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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建康保卫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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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建康保卫战越过长江的侯景军队还在向建康行进的路上时,建康城里就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侯景之乱发生时,南梁建国快半个世纪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南方梁国整体上是以和平为主的,虽然时有战争发生,但战场主要局限在淮河南北地区,国家的腹地长江流域基本没受过战争影响,尤其是政治中心建康,更是长时间不见战火,老百姓皆因承平日久不识兵戈多时了。现在突然听说一支豺狼部队已杀到城下,那种人心惶惶的局面是可以想见的。

  太子萧纲见事态紧急,连正常的面圣礼仪都顾不上了,穿着全副武装的军服匆匆忙忙地跑去向父亲请教守城之策。面对惊慌失措的儿子,萧衍也显得六神无主,因为侯景的瞬间过江实在是没人能想得到的事。

  这个时候的萧衍,在危险来临时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勇敢和担当,他当场就对萧纲表示:“此自汝事,何更问为!内外军事,悉以付汝。”萧衍及时撂挑子不管了,还把儿子骂了一顿,你问我干什么?真是多此一举!你是太子,任何事你自己做主,从今往后,国家内外军政,全部由你负责。

  像萧衍这样危险时刻玩金蝉脱壳的皇帝,历史上有好多个,大概都是属泥鳅的,滑头得很。有的皇帝在敌人马上就要冲进皇宫的时候,还在忙着把皇位让给别人,好让别人当接盘侠,去收拾根本收拾不起来的烂摊子。萧衍就属于这种,他说自己80多岁了,干不动了,把机会让给年轻人吧。当然,如果不是国家处在危急存亡之秋,即便是100岁了,他也会说自己克服克服,继续工作,多为朝廷和百姓当几年管家的。

  于是萧纲宣布全城戒严,一面修缮城墙,一面调度布防,任命羊侃全权负责军事防御,萧正德、萧大春、萧大临等皇族成员分别把守城内外各个重要据点。所谓战场亲兄弟嘛,萧纲觉得,自家人维护自家的天下,总会比别人多一分天然的真心,所以萧家人这次都被用在了刀刃上。

  只是萧家子弟多是扶不上墙的草包脓包,可堪大用的只是极少数,更何况还有萧正德这样当内奸的,所以,建康被攻破是必然的。

  萧正德这个卧底对侯景真是太重要了,他伪装得极深,萧衍和萧纲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身边竟然隐藏着一个致命杀手,还对他委以重任。这次危急时刻,萧正德受萧纲之托,负责守卫宣阳门。宣阳门是建康城的正南门,侯景要进攻建康,从秦淮河渡口上岸后,第一个攻击目标就是这座城门。萧正德内心狂喜,觉得自己和侯景这次稳操胜券了。他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稳稳地实施搅局行为,把本来有利于朝廷的大好局面搅得一团乱。

  南北朝时候的南京城,水系比现在发达,船只能从长江直接划到玄武湖。当时的玄武湖面积比现在大好几倍,秦淮河也比现在宽很多,现在的秦淮河狭窄得跟一个小河沟似的。秦淮河从建康南门不远处自西向东流淌而过,像一条玉带将建康城分为南北两区。皇城在北区,所以南区的百姓要想进入繁华的北区,就必须要渡过秦淮河。过河必须要有桥,而正对宣阳门的那段河口的渡桥就是刘禹锡诗中所写的朱雀桥。

  说起朱雀桥,很多人可能会遥想许多美丽的画面,彩虹般的桥身,弯弯的桥孔,青青的石板,桥旁浪漫的雨巷,一个打着油纸伞的丁香般的姑娘或忧郁少年正从桥上踽踽走过……不过真相可能会让大家失望,其实这座在中国历史上名气大得不得了的朱雀桥,并不是一座像赵州桥那样的实体桥,而是用很多艘大船在水面上一字排开连接在一起的浮桥。

  当时秦淮河上有二十四座这样沟通南北的浮桥,这可能是大家没有想到的。朱雀桥这里的河面有一百多米宽,以当时的造桥技术是不可能造出这么长跨度的拱桥的。你看现在中国最古老的赵州桥,不才六十来米嘛,而且还是南朝之后的隋朝人造的。梁朝人没那造桥的本事,只能搭浮桥。

  萧纲在战前布置的时候,要求马上拆除朱雀桥,以阻挡侯景军过河。这是一个很好的阻挡敌人的办法,真要是拆了这座桥的话,侯景只能望河兴叹。萧正德听萧纲这么说,心里急坏了,担忧他的战略合作对象侯景过不了秦淮河,于是装出一副对工作严谨认真的表情对萧纲说,京城百姓如果看到拆除浮桥,一定会惊慌不已,影响军队士气,当下最要紧的是稳定人心,最好不要拆除朱雀桥。萧纲哪知道萧正德在故意捣鬼,还以为他忠心耿耿呢,便同意了他的建议,没有拆除浮桥,只是派遣东宫学士庾信率领三千人守卫朱雀桥,阻止侯景从此处过桥。

  梁国那时候真是没有能打仗的将军了,立国时那一代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老将们都死光了,个别青年将领都被派到了边境带兵,建康城里的战将更是稀缺,所以连庾信这样的文人都被推到了一线战场。

  庾信是南北朝时期成就最高的文人之一,后来他出使北方,被西魏、北周两朝皇帝强行扣留,就是不放他回国。两个朝代强扣他的原因都一样,因为庾信太有才了,皇帝爱慕他的才华,赏给他高官显位,让他为本朝效力。久居北方的庾信极度思念南方的故乡,写出了传世名篇《哀江南赋》。

  《哀江南赋》写得特别有才,不但感情真挚,而且还有许多类似“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这样读来朗朗上口的佳句。庾信在这篇倾注了自己全部思乡情感的长赋里,也对他亲身经历的侯景之乱表示了愤怒和不满,发出了控诉:“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芟夷斩伐,如草木焉!”哪里有拥有百万军队的国家,一夜之间弃甲溃败,而让叛乱者对黎民百姓如割草伐木一样肆意屠戮的?这种带有强烈主观情绪的问句,很明显是庾信对当时梁国军队平叛不力的谴责。

  南梁当时虽说不可能有庾信说的百万军队,但几十万大军是确定有的,拥有这么庞大军队的一个大国,竟被只有八千人的造反者颠覆了,也不怪庾信多年后还耿耿于怀、怨气难消。

  不过,庾信也是只照别人却照不到自己的手电筒,他也不想想他自己在跟侯景对阵时还没见到敌人就跑得屁股冒烟的行为。正所谓,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庾信作为镇守朱雀桥的第一责任人,他的表现可以说是可叹可笑又可怜。

  当侯景的军队出现在朱雀桥南岸时,庾信怕反军过河,便下令士兵赶快拆除浮桥。刚拆去第一艘船的时候,造反军冲到了浮桥边。看见反军到来,庾信特别恐惧,马上躲到城门后面,再也不敢伸头。但躲在门后面他还是害怕,为了平抑情绪,他拿来一根甘蔗,坐在地上嘎嘎嘎地啃了起来。

  这画面真是太滑稽了,外面战场烈火硝烟的,他作为最高主将,不去指挥士兵作战,却猫在旮旯里嚼出一大堆甘蔗渣。然而在血与火的战场上,想安安静静地吃根甘蔗也属于奢望。就在庾信嘎嘣嘎嘣地埋头啃甘蔗时,一支流矢“咚”的一声射中了他面前的门柱。庾信被这巨大的响声吓得肝胆俱裂,手中的甘蔗应声落地。这个时候,他再也顾不得甘蔗了,丢下军队和朱雀桥,不顾一切地跑出门去,逃得不知所踪。

  朝廷军走了,朱雀桥就成了萧正德军和侯景军的天下。萧正德的手下以最快的速度修好了浮桥,侯景领着军队大摇大摆地跨过秦淮河,向建康城宣阳门前进。

  宣阳门外,萧正德已经翘首期盼多时了,他大老远就跑上去迎接侯景,跟侯景在马上互相拱手行礼,像老朋友似的互致问候,把旁边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都看呆了。怎么临贺王竟然是反贼?然而这时候,即便是全天下人知道也没用了,生米已经做成熟饭。萧正德充当向导,把侯景从宣阳门引向台城。

  台城即南梁的禁城,皇帝和太子、后妃们居住的内城,外人是不允许进入的。本来台城在军事上是有内外两道防线的。外城有高大的城墙,敌人要想进入城内,必须先攻打外城,宣阳门就是外城的几个城门之一。每个城门都是坚固的战场,除非特殊情况,否则被一般军事力量破城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就算攻破了外城,里面还有一道台城屏障,要想连破两道城墙,那得攻打多少天?攻城者还不早被各地赶来救援的军队给灭了。

  所以,如果不是萧正德自动打开城门放侯景进来,侯景的区区八千人是无论如何也攻不进来的。哪有一个国家的都城被八千个人给端了的?但现在,得益于萧正德的帮忙,侯景免除了外城之战,直接来到了皇帝所在的大内台城。接下来,他只要攻下这一座城中城就大功告成了。

  为了尽快打下台城,侯景命令部队将台城团团包围,然后火力全开,从城墙的各个方向同时发起攻击,战鼓雷鸣,哨声四起,喊杀声伴着惨叫声震天动地。双方兵锋交接,斗智斗勇。反军在城门外放火焚烧城门,羊侃便叫士兵在城门上方凿开洞穴,从洞穴里往外浇水扑灭火焰。见火攻不行,反军改用劈门,拿出锋利的长斧,在外面劈砍城门。这么毫无阻挡地砍下去,城门迟早会被劈开。羊侃急中生智,命士兵在门上凿出一个小孔洞,然后用长矛从孔洞中使劲儿捅戳,反军以为这个小孔洞是里面的人用于观察的猫眼呢,哪想到会突然伸出一根长矛,被戳死了好几个劈门的,其他人再也不敢靠近了。

  这种方法不行就再换种方法。侯景又使用了新的攻城装备——木驴。所谓木驴,是指用木头制作的形状类似驴子的攻城工具。木驴的脊背用坚硬的牛皮包住作为防护,一般的刀枪棍棒是奈何不了它的。每个木驴的脊背下躲着六个士兵,六个人把木驴顶在头上,便可以安全无虞地随意靠近城墙。羊侃见招拆招,叫守城士兵搬来许多大石头,用石头对准木驴猛砸。石头从好几丈高的城楼上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砸向木驴,木质结构的东西哪能承受这么巨大的破坏力?很快,侯景费尽心思打造出的木驴全部在城墙根边碎成了一堆堆木渣子。

  见这招不行,侯景对木驴进行改良,推出了更新升级版的二代木驴。这次他吸取了被砸的教训,将木驴脊背做成了尖顶,城上的石头砸到木驴尖顶上后,力量全被化解,并迅速反弹崩落在离木驴很远的地方。羊侃见反军的木驴升级了,也升级了作战手法,将石攻改成了火攻。他命人找来许多火炬,在火炬上浇满油脂,点着后扔到木驴上。这个回合打下来,侯景辛辛苦苦做成的木驴全部被烧成了灰烬,连渣子都没有。

  侯景很受伤,觉得这么打下去不行,军队伤亡太大,他又改方法了。前几次都在城下进攻,这次他是真正地“升级”了,决定改从空中攻击。侯景的军中大概有不少善于制造各种攻城武器的能工巧匠,上次制造的是木驴和尖顶木驴,这次则是“登城楼”,就是造好一座木楼,然后把楼抬到离城墙较近的地方,派士兵到楼上居高临下地往城里射箭。

  侯景当时造的这款“登城楼”高达十几丈,比台城的城墙还高出一大截,士兵待在楼里,对底下的台城一览无余,只要城内有人出现,楼内的军士就瞄准放箭。这楼要是成了,那皇宫里的守城军士日子就没法过了,时时刻刻都有被楼上的反军射成刺猬的危险。

  羊侃看着城外为造登城楼忙得不可开交的反军,很淡定地告诉大家不要紧张,“车高堑虚,彼来必倒,可卧而观之。”羊侃说别看他们忙得欢,其实都是瞎忙。这玩意儿造出来太高、太重,城外是刚被填平的护城河,地基松软,根本承受不了这么笨重的庞然大物。大家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躺在城上看戏就行,那东西一放到城墙边,肯定会自动倒塌。果然,好不容易造好的大物件,刚搁到城墙边就因重心不稳扑地倒下,摔成一地断木头。

  侯景没辙了,他知道强攻不行了,决定改变战术,变攻打为围困。他在宫城四周垒筑土墙,隔断城内与城外的一切联系,打算利用长期围困的办法,使城内物资匮乏,自动投降。侯景的这种长期包围的想法真是让后世读这段历史的人觉得莫名其妙。史书上都说侯景很会打仗,可他决定长期围困皇宫内城的战法也太无脑、太可笑了吧!

  侯景这种小规模土匪般的队伍,靠内应才侥幸到达了皇城,要说速战速决还能理解,但要在一个庞大帝国的心脏地区搞持久战,这不是脑子有病吗?这就好比一帮强盗去人家里实施抢劫,别人把防盗门关上,强盗用脚踹、用头撞、用大灰狼骗小白兔的方法都打不开门后,便无赖地往人家门口一躺说,你不开门让我进去抢,我就赖在你家门口三个月不走,看你出不出门,不出门你就全家饿死吧。有这样蠢得要死的强盗吗?还三个月,三刻钟你不离开,110就来了,到监狱里蹲三年都出不来。侯景攻打皇宫台城的形势跟这个例子完全一样,你这么点儿人还长期待在皇宫外不走,人家全国几十万勤王军队马上就从四面包抄过来救驾了,打不死你!

  当然,以上观点仅属于作者的个人想法,侯景可不这么想。他在皇城外待得挺欢,玩得特嗨。因为太子所住的东宫就在紧挨着台城的东边,侯景一进城就占领了东宫,把东宫作为自己的指挥部。东宫里的美女可就遭殃了,侯景进城当天就抓了几百个美女,把她们当成战利品奖给手下的士卒,自己也在里面日夜饮酒作乐。

  不过,要论最开心和最快乐的人,还不是侯景,而是侯景的事业领路人兼亲密战友——临贺王萧正德。不过萧正德这时候已经不是郡王,而是皇帝了,所以我才说他是最开心、快乐的人。还有什么事比当皇帝更让人开心、快乐的呢?虽然萧正德这个皇帝是侯景的傀儡,但他不管这些,先过一把皇帝瘾再说。

  进入建康城的第七天,侯景就拥立萧正德为皇帝。萧正德这算得上是火线称帝了,那边着急攻城,这边在忙着称帝。侯景这是在履行合同条款,当时他跟萧正德谈好的条件就是这个,我帮你进城,你帮我称帝,合作愉快,互利互惠。

  萧正德能如期称帝,倒不是侯景这人讲诚信,他这样的人哪有诚信可言?只是利益需要罢了。当前环境下,队伍刚刚进城,前途未卜,又是在萧家的地盘上打仗,所以必须要树起萧正德这样一个皇帝作为核心,显得队伍正规,目标明确,道路光明,未来可期。

  身为萧衍的前养子,打萧衍称帝起,萧正德内心就拥有一个皇帝梦,没想到一梦半个世纪。虽然史料上没有他确切的出生年份,但这一年他怎么着也得60多岁了。唉,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还对权力如此迷恋,何苦来哉?当这么一个没有实权的假皇帝,跟过家家没什么区别,还害人害己害全家。

  但萧正德把荒诞当正经,做得一本正经。他下令改年号为“正平”,封儿子萧见理为皇太子,封侯景为丞相。登基之后,萧正德把自己家的金银财宝全部捐赠给侯景作为军费。这是名副其实的裸捐,除了本人,家里一切都捐给侯景了。为了取悦侯景,萧正德甚至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侯景为妾。

  这皇帝当得真窝心,竟然还要牺牲自己的女儿去讨好臣下,这跟屈辱和亲有什么区别?虽然内心一百个不想做,但迫于形势又不得不做。连这种有名无实的皇帝,萧正德都日思夜想,可见此人真正是个官迷。他就没想过,所有自己不能做主,没有实权的皇帝,都只有一个共同的结局:不得好死。不过从后来他对局势变化的反应程度看,他确实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当然,真正的原因也不是他没想过,而是想不到,没那智商。

  不过从侯景攻打皇宫内城的各种表现来看,他的智商也就那样,只能说比萧正德高一点儿。就这点儿人马,他刚开始还认为自己很快就能攻克台城,所以严厉约束部队,士卒都不敢侵犯欺负建康百姓。但毕竟狼行千里吃肉,侯景的部队本来就是一支烧杀抢掠惯了的野蛮队伍,硬装了一小段时间的文明之师、威武之师后,本来面目就露出来了。

  因为台城久攻不下,侯景部队的军心开始动摇,另外粮食已经全部吃完,后勤补给变得困难,再加上日夜担心各路支援建康的勤王军队即将到达,侯景既急火攻心又惊恐不安,于是他不再严管部队军纪,纵容士兵抢夺民间稻米、金钱和妇女,建康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抢了百姓的财产还不算完,侯景又开始全城抓壮丁,强行驱使百姓为自己堆造攻打台城的土山。为了尽快打进皇宫,侯景决定在台城边上用泥土石块筑造一座比台城城墙还高的土山,然后在土山上向城内发起攻击。

  这座土山让建康民众遭了大殃,几万百姓被禁锢在工地上挖土运土,反军士兵拿着刀棒监督施工。谁要是动作稍微慢一点,就会遭到棍棒毒打,而对那些身体衰弱缺乏力气的百姓,监工看见后就立即上前用刀杀死,尸体就作为填充物直接埋进土山。整个工地变成了一个可怕的人间地狱,悲号惨叫之声震天动地。

  羊侃在城上看到反军堆筑土山,迅速采取反制措施,也在城中堆筑土山,以便跟城外的土山对抗。你筑三丈高,我也高三丈;你搞五丈高,我也再加两丈,反正就是不让反军对台城形成居高临下的猎杀优势。两座土山筑成后,双方士兵各自占据土山,昼夜不停地进行战斗,谁也占不到多大便宜。

  不过反军差一点儿就占到了大便宜。两军在土山对峙期间,由于经常暴雨如注,城内土山突然崩塌。反军见此情形,立即乘势发起攻击,一部分反军已经突进城内,后续大量反军陆续跟进。城内守军苦战不息,但还是抵不住越来越多的反军,情势万分危急,眼看着就要城池不保。千钧一发之际,羊侃临危不惧地指挥士兵采用火攻,将大量浸有油脂的火把投掷到反军冲入地带,形成了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把众多正在往城里的反军挡在城外,然后快速在城内筑起第二道城墙,成功化解了这场危机。

  侯景之所以被挡在台城外进退两难,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遇到了羊侃。羊侃在国难当头时挑起了守城大梁,他相当于台城内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侯景就无法撼动台城。羊侃是侯景真正的克星,侯景用什么办法都击不倒他。

  为了让羊侃屈服,侯景俘虏了他的儿子后如获至宝,马上押到城下给羊侃看,想凭此跟羊侃讨价还价一番。谁料羊侃根本不给侯景任何希望,直接把话堵死,他对侯景说,我牺牲全族报答皇上仍恨不能尽忠,岂在乎一个儿子的性命。你早早杀掉他吧,休想因此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羊侃这么说,倒不是他冷酷绝情,自己的儿子怎可能不疼?只是面对这种绑架人质似的要挟,也只有这一种处理方法,总不能说你放了我儿子,我放你进城吧。所以还不如干脆说请你自便,老子无所谓。

  虽然羊侃这么说,但侯景还是不死心,过了几天,他又把羊侃的儿子带到城下给羊侃看。羊侃看到儿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后,大声招呼儿子:“久以汝为死,犹复在邪?吾以身许国,誓死行阵,终不以尔而生进退。”羊侃对儿子说,我以为你早就死了,没想到还活着呢。他遗憾地告诉儿子,他将不惜牺牲生命报答国家,誓死跟叛军血战到底,绝不会因为儿子在敌人手中而影响战斗进程和结果。“以身许国”这个成语就是从这里流行开来的。

  被侯景俘虏的不光是羊侃的儿子,陈庆之的儿子陈昕也被侯景抓住了。侯景抓住陈昕后设宴款待他,亲自陪他喝酒,希望陈昕投靠自己,帮助自己攻打皇宫。陈昕把饭吃了,酒喝了,对侯景提出的要求却抹着嘴巴打着饱嗝说不行。侯景气坏了,命手下将领范桃棒把他囚禁起来。没想到这陈昕还真是有乃父之风,本事不小,居然和看守自己的范桃棒结成了统一战线。他通过做思想工作,成功说服范桃棒脱离侯景,叫他率领自己的部队袭杀王伟后投奔朝廷。

  王伟是侯景的首席智库成员,要不是他,侯景不可能从寿阳跑来建康,而如果没有他,侯景立马就会失去方向,必败无疑。事情发展到这儿,似乎向着有利于朝廷的局面发展了。为了和朝廷联络,范桃棒趁晚上没人看见的时候,偷偷把陈昕放出囚牢,让他秘密进入宫城汇报。

  萧衍得知范桃棒愿意投降的消息后,大喜过望,马上赏赐给范桃棒免死铁券,叫陈昕带给他,并让陈昕传达他对范桃棒的承诺,事成之后,封他为河南王,由他全面接管侯景的所有部队,并且还会赏给他大量的金银绸缎和歌女舞女。

  范桃棒的投降真的是一件好事,为安全解决宫城危机提供了一次上佳机会,如果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后来发生在建康的一切灾难都极有可能没机会发生,因为一旦王伟被范桃棒杀死,侯景也就离死不远了。

  但太子萧纲不同意接受范桃棒的投降,他怀疑这场投降是故意设置的骗局,所以拒绝和范桃棒合作。萧纲认为最保险的方法是坚守待援,等勤王大军一到,反贼就会被全部铲除。而如果冒险打开城门接纳范桃棒,万一范桃棒是假投降,那就社稷灭亡,后悔无及了。

  萧纲的这种保守想法没有得到朝廷中任何一个大臣的响应,大家都认为范桃棒是从内部瓦解侯景军队的最佳人选。萧衍气得大骂萧纲:“受降常理,何忽致疑!”萧衍是亲自上阵打过天下的皇帝,不像萧纲从来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对波诡云谲的战场计谋缺乏正确的理解与判断,他见萧纲阻拦这件事,怒火冲天地教训儿子说,战场上接受敌人投降,是一件很普通、很平常的事,你为什么如此疑心重重?

  范桃棒得知萧纲怀疑自己后,进一步向朝廷表示诚意:“今止将所领五百人,若至城门,皆自脱甲,乞朝廷开门赐容。事济之后,保擒侯景。”范桃棒为了离开侯景投奔朝廷,也真是拼了。他很理解朝廷的处境和担忧之心,跟萧纲保证说,我就带着五百名亲兵过去,到城门口时,五百人全部脱去铠甲后再进城,这下你总放心了吧!只要你放我进城,让我为朝廷效力,我保证可以擒获侯景。

  在战场上脱去铠甲,跟缴枪没什么区别,完全是把自己放在鱼肉的位置,把刀俎权交给对方。有这一条,就可以认定范桃棒的投降是不用怀疑的了,不然他不是自己上门求死吗?按说这种情况下,萧纲应该敞开心扉跟范桃棒精诚合作了,在艰难困苦的形势下,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应做百分之百的争取。

  但这位太子恰恰相反,只要不是百分之百,哪怕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希望,他也不会同意。可这世上哪有绝对的事情?不过,绝对与相对不是萧纲所想的问题,他之所以不愿意接纳范桃棒,是自私的心理在作怪。

  萧纲有他自己的小九九,他是担心自己的皇位。他辛辛苦苦做了十几年太子,父皇看样子也没几年可活了,自己好不容易熬到头了,所以做任何事要百分百确保万无一失,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风险,他也会彻底地予以拒绝,以捍卫未来属于自己的皇位。万一范桃棒是侯景抛出来赚开城门的诱饵呢?那宫城岂不就完了?宫城一丢,自己翘首以盼多年的皇帝梦岂不就破灭了?所以,不许,坚决不许。即使对朝廷有好处,我也不答应,因为对我本人没好处。

  萧纲的这点儿小九九连朱异都知道。一贯干着祸国殃民勾当的朱异这次坚决支持接受范桃棒,他不满地对萧纲说:“殿下若以社稷之急,宜纳桃棒;如其犹豫,非异所知。”朱异这口气很明显透着股气呼呼的味道,他说如果太子殿下真是急于挽救国家,就应该接纳范桃棒。如果这个时候还在猜疑不定,那殿下的真实想法我就不知道了。这其实是正话反说呢,你再三拒绝接纳主动投降的范桃棒,不就是考虑到自己将来的皇位嘛,以为我朱异不知道呀!

  但无论别人有怎样的意见,萧纲最终还是没有痛快地给范桃棒一个让他满意的答复。

  夜长梦多,尤其是反叛这种事,时间拖长了都会出问题。不久,就有人向侯景告密,范桃棒和陈昕都被侯景处死了,一场原本极有可能会开花结果的联合行动,因为萧纲的犹疑而中途夭折。

  随着双方长时间僵持,宫城内出现了严重的粮食危机。

  侯景刚到建康时,朝廷考虑到了宫城被包围后的粮食问题,所以在反军到来之前,宫城里包括宰相一级的官员在内,无论贵贱,都紧急行动,向城内大量运米。在宫城被合围前,共从外城向宫城抢运了四十万斛大米。四十万斛虽然多,但也架不住城内那么多人连续三四个月地消耗呀。

  还有一个问题是,当初由于太匆忙,光想着运米了,根本没想到也要储备木柴、食盐、草料这些同样重要的生活必需品。结果,很快就出现了问题。没有食盐,所有人都有气无力;缺乏草料,战马没东西吃,没有办法,只好把睡觉和垫座的草席拆开喂马。草席能有多少呢?很快就被马吃光了。最后实在没辙,只好喂马吃米饭。后来大米也吃光了,就杀战马吃。可那么多人,哪有那么多战马可供吃肉?于是就在马肉里掺杂其他肉一起吃。掺杂什么肉呢?说出来大家可能会觉得恶心和害怕——马肉里掺杂人肉!因为实在没有食物可以充饥,只能以人相食了。

  历史上很多朝代都出现过人吃人的现象,有人死了才被吃,也有饿极了杀害活人吃的。不是有个“易子而食”的成语吗?说的人吃人的悲惨景象,对自己的子女实在下不了口,只好跟别人交换孩子,这样吃的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了。

  南梁宫城里这时候由于缺少食物,已经饿死病死了一大半人。到后来很多东西都只能生吃了,因为没有木材生火。刚开始没柴火烧的时候,大家就到处拆房子,甚至把尚书省,相当于国务院的办公室都拆了,拆下的木料拿去烧饭,但无论如何努力也不够吃不够烧的。

  士兵们为了填饱肚子,想尽各种办法弄吃的。有的把身上的铠甲脱下来煮着吃,不过这种能吃的铠甲并不是金属材料的,而是牛皮、驴皮经过多道工序加工后变得刀枪不入的。真饿极了,这东西脱下来一煮,还能美美地吃上几顿肉汤。没有真皮铠甲的战士也为填饱肚子而各显神通,有在老鼠洞外点火烟熏,把老鼠从洞穴里逼出来抓着吃肉的,有用弹弓和线网捕捉鸟雀来吃的,反正很惨,只要能吃的都想方设法弄来往肚子里塞。

  不光是普通士兵没吃的,皇帝萧衍也同样没东西可吃。萧衍因为信佛,常年吃素,不吃荤腥,食物似乎更好对付一些,但几个月下来,所有的蔬菜,包括以前扔掉不要的菜根都被吃光了。实在弄不到蔬菜后,萧衍不得已吃鸡蛋了。萧衍是极为虔诚的佛教徒,佛教教义认为鸡蛋可以孵化出小鸡,吃鸡蛋是犯杀生之戒的行为,所以萧衍是从来不吃鸡蛋的。但他已被逼入绝境,不吃鸡蛋就啥菜都没有了。后来萧纶费尽周折送来几百个鸡蛋,萧衍像接受珍贵宝贝似的亲自收下,一边小心翼翼地安放鸡蛋,一边悲伤痛苦地泣不成声。可能是觉得太悲催了,一个拥有天下的帝国皇帝,竟然沦落到亲自料理鸡蛋的份儿上!

  看到这里,肯定有人会迷惑不解,皇帝所在的皇宫内城被造反者围攻成这种地狱般的惨样,为什么没有救援的军队来赶走侯景,为皇帝解围呢?

  其实救援皇城的军队是有的,而且还很多,包括那个受萧衍之命气势汹汹带着人马到寿阳去打侯景的邵陵王萧纶。他哪知道他想打的侯景早就跑到建康城打他父亲去了。当侯景开始在宫城外面堆筑攻城土山的时候,刚到达钟离的萧纶才获悉他要消灭的对象早已离开,于是马上掉头向东,向建康疾进。

  不光是萧纶,侯景起事后,火速赶到建康周围的南梁援军加起来达到十几万人,还不包括荆州刺史、湘东王萧绎已经派出,正向建康行进的几万军队。在兵力方面,南梁援军比侯景的军队多出好多倍。当时集结在建康附近的梁军将领有西豫州刺史裴之高、司州刺史柳仲礼、衡州刺史韦粲、江州刺史萧大心、建安太守赵凤举、南陵太守陈文彻等,这些人就像侯景包围宫城那样,将侯景从外面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只要稍微一合力,侯景就会承受不住的。

  面对这么多援军,侯景心里虚得不行,他觉得自己必败无疑了,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萧纶的军队是第一支赶到建康的整建制援军,当他的几万人突然出现在钟山扎营时,侯景吓了一跳:“景见之大骇,悉送所掠妇女、珍货于石头,具舟欲走。”这里的“石头”指的是石头城,南京又名石头城就是从这里来的。石头城位于宫城的正西,遏控长江进入秦淮河内河道的咽喉,进可攻,退可守,是屏卫建康的极为重要的堡垒。

  侯景之乱发生后,镇守石头城的主将是萧大春。这些叫萧大啥的都是萧纲的儿子,萧纲十几个儿子,清一色取名萧大某:萧大款、萧大球、萧大连、萧大器……还好,没有叫萧大大的,不然谁喊他都吃亏。萧纲期望萧大春守好石头城这座咽喉城池,确保建康安全。不想侯景前脚踏入建康,萧大春后脚就逃离石头城,把这座易守难攻的城池拱手让给了侯景。你说萧家这些子孙,几乎个个都是怂包,侯景靠八千人把南梁搅得天翻地覆,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侯景看到萧纶带着那么多人来打自己时,惊骇交加,赶紧把这些天抢劫掠夺来的美女和珍宝一股脑儿运送到面朝长江的石头城,并提前在那里准备好了许多船舶,好在被萧纶打败后能快速方便地逃跑。因为石头城坐落在长江边上,可以出门就上船,上船就可以扯起风帆,火力全开地从江上逃之夭夭。

  可现实非常具有戏剧性,兵力上占有绝对优势的萧纶却被侯景杀得丢盔弃甲,满世界地逃命。

  萧纶败北后,其他勤王大部队紧急行动起来,大家共同推举司州刺史柳仲礼为兵马大都督,全面指挥建康城外所有救援军队。柳仲礼是个勇武有为的将军,曾经在战场上打退过西魏名将贺拔胜。

  贺拔胜具有万夫不当之勇,在两魏邙山之战中,他紧追高欢,手上的长槊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刺中高欢了,把高欢吓得魂不附体。柳仲礼能打败贺拔胜,萧衍高兴得不行,特地让画工画了一幅柳仲礼的肖像送到宫里,想看看能打败贺拔胜的这个人长的啥神奇样子。柳仲礼长得真不赖,一米八的大高个,眼睛炯炯有神,是个相貌堂堂的兵哥哥。

  这次选他当总指挥,貌似真选对了,《南史》里讲到柳仲礼和侯景之间的关系时,有这么一句话:“景素闻其名,甚惮之。”这是说侯景很久之前就听说过柳仲礼的威名,心里对柳仲礼有一种恐惧的感觉。其实早在侯景叛乱之前,看出侯景异心的柳仲礼就曾主动向萧衍请战,请朝廷拨给他三万兵马,他去一举荡平心怀不轨的侯景,结果当然是得不到批准。这回好了,柳仲礼终于得偿所愿,可以好好地跟侯景干一仗了。

  很快,柳仲礼就跟侯景打了一仗。

  那天,柳仲礼的表哥韦粲的军营被侯景亲自带人偷袭,因为猝不及防,韦粲军损失惨重,部队被打散,儿子、兄弟全部战死,自己也没能幸免。

  韦粲遭到攻击的时候,柳仲礼正在吃饭,得到这个军情报告后,柳仲礼丢下饭碗,披挂上马,带着身边仅有的百来个士兵赶往韦粲军营增援。柳仲礼挥舞着长矛,一顿冲杀,把侯景军队打得七零八落,杀死了好几百人,还有一千多名掉进秦淮河里淹死了,连侯景也差点儿在这场三方混战中死在柳仲礼的长矛之下。

  柳仲礼跟侯景两人面对面厮杀了半天,都不知道彼此是谁。古代资讯落后,没有电视、报纸、网络,即使闻名已久,面对面时互不相识也是正常,谁分得清谁是谁呀?

  当年宇文泰在和东魏作战时,因战马被射死而摔落于地,一队东魏士兵极速朝他跑来,眼看着这位西魏大佬就要命归黄泉了。这时候,西魏将军李穆骑马赶到,看着快速逼近的东魏士兵,李穆急中生智,拿起手上的马鞭朝宇文泰劈头盖脸地猛抽,一边抽打一边对着宇文泰大声斥骂,你这个蠢货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长官在哪里?

  东魏士兵一看地上这人被打骂欺负成这样,以为是个卑微的小兵,就没理会,忙着追别人去了。当时西魏战败溃逃,东魏军士都在急着追高官逮大鱼回去立功报奖,小鱼小虾他们不感兴趣,浪费不起那时间。要是认出了地上被鞭打的这个人就是西魏大元帅,那以后也就没有北周了。宇文泰要是被抓住,高欢岂能留他性命?可惜,那时候没有新闻联播,不然东魏军士也不会不认识敌国的最高统帅,错失良机。

  柳仲礼和侯景的情形也是这样,两人相见不相识。一个觉得这不就是个小矮人吗,看我将他挑落马下;一个心想,你不就个子高点儿吗,老子不怕,长枪伺候。两人你来我往缠斗在一起。可这俩身高、体能差距太大,侯景不是对手,说时迟,那时快,柳仲礼瞅准一个空当,长矛快速刺向侯景的咽喉。柳仲礼觉得这小矮人是死定了,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侯景即将被柳仲礼扎成串串时,侯景手下的一位部将突然从柳仲礼的背后窜出,一刀砍中柳仲礼的肩膀。又正好这时候柳仲礼的战马陷进了泥淖里不能动弹,多名反军趁这个机会将柳仲礼围在中间,用长矛对他猛刺。柳仲礼被刺得血肉模糊,身受重伤,幸好梁军的一名骑兵将领率众赶到,将他从重围中救出。再晚一小步,他就没命了。

  柳仲礼这次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他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这一战之后,柳仲礼性情大变,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自此壮气外衰,不复言战。”从此以后柳仲礼患上了“恐侯症”,情绪衰落,以前那种勇往直前,巴不得下一秒就击破反军,解救都城的凌云豪气荡然无存,不但只字不提再和侯景交战,而且作为救援联军的最高统帅,他还不允许别人去攻打侯景,所有请示交战的报告,他一律不批准。

  这真的是一种心理疾病,仅仅遭受一次打击就一蹶不振,抗压能力脆弱到让人惊讶。他这样一衰,把整个勤王军都搞乱了。柳仲礼生性高傲,惹得几个萧家皇族成员一直不快活,跟他面和心不和,再加上柳仲礼如今天天在军营搂着美女喝酒玩乐,不理军政,导致勤王军队不知所从,各自为政,混乱不堪。本来侯景军队里很多士兵看到勤王军云集,觉得造反成不了气候,都生出抛弃侯景投奔朝廷的想法了,后来看到朝廷军队乱糟糟的没个样子,就又打消了念头,觉得还是造反更靠谱。

  勤王军在后面围而不攻,给了侯景更多的机会,他借机驱赶军队对宫城进行长时间不停歇的攻击。宫城内的军民虽然缺吃少穿,伤亡惨重,但仍顽强抵抗,使反军徒劳无功。

  只是在宫城攻守的关键时刻,羊侃病死了。这对宫城将士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侯景之所以被拦在城外进不来,羊侃的指挥得当是重要原因。

  侯景得知羊侃的死信后,攻城力度更强了,制造了多种新式攻城器械,其中有一种攻城车有好几丈高,每辆车上安装有二十个车轮,可以灵活自如地前后左右推动行走,还有专门用来运送泥土填埋护城河的蛤蟆车和可以放火焚烧城楼的喷火车,各种最先进的攻城武器都被用在了这次攻击中。除了这些,侯景还使用了地道战,派军士从地下挖洞,直通到城墙底下,直到城墙差点儿因基础不稳而发生崩塌的时候,宫城内的守军才发觉反军在地底下搞破坏。

  随着反军的攻击力度不断加大,宫城险象环生,多次差点儿被攻破。经过四个月的艰苦抗击,宫城内的所有人几乎已经陷入绝境。大家在城内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城外的援军从侯景身后发起攻击,赶快解除宫城险境。可是,这么长时间了,城外的各路勤王军队跟死了一样,没一点儿动静。

  萧衍跟萧纲都急坏了,这咋回事呀,你们都在外面干啥呢?看风景呢还是逛街呢?当时宫城被反军包围,和勤王军音信隔绝,无法取得联系。为了跟侯景外围的勤王军联系上,一位名叫羊车儿的人向朝廷献上了一个传书送信的方法,说可以将纸折成飞鸟形状,然后用长线将纸飞鸟拴住,利用正在刮起的西北风,把纸飞鸟送上天空,让它飞往朱雀桥所在的东南方向,因为那是进入建康的门户所在,勤王军一定会在那个地方捡到掉落于地的纸飞鸟。当然,纸飞鸟上并不是空空如也,而是写着皇帝的指令和悬赏告示:“得鸱送援军,赏银百两。”任何捡到这个纸飞鸟的人,只要将其送给勤王军队,就会得到一百两白银的奖赏。

  太子萧纲亲自拿着这个纸飞鸟,奔跑着趁风放手,纸飞鸟借助风力迅速飘向天空。萧纲放飞到天空的这个用纸折成的鹞鹰,就是风筝的起源。世界上第一只风筝诞生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这可能是很多人没有想到的。因为风筝在现代人的意识里,是跟浪漫、娱乐休闲、放松联系在一起的,春光明媚、天高云淡的时节,家人朋友一起去公园或广场放风筝是常见现象,没想到它却是在如此窘境中发明出来的。

  风筝的制作虽然简单,但它利用空气和风力驱动的升空原理启发了人们,后来,欧美国家的科技爱好者根据这一原理发明了载人飞行器。所以,南梁发明的风筝是世界上公认的最早的飞行器。可惜,这世界上第一个风筝并没有飞出多远就掉落到地面上了,是被反军用箭射落的。

  那时候的天空很纯净的,除了鸟儿,没什么其他东西会持续出现在空中。反军突然看到一个巨大的似鸟非鸟的东西飘荡在空中,都感到万分奇怪,以为是城内守军使用的一种诅咒巫术,于是集体向飞鸟放箭,风筝中箭后就变得沉重,笔直地掉落地面。

  这只风筝应该是刚刚起步,还没有被风吹高的时候就被反军发现了,不然箭很难射到风筝的。唐朝的时候也曾出现被围守军利用风筝传递军情的事件,风筝飞出两三百米高,围城军队跟侯景的反军一样,纷纷朝风筝放箭,但根本够不着。萧纲放出的这只风筝刚起飞就被射落,可能是由于他不懂得放飞技巧,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这东西,也有可能是他饿得没力气跑动的缘故,因为城内缺粮已经很长时间了,每个人都是腹中空空,饥饿难耐。

  宫城内没有吃的,在外攻城的侯景军也一样没有食物,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派军士出去抢掠都抢不到东西,因为建康城周边都已经被摧毁,老百姓早就逃难到他地了,没啥可抢的了。

  本来皇宫东边的宰相府存有大量粮食,刚进城时,反军都是吃那里的粮食,但勤王军的到来把侯景跟宰相府阻隔开了,侯景只能每天咽着口水遥望东城宰相府的粮食。这样下去,反军很快就会不战自溃。

  侯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宫城打不进去,四周的勤王军越聚越多,他最害怕的荆州军团已前进到离建康不远的江面上,即将到达秦淮河。进不了,退不走,侯景快绝望了。

  生死攸关的时刻,王伟又给侯景出主意了。他叫侯景搞假和谈,向朝廷求和休战,然后趁朝廷松懈的当口,把东城的粮食运出来,并借机修缮武器,让士兵休息,待城内守军松懈时,发动突然袭击,夺下宫城。

  侯景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他马上派人去城内拜表求和,说我知道错了,请允许我带着军队安全地退回到寿阳。萧纲接到侯景的求和奏表后欣喜若狂,赶紧拿着去向萧衍汇报,没想到却碰了一头包,萧衍怒不可遏地将求和信扔到地上说:“和不如死!”大概是这次被恩将仇报的侯景搞得太伤尊严了,老皇帝坚决拒绝跟反贼讲和。

  但一心求和的萧纲苦苦劝说父亲同意和谈,说侯景围城已久,城外勤王军互相观望不肯出战,不如先答应和解,再做打算。萧衍迟疑了很久,最后还是答应了萧纲:“汝自图之,勿令取笑千载。”萧衍无奈地告诫儿子,叫他认真审慎地去办好这件事,不要因为处理不好而让后人耻笑。

  很显然,萧衍不像萧纲,他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荒唐,哪有在国家机器运转正常,城外救兵云集的情况下,皇帝却去跟造反者签订和谈条约的怪事!禁军首领傅歧听说要跟侯景和谈后气得大骂说:“岂有贼举兵围宫阙而更与之和乎!”

  确实,这个时候答应和谈真是愚蠢得不能再愚蠢的决定,宫城只要顶住困难,稍微再坚持一下,侯景就会垮掉。当双方都处在绝境之中时,胜利往往属于坚持得更久的那一方。而就当时双方的条件,守城方明显优于攻城方,既有高墙保护,又有救兵环绕,虽然救兵没有动作,但只要他们存在于侯景的后方,侯景就会日夜担惊受怕,如芒刺在背。要是给双方的条件打分,如果萧衍父子有五十分的话,那侯景顶多只有二十分,因为当他乞求和谈的时候,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粮食供应、军队士气、个人信心、战斗愿景……这一切他都没有了。可以说,只要不答应和谈,侯景就会自己跑路,因为形势已经让他连撑都撑不下去了。

  这么明显的缓兵之计,皇帝和太子都看不出来,这样的智商,真的不适合管理一个国家。萧衍还嘱咐自己的儿子不要做出让人贻笑千载的糗事,其实,当他们父子一致同意跟侯景和谈的时候,就已经在史册上留下万年笑柄了。

  如果仅仅是答应和谈,还不算多可笑,最可笑的是和谈之后萧衍发布的一系列不可理喻的命令。

  侯景提出的和谈条件特别苛刻,他要求朝廷割让合州附近的四个州给他,然后送太子萧纲的一个儿子到他的大营中做人质,说只要答应这两个条件,他立刻动身西渡长江,退兵解围,回到大本营寿阳。宫城内一心求和,对这种无理要求不打折扣地满口应承。

  于是双方在各自军营里宰杀牲畜,遥遥相对,歃血为盟,双方领导都不敢到对方的地盘上去,只能这样隔空发誓了。这个发誓说,我要是违背和谈盟誓,我以后走路掉沟里;那个赌咒讲,我要是不守停战和约,叫我的好朋友不得好死。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反正发誓这玩意儿基本都是随便咧开大嘴巴胡说,糊弄人的。你赌咒说被雷劈死、被火车撞死,那概率得有多小?比中彩票都难,当真你就输了。

  萧衍、萧纲这对天真的父子就输在当真上了,他们当真以为满足了侯景提出的条件后,侯景就会如约退兵。

  讲和以后,双方休战。萧衍严格执行和谈协议,诏令各军不得向宫城推进,不得攻击侯景军队。趁着这个大好机会,侯景命令军队将城东宰相府的粮食全部搬运到西边的石头城内,彻底解决了军队的粮食问题,即使再在这里打一年仗,他的部队都不会缺粮。

  得到喘息之后,侯景故意赖在宫城外不走。萧衍派人催他,你们怎么还不走呀?说话还算话不?侯景找各种理由推托,今天说,我没有船只,没法渡江;明天又说,我怕军队撤退时朝廷军队尾随追杀,你得把宣城王萧大器送到我方军营作为人质,他不来我不敢走。这要求真是太过分了,萧大器是萧纲的嫡长子,很明确的下一个皇位继承人,怎么可能送去当人质?很明显,侯景就是瞎提条件,故意找借口不动身。

  从史书上看这段和谈的历史,我们会发现,整个和谈完全是侯景肆意玩弄萧衍、萧纲父子的过程,期间,侯景为了接下来更容易攻破宫城,消除自己的危险,有目的、有计划地进行“扫雷”,通过向萧衍提要求,假萧衍之手,排除了许多极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性命之忧的障碍人物。

  在双方刚达成和谈协议时,萧衍的三个侄子萧会理、萧退、萧彧带着三万人,风尘仆仆地从外地赶来救援京城,三人在今天的江苏省靖江市附近的江面会合,准备迎江西上攻打侯景。侯景担心这三人会引发其他军队的连锁反应,集体发动对自己的攻击,便跟萧衍提条件说,必须马上把这三个人的军队调到秦淮河南岸,不然的话,会妨碍我过江离开。

  萧衍心想,我这三个大侄子在长江西边,你侯景在长江东边,一个在长江头,一个在长江尾,隔着好远呢,跟你过江有毛线关系啊!虽然知道这是侯景别有用心,但萧衍只想让这个瘟神赶快离开,于是马上命令萧会理他们移军走人。

  可这三人按要求离开后,侯景的军队根本没动。不是说好要走了吗?怎么还没启程?萧衍正在纳闷呢,侯景又派人来告状了,说自己正想拔寨走人,有人凶神恶煞地恐吓他,吓得他不敢移营离开了,请皇帝为自己做主。

  这显然也是故意找碴儿,谁那么不要命敢恐吓黑社会头子呀。其实侯景所说的恐吓,只是永安侯萧确和直阁将军赵威方隔着军营栅栏,对侯景放出的几句狠话而已。萧确是萧纶的儿子,他对爷爷被困宫城的事特别上心。

  侯景之乱时,萧家皇室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萧衍的侄子辈、孙子辈都对营救萧衍的事积极主动,个个恨不得早日打败侯景,救出皇帝;而萧衍的儿子们,也就是那些既得利益者,却对父亲被困之事漠不关心,都在坐拥重兵的情况下故意磨蹭、拖延,隔岸观火,根本不在乎萧衍的安危。

  尤其是湘东王萧绎,他装模作样地带着十万荆州大军,却宁可在长江武汉段江面上无聊地兜圈子,也不愿迅速东下对侯景采取作战行动。这都是权力导致的私心在作怪。跟萧纲怕侯景攻破宫城后自己不能做皇帝而力举跟反军和谈的心理一样,萧绎不救父皇也是想当皇帝。见父皇和太子哥哥都被侯景包围在宫城里,他内心窃喜,巴不得侯景早点破城。如果父亲和兄长都死于侯景之手,那么他作为第一大军事集团的头领,就有机会争夺皇位了。

  除了实力最强的萧绎,萧衍的另外几个握有兵权的儿子也对杀败侯景、救出父皇的事情一点儿不积极。后来兄弟几个窝里斗,争抢皇位倒是特别积极,打得那叫一个激烈。

  萧正德虽说不是萧衍的亲儿子,但跟萧衍好歹也有过几年父子之实,可他早在跟侯景合作时就提出了一个特别的附加条件:“平城之日,不得全二宫。”萧正德要求侯景在攻破宫城之后,必须杀死皇帝萧衍和太子萧纲。

  只有孙子辈的萧确因为侯景围攻爷爷而对其切齿痛恨,扬言绝不会善罢甘休:“天子自与汝盟,我终当破汝。”萧确跟将军赵威方对着侯景发泄心中的怨愤说,别看天子与你和谈结盟,我照样不会放过你,迟早要干掉你这个反贼!

  侯景正好以此为借口,赖着不动身了,跟萧衍报告说他俩恐吓我,对我的生命安全构成了重大威胁,请皇帝把萧确和赵威方两人调进宫城之内,别让他们在城外待着,否则我不敢撤围退兵。只要他俩进入宫城,我立刻就上路。

  萧衍完全被侯景牵着鼻子走,侯景说什么,他就办什么。既然侯景讨厌萧确和赵威方,那就满足侯景,让他眼不见为净。萧衍急令征召两人入城,并对两人的职务进行了重新任命,不让他们带军了,萧确被任命为广州刺史,赵威方则去盱眙当太守。

  萧衍这一脚可把孙子萧确踢得够远的,从南京到广州,名副其实的远隔千山万水。为了讨好侯景,老皇帝也真是拼了。可萧确拒不执行命他进城的诏令,坚持要在城外跟侯景血战到底。萧衍多次派人催逼,萧确无论如何不愿意进城,申辩说侯景嘴上说要走,却不撤除对宫城的包围,明显是别有用心,不能调我回城。他父亲萧纶发怒了,下令威胁萧确说,如果他继续抗命,就让部下将他杀死,割下他的头去城内复命。胳膊拧不过大腿,萧确最终还是痛哭流涕地进了皇宫。

  见孙子萧确入了城,萧衍松了口气,心想这下侯景总该离开了吧!然而现实却很快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个时候的侯景,早已不是和谈之前那种弹尽粮绝的状态了,而是粮草充足,武器精良,外部威胁全被萧衍扫除的大好局面了。军师王伟见勤王军虽多,却互不统属,互不服气,从未对己方发起过大的攻击,知道宫城可破,便劝侯景不要撤军,继续坚持攻击。

  为了使侯景死了退兵之心,王伟给侯景做了一番恐吓性的思想工作。他对侯景说,你起兵反叛朝廷到今天,干了多少坏事?大逆不道、包围宫城、逼淫皇妃、凌辱公主、破坏皇家祖庙……就是把你的头发全部揪下来一根根细数,直到你的头发全部数完,你所犯下的罪行都还没数完。你这样的人,如果撤围而走,天下再大也没有你容身的地方了,不如干脆背盟不走,继续攻城。

  侯景一想,真是这么回事,自己一走,等皇帝缓过气来,还是要发兵把自己灭了,所以就豁出去吧,打进城去,把皇帝拉下马,你死我活,没有选择。为了使自己的攻城行为有站得住脚的理由,侯景还故意上疏,公布了萧衍的十条罪状,列举了萧衍的十条罪名,指责萧衍虚伪荒诞、好大喜功、拒谏饰非、涂炭生民、治国无能、教子无方等等。

  当年贺琛也给萧衍大而化之地提了几条缺点,把萧衍气得跳起来,恨不得揪住贺琛的衣领,要他说出具体谁谁谁腐败,谁谁谁卖官。这次侯景说的是全裸版,明确地点名道姓,指明哪些政策荒唐,哪些皇子腐败。

  侯景指出的这十条罪状虽说有夸大成分,但基本都是事实,因为在萧衍统治晚期,南梁确实已经被这个只热衷念经诵佛的老皇帝糟蹋得国将不国了。侯景在奏疏中对萧衍的满堂子孙给予了无尽的鄙视与嘲笑,在点名了萧纶、萧绎、萧会理等人后,侯景以揶揄的口吻说:“亲为孙侄,位则藩屏,臣至百日,谁肯勤王!此而灵长,未之有也。”说这些人从血缘关系上看,都是你的亲儿、亲侄、亲孙;从职位上看,都是屏护中央的藩王,但我侯景抵达建康已经一百多天了,你的这一大帮子亲人,有谁肯出兵勤王?万物之灵的人类中,从来没见到过这样冷血无情、见死不救的人!

  侯景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人,但他对萧家子孙的定性却是非常真实、准确、到位的。的确,他们几乎个个都是沐猴而冠的败类。

  萧衍没等到侯景的撤军,却等来了指责、嘲笑他的“侯十条”,可以想象他的暴怒程度。太清三年三月初一,萧衍在皇宫内祭告天地,说侯景违背盟约,请求苍天神祇惩罚侯景,还虚张声势地命人擂动战鼓,向城外呐喊示威。

  这时候,宫城内的守军真的连呐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侯景刚围城时,建康城内有十几万人,其中有两万多名军人;但到三月份时,城内只剩下一万来人,能登上城墙作战的不满四千人,而这三千多人也都饿得个个骨瘦如柴,连走路都摇摇晃晃、喘息不止,这样的军队,还谈什么打仗?宫城的大街上到处是病死、饿死者的尸体,由于无人掩埋,血脓从腐烂的尸体上流出,注满了大街小巷的水沟,全城一片令人窒息的恶臭。

  即便在这种地狱般的惨状中,城内军民仍然坚信勤王军会来解救他们,之所以现在还没来,是因为他们还在和反叛军战斗,等战斗一结束,叛军被打败,他们就解放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城外的长江和秦淮河上,二十多万勤王军正在水面上逍遥自在,从没有以收复宫城为己任,不然侯景早没命了。

  只有右卫将军柳津心里清楚,宫城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因为天天在城外搂着美女寻欢作乐的大都督柳仲礼就是柳津的儿子,柳津在城楼上都能看到自己的儿子在优哉游哉地玩乐。他对着柳仲礼大声责问道:“汝君父在难,不能尽心竭力,百代之后,谓汝为何?”柳津的喊话与其说是责问,不如说是请求。你的君王和老父都身在危难之中,作为臣下和儿子,你手握重兵却不肯尽心竭力地营救,百年之后,世人将怎样评价你这种行为?

  为了不刺激儿子,柳津都没说出“不忠不孝”这个古代人极为看重和在乎的人生重大污点专用词。他那番话等于是在提醒、呼吁、请求儿子,别搁那儿杵着不动了,赶快发兵攻打反贼吧,救出皇帝和老父!

  面对老父亲深情的呼唤,柳仲礼言笑自若,毫不在意,跟没听见一样,继续喝自己的美酒,赏自己的乐舞,抱别人的美女。这人真是个特例,大概是脑子被肩膀上中的那一刀刺激坏了。

  面对城外的侯景,萧衍问柳津有没有什么解围的好办法,柳津绝望地回答道:“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礼,不忠不孝,贼何由平!”在柳津眼里,儿子柳仲礼和邵陵王萧纶跟反贼侯景一样,都是不忠不孝之人,指望他们解宫城之危是不可能的了。

  情势的确如柳津所料,宫城所有的希望都已经化成泡影,城破人亡近在眼前。

  侯景掘开玄武湖堤坝,水漫宫城,趁着城内慌乱之际,侯景命令军队从四面八方展开攻击,昼夜不停,让城内那些本来就饿得没有战斗力的守军疲于应付。

  而在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中,负责守卫宫城六门之一太阳门的萧纶的大儿子萧坚不但不体恤士卒,跟士兵打成一片,还经常打骂手下,成天赌博酗酒,士兵们十分痛恨他,就连他的两名亲信董勋、熊昙朗都对他恨得不行。于是两人偷偷投降了侯景,答应做内应,引领反军入城。

  三月十三日凌晨,董勋和熊昙朗带领攻城反军攀上城墙。正在宫内值班的萧确拼力死战,想杀退反军,无奈寡不敌众,于是飞快地闯进内宫向爷爷报信说:“城已陷。”萧衍刚刚睡下,闻听报告后,还有点儿不甘心地询问萧确:“犹可一战乎?”这口气仿佛一个病入膏肓、生命垂危的病人留恋地问医生,我还能抢救得过来吗?只是这个时候,再没有谁有回天之力了。

  萧确肯定地告诉爷爷,不能,人心全失,无人为战。孙子的回答让萧衍心如死灰,他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地喃喃自语:“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幸不累子孙。”萧衍觉得天下从他手上得到,又在他的手上失去,正负相抵,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本来这天下就是他从别人手上抢来的,现在又被别人抢去,无非是从终点又回到起点,大不了就当自己当年没抢皇位,回归平凡尘世。

  这种至死都执迷不悟的想法正是萧衍丧失天下的重要原因。一个亡国之君,对自己的昏聩、荒谬无知无觉,死到临头还坚持自己没错,错的只是抢夺他天下的反贼。这样的人,居然能在皇位上稳坐半个世纪,不知道这应该算误会,还是该算作奇迹。

  司马光就萧衍的这一“得失论”批评这个长寿皇帝说:“奸佞居前而不见,大谋颠错而不知,名辱身危,覆邦绝祀,为千古所闵笑,岂不哀哉!”一句话把萧衍自大、糊涂而又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勾勒得特别传神。都国破家亡了,他还说幸好只是自己倒霉,没有祸及子孙。得要多糊涂才能说出这样的糊涂话!

  从没见过亡国之君的后代不仅不受政治迫害,还能幸福万年长的,即便如他那般讲究仁慈、道德,当年夺位时也没少对萧宝卷的家族亲戚动刀子。现在他亡国了,他的子孙的生命怎么可能不受到波及?侯景后来把他萧氏子孙杀得血雨纷飞,连被他硬逼着拉进皇宫的萧确的生命也终结于萧家失去天下之后。

  侯景破城之后,因为爱惜萧确的勇猛,不仅没有杀他,反而让他担任自己的贴身侍卫。因为天天跟侯景亲密接触,萧确便生出了行刺侯景的念头。马大哈的侯景对此毫无察觉,一如既往地信任萧确,经常拉着萧确陪他出去打猎。

  萧确觉得打猎时正是刺杀侯景的最佳时机,于是在陪同侯景去钟山打猎的时候,他瞅准一个大好时机,弯弓搭箭,试图一箭将侯景射死。这一箭若是射出去,侯景定然没命。只是天不遂人愿,就在萧确拉满弓弦准备放箭的关键时刻,弓弦突然绷断了。随着弓弦的绷断,萧确也命断于此时,其他侍卫发现了他的暗杀意图,冲上去把他杀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当前要说的则是破城后的侯景。

  攻破宫城后,侯景在萧衍面前的表现特别有意思。虽然他是胜利者,但侯景却一点儿也不敢放肆,在萧衍面前小心翼翼,畏首畏尾,像个初次面见强势公婆的丑媳妇。

  按说侯景是通过武力打进城里的,皇帝已被控制在他的掌心,根据成王败寇定理,他完全没必要再把萧衍当领导对待,想怎么鄙视、怎么瞧不起都成。可侯景不是这样,他进宫后不敢直接去面见萧衍,而是叫王伟先去给萧衍递上自己的请罪奏章,诚恳地检讨说,我是迫不得已、被逼无奈才带兵入朝的,现在惊动了陛下圣驾,特意亲到宫门之下,听候处罚。

  萧衍看完奏章后问道,侯景在哪里?叫他进来。不一会儿,侯景领着五百名全副武装的卫士来到萧衍面前。看到萧衍,他赶紧跪下磕头,然后老老实实地坐在殿下一侧。萧衍跟往常接见大臣一样,不紧不慢地跟侯景唠起了礼节性的家常:“卿在军中日久,无乃为劳!”这是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寒暄的口气,你在军中征战的时间很久,是不是很辛苦呀。

  其实这种话就跟咱们现在见面问的“吃饭了吗”一个性质,属于打破尴尬的无聊话题,纯为说话而说话,人家又不请你吃饭,才不管你吃过了还是没吃过,难道萧衍还真的心疼侯景戎马劳顿不成。但就是这么随意的一句家常式问话,因为出自皇帝萧衍口中,侯景竟紧张得汗流浃背,不敢回答,“景不敢仰视,汗流被面”。不光是窘迫得不敢回答,甚至连抬头看一眼萧衍的勇气都没有,一个劲儿地流汗,流得满脸都是。当然,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情不自禁,不是侯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

  见侯景不作声,萧衍继续问道:“卿何州人?而敢至此,妻子犹在北邪?”萧衍这时候还摆臭架子,都成别人俘虏了,还装狠,责问人家竟然敢来建康皇宫。不过侯景还真被萧衍镇定自若的强大气场震慑住了,无论萧衍问他什么,他都傻傻地不敢回答。他旁边的部下尴尬得要死,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代他回答萧衍的问话。

  从皇宫出来后,侯景抹着脸上的汗对身边的亲信诉说自己面见萧衍的真实感受:“吾常跨鞍对陈,矢刃交下,而意气安缓,了无怖心;今见萧公,使人自慑,岂非天威难犯!吾不可以再见之。”侯景奇怪地说,我平常骑马奔驰疆场跟敌人作战时,从来不怕飞石利刃,即使面对刀光剑影,也从容不迫,了无惧色,但今天看到萧公的时候,内心却产生了畏惧,可见天子的威严真是难以冒犯。侯景心有余悸地表示,他以后再也不愿见到萧衍了。

  于是,他下令将萧衍身边所有的侍卫和宦官全部清除,换上自己安排的人员,将萧衍控制在深宫之中。从这个时候开始,萧衍的皇帝生涯算是终结了,皇帝身份已有名无实,他成了被侯景软禁在宫里的只剩下利用价值且可以随时处决的囚犯。

  从太清二年十月宫城被围,到太清三年三月萧衍被俘,仅仅五个月的时间,萧衍和侯景的身份就发生了极具戏剧性的置换,现实变化之快,让人难以相信,仿佛现代的小说、电影和电视剧情节。

  五个月前,侯景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卑微的“南漂族”,多次可怜巴巴地给萧衍写信,请求他不要跟自己的仇人高澄发展友好关系;而短短五个月后,他就凌驾于这个自己当初视为救命稻草的帝国皇帝之上,控制了梁国的权力中枢。这种上天入地般的经历,都能归于神话故事序列了。而这个南朝神话的诞生,只是侯景带着八千名士兵,在二三十万勤王军的包围下,不慌不忙地创造出来的!

  每每读起这段历史,都会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觉得这个历史事实神奇得让人感觉不真实,然而又确实是真实的。这种让人绝对想不到的事实,都是萧衍那些不争气、不成才的子孙拥兵观望、见危不救造成的。他们并不是没有打败侯景的力量;相反,他们拥有绝对的优势。当老皇帝萧衍和皇太子萧纲如他们所愿死亡后不久,他们就积极行动起来,互相内斗一番后都还能收复建康,了结侯景。有如此实力,如果他们一开始就积极领兵救驾,南梁何至于此?

  所以,萧衍最大的失败,并不是军事上的失败,而是家庭教育上彻底的失败,那么多儿子、孙子、侄子中,一水儿的不忠不孝的白眼狼。对子孙无原则纵容袒护的恶果,萧衍终于自己吞了下去。 南朝大争霸(套装共五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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