉有些瘆人,“不知二郎想要立几个?”
“七个。”萧君默面带微笑。
何崇九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甘露殿内殿,灯火摇曳。
一卷以暗黄色云纹绢帛裱褙的法帖静静地摊开在书案上。
这就是十七年来,李世民倾尽天下之力,不惜一切代价,必欲得之而后快的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
此刻,偌大的寝殿内只有李世民一人,赵德全等一干宦官宫女都被屏退了。
李世民久久凝视着这卷法帖,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张清癯儒雅、目光矍铄的脸 庞。
然而,李世民看到的,却不是逸兴遄飞的一代书圣在兰亭会上挥毫泼墨的情景,而是一个心忧天下的士族首领面对南北分裂、家国忧患时的悲愤与苍凉。
在这悲愤与苍凉背后,却是一种世人难以想象的深谋远志。
自古帝王如秦皇汉武,包括李世民自己,都可以算是征服天下的英雄,可无论他们的霸业是统一天下还是开疆拓土,无论他们占有了多少土地,把帝国版图拓展到了什么地方,终究也只是一种关乎空间的霸业。
而王羲之,玩的却是一种关乎时间的深谋。
尽管此时的李世民尚未破解《兰亭序》的核心秘密,更无从得知天刑盟的隐秘历史,可他凭直觉便能断定,王羲之的深谋,谋求的绝不是一时或一朝的势力,而是一种掌控历史走向、操纵王朝更迭的可怕力量!
所谓“邦有道则隐,邦无道则现”,说的不就是这回事吗?!
王羲之一定已经预见到,在他有生之年不可能看到天下一统、四海升平,所以才成立了天刑盟。他把自己的信念、抱负和使命浓缩为“守护天下”这四个字,然后像灵魂附体一样注入了天刑盟。换言之,这个神秘组织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便拥有了王羲之的灵魂。所以,纵使王羲之的肉身灰飞烟灭,可只要天刑盟存在一天,他的灵魂便仍然会在世间不屈不挠地追寻着那具肉身不曾实现的盛世理想。
这个可怕的王羲之,就这么躲在“名士”和“书圣”的温文尔雅的面具背后,谋划着这种穿越历史、穿越时间的宏图远略,而几百年来的天下人竟然全都被他蒙在了鼓里!
李世民英雄一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惧怕过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已经死了两百多年的古人。
天刑盟的势力到底有多庞大?眼下除了冥藏之外,还有多少天刑盟的势力已经渗进了长安?那个长年潜伏朝中,就藏在自己眼皮底下的玄泉究竟是谁?满朝文武中,类似玄泉这样的潜伏者还有多少?他们会不会已经介入了夺嫡之争?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不是想要改朝换代,颠覆大唐天下,再造一个他们心目中的朗朗乾坤?
李世民知道,只有先破解眼前这卷《兰亭序》的秘密,才有望解决上述问题。
可是,任凭他把这卷法帖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数十遍,焦灼的目光几欲把这卷古老的蚕茧纸穿透,却始终没有任何发现。
难道,萧君默献上的是一件赝品?
不可能。
凭着精湛的书法造诣和对王羲之书法的了解,李世民很清楚,眼前这一个个飘若游云、矫若惊龙的文字,还有那纵横恣肆、遒媚飘逸的笔意,的确都出自王羲之之手,世上没有第二个人写得出来,也不可能摹写到这种程度。
详察古今,精研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
这是李世民对王羲之书法的公开评价。平心而论,他说的都是真话。他是真的喜欢王羲之的书法,而不只是因为这卷法帖里藏着天刑盟的秘密。
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
想着这句话,李世民不觉自嘲一笑。此时此刻,面对这卷三百二十四字的法帖,自己还真是“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了。
会不会是从一开始,自己就错解了吕世衡那几个血字的意思?天刑盟的秘密根本就不是藏在《兰亭序》的真迹之中?
不。李世民摇了摇头。自从派遣萧君默到洛州伊阙抓捕辩才的那一天起,朝野上下已经有多少人为了争夺这件墨宝付出了性命,那就足以证明它里面一定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然而,秘密到底藏在哪儿呢?
李世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既然它已经到了自己手中,倒也不急这一天半天。十七年都等了,何必在乎多等几日?李世民相信,只要天刑盟的秘密确实藏在这幅字里,那他迟早会将其破 解。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卷法帖里本来藏有秘密,却被人做了手脚,掩盖掉了。
想到这里,李世民的眼中蓦然泛起一丝寒光。
倘若如此,最有可能这么做的人,无疑便是萧君默了。
这个年轻人,今天在两仪殿的一番应答几乎无懈可击,可出于一个雄主的直觉,李世民还是隐隐感觉他对自己隐瞒了什么。虽然李世民并未表现出丝毫怀疑,但这并不等于他就相信了萧君默的清白,更不意味着这个年轻人从此就可以平安无事地当他的三品官了。
欲擒之,必先纵之。
这是最起码的博弈术,也是李世民驾轻就熟的帝王术。
萧君默,你最好不要欺瞒朕,否则,朕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兰亭序杀局3:长安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