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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感美人
我很少注意电视里的时装秀,有一次偶然看一眼,被屏幕里的美女们吓了一跳。我没有料到一个革命的无性化时代过去之后,另一个无性化的时代又这么快地到来。
这些超级名模们在T型舞台上骨瘦如柴、冷漠无情、面色苍白、不男不女,居然成为了当代女性美的偶像。骨瘦如柴是一种不便于劳动和生育的体态,冷漠无情是一种不适于在公共集体中生活的神态,乌唇和蓝眼影等等似乎暗示出她们夜生活的放纵无度和疲惫不堪,更像是独身者、吸毒者、精神病人以及古代女巫的面目。体重或三围看来已经逼近了生理极限,她们给人的感觉,是她们正挣扎在饿死前的奄奄一息,只是一片飘飘忽忽的影子,一口气就足以吹倒,随时准备牺牲在换装室里或者是走出大剧场的那一刻。
瘦削是这个时代美的金科玉律,催生出“骨感美人”这一新的流行词。一位英国评论家说过:“在食物异常充足的西方,肥胖成了严重问题,因此苗条等同于健康和美丽;在贫穷的发展中国家(比方印度),丰满的女性则受人欣赏,较胖的男性则被认为更具阳刚之气。(见1999年6期《焦点》杂志)”我们可以想象,古代的权贵男人们其实也没有过上太好的日子,颇繁的征战、疾病、灾荒等等使他们的体重十分有限,因此古希腊爱神阿芙罗蒂忒以及中国唐代贵妃杨玉环都是胖姐,罗马人甚至将女性脖子上堆积的肉环誉为“维纳斯环(Venus rings)”,达·芬奇笔下的蒙娜·丽莎在很多人的眼里更是一个超重大甜薯。我们还可以想象,是汽车、飞机、电梯以及机器人增加了当今男人们的皮下脂肪,是啤酒、巧克力、快餐以及宴席膨胀了当今男人们的肚腩,是文明仪礼和舒适生活使当今男人身上浮现出某种女式的白净和细腻,因此,当他们掌握了政权、资金、报纸、电视、高价入场券以后,当然需要T型舞台上的瘦削和再瘦削和再再瘦削,以平衡男人世界里多见的肥膘——哪怕瘦削得失去了性征,瘦削得像个女巫。在这个时候,瘦削甚至是中、上等人士有条件(有运动的闲暇)和有知识(懂得营养学)瘦削下来的阶级标志。
男人们在健身房和美容医院里力图实现的目标,女模特们都很明白,于是争相在T型舞台上代他们预支对瘦削的想象,哪怕滑向一种失控的夸张。
2002年6期的《读者文摘》警告:“肥胖症每年正在夺去美国三十万人的生命”。但食品营养还没有富足得让所有的男人都恐肥。于是在欧美国家的T型舞台之外,在这一类上流社会的特定场所之外,肥胖在穷国的贫民圈里并不是普遍危机,因此那里的人体美也就没有特别极端化的瘦削。这正如中国近古时期女人缠足只是上流社会的时尚,即便也被一些上流社会的追慕者所模仿,但就总的情况来说,劳动大众还是以女人的天足为实用,以女人的天足为美。
在这个意义上,这个世界的趣味是分裂的,趣味与财富的分配有着依稀可辩的联系。穷国贫民的美学趣味一般来说较为接近自然,较为平庸也较为可靠,至少不大有人为的身体自残——这种自残曾经表现为摇摇晃晃的小脚,今天则表现为T型舞台上看似奄奄一息的超级模特,表现为她们对生命正常形象的一步步远离。 暗示(修订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