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生生不生烦忧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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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生生不生烦忧扰
“你这是从胎里带来的病,出生便未足月,心肾两虚,气血两虚,体虚畏寒,手足不温,小便清长频数,经常耳鸣头晕。若劳累了,腰便下坠似的痛,像是被条腰带束着,仰面躺着时,没法直接坐起,须得转侧之后徐徐起身。由肩至背,由腰至尾,常觉僵硬强直。前后左右肋缘,常觉疼痛,唯有卧床可以略略缓解……”那男子如竹筒倒豆一般,一条条说个不停。
颜音听得张大了嘴巴,惊讶万分。很多症状,他自小便有,但便是亲如娘亲,也未必能说得这么详尽,这个人只是切了切脉,便能说的一丝不差,简直神了!想到这里,颜音脱口而出:“你就是那个戴神医,戴子和!对不对?”
“哈哈!什么戴神医,大夫而已……”戴子和笑道,“你这症候,不能轻忽,须得从现在开始调养,将来岁数大了,调养起来就会麻烦许多。待过几日闲了,你来找我,我给你好好开个方子。”
“嗯!”颜音点点头,一脸崇拜地看着戴子和。
两个人口中说着话,戴子和脚下却没闲着,一路小跑着,一个个院落找了过去。
终于,前面那个院落中隐约飘来了药香。戴子和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大喝一声,飞起一脚踹开了大门。
“住手!快住手!”戴子和大吼道,“快翻译啊!”戴子和轻轻拍了拍颜音的小脸。
颜音尴尬一笑,学着戴子和的语气,把那几个字用女直话吼了出来。说完自己也觉得有趣,抿着嘴轻轻笑了。
“乖!这就对了!”戴子和轻轻捏了捏颜音的脸,以示夸奖。
院子中几个炉灶中都熬着药,几个源军军医正在忙碌着,听到两个人的吼声,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呆住了。
“你们这些虎狼药,不能随便给孕妇吃!会要人命的!”戴子和吼道,一边说,一边上去一一掀翻了那些药锅。
这一次颜音不待戴子和示意,便大声翻译了出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觉得有趣,咯咯笑出声来。
那些军医被戴子和的气势震慑住了,又知道颜音是益王之子,更是不知所措,呆若木鸡。
“孕妇在哪里?带我去诊脉,用我开的方子给她们下胎!你们听我的吩咐,快去准备热水,越多越好!”
颜音把这一句翻了出来,便有一个军医带着两人,推门走进了室内。
室内很是暖和,打着地铺,十几个女子或躺或坐,歪在上面,气色都是病恹恹的,还有人在轻声啜泣,以帕拭泪。
戴子和一进来便放下了颜音,抢到最近的那个女子身边,拉过手臂诊脉。
“你们那破药,给几个人吃了?”戴子和怒道。
颜音转头用女直话去问那个军医,但言辞上却缓和了许多。
那军医躬身恭敬地回答:“尚未给她们服用。”
颜音依言说与了戴子和。
戴子和轻哼了一声,“幸亏来得及时。”又转头对那军医吼道,“看着干吗!还不快去磨墨!不然怎么开方子?”
那军医吓得身子一震,颜音不由得想笑,忙轻声对那军医说道:“他让你磨墨。”
“你会写字吗?”戴子和柔声问颜音。那神态语气,跟刚才如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会!”颜音重重点了点头。
“那我说汉话药名,你能写成女直文吗?”
“那不行!”颜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很多汉药,是没有对应的女直文的,所以女直的药店里面,药柜上写得都是汉字,你便用汉字开方子就好,他们会照方抓药的。”颜音说完,又用女直话询问那军医。
见那军医连连点头,戴子和这才咧嘴一笑,“这倒是省事了。”说着便提笔开方,一式两份,一份交给那军医抓药,一份交给那孕妇,要她拿好,药抓来后要核对方子,以免弄错。
戴子和就这样一个病人,一个病人的看过去,笔下如飞地开着方子,百忙中还不忘对颜音说:“小兄弟,多谢你了!你赶紧回去吧,回去多穿点儿衣服,净饿两顿,多喝热水,风寒便会好转的,倒不用服药。”
“我在这里看着好不好?我不会捣乱的。”颜音轻声。
戴子和摇头:“等下她们服了药便会小产,污血死胎,都是大污大秽之物,男子见之不吉,你还是回避吧。”
“可是你也是男子,怎么不回避?”
“我是医者,纵然不吉,也要守护病人。”
“若是小产大出血,你能医吗?”
“服了我这药,不会大出血的,若服了那些蠢货的虎狼药,可就未必了。”
“我是说……如果大出血了,你能保住她们的命吗?”
“世间没有十成十管保没事儿的医生,但是若我在,应该不会有事。”戴子和微笑颔首。
颜音点点头,轻声说道:“若娘出事的时候,有你在就好了……”
“你娘是因为小产大出血去世的吗?”
颜音又点点头,眼中涌起了水汽。
戴子和叹了口气:“你回吧……在这里看着,徒增伤心。”
颜音摇头:“我不走,万一那些军医有些什么状况,同你说话,你又听不懂,怎么办?”
戴子和见颜音一本正经说得认真,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便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给她们打胎呢?让她们生下小宝宝不好吗?”颜音又小声问道,似乎生怕惊扰了病人。
戴子和长叹一声:“她们怀的,都是原配夫君的孩子,如今已经从了源人,崇王有令,之前汉人的骨血,便不能留了。”
此言一出,众女子一片呜咽之声。
颜音腾地红了脸,大感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我回去了……”颜音小声说道,说完,便逃也似的跑出了这个生与死相互纠缠的院子。
颜音一路走回自己的下榻之处,行到半路,忽听隔着墙传来说话声,却是小孩儿的口音。
“佛郎哥哥!我也想要玩!”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
“咱们统共就这么一根绦子够长,只能做一个挑线花绳来玩,你让玉郎和仙郎先玩,然后你再玩。”说话的人想必是那个佛郎,听起来岁数大些。
颜音知道那挑线花绳是用一根绳子,两头并在一起打个结,做成绳圈,两个人用手指翻出花样来的玩意儿,他小时候也曾玩过,但嫌弃这游戏太过女气,已经有两三年不碰了。
“他们什么时候玩儿完了啊?”先头那声音又问。
只听啪的一声巴掌声响过,那孩子哭了起来,另一个声音厉声斥道:“浑说什么?这种不吉利的话也说得的?”
“佛保!好好的打金郎做什么?他小孩子不懂事,有口无心,何必打他。咱们兄弟都这样了,你还要自己人伤自己人吗?”说话的还是那佛郎。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连那哭泣的金郎,声音也小了下去。
颜音推门走进那院子,隔着门,朗声问道:“这里住的是皇子吗?”
关在青宫里的小孩儿,不是皇子就必然是王子,颜音约略听康茂说过兄弟们的小名,似乎和他们刚才彼此的称呼对得上。
“你是谁?”是那佛郎的声音。
“你别管我是谁,我这有几个琉璃弹珠儿,送给你们玩。”颜音说着,便褪下腕子上的那串琉璃珠,解开系绳,取下一个。然后戳破窗纸,把剩下的那一串都塞了进去,转身就走。
颜音走出院门,长出了一口气,像个欠债的人,终于把债还完了一样,一身轻松。
颜音歪着头一笑,摊开手,手心中是一枚雪青色的琉璃珠儿,正是那日,珠儿身上衣服的颜色。 梦华烬余录(上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