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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目标:建康!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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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目标:建康!建康!萧衍之所以能成功坐拥天下,得益于他是拥有军队的刺史,如果没有指挥军队的权力,没有将士为他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攻城略地,他不可能有机会成为开国皇帝。

  但这个自己打出天下的皇帝,在30岁之前却是以文才出名的,人数稀少的“竟陵八友”名单里有他,但多如芝麻的大小军方将领花名册里根本找不到他的名字。在成为驻守一方的军方大佬之前,萧衍最大的军职是镇西将军随王萧子隆的谘议参军,类似于今天的军事参谋。

  说起来,萧衍算是靠出卖自己的老领导萧子隆起家的。随王萧子隆是萧赜的第八个儿子,小伙子才21岁,却胖得跟气球似的。为了让自己的形象变得美一点,他经常叫自己的私人医生徐嗣伯制作减肥药来服用,“常使徐嗣伯合芦茹丸以服自销损”。这种减肥药叫芦茹丸,当是中国史籍中较早记载的一款美容产品。

  萧子隆虽然把芦茹丸当成了嘴边小零食,但效果却是“犹无益”,上月称的体重是三百斤,这月吃完三百颗芦茹丸再称,一百五十公斤。可见,想要减肥,吃药并不是正道,得体育锻炼和营养均衡。

  萧子隆虽然胖,但人很好,有文才,有抱负,所以才会被任命为荆州刺史,保卫帝国的西部边陲。萧鸾通过政变控制朝政后,所有萧家子弟中,他最忌惮的就是随王萧子隆。如何除掉这个阻挠自己攀登帝位的胖子呢?萧鸾当时特别矛盾,“鸾欲征之,恐其不成”。萧鸾想利用皇帝的名义下诏,调萧子隆进京做官,但又怕他拒绝诏令。这种时候发这种调令,明显是想调虎离山。老虎会同意吗?要是不同意跳起来咬人怎么办?

  就在萧鸾为此事瞻前顾后时,刚被他拉进圈子里的萧衍向他建议,这事太好办了,我以前在那里上过班,对那里的情况很了解。萧子隆身边缺乏智谋人士,只有垣历生和卞白龙两个人常为他出谋划策,但这两人唯利是图,只要给他们发一份到都城任职的提拔调令,他们马上就会离开荆州的。等萧子隆失去左膀右臂后,再去解决他就不是难事了。

  萧鸾按照萧衍的建议,先将垣、卞两人调到建康,然后再以征召萧子隆入朝担任侍中的手段,解除了萧子隆的兵权,几个月后就把他杀了。

  萧衍拿老领导的人头作为投名状,博得了萧鸾的极大信任。通过这件事,萧鸾觉得这个同志不错,值得拥有,可以重用。于是将他派到豫州担任刺史,作为在京城之外支撑自己的藩镇力量。

  这项任命透着萧鸾对萧衍的极大信任,是萧鸾夺位前实施“剪枝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其时担任豫州刺史的是崔慧景。因为崔慧景是萧道成、萧赜父子二人都很看重的爱将,萧鸾担心这个老资格军帅不听自己使唤,才派自己信得过的萧衍去寿阳替换掉他。

  这是萧衍第一次作为主管一方的最高军事将领,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初步拥有了起家发达的资本,手里终于有兵了。那时候的萧衍,虽然没有当兵为将、保家卫国的崇高理想,但工作还是挺卖力的,也挺有军事才华,萧鸾在位期间,他多次率军和北魏军激战,胜多败少,战绩卓著,后被调往雍州担任刺史,主持雍州附近好几个州的军事防务,成为威震一方的军界大咖。

  萧鸾在位的几年里,萧衍实现了魔法大变身,从一个依附于人的文人书生转变成位高权重的战区司令,和大哥萧懿一起镇守帝国边陲,兄弟俩实力雄厚,虽然后来他是靠造反登上了皇位,但这个时候的萧衍,真是老老实实忠心可鉴,执行萧鸾的最高指示从来不打折扣,萧鸾指哪他打哪,指谁他打谁,无条件服从,从未生出过反叛朝廷的心思。

  在这里并不是表扬萧衍是个老实人,他当然不是老实人,老实人怎么会跳起来抢皇位?他精明得很,知道道行深浅的,知道萧鸾是个狠角色,自己不想成为让他揉眼的那粒沙子。一个靠造反起家的人,怎再容得下别人也靠这个起家?所以历史上极少有自己造反上位后又被造反者赶下位的造反成功人士。像同时代的刘裕、萧道成、萧鸾以及其后的萧衍、陈霸先,乃至更后来的朱温、刘知远、柴荣等,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造反成功人士,但没有一个是被后来的造反者推翻的,他们抢来的天下又被别人抢去的时间,都是在这些造反者死亡之后。

  造反者在世的时候,谁敢再班门弄斧,那不是找死吗?萧衍不想找死,他明白自己的性命完全捏在皇帝萧鸾手里。因此,萧衍真正生出反心是在萧鸾死后。当远在雍州的萧衍得知六个辅政大臣轮流值班朝堂时,他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味,在别的朝臣和将领还在比较纠结自己该站队到六人中的哪个人身后排队时,萧衍就一针见血地断言国之大祸将至:“一国三公犹不堪,况六贵同朝,势必相图,乱将作矣。”

  早年的萧衍真的很聪明,脑子特别好使,不知道晚年时为什么那么昏聩糊涂?后来的事实马上就证明了萧衍对时事的判断非常准确,果然是三个和尚没水吃,六个方丈互争权,把刚刚正常一点的国事又搅得一团糟。也就是从这一时刻,萧衍生出了造反之心。

  他对自己的堂舅张弘策说:“避祸图福,无如此州。”萧衍认为,自己所控制的雍州地区,既远离祸乱源头建康,又居于水陆要冲,进可以放眼天下,退足以保境安民。躲避战祸,开创幸福,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就这样,萧衍打定了主意,决定撸起袖子在雍州大干一番,先躬耕于雍州,后闻达于诸侯,条件成熟的时候起兵争夺天下。

  思路决定出路。为了将来出路更好,萧衍说干就干,在雍州招兵买马,砍伐了大量树木和竹竿。千万别以为这些树木是用来生火做饭的,也别以为竹竿是拿来晾衣服晒被子的,这都是军用物资。萧衍叫士兵砍回来后,为了保密,将其全部偷偷沉到水底,以便将来起兵时捞起来就能用。刚刚过去一年,这些水底宝贝就派上了用场。

  500年十一月九日,萧衍在得知大哥的死讯后,在雍州正式宣布起兵讨伐昏君萧宝卷。造反大旗树起来后,沉在水底的木料、竹竿被捞出水面,用于打造战舰。由于准备充分,在极短的时间里,萧衍就组织了士兵一万多名,战舰三千多艘,战马一千余匹。

  萧衍就这么点兵马,能成事吗?要是真打起来,他能到达建康城吗?就算到了建康,光建康周围用于保卫都城的部队少数也有二十万,一比二十的雍州军能打得赢?看着貌似有点玄。

  但古代政坛多的是冒险家,甭管成不成,先抄起家伙再说,也许能赢呢。再一个,古代的战争,决定其胜负的因素很多,比如部队士气、指挥水平、信息传递,兵力多寡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像萧懿和崔慧景的那场大战,萧懿三千人就打垮了崔慧景的十万大军。这就是部队士气和指挥水平的问题。

  萧衍虽然兵力不多,但是他威望很高,别人都认为他是一个有勇有谋,能成大器的人物,所以他振臂一呼,应者如云,很多人愿意帮衬他,跟随他一起讨伐昏君。萧颖胄即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

  萧颖胄和萧宝卷是一个皇族系统,只不过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很远了,但有着一个共同的老祖宗。萧颖胄这时候在荆州辅佐南康王萧宝融。萧宝融担任荆州刺史,这人很有来头,他是萧宝卷的同母弟弟,当时才12岁,所以荆州的事情都是萧颖胄说了算。

  萧衍起兵后,萧宝卷命令萧颖胄统荆州军队攻击萧衍。荆州军队要是攻击萧衍太简单了,根本不需要劳师动众地出兵,只需要往前走一点,在汉江和长江交汇处布下战阵以逸待劳等着雍州军就行,你丫一出来我就弄死你!襄阳在汉江水域,荆州在长江边上。萧衍去建康,必须先顺汉江南下,再进入长江,然后才能东进建康。

  到底打不打萧衍呢?萧颖胄刚开始有点犹豫,但他的手下都劝他别再为朝廷卖命,说当今皇上狂悖无良,京师官员个个担心无故被杀,整日胆战心惊。我们是因为距离京城遥远才有幸保全了性命,要是在朝中估计早就被昏君杀了。

  为了加强说服力,他们还以萧懿为例子作警告,你就算灭掉了萧衍,功劳难道比灭掉崔慧景的萧懿还大吗?萧懿对萧宝卷有再造之功,但是在朝廷待了四个月就被陷害致死了。你若不想步他的后尘,就趁此机会,联合萧衍,共同推翻暴政。萧颖胄觉得是这么回事,就转而招呼萧衍,表示荆州愿意跟他一起发兵攻打建康。

  两方力量一联合,实力就强大了,加起来有十万军队。萧衍作为前线总指挥,负责进攻。萧颖胄坐镇江陵,负责稳固后方。大军正式出发前,萧衍给萧宝融上表,恳求他登基称帝。这并不是说萧衍有多忠诚,反而是狡猾的表现。如果萧宝融能及时称帝,他的起兵行为便会变得更加具有正义性。

  你们看,我萧衍并不是造反,而是辅佐明君废黜昏君。而事实上,在军阀横行的时代,皇帝都是权力军阀手中的棋子,中看不中用,谁手里有兵,谁就能决定一切。尽管萧宝融暂时没有答应,但禁不住萧衍的多次请求,三个月后在江陵称帝。

  襄阳到建康距离很远,有一千多公里的水路。其间重要城市林立,要想一步一步地打到萧宝卷所在的建康,困难可想而知。萧衍率领的反军且战且进,不停歇地攻战了七个月,到第二年夏天,夺下了长江重镇武汉。

  武汉离今天的南京也远着呢,还得南下到另一个长江重镇九江,即使过了九江,长江下游还有安庆、芜湖、马鞍山等江防要塞,要碾平这些要塞,才能最终到达终点站南京。这么长的路,这么多的城,萧衍得要打多长时间啊!

  事实上,只是在个别地方攻打的时间较长,大多数地方都比较顺利。一来因为萧宝卷丧失了人心,很多守城官军不愿意为他卖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萧衍的个人魅力指数较高,大家觉得跟在他后面闹革命,将来定会有好处,所以好多守城将领主动放弃抵抗,转而投到萧衍一方,从政府军转变为反政府军。

  江州刺史陈伯之就是从政府军转变为反军的重要人物。陈伯之颇得萧宝卷信任,被萧宝卷派驻寻阳,锁控这一通往建康的关键水道。萧衍派人去劝降陈伯之,叫他放下武器,给他加官,并保证他继续担任江州刺史原职。他的手下大多劝他投降,但陈伯之因为顾忌自己留在建康作为人质的几个儿子的性命安全,不肯投降。后来迫于形势,不得已答应归附时,又叫人给萧衍传话:“大军未须便下。”

  陈伯之很友好地告诉萧衍,你们刚打了一场恶战,叫部队好好休息一下吧,不必急急忙忙往寻阳开拔,反正寻阳已经是你们的了,你们索性彻底休息放松好了再过来,到时我在这里热烈欢迎你们的到来!

  萧衍当时还在三百里外的汉口,见到陈伯之的这句话,立即在诸将的一片反对声中命令大军迅速向寻阳前进。面对其他将领不解的神情,萧衍解释说:陈伯之说的这种话,其实是他脚踩两只船的表现。他还在犹豫不决,我们必须抓住他的这种心理,将大军开赴寻阳城下,逼迫他马上做出决定,不给他反复考虑的时间,以免发生对我军不利的局面。

  萧衍对陈伯之的心理判断十分准确,陈伯之原本想说几句好话迷惑下萧衍,没想到那些好话变成了画蛇添足被萧衍看出了玄机奥秘,以致引得反军更快地到达了寻阳城下。面对强敌压城,陈伯之必须马上作答选择题,要么开战,要么缴械,刻不容缓。

  权衡利弊之后,陈伯之还是选择了缴械,主动出城向萧衍请罪。就这样,萧衍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寻阳,为他之后顺利进击建康创造了极大便利。

  不过陈伯之虽然降了萧衍,但他一直心有不甘,此后的几年里,为了战争需要,萧衍并没有点破他心里的小九九,而是一直在暗地里跟他斗智较量,最大限度地利用了陈伯之的力量为自己服务。

  陈伯之献出江州之后,萧衍便要他跟自己一起去攻打建康。包围建康以后,城里常有人跑出来投降。每当有人从陈伯之负责的西城门出降时,他总是把降者叫过去,跟他们附耳密谈,也不知道他们互相咬耳朵说了些什么,总之不想让外人听见。

  萧衍了解到这种情况后,担心陈伯之反复无常再次倒向朝廷,于是也派人跟他咬耳朵,悄悄告诉他说:“闻城中甚忿卿举江州降,欲遣刺客中卿,宜以为虑。”萧衍很关心地对他说:根据线人报告,朝廷对你献出江州投降一事恨之入骨,打算派刺客出城刺杀你,请你做好保卫警戒工作。陈伯之一听,噗嗤笑了。谁想刺杀我呀?你以为我傻我没智商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以关心的名义来恐吓我?

  萧衍没想到会被陈伯之破了招,知道用过去的老版本对付他已经不行了,于是改换套路,及时推出升级加强版。

  正巧,城里一个叫郑伯伦的将军要出来投降,萧衍便命他投降后顺便拜访陈伯之,配合他演一场戏。郑伯伦哪有不答应的,他正想卖力表现自己呢,于是添油加醋,把这场戏演得入木三分。

  郑伯伦见到陈伯之后,假装讨好地向陈伯之爆料了一条关于他的内幕消息:“城中甚忿卿,欲遣信诱卿以封赏,须卿复降,当生割卿手足;卿若不降,欲复遣刺客杀卿。宜深为备。”陈伯之一听,这回没噗嗤一笑了,差点吓得心脏骤停。哎呀,细思极恐啦!这昏君果然是残暴,想以高官厚禄把我诓过去,然后活生生砍断双手双脚,诓骗不成就派刺客来杀我,做梦吧你!

  陈伯之顿时吓得,掉了好几斤肉,他哪想到这是萧衍专为自己私人订制的台本。对萧衍感激涕零,原来他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呀。

  从此以后,陈伯之死心塌地跟了萧衍,再也没动过投靠朝廷的心思,他怕疼呀!但等到后来萧衍登基称帝以后,陈伯之还是举兵造反,被打败后逃到了北魏。

  再后来,萧衍派弟弟萧宏率军北伐,与驻守寿阳的陈伯之两军对垒,眼看一场尸横遍野的血战在所难免。萧宏命自己的秘书丘迟写信劝降陈伯之。丘迟奋笔疾书,情凝笔端,写出了著名的《与陈伯之书》,文章对陈伯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尤其是其中“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描写江南春色的句子,已成为传颂至今的经典。

  这篇声情并茂,词句婉丽,充满着浓浓故园之情的文章,最终打动了陈伯之,他最终率领八千将士回到了南国。这篇文章虽然只有区区六百余字,却不仅为南梁避免了干戈流血,还为萧衍赚回了一个大军团,文字的力量在此得到了完美体现。

  萧衍从起兵襄阳到攻进建康这段时间里,处事沉着冷静,有理有利有节,对各种错综复杂的政局与形势判断非常准确,对很多事情的处理堪称经典,该做的事当机立断,不该做的事坚决不做,表现得智慧出众,指挥有方。最后能顺利改朝换代,萧衍当之无愧立了头功,他为他自己赢得了天下。

  萧颍胄决定跟萧衍共反朝廷时,曾劝萧衍等到来年二月正式举旗起兵,说根据星象,本年度不宜起兵,明年二月才是起兵的大吉时辰。

  萧衍不假思索地否定了萧颍胄的建议,发动大事,靠的就是一鼓作气的锐气。十万大军按兵不动一百天怎么可以?

  还没到二月,粮草就消耗完了,到时候无论有多少军队都会一哄而散的。哪有那么多无聊的讲究,既然决定了,就必须马上行动,没有退路可走。在他的坚持下,荆、雍两州军队才准时宣布起兵。

  如果萧衍人云亦云,跟萧颍胄有一样的想法,队伍早就散了,他也早就死了,不是被部下所杀就是被百姓所杀。当一个庞大的军事集团最后作鸟兽散时,最高领导人基本都是这两种结局。身边的部下亲信见大势已去,都想着要借这颗金脑袋去领赏。当然,也有化装逃跑的领导,但跑到天涯海角依然是个死,老百姓也等着要人头立大功呢。

  崔慧景,指挥几十万人打仗的元帅,最后失败,被渔夫杀了。陈胜,向皇帝打响第一枪的牛人,末了被车夫杀了。李自成,当过皇帝坐过龙庭,一朝势穷,被村夫杀了。萧衍对起兵时机的正确决断成就了他自己,也拯救了他自己。因为谋反皇帝是天大的事情,这种事是要被灭族的,谁都害怕,绝对不能拖,拖到后来只有崩溃。

  在崔慧景围攻建康期间,宫廷内部就发生过一起针对萧宝卷的政变,因时间拖久而失败。当时一帮人商量好了等萧宝卷出城游玩时,他们就关闭宫门。结果奇怪得很,萧宝卷之前每天都出去玩,可自他们决定动手那天起,因为一幢新宫殿造好了,萧宝卷天天跟一群美女腻在新殿里玩,整整玩了一个月都没有出宫。这帮政变者急得恨不得把皇帝往城外推,他老不出去玩,没法把他关在城外呀。最后因为时间拖长了,“关门帮”中间有个人实在承受不了心理压力,为了获得从宽处理,抢先主动向萧宝卷坦白自首。

  一个月就受不了了,更别说一百天了。同时期的类似事例有力地证明,萧衍说干就干的起兵思路是正确的。

  梳理历史,我们会发现,萧衍在起兵之初有如神助,对各种大事的决策几乎完美无缺,而且所做的决定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思考,并不是出自他的智囊团。

  刚起兵那会儿,雍州不少将领向萧衍提议,要他把萧宝融从江陵迎接到襄阳,先将其立为皇帝,然后再发兵建康。这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萧衍向曹操学习,挟天子以令诸侯。萧衍不同意这样做。他说立天子可以,但在江陵就行,不能接到襄阳来。

  见萧衍坚持己见,有人便从侧面迂回到张弘策那里,希望通过他这位亲戚去做通萧衍的思想工作。大家的担心是,眼下南康王在别人手里,别人会挟天子以令诸侯。萧衍现在再努力前进,也只不过是受别人驱使,为别人立功,到最后定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张弘策把这些话说给萧衍,萧衍认为大家想得太多了,这些他都明白,但目前谈这些为时尚早,因为谁都不知道起兵的最终结果如何。如果大事不成,计较这些没有意义。如果攻无不克,直抵建康,那么我的功劳威望就会震动四海,到那时谁敢不听从我的安排!我岂是庸庸碌碌受人摆布之辈!

  萧衍的这个想法很实在,也很稳妥。萧衍的帝王创业之路跟同类帝王相比真是大不同。在创业路上,很多大主意都是他自己拿的,没有智囊贡献,智囊提的意见有时反而是帮倒忙。人家皇帝是集体创业,众筹股份,萧衍大多时候是一个人在战斗。萧衍几乎每次都是亲自单干,但每次干得都不错。

  不急吼吼地硬把萧宝融架到襄阳来立为棋子皇帝,就是他在造反领域干得非常漂亮得体的一个经典案例。如果他当时这么做,就算萧颖胄不吱声,萧颖胄手下的荆州派将领也不会答应的。凭什么把我们单位的领导弄到你们单位去?就算现在两个单位成立集团公司了,也是我们单位大,我们是龙头单位,要升职就在原地升职,去你们那,我们刀枪不答应!

  荆州比雍州大得多,假如萧衍要这么弄,说不定部队还没往建康开拔,两家内部先抄家伙干起来了。也就是萧颖胄愿意跟在萧衍屁股后面干造反,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这么做的。哪有荆州刺史跟着别的小州刺史混的?

  整个南朝时代,几乎都是荆州举旗一呼,后面跟着一大帮小弟。这次次序弄倒了。为啥这样呢?当然,萧衍这个人很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萧颖胄这个人没有野心,他是个温和,甚至可以说有点懦弱的文人儒生。懦弱到什么程度呢?能被攻城的敌人吓死。

  当萧衍率军前进到寻阳时,江陵后方出现了不利情况。政府军两名将领鲁休烈和萧璝从西边向江陵发起了攻击,两人攻势很猛,萧颖胄在今天的湖北省宜昌市大败反军,鲁休烈也捷报频传,带队打到了上明(今湖北省松滋市)。上明离江陵只相距一百多里。这可把萧颖胄急坏了,十万火急派人去找萧衍,叫他立刻派军队回来救援江陵。

  萧衍接到救援信,觉得太逗了。隔得这么远,怎么去救你?你呼叫的用户根本不在服务区呀。他回信安慰萧颖胄说:就算我现在派兵逆流西上,又怎么来得及?你们自己努力坚持,拖延时间,鲁休烈的军队我了解,都是乌合之众,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自动解散退走的。如果你一定要救援,去襄阳呀,我两个弟弟在那里,派军增援你一点没问题。

  萧颖胄这个千里求救真是让萧衍看傻了。大家去地图上看看就知道,九江离江陵有多远,一个在长江中游,一个在长江下游,从那个地方派大量舟船部队去江陵,又是逆水行舟,又是集体行军,没有两月到不了,所以这种远途救援根本不具现实操作性。如果真是形势危急到需要救援,那么这么远的水无法解得了那么近的渴,军队走到路上,城就被攻破了,再去救援何用?如果这么远的救援部队到达后还能找得着围城的敌人并跟他们交战,那么说明形势完全没有紧急到需要救援力量介入。

  再说,离江陵很近的雍州还有萧衍的两个弟弟萧伟和萧憺,他们留守襄阳后方,和江陵犄角相望,向他们求援,比打110还方便,为什么如此舍近求远?这只能解释萧颖胄的危机处理能力很差,不具备临危不乱、险中求胜的将帅之才。

  所以读这一阶段的历史,我一直不赞同萧颖胄在建康城破后会跟萧衍因争夺朝政控制权而火并的观点。柏杨先生在他的著作里曾预言,如果萧颍胄不死,萧衍可能是袁绍第二。言下之意就是,萧颍胄和萧衍会是曹操跟袁绍一样的结局,萧衍在革命成功后会被萧颖胄杀掉。把萧颖胄跟曹操相提并论,是过分抬举萧颖胄了。曹操在战场上是让许多人害怕的对手,而萧颖胄却是被战场上的对手吓死了。吓死他的那个人就是名不见经传的萧璝。

  萧璝领着一支部队老是在上明转悠,萧颖胄怕他打到家门口,专门派遣将领蔡道恭去打击萧璝。可蔡道恭根本赶不走萧璝,两人你来我往,一直在上上下下地拉锯,今天你赢明天他输地胶着在一起。萧颍胄受不了这种局面,整日为江陵家门口的战场形势揪心,最终忧愤成疾,死了。所以说,萧颖胄虽然掌握着荆州兵马权,但军事素质和心理素质都不过硬,无法成为萧衍的竞争对手,即使萧颖胄不在此时病死,日后也不可能跟萧衍为争夺权力而挥兵相杀的。

  萧颖胄不仅胆小,在军事领域也缺乏长远的思考与眼光。当荆、雍两州军队屯兵郢州,合力攻打这座在本次战场上具有标杆意义的坚城时,萧颖胄见城池久攻不下,生出沮丧情绪,竟对萧衍提出“莫若请救于魏,与北连和”的建议。

  萧颍胄认为当前情况下,与北魏连和,请北魏出兵帮助攻城是上策。这个建议把萧衍吓了一大跳,赶忙派人送信跟他说:你可千万别瞎来,这事想都不能想,太失尊严太丢脸面太危险了!看萧颖胄这些极不靠谱的言行,真的无法想象如果他和萧衍调换个位置,他在前方作为攻击先锋,会是怎样一团乱糟糟的局面,指不定庞大的荆、雍联军一战就被政府军打散了。

  哪有出这种昏招的?主动把一直跟自己多年攻打不停的敌人请进家门,让他们帮助自己打内战。开门揖盗这个成语是什么意思?不用查词典,萧颖胄已经解释过了。北魏从诞生那天起,就虎视眈眈地盯着花红柳绿、莺歌燕舞的美丽南方,想一口吞并南方,实现他们眼里的华夏一统。这么多年,他们挥着刀儿,赶着马儿,一次又一次地向南方冲击。可死了多少人,打了多少年,虽然军事实力整体占优势,但无论怎么拼命,就是越不过淮河这条永恒的南北水线。

  最后还是南方昏庸皇帝给他们帮忙,把薛安都、裴叔业两位老将逼得走投无路,带着彭城和寿阳两座重要城市投降北魏,才使得北魏在淮河地区战场掌握了主动权,不然,估计到萧衍起兵那会儿,北魏还是只能在淮河北边啃着苦涩的枳子,羡慕地看着南方人狼吞虎咽地吃着甘甜的橘子。

  饶是如此,面对日夜紧逼防堵的南方军队,即便是跨过了淮河,北魏军也时时感到吃力。所以,他们时刻都在想着怎么更深地向淮河以南地区突破,把势力范围向长江流域扩推。如果这次萧衍邀请北魏军参战,那正中魏军下怀,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既然进来了,肯定会赖着不走,必定会就地抢占城市。

  事实上,不用萧颍胄下请柬,北魏军就想不请自来了。在萧衍率兵向建康行进途中,北魏许多有识之士都向当时的皇帝元恪建议,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向南齐发起全面攻击。像车骑大将军源怀、东豫州刺史田益宗、镇南将军元英等人的请战书雪片般飞向朝廷,要求马上大兵南下。他们的观点高度一致:这是一次千年难逢的重大机遇,南下,南下!尤其是元英,把进攻线路图都清清楚楚地标列给皇帝看,荆雍两州主力都在一心谋取建康,襄阳城防务空虚,给我三万军队,我去打下襄阳,然后再派出大军,攻掠长江以南,夺取江陵,控制巴蜀,再命令彭城和寿阳两地军队同时南下,向建康包围推进,如此,则“可以齐文轨而大同,混天地而为一”。

  元英认为这次南征堪称千年大计,只要依计而行,就会实现南北文字相同、车辙同轨的天下统一目标,开创南北一朝的宏伟大业。

  对于南齐来说,元英的这个攻击计划具有可怕的颠覆性,非常实在,操作起来没有任何障碍和难度。假如这个建议得以顺利实施,南北朝的历史可能会提前结束。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有据可循的。

  襄阳的战略地位极其重要,控制汉江、长江两条黄金水道,只要打下了襄阳,湖北、四川和江苏都会被收入囊中。大家翻看《宋史》就知道了,襄阳之战是宋、元两朝的换代终极战,双方在这里轮番血战了六年,战士的尸体堵塞了江流。在战斗力超强的多路元军攻击下,宋朝为什么灭亡不了?因为元军打不下襄阳。后来宋朝为什么又迅速灭亡了?因为元军打下了襄阳。

  襄阳作为萧衍的后方根据地,萧衍非常重视,嘱咐自己的两个弟弟小心守卫。政府军也知道襄阳城的重要性,在雍州主力东征后,也曾派兵攻打襄阳,但被萧伟和萧憺击退了。不过,如果是北魏几万大军来这里攻打,两人定是守不住的。只要襄阳一失,前方攻击建康的部队就会自动瓦解,老巢都被别人端了,谁还有信心打仗?

  只是北魏没有抓住这次机会,这些可能的历史情节才没有发生。之所以放着这么好的条件不要,是因为当时的北魏朝政混乱,外戚当道,贪腐横行,皇帝元恪跟萧宝卷年纪相当,也是浑球一个。对于元英等人的中肯建议,他没什么兴趣,所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历史往往就是这么奇妙,当两个相对的政权同时存在时,很多时候都是清明对清明,盛世对盛世,昏聩对昏聩。你那边强大的时候,他这边也强大。他那边黑暗的时候,你这边也是伸手不见五指。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局面的平衡吧。

  萧衍起兵的当口,如果换作拓跋焘时代,几十万军队趁着南齐内战正酣,其他州郡六神无主、不知所从的时候,铺天盖地地掩杀过来,有多少条长江也拦不住,后来的梁陈之交时期就是范本。

  北方军队趁着南方军阀忙着混战争权,南下攻城略地,到南陈成立的时候,国土只剩下东南一片巴掌大的地方。这还是在当时北方的西魏、东魏两个政权并立,互相制衡的情况下。要是北方是北魏时期那样一统的局面,南陈早玩完了。因此,可以毋庸置疑地说,彼时的北魏,浪费了一次大好机会。

  好在萧衍不是萧颖胄,他不但拒绝邀请魏军的建议,还委婉地奉劝萧颖胄安心做好守护后方的本职工作:“前途攻取,但以见付,事在目中,无患不捷,但借镇军靖镇之耳。”萧衍告诉萧颖胄,前线攻击征战的事情交给我,你尽管放一百个心,肯定会经常给你送战场捷报的,你只管镇守好后方就行了。

  萧颖胄后来确实在荆州后方收到了许多萧衍送来的战场捷报,不过前线高奏的凯歌并没有冲淡他对后方家门口军情的忧虑,四个月后,就在建康城被攻陷前夕,萧颖胄死了,倒在了大胜利的黎明前。

  这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名将,也没有做出啥惊天动地的伟业,但却是萧衍的福星,他把起兵造反的萧衍扶上马,又将他送到目的地城市,没等到革命成功的那一天,就悄无声息地离去了,无偿为萧衍的帝业之路奉献了一切。他的荆州兵团不仅没有跟萧衍正面对抗,而且还为萧衍所用,这一正一反,为萧衍出了多大力!所以,南梁建国之初,若论革命先烈,萧颖胄当属第一。

  萧衍起兵是在新旧世纪之交,500年的十一月,经过长达十一个月的攻城拔寨,第一支先头部队于501年十月抵达建康。这个时候的萧衍,已经是一个庞大兵团的首领了。他的部队一路走,一路打,一路接收投降的政府军,队伍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许多地方的守军见反军一到,要么投降,要么逃跑,全无斗志。像建康城的南边门户,与建康一步之遥的姑孰(今安徽马鞍山市当涂县),本来驻扎着两万名政府军,但萧衍的前锋部队刚到达芜湖时,姑孰守军就跑得一干二净了。到这个时候,萧宝卷的败亡已成定局,他的人生已进入倒计时阶段。

  这时候的萧宝卷恐慌害怕吗?惊慌失措吗?

  回答是否定的。萧宝卷一点也不害怕,不但不惊慌,还玩得跟以前一样嗨,“昼眠夜起,一如平常”。看清楚了,是昼眠夜起,不是昼起夜眠。照样白天跟猪一样呼呼大睡,半夜起来跟猴一样活蹦乱跳。那有人要问了,此人难道天生的英雄虎胆,从来都是临危不惧视死如归么?

  回答也是否定的。萧宝卷不是不害怕,而是糊涂傻冒,看不清形势,不知道外面的真实情况,总以为造反军跟陈显达、崔慧景那两次一样,闹一闹就消停了,然后他继续在宫里日夜颠倒花天酒地的纸醉金迷。

  这一次肯定不一样了。萧衍兵团陆续抵达建康城郊,作出攻打京城的准备。为了消灭反军,萧宝卷调集了十万多人,由将军王珍国指挥,陈兵秦淮河以南,并借鉴当年韩信“背水一战”的战法,拉起秦淮河上的过河吊桥,断绝任何人想退到河北的念头。只有向前进,要是打败了,就掉河里淹死吧,谁也别想跑回来!

  但事实上呢,不少士兵后来都逃回北岸了。别以为是游泳过去的,而是一种仅存在于战场的残忍渡河法——踩着尸体过河的。这一场大战真是杀得昏天黑地,反军和政府军都用尽了最大力量,拼命砍杀对方,最终因为反军采用火攻,把政府军大营烧成了一片火海,政府军被冲天的火光烧没了气势和信心,溃败退却,反军乘胜追击,把政府军逼到秦淮河边沿。这个时候,秦淮河本来独特的背水战的地理条件,却成为了政府军伤亡惨重的罪魁祸首。

  士兵慌不择路跑到河边一看,才想起是背水绝路,但后面溃退的士兵怎么能停得下来,往前挤呀跑呀冲呀,河沿边的那些士兵只能被挤到河里。几万人的集体大踩踏,那是多么恐怖的场面!前面的士兵身不由己,被后面众多士兵强大的推力撞到秦淮河里,到后来,连身体落水的扑通扑通声都没有了,因为秦淮河已经完全被尸体填满,不需要过河吊桥,直接踩着尸体就跑到河对岸了。

  这一仗过后,萧宝卷下令收缩防线,抛弃了全部外围阵地,将剩下的所有军队都集中到皇宫内城,专心死守这一小块地方。这个时候,政府军无论军官还是士兵,都看清楚了萧宝卷必倒的趋势,再也无心和反军交战,他们不愿跟皇帝绑在一起等死,而是利用各种机会出城投降。

  有的将军在城内斗志昂扬地请求皇帝让他带兵出去教训一下气焰嚣张的反军,保证旗开得胜,抓一群俘虏回来审问情报。萧宝卷没想到在这样的危险时刻,还有人如此忠心耿耿,高兴地嘱咐将军,注意安全,早去早回,我等着喝你的庆功喜酒!得了吧,哪有庆功酒给你喝,喝庆功酒的那是萧衍,因为将军一出城就直奔反军大营,但不是去进攻,而是去投降的。

  原来将军在萧宝卷面前的卖力请战,只是为了能让他出城的卖力表演。当个打仗的将军真不容易啊,没有扎实的表演基本功,想逃命都没机会。后来萧宝卷谁也不信了,哪个将军都别再想出城打仗,这门功课取消了,从此就紧闭城门,他在里头,反军在外头。

  萧宝卷这时候害怕了吗?没有。这是一个糊涂到不知道害怕是什么的超级糊涂蛋。从萧衍起兵时起,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害怕过,每天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生命不息,玩乐不止。

  反军部队都到达寻阳了,他也不当回事,天天依旧在宫廷里干着除了他自己外,任何人看着都觉得特别荒诞的事,“东昏侯作芳乐苑,山石皆涂以五采。望民家有好树、美竹,则毁墙撤屋而徙之”。别人来抢他的天下,战场上激战正酣,作为皇帝,他不是想着怎么鼓舞将士,怎么打败敌人,却热衷于基建项目,大搞园林建设,花巨资在宫里兴建芳乐苑。

  芳乐苑里有山有水,在水中建造用于观景赏玩的亭台楼阁,楼阁的墙上全部画上壁画作为装饰。别一提到壁画就想到敦煌,这位可没那么高的艺术水准,“壁上画男女私亵之像”,就是民间俗称的春宫图,男女床上那些事儿的各种姿势神态,都一一呈现在墙壁上,也不知道墙上的男主角模样是不是照着他的样子画的。要说这皇帝的私生活咱不说也行,毕竟这宫里头就只有他一个男人霸着一大群美女,也没别的男人来,爱怎么画怎么画吧,就算把自己脱光了粘在墙壁上冒充壁画,也不影响他人的正常生活。

  但如果不打扰他人的生活,那就不是萧宝卷了,这个人似乎是专为侵害别人而生的。芳乐苑的景观绿化需要各种名树美竹奇花异草,但萧宝卷从不花钱购买这类绿色植物,而是派人到处去抢。

  看到谁家院子里有好看的竹子,或者名贵树木,马上挖出来移栽到芳乐苑。但这类树竹,要么树干粗大,要么丛簇蓬松,无法通过窄小的屋门运出院子。为了把这些宝贝完整无缺地运回宫廷,他们有的是办法,把房屋拆掉,把墙壁打破,不就成了嘛。

  至于倒霉的树、竹拥有者,房子无缘无故被拆被毁,有没有钱修房建房,以后是不是露宿街头,他们可不管,谁让你家有漂亮宝贝了?你有你倒霉,我抢你管不着。

  这其实就是南朝版的“花石纲”了。北宋那个大昏君宋徽宗也是在民间到处搜刮奇花异石,从遥远的南方通过大运河送到都城开封,有的太湖石高达几丈,得用巨型舰船运输,遇到桥梁挡路,就把桥梁拆了;遇到城墙阻挡船体通行,就把城墙扒了。所以你看到现在,北方还有许多太湖石,都是那个时候不计成本弄过去的。

  现在谁从南方往北方倒腾这个?你大老远千里运石头,运过去了赚的利润够油钱么?物流成本太高了,得不偿失。萧宝卷的这个“花石纲”是短距离的,只在建康城附近抢夺,抢来的树木花草都种植到宫苑里。那时候正是夏天,气温太高,花木移植过去不久就干枯而死,于是再去抢,再移植……芳乐苑里有许多假山,萧宝卷嫌假山石头颜色单调,于是下令将所有假山全部漆成彩色。也不知道漆的是哪几种颜色?

  古时候的漆不像现在的化学合成漆,要多少有多少。那时候的漆都是纯天然的,来自漆树等植物提取,生产量不大,只有上层贵族才能用得起漆器,漆器连贵族都觉得精贵,死后还要将其带进棺材里陪葬。

  南北朝时期,漆器虽然已没有汉朝时那么稀罕,但用彩漆涂抹假山,实在是暴殄天物了!那么多假山,得浪费多少漆,得耗费多少工匠人工,得有多么无聊,多么不正常的人才会干这种荒诞事?

  荒诞还不止于此,萧宝卷还在宫里开挖河流,拦截成水坝,然后带着宫女嫔妃行船水中,他有时候自己撑船,有时候在岸上亲自拉纤,拖着游船画舫在水中游弋。无休止的荒诞胡闹让长期在他身边服务的亲信都看不下去了。

  他的亲信侍从朱光尚打算以“吓阻法”劝他收敛。因为萧宝卷特别迷信巫术鬼神,他便从这方面入手,策划了一次吓阻行动。某天,萧宝卷骑马正在宫外开心地游玩,突然马匹受到惊吓,狂躁不安,差点把他从马背上颠下来。萧宝卷问朱光尚这是怎么回事。朱光尚说出早已编造好的台词:“向见先帝大嗔,不许数出。”朱光尚撒谎说他刚才看见了萧宝卷老爸萧鸾的鬼魂了,先帝对你到处乱跑的行为很生气,嗔怒喝骂,不准你再出宫游荡!

  朱光尚心想,这下终于搞定了,你小子以后还敢天天出来乱逛吗?我们管不着你,让你爸管你。萧宝卷听朱光尚这么说,赶紧跳下马背,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朱光尚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这下害怕了吧,拽着我的胳膊要往我怀里钻还是怎么地?没想到萧宝卷接下来的反应让他哭笑不得。

  萧宝卷唰的一下抽出佩刀,攥住他的胳膊要他带自己去找老爸的鬼魂,咬牙切齿地说要砍死鬼魂。甭说世上没有什么鬼魂,就算有,人家那鬼魂已经死过一次了,还能砍死么?朱光尚没法,又不敢说出实情,只好装模作样地领着他这瞅瞅,那看看,刚才还在这来着,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呢?

  萧宝卷遍寻不着,怒气未消,叫人按照萧鸾生前的模样扎了一个稻草人,然后用刀砍下稻草人的头,悬挂在芳乐苑大门口示众。

  想来真是可笑,一个庞大的帝国,简直是被一个疯子主宰着,也难怪萧衍的起兵得到了各方的拥护,即使长途奔袭到萧宝卷的主场作战,天时地利人和也都在萧衍的反军这边。

  十月下旬,萧衍命令部队围绕宫城四面砌筑长墙,将宫城包在长墙之内,再在长墙旁边开挖壕沟,宫城里面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再跑得出来,就算是能翻过长墙,最后也只能掉进墙边的壕沟,两丈深的壕沟,给你个梯子你也爬不上来。

  这是古代打仗时最常见的一种攻城手法,你墙高城厚,我攻不进去,那我就在外面封锁你,无限期地包围你。三个月半年你能坚持,一年两年你还行吗?再不行就三年五年,就算你是神仙也顶不住。这种战法多半是被包围者完败。

  要么里面发生哗变,部下不愿被困死,杀死主将献城投降。要么是死守到底,最后城里变成人间地狱,瘟疫流行,饿殍遍地。没有粮食就吃人的尸体,没有柴火就拿人骨烧煮人肉。

  萧衍这次围城算是顺利的,只围了五十天,里面就发生了哗变。这点倒跟萧宝卷的估计相当吻合。他从上两次陈显达和崔慧景的围城往事推算,萧衍这次围城不会超过三个月,所以在大军合围之前,他胸有成竹地命令宫廷采办,木柴、粮食等生活必需品得供应,按照一百天的采购量准备就行。没想到预算很准确,一百天的粮食果然没有用完,只是预测的结果出乎意料。

  其实萧宝卷被围在宫城里面时,军事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实战部队有七万多人。这么多部队,如果能调动将卒的士气,指挥得当,以一当十,使他们人人具有杀敌立功之心,是可以拼一把的。但萧宝卷这个人对女人出手阔绰,给宠爱的妃子造宫殿,精装修,连房间地板都是黄金铺贴,花起钱来那叫一个豪。但他对待保护他的部队将士却吝啬得无法用文字形容,说他是吝啬鬼,阿巴贡、葛朗台恐怕都有意见,这两位再小气,也做不到像萧宝卷这样在特别时刻对能给自己提供特别保护的武装将士一个子儿也不给!

  就连对人自私苛刻的茹法珍都已感觉到末日临近,叩头请求他在这个生死存亡的节骨眼上向全体将士发放赏赐钱,以提高部队的战斗积极性。萧宝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拒绝理由在旁人看来,可笑得出奇:“贼来独取我邪!何为就我求物?”他理直气壮地质问茹法珍:难道反贼攻进城里后只抓我一个人吗?为什么只向我求赏赐要东西?萧宝卷觉得自己只是这城里的一分子,不应该是自己掏钱给这七万人发奖金。

  这种人就是你叫他履行义务的时候,他叫嚷着要享受权利。当他享受权力的时候,他叫嚷着要求别人为自己尽义务。总之就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大伙自带干粮守城打仗吧,城要是攻破了,反贼不光要杀死我,你们也是死。

  茹法珍叫他发红包打赏将士,萧宝卷说没钱,但刚拒绝了茹法珍,他就下令制造三百人规模的精致仪仗,准备萧衍之围破解后他出城巡游时使用。皇帝的仪仗是很费钱的,做工精致,物件繁多,每一件都精雕细刻,镶金包银。这些钱要是拿出来作为激励奖金发给守城将士,覆盖几千个人没问题。

  萧宝卷宁愿这么无意义地糟践,也不愿把钱用在刀刃上,甚至连刀背上都没有,而是全用在了花瓶上。皇宫后殿里存放着好几百块厚木板,城防官员给萧宝卷打报告,请求将这些木板运到城头构建防御工事。萧宝卷再次毫不犹豫地予以拒绝,你想得美,那些宝贵的木板是特地留着将来给爱妃建筑宫殿的。这样的皇帝,怎么可能有人铁心保卫他?守城将士离心离德,就差开门投降了。

  围城一个月之后,宫城里的形势已坏到极点,萧宝卷和身边的一帮佞臣不仅不检讨自己,反而怪罪朝廷官员和城防将领。茹法珍直接建议杀掉全部朝臣和将领:“大臣不留意,使围不解,宜悉诛之。”他跟萧宝卷煽风点火说:围困局面之所以到现在都不能解除,是因为大臣们都在敷衍观望,不肯尽心尽力,应该把他们全部诛杀。

  当时的最高武官是王珍国,他负责指挥宫城里的七万武装部队,听到皇帝打算处死全部大臣的消息后,恐惧异常,于是另寻出路,向萧衍发出明确的友好信号,“珍国密遣所亲献明镜于萧衍,衍断金以报之”。王珍国秘密派遣亲信去城外私会萧衍,并给萧衍送去了一面镜子。萧衍收下了镜子,并托来人给王珍国带去了一块从中间切断的黄金。今人看着这两古代将军你送镜子他送金,还以为是双方互送见面礼呢。其实不是,两人面都没见着,哪有送见面礼的。送的镜子、金子这两样东西都是具有特别含义的。

  王珍国送镜子,是希望萧衍用镜子查看他的真心。明镜照物,镜鉴我心。他是想借镜子告诉对手萧衍,他不想再为昏君卖命,愿意真心实意归降萧衍,希望萧衍能明明白白看清他的心。萧衍给王珍国黄金,也不是为了贿赂他,而是取《易经》里面的名句“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之意。这是明确告诉对方,我接受你的真心归顺,我的心跟你是一样的,从此同呼吸,共命运。

  萧衍的回答让王珍国吃了颗定心丸,既然已经找到了下家,那手上这个暴虐无常的皇帝上家就必须得干掉了,不然自己会随时没命。要杀死皇帝,靠他一个人干还是有失手风险的,必须拉上二把手张稷才可确保万无一失。张稷对萧宝卷而言,是个难得的忠臣,他是兖州刺史,听说萧衍围攻建康,特地率军从今天的扬州长途跋涉赶来救援。

  萧宝卷对这个唯一的勤王将领很满意,将他迎进城中,任命为城防副司令,职位仅次于王珍国。张稷当时的状况是害怕中夹杂着郁闷后悔。自己忠心可鉴地跑来入卫京师,保护皇帝,不但没捞着好,皇帝还想要对自己大开杀戒,这算哪门子事?待王珍国通过自己的心腹参谋张齐找到张稷表达发动政变,诛杀萧宝卷的意愿时,张稷满口应承。在张齐的牵线下,两人深夜见面密谈许久,详细制定了杀死萧宝卷的计划步骤。

  司令和副司令一起决定要叛变,萧宝卷之死当然是不可避免了。公元501年十二月六日,萧宝卷的末日来临。这天深夜,王珍国、张稷、张齐等人带领一队精兵,在作为内应的宫内侍卫和宦官的配合下,畅通无阻地进入皇帝寝宫区。

  此时的萧宝卷正悠闲地躺在宫殿卧榻上听音乐,一帮宫廷乐师正在为他现场吹奏笙歌《女儿子》。听着,听着,他感觉到了不对,一向清净无声的寝殿外突然人声喧哗,刀剑碰撞的金属脆响不绝于耳,他知道是发生兵变了,吓得翻身而起,从窗户里跳出屋外。但都这个时候了,哪能跑得掉。政变者早做好了周全准备,各门都已关闭,想跑,门儿都没有。

  最终,杀死萧宝卷的是张齐。但张齐是那种捡皮钱夹子的幸运儿。因为萧宝卷在被张齐斩下头颅之前,一个叫黄泰平的宦官已将他砍伤。当萧宝卷从窗户里跳出来向外逃跑时,黄泰平就提着刀追过来了,一刀砍中萧宝卷的膝盖。

  萧宝卷在巨大的疼痛中跌倒在地,当他看到刀砍自己的竟然是平日里低声下气伺候自己的宫内宦官时,还像平时那样盛气凌人地骂道:“奴才,你敢造反!”还没等他骂出第二句,张齐飞快地赶上前来,一句话也没多说,举刀斩下他的首级。这个时候可不能迟疑,谁杀了萧宝卷,谁就会立得首功。张齐凭借这颗人头,在萧衍受禅后被封为安常县侯,食邑五百户,还给他一个太守职务。 南朝大争霸(套装共五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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