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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牢房里出来后,伊人过了很久才回过神。外面的阳光太刺眼,她在踏出门的时候,下意识地用手拦住光线,透过指缝,她看见立在光亮中的吴湘,那个讨厌的人,那个狠毒的人,在这一刻,却恍惚有着同贺兰雪一样的光耀。
似曾相识,好像遗落在记忆里的撞击。
“大人怎么样了?”见伊人出来,吴湘快步迎了过去,急切地问。
他纵然对不起天下人,对贺兰雪,却是忠心耿耿,剖心剖肺。
伊人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凝视了吴湘许久,缓缓道,“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吴湘抿嘴不语,一向阴鸷的眼神竟然在闪避。
“我不管你们在什么立场,或者你们是好还是坏。至少,我不会对贺兰不利,只会为了他好。他一个人背负太多,如果你想让他好过点,就把所有事全部告诉我,好么?”伊人走到他面前,不容拒绝地请求着。
吴湘朝刑部外的大街上望了一眼,终于答应,“我们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说这件事吧。”
他们来到临街的茶馆,吴湘包下一间靠里的厢房,又派了几人守在楼梯口,这才邀请伊人走了进去。
一壶新茶泡开了。
他为她斟满。
伊人从未这么心平气和地看过吴湘,以前只觉得他阴鸷险恶,如今细看,突然发现,他的眉目与贺兰雪有那么一丝丝相似,清冷孤绝。
“你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些事?”他问。
“山谷,素心,”伊人谨慎地用着词语,“血和死人。”
听到这四个词,吴湘的脸抽搐了一下,他慢慢地喝了口茶,又放下,神色突然悠远起来。
那种混杂着回忆的悠远,让吴湘看上去祥和而无害。
“那个山谷,确实是人世间最美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没能找到与它一样美的所在。”吴湘终于开口,“只可惜我离开它的时候,才不过五岁,现在记得的,实在太少太少了。”
“离开它?”
“是,我是生在那个山谷的人,还有少主……也就是大人,我们是山谷唯一幸存的两个人。”吴湘继续道,“那个山谷四面环绕雪山,寻常人是进不去的,即便偶尔有失足的人掉到了谷里,又大难不死,为了谷里的安定,族里也会选择将这些人囚禁终生。不过千百年来,只有三个人进谷而已。前两个是三百年前为躲避兵荒逃到谷里的夫妻,他们在谷中住下了,虽然少了些自由,但也算快活。”顿了顿,吴湘浅笑道,“我便是他们的后代,这对夫妻,便是我的祖奶奶和祖爷爷。”
“而第三个人,他却给全族,带来了灭顶之灾。”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伊人迟疑地问,“那个人,和素心……”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如果你不早点回去,顾公子只怕会担心。”吴湘又似不打算多讲,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提醒道。
提起顾隐尘,伊人的心颤了颤。
四天前,她还做好了努力接受顾隐尘的打算,他们有过三天会心而愉快的日子,可是过了昨晚,她不可能再离开贺兰雪,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在不可名状的伤痛里,独自忍耐。
唯有辜负隐尘。只能辜负了。
“麻烦先派人告诉隐尘一声。”她想了想,道,“我迟一些再回去。”
吴湘应了,拍手叫来了侍卫,吩咐下去。
等做完这一切后,他们才开始,心平气和的,讲述一个伊人完全不曾听过的故事。
那个故事里,有一个山谷……
山谷里有很多花,贺兰雪说。
五颜六色,五彩缤纷。
吴湘的祖先是山谷唯一的外人,他也算是谷里的异类,不过谷里的人生性纯良,并不在乎这些虚事,所以吴湘的童年,堪称美好。
谷里的人都是平等的,地位稍微高一点的,便是谷主和祭祀五谷的圣女了。
贺兰雪,是谷主唯一的儿子。
那时候,他不叫贺兰雪,可具体叫什么,吴湘也不知道,他们都叫他少主。
那个谷的谷主,并不是民众选出来的,他们代代相传,拥有着旁人没有的秉性:超凡的智慧,敏锐的本能,不可抑制的生命力和绝世的美貌。
传说,他们的祖上曾是雪地里的孤狼,因为留恋谷中美景,所以幻变成为人类。
当然,那不过是传说而已。
而谷里的圣女,也是代代相传的,传承的方式也是血缘。
她们守护着谷里不被邪灵侵犯,守护着谷里的和平与安宁。
最开始的开始,一切都是美好的。
三百多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吴湘年纪小,他的父母把他送到谷主的家里,陪着少主子学习玩耍。
贺兰雪小时候的性子便很静,喜欢一个人呆在满是风之花的园子里,或看书或用竹枝习武。那时候的吴湘,不过是四五岁的小屁孩,他总是坐在远远的地方玩泥巴,偶尔抬头,看见少主英俊沉静的脸,心中便生出一股子仰慕起来。
也因为这丝仰慕,他成天缠着比他大四岁的贺兰雪,跑前跑后。
所以他也能经常见到那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女素心。
素心真美啊,她的长相和贺兰雪很像,都像那山巅的雪一样,美得泛光。
少主子经常会去找素心,那时候,她住在雪山角的一个竹子搭建的阁楼里,门口是一簇簇清雅的修竹。
那个地方有点偏远,离其他人有一段距离,但是景致极美。
少主喜欢的那个布满风之花的草地,就在素心住处的附近。
他看书的时候,她便会坐在旁边做针线活,或者执笔写一些奇怪的符号,素心说:那是天启。
少主那时便会安安静静地站在她旁边,看着她柔美白皙的手指握着笔管,写着那些美丽却玄幻的‘天启’。
有时候,她也弹琴。
她弹琴的时候,他仰面望天。雪山顶上的天色,一蓝如洗。
那时的吴湘还小,很多事都不明白。
很久以后,当他再想起那些往事的时候,他突然意识道:其实少主是喜欢素心的。九岁的少年和十九岁的少女。他看着她的时候,神色分明是欢喜而倾慕的。
两个都美如神仙众人,都那么超凡脱俗。
即便她大了他许多,但相比之下,少主沉稳懂事得像个大人,素心却娇气得如孩子一样,全然没有一代圣女的风范。
一切都是那么祥和。
直到有一天……
吴湘还记得,那一天突然开始起风。谷里起风的日子其实不多,但是少主很喜欢。
因为起风时,到处都会弥漫着花瓣。
在花瓣后,素心的脸,影影绰绰,如一个亘古的梦幻。
可是那天去竹屋的时候,素心却不在家,她在桌上留言道:我去山里找草药去了。
那座栽满草药的小土山,也是最临近雪山的地方。
他们很耐心地等,一直等到黄昏后,素心才回来。
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吴湘至今记得那男人的长相,他从来没见过那么英俊的人。少主已经俊美非凡了,可到底是个孩子。而那个人,大概二十五六岁,坚毅如大理石雕刻的五官,虽然忍受着痛苦,却依旧洋溢着让人怦然心动的男子气概。
他看到素心的脸红了,红扑扑的,如那晚的晚霞。
男人在素心住的地方养伤,她请求少主为她保密,少主应了。
那个男人与素心之间发生过什么,他们不知道。
有一次,他们下午去找素心的时候,透过微敞的竹窗,那个已经伤愈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枝眉笔,在素心的眉毛上轻轻的勾勒。
他的动作很轻柔,她的笑容也是那么温和缱绻。
两个人,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那么美。
少主看了很久,然后转身,从那以后,少主越来越少去素心那里了。
那个男人,最后还是被众人发现了。
谷主召开大会,讨论对他的处理方法。
素心拼命为他求情,男人的态度也很谦虚,非常讨人喜欢。
谷里的人到底纯良,他们已经看出了素心对他的情义。
于是,心领神会的,他们接纳了他。
在素心与他成亲的那一晚,少主被谷主带到一个隐蔽的密道里,谷主指着密道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不详的预感,如果谷里出了什么事,你就躲在这里面,不要出来。我们这一族,绝对不能断。”
他担心的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出现。
那个男人勤劳聪明,懂很多谷外的奇闻趣事,他很快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
那段时间,素心的脸上常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再后来,他似乎对少主的身世产生了好奇心,他不厌其烦地与冷冷淡淡的贺兰雪说话,查阅那些古老的书籍去追寻他们祖先的痕迹,甚至,有一次,他故意不小心把贺兰雪的手划伤,看着那伤口,奇迹般变淡,越来越淡,第二天,却平滑如常,根本不留痕迹。
看到那一切时,男人的眼睛放出了光,亮得可怕。
然而这一切异状,大家都没有发现。
男人有一天说,想给素心摘生长在雪山山腰的雪莲,他自认自己一无所有,想以此,作为给新婚妻子的礼物。
没有人怀疑他的动机。在男人离开前,他们的感情已经那么好了,让谷里其它女孩们艳羡不已。
他会在暮色里等待她的归程,他们会牵手在田野里漫步,他对她说话的时候,总是轻言细语,满容含笑。眼睛里,是能溺死人的温柔。
可是这一去,却是三月。
没有消息。
那时的素心总是愁容满面,一个人站在通往雪山的路口,久久地望着。
贺兰雪有时候会陪她去等,也不说话,小小的身体,倔强地陪着她,一直站到日落西山。
一个月后,素心的脸色越发苍白了,人越来越瘦,吃饭的时候,会冲出去呕吐。
老人说,她是怀孕了。
要生小宝宝了。
贺兰雪知道后,不是不惆怅的,可心底又莫名地兴奋起来:素心的宝宝,必然十分漂亮吧。
他更仔细地陪着素心,每天每天,都将她送回竹屋后方离开。
三个月后,男人回来了。
回来的,不止他一人。
他带来了一整支军队。
铁戟森森,刀剑泛寒。
生活在谷里的人们,从不知战争为何物,手中最尖锐的武器,便是锄头和镰刀。
这是场力量悬殊的比斗。
这是屠杀。
贺兰雪躲在地窖的密室里,看着平日里鲜活熟悉的生命,一条条,惨死在冷硬的刀剑之下,那么多人,那么多血,从外面蜿蜒着流淌进来,一点点渗进了他栖身的地窖。
阴冷而潮湿的地方,散发着浓稠可怖的血腥味。
他只有捂着嘴,连呼吸都不敢出。
屠杀,持续了整整三天。
到了第四天,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他们杀了所有人,只留下了素心和吴湘。
素心已经惊晕,被那个男人锁在了屋里。他们拎着吴湘,大声地威胁贺兰雪,“倘若你不出来,这个小孩便会立刻身首异处。”
他踌躇着,父亲的话还响在耳侧。
这一族的血脉——其实,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一族,只知道自己出生的时候,父亲尤其惊喜,拉着母亲的手说,“它又出现了。”
它是什么,贺兰雪不知道。
可是,他自小就知道,自己是不一样的。
除了继承历来谷主的所有优势外,他还有一个很神奇的本领,自愈。超强的自愈能力。无以伦比的生存能力。
那是父亲想延续的血脉……
外面的倒计时震耳欲聋。
“三。”
吴湘大声地哭着,惊恐难当。
“二。”
贺兰雪站起又蹲下。
“一。”
……
男人挥舞着长剑,便要往吴湘的脖子上砍去,贺兰雪走了出来。
九岁的孩子,踏着黏稠的血,从尸山里钻了出来。
他并不是不惊恐,并不是不彷徨,可是脚步却异常坚定,神色淡然而宁静。
传说中,狼族的风采。
男人笑了,将吴湘丢到了那堆尸体里,吴湘的头被撞了一下,当场晕了过去。
他们带走了贺兰雪,也带走了昏睡中的素心,留下了吴湘在这个杳无人烟的山谷里自生自灭。
“后来呢?”伊人握紧了掌心的水杯,低低地问。
这只是故事的开头。
贺兰雪的故事,才不过刚刚开始。
而她的故事,也由此开始。
素心,是她的母亲。
那么,那个男人,那个忘恩负义,灭掉了贺兰雪全族的男人,便是——便是……她的父亲?!
伊人心脏微颤,手心的劲道,几乎要将水杯捏破。
“后来……”吴湘沉吟了片刻,缓缓地继续,“后来,等我醒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走了。我没办法将那几百条尸体全部埋葬,只能洒上油,一把火烧了,然后寻着他们留下的足迹,独自出谷。”
“你独自出谷?翻过雪山?”伊人惊诧地望着他。
难以想象,一个五岁的小孩,怎么能独自翻过那鹰都飞不过去的雪山呢?
“……没有翻雪山,另外有一条道路可以通往谷外。”吴湘淡淡道,“这本是谷里的一个秘密,只有谷主和圣女知道。有一天,少主告诉了我,而素心,告诉了那个男人。”
“我到了外面的世界,当乞丐,当学童,活下来尚且艰辛,根本无暇去打听少主的消息,再后来,我被北滨的一个老太监看中,收了我当干儿子,我才有了安生立命的地方。天天跟着他学武,到了十二岁的时候,便进了北滨的御林军,当个端茶倒水的小兵。”
“生活无恙后,我便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寻找少主的踪迹,可关于他的一点一滴,都如泥牛入海,就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久而久之,连我都几乎恍惚了,几乎认为,那个山谷,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根本没有山谷,也没有少主,一切都是虚无的。”
“后来,我在一个废弃的书市里找到了一幅画,素心的画像。也从下面的署名,找到了那个男人的名字。我问老板,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你知道老板怎么回答的吗?”
“怎么回答?”伊人的声音有点颤抖,吴湘却并未发现。
“老板说,这个男人曾是西离的逃兵,后来因为一项不知明的功勋,被北滨封为大官。西离本欲兴师问罪,但也不知什么原因,两国竟然达成了协议,和平而返。至于那个男人,在享受了三个月的高官厚禄后,突然被自己的妻子杀死。听说是一刀毙命,插入心脏。发现他的尸体时,他的妻子已不知所踪,他的家人仆从们更是走的走,散的散,树倒猢狲散。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男人早已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再无人提起。”吴湘感慨说,“那个杀了他的妻子,必定是素心了,听说她那时已经身怀六甲,只怕也死于非命了。”
伊人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心中没有悲喜,可泪水就是止不住。
吴湘奇怪地看着她,以为她是心疼贺兰雪,倒对她生出一点好感来。
“因为这个线索,我决定打入北滨的皇宫,官衔也开始扶摇直上,终有一日,我见到了少主……”
贺兰雪被带到北滨皇室后,北滨国王立刻召集了一群奇人异事,以名医为主,研制丹药。
其中,便有蓝非离。
贺兰雪是狼族。
传说中的狼族。
在古老的典籍里,这个族群拥有难以想象的能力和天赋。他们可以成为最出色的战士,最长寿的人,最灵敏的探子,最美丽的幽魂。
他们要把他练成最厉害的武器,从他的血肉中,找到长寿的秘密。
他被锁在阴冷的地牢里,被一群大夫,试以各种各样的药,试图找到能摧毁他意志的药物,他们从他身上取血,用各种难以想象的极刑来折磨他,然后看着那些伤口,是如何一点点痊愈的。
他不能哭,不能闹,不能拒绝,只能忍受,忍受这无休止的黑暗与磨难。
后来,他们将他与各式各样的毒物猛兽关在一起,逼迫他去杀掉它们,让他接触所有毒物以至能免疫。再后来,便是人,将一直伺候他的男男女女,扔到他的面前,让他杀掉他们。有几个女孩,曾在朝夕照顾他的时候,眷恋于他,曾给过他温情,曾经和声和气地对他说话。他却不得不杀了她们,因为不能死,因为——那些丹药在他的体内肆虐,一旦见血,就停不下来,唯有杀戮,唯有毁灭。
十年,在黑暗中磨砺十年的贺兰雪,终于成为了北滨最后的王牌。
他拥有卓绝的智慧,刻骨的仇恨和毁掉一切的欲望。
而且,他也早已在日复一日的药物侵染下,忘了自己是谁。除了北滨王的话,他谁也不听。
也丧失了自愈的能力。
十年后的吴湘,在密室里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少主了。
便如一具行尸走肉的美丽木偶,出落得俊美非凡,只是没有灵魂,眼中只有冰冷的杀意。
吴湘想尽了一切办法想与他独处,终不能够,密室的守卫总是那么森严,而且,贺兰雪显然也不认得他了。
直到蓝非离带着柔妃私奔,宫中的侍卫倾巢而出,吴湘因为表现积极大受嘉奖,那一晚北滨王设宴嘉奖,待众人饮醉后,他悄悄来到了密室。
曲曲折折的甬道,一直走到那个小小的幽闭空间,贺兰雪呆愣地坐在石桌后,近乎机械地擦着他手中的剑。
“少主。”他唤着。
他却恍若未闻。
吴湘又尝试地讲了许多以前的事情,贺兰雪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那双琉璃般美丽的眼睛里,空洞没有色彩。
吴湘黯然,然而,就在他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却听到身后的人冷漠地说,“不要再进来,照顾好自己,我终会出去。”
原来他什么都没有忘记,即便是日复一日的折磨与刑法,即便是被药物洗了身换了血,他仍然,没有失去自我。
可是,正因为没有失去过,所以他过得更加痛苦,更加不可忍受!
然后,北滨与西离的战争开始了。
吴湘临阵倒戈,投靠了西离。
他知道,只有把北滨逼到最后一步,少主才有出来的机会。
他是北滨王最后的武器,代号“狼”。
在伊志攻打皇宫时,他终于打开了锁住贺兰雪手脚的铁链,他说:去,杀了伊志,灭了西离。
贺兰雪木然地望着他,从无情绪的眼眸,突然异芒乍射。
北滨王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只冰冷的手,已经放到了他的脖子上,将他一直推向墙边。
所有人都以为北滨王是***的,却不知道,那把火,是贺兰雪放的。
大火沸腾。
那座历时百年的宫殿摧枯拉朽般崩塌。
伊志与伊人都看到了那场火,他们这场将天空都烧破的大火前静默了许久。
所有人都烧死了。
只有一个人,在大火将起的时候,从黑暗中,一步一步,走向久违的光明。
他的脚步很坚定,他的神色很沉静。
那双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在十五年后,重新沐浴在圣洁的天光里。
那是雪后的阴天。
天上云层沉沉地压下。
他抬起头。
明明那么微弱的光,射进眼里时,仍然刺痛难忍。
有泪溢出,却只是浅浅地蒙上一层,久久的,又被蒸干。
他终于出来了,在忍受了长达十五年的非人折磨后,在放弃了尊严,放弃了怜悯,放弃了一切人类情感之后,他从地狱深处,缓步走出。
多年来从未见过阳光的肤色,白如脂玉。
皮肤下,几乎能看到血液的流淌。暗红的血,不再鲜艳,它们已经充满了暗黑的毒药。
光明,让他晕眩。
他的神智很清醒,身体却已恍惚,被光明烧得无处遁形,身后是噼啪轰鸣的火场。
长发随风扬起,不扎不束,单薄的衣衫在刺骨的寒风中猎猎地舞。
映着火光,黑发白衣,他便是火中走出的修罗。
那时的伊人,坐在马背上,和右边的一个侍卫唏嘘着这场大火。
突然,她的目光被远处一个背影吸引:那人穿得真少,背挺得那么直,好像就要随风而去,直达天宇,却又像被天庭抛弃的游神,落寞,寂寥,独行在杳无人烟的冰天雪地。
“小姐,你在看什么?”旁边那个侍卫好奇地问。
“那个人……”伊人指着贺兰雪的影子,他却消失在深巷的拐角处,她歪着头,沉吟片刻,轻声道,“像匹狼。”
孤狼。纵然濒死,也凛然不可犯。
侍卫眺望了一番,什么都没看见。
侍卫说,“是小姐的幻觉吧,这里哪里还有其它人。”
北滨京都的人,早已死的死,逃得逃,这已是空城。
伊人没有说话。
五天后。
她捡到了贺兰雪。
我是分界线
吴湘的讲述已告一段落。
伊人捂着嘴,早已泣不成声。
她的贺兰,原来吃过那么多苦,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有说过。
吴湘静静地看着她的眼泪,过了许久,才继续道,“少主所剩的时间不多,我告诉你这些事,只希望你能了解,少主不可能在你身上耽搁。他有很多事情要做,而这些事,倘若他有生之年不能做完,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脱离从前的阴影。伊姑娘,如果你是为了少主好,就心平气和地离开他,不要让他为你挂心。”
“什么叫做时间不多,他想做什么?”伊人忍住悲戚,勉强问道。
“他活不长了,也许一年,也许两年,最多不过三年。”吴湘的脸上也滑过悲戚,黑黝黝的眸子满是沉痛,“那十五年的时间,已经彻底地毁了他的身体。而少主唯一的愿望,就是让那些贪婪的人付出代价,他们杀了全谷的人,只为了抓到他,他们抽干了他的血,只为炼出所谓能延年益寿的药。在这场血案里,罪犯不止那个男人,还有北滨,还有后来同流合污的西离!”
“他……到底想干什么……”伊人的心脏一阵抽搐,强烈的不安让她手脚冰凉。
“毁了这个沾满血腥的世界。”吴湘目光一敛,唇边勾出一抹嗜血而邪厉的笑。
伊人呼地站了起来,她颤抖得厉害。
“我要回去了。”她讷讷地说,“让我回去。”
吴湘也站起身,语重心长道,“我知道姑娘对少主是真心的,有些话要永远烂在心里,姑娘想必知道分寸。”
伊人点头,低低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害他,我……我欠着他……”
是的,欠着他,虽然不关她的事情,可那个男人——那个卑鄙无耻的男人,是她的父亲!
多么神奇的际遇。
多么荒谬的轮回!
上天果然是公平的,他背上了那么多血债,终有一天,要他的女儿来还债了。
吴湘自然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吩咐侍卫一路护送她回去。
那个故事太长,讲了许久。
伊人脚步虚软地走回客栈之时,已经到了下午时分。
顾隐尘站在门口,似等了很久,见到她,他快步迎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焦急问,“怎么了?脸那么白?”
伊人看着他,微弱地笑了笑,“没事。”
“伊人!”顾隐尘不屈不挠,明亮的眼睛让人不敢直视,“到底出了什么事?告诉我!”
伊人本已经抬起脚,闻言顿住了动作,她低头沉默了半天,终于抬头,望着顾隐尘透彻得没有丝毫阴霾的眼睛,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隐尘,你再去找其他女孩吧,我不可能忘记他。”
顾隐尘一怔,忍住心中蓦然的剧痛,和声道,“你可以不用忘记他,我……我不在乎……”
你可以一直爱着他,你可以在心里留下一大半的地方给他,只要留一点给我,只要一点点就好。
顾隐尘不曾料到,终有一日,自己也需要这样乞怜一个人的感情。
可是,在此时此刻,他看着伊人的眼睛,他知道她没有说谎。
这个认知让他惊慌失措。
心往下沉,沉到底,绝望得就要虚脱。
“对不起。”她说,“对不起,隐尘。”
顾隐尘颓然地松开手。
伊人又低下头,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她快步越过他,想冲进客栈里,可在经过他的时候,冷不防,手又被抓住。
伊人泪眼婆娑地扭过头。
顾隐尘已经小心地隐藏好眼底的伤痛和失落,柔声道,“我们之间,本来也不曾承诺过什么。出去了这一天一夜,应该没吃饭吧?我叫小二把饭菜送到你房里,好歹吃一些。”
他的神色那么自然,声音那么和煦,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依然一如既往地关心着她。
“即便是选择重新回到他身边,也要等他出狱,等事情平静后。在此之前,让我照顾你——以一个朋友的立场。”顾隐尘继续道,语气尽可能轻松,“若是你又出了什么事,回去在蓝叔那边,我也不好交代。”
“你不要再对我好了!”伊人却狠了狠心,一把抽出被顾隐尘握在掌中的手,没好气地丢下一句,然后扭头跑上楼去。
如果经历了这些,还安然地享用着他的体贴和温柔,那不是知趣,而是无耻。
她已经无情,断不能再无耻了。
顾隐尘手中一空,呆呆地看着她上楼的背影,所有的伪装终于崩塌。
脸上的落寞,再不可抑制。
伊人在房里呆了一下午。
想自己的养父伊志,想从未见过面的父母,想贺兰雪,想吴湘的话。
吴湘说,他活不长了。
贺兰雪活不长了,他看上去那么强大有力,原来已经是一具千疮百孔的身。
她得救他,却不能帮他完成心愿。
伊人从来没有这样无助过,即便是被蹂躏被掳掠的时候,也不曾像这样恐惧过。
她不过是尘埃。渺小无力。
前途未知。救不了自己,也无法抱住他。
这样呆若木鸡地坐了一下午,桌上的饭菜未动分毫。
到了晚上,屋顶上突然传来呜呜咽咽的笛声。
悠扬动听,而且甚为熟悉。
她茫然地抬起头,下意识地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
顾隐尘倒挂在屋顶上,头凑到她面前,手伸出来,微笑道,“上来。我有话对你说。”
伊人迟疑地将手递过去,顾隐尘手臂用力,将她拉到了屋顶。
夜风习习。
广袤的天空,让心情为之一爽。
顾隐尘仰躺在屋顶上,手里把玩着短笛。
伊人也依葫芦画瓢,躺在他身侧。
“伊人,知道北极星吗?”他忽然指着满天星斗问。
伊人愣了愣,然后轻声答,“知道。” 将军霸宠小娇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