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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佝偻着蹲在地上的孙大鸟发出这声爆笑的时候,干巴瘦的身板子都跟着晃了晃,他伸出状如鸡爪似的手,捏着嗓子作怪强调:
“家散了哟,散了哟……不过,这家是谁的家啊?”
那两位当然听得懂他话里的嘲讽,只不过宋庆国假装没听到,黑驼子则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阿生,我知道,这事儿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不过,听说你最近要出山去了,我就想着顺道让你去给一个能帮上忙的人传个话。”
宋庆国双手擦摩着,一脸的讨好。
传话这种事他不是没想过找别人,只不过村里的人哪有出过远门的?他们都是依靠着周围大山大地世代过活下来的,没那胆也没那必要出去。
虽说宋生也没怎么离开过宋家村吧,但他到底和他们不一样的啊,这种不一样,很早就驻扎在了宋庆国的心中,也驻扎在了宋家村的每一个人心中。
宋生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点头:“好。”
这回倒是连黑驼子都有些惊讶了,这畜生竟是这么好说话的?
宋生想了想,大概是觉得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又补充了一句:
“当初下葬,你帮的。”
宋庆国心尖忽地就被这句话给戳了一下。
当年寡老爷子死,宋生才13岁,下葬的事儿不吉利,不是自家人谁爱给张罗?他也就是抹不开‘老好人’的面子,给伸了把手罢了。
这孩子,倒是记得清楚。如今,也算的很清楚。
……
脏兮兮的木头桶里混着黏糊糊的马粪,孙大鸟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拿着根棍子搅拌着。
报复那几个孩子?那可是想到就得立马做的。
一边搅拌着,他一边回头瞟了瞟在自家土房子前头忙活着收拾东西的宋生:
“哎我说,老宋头子让你去帮他传话你就去啊,你是不是傻啊,那人指不定在老远老远的地儿呢,你说你折腾自己干啥。”
宋生微弯着腰,他在磨一把刀,说是刀,其实不过就是一块打磨的颇锋利的铁片,铁片一端融进一块木柄里,也就勉强算作刀柄了。
天色已近傍晚,天空垂撒下几分昏灰的暮色,宋生姿势是弯的,背脊却格外挺直,他爷爷宋赎曾跟他说过,人和畜生最大的不同,就是畜生的脊梁能折能弯,人的脊梁若是弯了,那条命也可当没了罢。
只可惜那个年近百岁才离世的老爷子这一辈子讲了不少谁都听不懂的话给宋生听,给宋家村的人听,大家却连他的名字也记不住,叫不住。
赎罪的赎这个字对于宋家村的村民来说,太生僻太拗口了。
瞧着他孤家寡人的,那以后就叫他寡老爷子吧,大伙都这么想。在很多事情上,宋家村的村民都有着了不起的默契。
早习惯了和宋生说话就像是自言自语的孙大鸟,只顾着自己叨叨:
“哦,当初帮老爷子下葬你就想还他那个人情了,我知道,虎狼你都从不欠着的,何况是人了,那话又说回来,你最欠人情的还不是我吗?你咋不心思还还我?”
宋生这会儿终于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孙大鸟:
“一起走?”
孙大鸟叹了口气,他可是正值花样年华啊,怎么能跟一头畜生私奔呢。
一直到隔天,当他背上个破布包,天都还没亮就跟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宋生迈出村头大山道口的时候,他都还在叹气。
宋庆国一边给宋生递上那张泛黄的纸条,一边跟宋生旁边的孙大鸟念叨着:
“大鸟啊,你真不跟你爹说一声啊?”
他知道,自从三年前何大美的尸体在河边发现以后,孙大鸟就不怎么跟他爹孙壮壮说话了,大家都告诉他,他娘何大美真是失足落水又因为没及时被发现才淹死的,可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为什么,就从此恨上了他自个的父亲。
可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父子啊,他就这么不辞而别了,一走啥时候回来都两说了,难道就连个道别话,都不肯说的?
孙大鸟一听这话,嘿嘿一笑,一脸的不在乎,那摇头晃脑的劲儿也不知是随了谁:
“我的事儿,您老宋就别跟着瞎操心了啊。”
宋庆国摇摇头,只好继续叮嘱宋生:
“那写着地址的纸条,可千万别弄丢了,记住,你要找的这个人,叫王海山。”
宋生点点头。
宋庆国抬头看宋生的时候,宋生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没表情。
在宋庆国的印象中,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瘦削的脸上很少有什么特别的神情,而那双令大多数宋家村的人都很忌惮的眼睛,总是直勾勾的,每当和他对视的时候,他也就是那样直直的看着你,像是能看到你心底眼儿里去,那眼神啊,似乎从来不关心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一看到这样的宋生,宋庆国就想起了宋生的爷爷宋赎。
他还记得当年宋赎老爷子离开了宋家村一走就是几十年,回来的时候除了带了个狼孩回来,其他的一点儿也没变,还是神叨叨的逢人就说:
“你们一个个儿的,都是畜生哟,畜生才打畜生拳呐……”
宋庆国不明白为什么宋赎这一辈子都憎恨认祖归宗这四个字。
他还记得当初他曾提过要劝大家,找个机会一起走出大山,回到那遥远的太谷县去找另外半支子宋氏,荣归故里,可当时宋赎老头子一听到这话,就气得浓眉倒竖,指着他的鼻子开骂:
“认祖归宗?我才是他们的祖宗!你们没心肝,他们黑心肝!畜生,都是畜生!”
那时候大家只当他是老了,精神不正常了。
要知道,宋家村历代团结,连那十二形拳也是代代传下来的,虽说当时除了宋氏那半支,也有其他难民一起跟过来,但大家都尊重宋氏祖先带着他们逃难,所以宋家村就一个姓——宋。
后来宋家村的每个男丁,都是靠着这套拳法强身壮体,打猎捕鱼的,这是他们生存的本事,他们全都尊重老祖宗,也尊重这套老祖宗留下来的拳术。
可只有宋赎,他从来不打宋家拳,也从来不敬重老祖宗。
所以宋家村的人都说他是疯子,厌恶他和宋生。
宋庆国更是不明白,为啥每个人都一边靠着这套拳法活着,一边心怀憧憬期待着认祖归宗的那一天,为啥偏偏他宋赎就非得唱反调呢?就算他心里不这么想,不说出来,也不难的哩。
真是想不通啊,也真是晦气啊,唉。
想到这些,宋庆国咽了咽喉咙,嗓子有点发干,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跟宋生说:
“我知道你要离开,主要是为了你爷爷的遗愿,可是阿生啊,你爷爷他临走前最后的那段日子,脑子糊涂啊,他的有些话,你可不能当真的啊…”
宋庆国话音刚落,宋生那双直勾勾的眼睛,就忽地看向了宋庆国。
就是那样简单的一瞥,宋庆国却觉得自己好像忽然被一头狼甩头盯了一眼似的。
于是,他闭嘴了。
……
……
发黄的破纸,脆的一捏就要碎了,上面隐约能看见几个并不难看的字:
“龙城花园0号楼。”
很奇怪的地址。
“我说大个儿,咱都走一天了,歇会啊,你还没来过这平安镇吧,我带你转转。”
平安镇算是离宋家村最近的镇子了,黑驼子平日就是来这儿,代表着宋家村的人,拉着打来的猎物去换一些宋家村里从来都没有的东西。
其实要论见识,孙大鸟并不比黑驼子少,他不爱跟着自己的爹种地打猎,所以无聊的时候他就走着来这儿,害的孙壮壮总是骂他:
“该天杀的玩意儿,给你编的鞋,几天就穿坏了!”
“这个就是汽车,那个就是手机……”
孙大鸟看见什么就指给宋生介绍什么。
这些黑驼子都反复在村里讲过的,黑驼子一讲起来外面的世界,就唾沫横飞,大家也都爱听,跟听故事似的,就图个乐呵,却没有惦记过这些只存在于黑驼子口中的‘外界的新鲜玩意儿’。
就拿手机来说吧,宋家村就那么大,想传个话,从村头到村尾,口口相传分分钟的事儿,他们需要手机吗?不需要,他们连钱都不需要。
你别不信,这个世界上,还真就有像宋家村这种活的特别原始的地方。
宋生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但他的耳朵却一直在认真的听,眼睛也在四下的看着、学着。
这是他跟森林里他的‘朋友们’学来的一种本能,就是随时随地迅速的去适应、了解自己所在的环境。
此时此刻,他在观察着周围,同样,周围也有人在观察着他。
一身西装只能勉强算穿的整齐,腰间的高仿牌皮带把大肚腩勒的紧紧绷绷的,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缓步走到宋生和孙大鸟的面前,一脸人畜无害的友好面相:
“两位兄弟看着像是在找什么人?需要我帮忙吗?”
孙大鸟虽精明,但到底少了跟外面的人相处的经验,自然是看不出这样的脸下面往往窝藏的黑心肝,直接就回了话:
“我们在找一个叫龙城的地方。”
“哦龙城,我知道的,只不过要去那儿得坐火车啊,你们有钱买火车票吗?”
眼镜男这么说,是断定了他们没钱。
并不是他有多强的洞察力,只要是个人,在看到了孙大鸟和宋生身上穿的破布和脚上踩着的几乎哪里都不可能买到的破草鞋的时候,都能很确定的判断——
这两人不只是穷啊,简直是他妈穷疯了啊。 拳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