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侯景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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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侯景之乱被慕容绍宗打得落花流水之后,侯景惶惶如丧家之犬,只能在淮河附近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
东魏他回不去,西魏他去不了,本来还可以趾高气扬地去南梁萧老头那里成为座上宾,但现在,侯景也不好意思直接去找萧衍了,毕竟形势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自己是拥有部队和地盘的大老板,现在却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他怕萧衍问他那说好的十三州地盘呢?
当然,这都是他的错觉,他不知道,在糊涂的南梁皇帝萧衍的眼里,他河南王侯景是一个极受重视的超级贵宾。要是知道这样,估计侯景早就打马奔到建康,直接投奔萧衍了,也不至于费尽心机地在寿阳弄出了后来的许多事情。
侯景带着八百名残兵败将,像幽灵一样在淮河边上踟蹰游荡,不知道要荡向哪里,因为他已经没有可供藏身的根据地了。
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地来到了淮河重镇寿阳城边。当时负责寿阳防务的是名将韦睿的儿子韦黯。不过韦黯只是暂时负责一下,接替萧渊明之后的空缺。之前一直都是南豫州刺史萧渊明镇守寿阳的,后来萧衍把萧渊明调去当北伐军总司令,就让韦黯临时代理负责。
寿阳这么重要的地方,萧衍是不放心外姓人防守的,又任命自己的侄子鄱阳王萧范为南豫州刺史,这个时候,萧范已经在奔赴寿阳的途中了,如果不出意外,过个三两天就能到达寿阳城。
然而,就在这三两天时间里,寿阳出事了,出大事了!
当时属于南豫州刺史管辖的寿阳附近的一个叫刘神茂的军官跟韦黯的关系很僵,因为韦黯是他的上司,他没有办法对韦黯怎么样,听说侯景来了,便去拜访侯景,想怂恿侯景去寿阳捣乱,给自己出一口恶气。
侯景正巴望着能进寿阳呢,但又觉得不可能进得去,军事重地,怎么可能让一个外国将军进去?他可怜兮兮地向刘神茂打听:“寿阳去此不远,城池险固,欲往投之,韦黯其纳我乎?”侯景心里认为,自己要去投靠寿阳城里的韦黯,韦黯是不可能接受的。
刘神茂别有用心地给侯景加油打气,鼓励他用计夺取寿阳,并积极给他出谋划策。他说只要侯景把部队带到寿阳城下,以他河南王的尊贵身份,韦黯定会客客气气地把他迎进城里的,到时候趁机逮捕韦黯,占领寿阳,然后再主动给皇帝写一封请罪书,皇帝一定会因为欢喜你的南归而不责怪你。听刘神茂这么一说,侯景觉得是个机会,便如法照做。
在正月二十这天深夜,冻饿交加的侯景来到寿阳城下。韦黯见来了这么一群衣衫褴褛的花子兵,以为是土匪攻城,立即登上城头组织防御。侯景生怕守军放箭,他这么点儿人可不够城上梁军一顿射的,赶紧派人向城内喊话:“河南王战败来此投镇,愿速开门。”萧衍不是封给他一个河南王头衔吗,侯景知道这个帽子值钱,想把它拿出来套现,说我是河南王,前线失利,特来投奔,麻烦行个方便,开门让我进去!韦黯拒绝得很干脆:“既不奉敕,不敢闻命。”没有皇帝的诏书,任谁我也不会放他进来。
侯景本来就对这么简单就能诓开城门的情况不抱希望,在遭到韦黯拒绝后,哭丧着脸对刘神茂两手一摊说:“事不谐矣。”侯景觉得进城的希望指数为零,便打算离开。刘神茂锲而不舍地跟他讲,韦黯头脑简单,缺乏智慧,事情一定能办成。
为了说动韦黯打开城门,刘神茂决定改刚才的欺骗法为恐吓法。他派了个叫徐思玉的人进城去跟韦黯当面交涉,徐思玉板着脸恐吓韦黯说,朝廷对河南王十分器重,想必你不会不知道吧。现在河南王战败撤退到这里,你为什么不让他进城休整?韦黯据理力争,我的职责是保卫城池,河南王他自己打败仗,跟我有啥关系啊!徐思玉再次加大恐吓力度,说假如东魏追兵到来,河南王在城下被杀,你韦黯也难逃一死!这句话把韦黯吓到了,是呀,如果河南王因为我将其拒之城外而遭到敌人杀害,那皇上一定会拿我问罪的。算了,保命要紧,万一出点儿意外,咱吃不了兜着走,还是放他进来吧!
就这样,在两个南梁人的鼎力帮助下,奄奄一息的侯景成功地进入寿阳城。当侯景得知韦黯同意打开城门让自己进去时,欣喜若狂地感谢徐思玉说:“活我者,卿也。”侯景知道,如果这次进不了寿阳城,自己这支破落的队伍随时都有可能被任何一支武装力量吃掉,生命也是朝不保夕,所以他把徐思玉看成自己的救命恩人。后来,刘神茂和徐思玉都成了侯景身边的红人。
韦黯哪里知道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侯景刚一进城就反客为主,命令他的部下控制住四个城门,对韦黯凶狠地破口大骂,把他抓起来打算斩首。在暴跳如雷了一阵子之后,侯景又突然拊掌大笑,把韦黯放了,并且摆设酒席款待韦黯,频频跟他碰杯喝酒,尽欢而散。
侯景这人真是怪胎一个,其言行经常反复无常,让人莫名其妙,不像个正常人。
从此,寿阳便成了侯景的大本营,他在这里积蓄物资和力量,将南梁翻了个底朝天。
侯景后来之所以能把南梁搞得一塌糊涂,首要原因就是有梁武帝萧衍对侯景的盲目信任和毫无原则的支持。不知道萧衍到底喜欢侯景的哪一点,即使知道侯景战败后一无所有,也还是日盼夜盼侯景快点儿来投靠自己。
侯景在擅自占领寿阳后,按照刘神茂教他的套路,主动派人到建康向萧衍报告自己的战败消息和抢占寿阳城之事,请求萧衍处分自己,主动要求贬官削职。萧衍接到侯景请求处分的报告后,不但没有对他抢占寿阳这么过分的事情追究责任,反而写信对他好言安慰,对他投奔梁国表示热烈欢迎,明确表示不削职、不降爵、不处罚,嘱咐他千万不要有思想包袱。
侯景肯定暗自好笑,碰到了一个如假包换的老傻子。
在处理侯景的问题上,萧衍简直是要多傻有多傻。他见侯景抢了寿阳,索性进一步遂他所愿,直接任命他为南豫州刺史。既然你抢住了我家房子,那我就好人做到底,一并把房产证也过户给你吧,让你真正成为这里的主人。这是什么理?世上没这种荒唐的道理。这就跟一个流氓强奸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不但不去告发他,反而主动嫁给这个强奸犯一样可笑。这太没有原则了。
本来萧范已经被任命为南豫州刺史了,他几乎都已经走到了寿阳城下。为了侯景,萧衍下令萧范原地向后转,去今天的合肥,担任寿阳南边的合州刺史。
自从侯景占领寿阳,南梁亡国的祸根便开始埋下,这个破坏力强大的祸根经萧衍的一再培土、浇水、施肥后,快速疯长,最终酿成了惊天祸乱。其实发生在南梁朝的这场大规模的惨祸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只要当时梁国的最高领导萧衍处理问题时言而有信,不草率、不轻佻,侯景之乱是有可能不发生的。
侯景之乱的导火索是萧衍前一年草率对东魏发动的寒山之战的后遗症。那一仗萧渊明不是被俘虏了吗?就是这纨绔小子变成了导火索。
萧渊明虽然成了战俘,但由于他的特殊身份,没有被当成战俘对待。东魏朝廷知道这是条大鱼,一直好吃好喝好玩地供着他,指望着有朝一日能派上大用场。
当时东魏面临的形势比较紧张,灵魂人物高欢新逝,老对手西魏总是在黄河边上挑起事端,一心想越过黄河,扫平洛阳。在这种紧张局面的压力下,高澄不想再跟南边的梁国搞出事端了,否则两面作战会让自己吃不消,所以他主动低声下气地向南梁示好,多次派出使者请求恢复两国睦邻友好的外交关系,但萧衍因为寒山之战怀恨在心,毫不理会高澄伸过来的橄榄枝。
于是高澄找到萧渊明,叫他给皇帝叔叔萧衍写封信,告诉他,如果萧衍答应和东魏重新修好,就将萧渊明和其他俘虏全部放还回国。萧渊明觉得这条件太好了,只要叔叔一答应,自己就又可以回家继续喝酒了。他赶紧给叔叔写信,希望南梁朝廷考虑高澄的建议,以便自己能早日回国。信写好后就派夏侯僧辩南下送到建康。
萧衍看到侄子写的这封信后,哭得涕泪交加,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回信答复,表示愿意接受和解,重建两国亲善关系。本来东魏、南梁两国握手言和是件挺美的事,省得互相仇视,打仗死人,把军费和精力都省出来,发展生产,为百姓创造美好生活,让民众增加幸福感,多有正能量啊。但遗憾的是,这事被侯景知道了。侯景一介入,好事就变成了坏事。
侯景得知这个消息是因为他抓住了夏侯僧辩。夏侯僧辩从南梁返回东魏时,从寿阳经过,侯景把他逮住了,一顿酷刑,夏侯僧辩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交代了。
听说萧衍要跟自己的死对头高澄互加好友,侯景不乐意了,他给萧衍上书,强烈反对这项决定,说自己跟高氏有深仇大恨,现在仰仗你的保护才安然无恙,如果你跟高家和解,你俩互粉了,我咋办?我是从高澄那里跑过来的呀!你把我置于何地呢?侯景担心两国恢复友好后,自己再次落到高澄手里,所以他对这项决定极度担心和抵触。
萧衍让侯景尽管放宽心,“朕与公大义已定,岂有成而相纳,败而相弃乎!”萧衍对侯景说的话无懈可击,也符合身份。他让侯景把心放在肚子里,说虽然你以前是魏人,但现在你我是梁国君臣关系,怎么会有当你成功时欢迎你,当你失败时抛弃你的道理?
皇帝都这么拍胸脯保证了,按理说,侯景应该放心了吧。但侯景就是不相信萧衍的承诺,觉得两国和好之日,便是自己命终之时。为了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他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阻止萧衍和高澄握手。所以尽管萧衍给他承诺了,但他依然继续派人去建康上奏,要求朝廷放弃双边通好决定。
看他的奏折,字里行间充满对未来的恐惧,“今陛下弃臣遐外,南北复通,将恐微臣之身,不免高氏之手。”侯景这时候的态度多么卑微,真的是乞求萧衍了,他一门心思地认定,一旦两国恢复邦交,自己偏居远离京城的寿阳一隅,定然难逃高澄残害的毒手。
萧衍耐着性子又向他做了一次保证:“朕为万乘之主,岂可失信于一物!想公深得此心,不劳复有启也。”从回复中已经能看出萧衍很不耐烦了,他明确告诉侯景,以后不要再上奏章了,烦着呢,怎么老为同样的问题纠结个不停。这一次,为了让侯景安心,萧衍又信誓旦旦地承诺说,我作为天下万民之主,怎么会在这件小事上失信?
要说这个侯景,真是与众不同,不知道应该说他精明还是应该说他多疑,换作别人,皇帝都几次亲口保证了,还有啥不信的?但侯景就是不信皇帝萧衍的承诺。他决定搞一次测试,冒充东魏朝廷给萧衍写了一封信,请求用侯景交换萧渊明。信中提出,如果梁国将侯景交给东魏,那么东魏就立即把萧渊明送还给梁国,问萧衍答不答应这个条件。
萧衍接到这封伪造的东魏函件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以侯景换侄儿的条件。但对于这个互换条件,梁国朝廷是有争议的,不少大臣反对萧衍这么做。
通事舍人傅歧明确表示反对:“侯景以穷归义,弃之不祥;且百战之余,宁肯束手受絷!” 傅歧认为做人要厚道,他说侯景是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投靠梁国的,朝廷刚收留他又要抛弃他,这不合适,不道义。他提醒萧衍,侯景身经百战,是在血火交加的战场上踩着对手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绝非等闲之辈,不可能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
傅歧的意思很明显,他告诫最高领导,这事咱不能干,最好别去招惹侯景这匹狼,弄不好就会被狼咬伤。傅歧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可惜他人微言轻,萧衍不听他的。
萧衍喜欢听谁的话呢?前面已经说过了,朱异呀。朱异极力支持以侯换萧,且对侯景嗤之以鼻:“景奔败之将,一使之力耳。” 朱异认为傅歧太高看侯景了,不屑一顾地说,侯景是仓皇逃窜来的败军之将,能有什么力量?他要是敢闹乱子,朝廷只需要派一个使者去,就能轻轻松松地将其制服。
听朱异这么一忽悠,萧衍觉得是这么回事,换换换,就这么定了,当即给“东魏”回了一封信:“贞阳旦至,侯景夕返。”萧渊明的封爵是贞阳侯,萧衍喜悦地向对方承诺,萧渊明早上归来,侯景晚上回去。这答应的,口气杠杠的,跟朝发夕至的列车一样准点。
可以想象侯景收到萧衍这封回信时愤怒和失望的心情。他气得咬牙切齿,大骂萧衍:“我知吴儿老公薄心肠!”我早就知道这个南方老家伙心肠恶毒!侯景说萧衍心肠恶毒,那是贼喊捉贼,言过其实。要论恶毒,没人能比得了他侯景。只是至少在这件事上,侯景生气是有理由的,因为萧衍多次向他保证,绝不会抛弃他,绝不会把他送到东魏,但话音未落就出尔反尔,把庄重的承诺抛到九霄云外。这种丝毫不讲诚信的行为,是不应该发生在帝国最高领导身上的。
而且,萧衍在处理侯景伪造的东魏来信事件上非常愚蠢,缺乏智商。其实只要稍微分析一下,就不难发现这个萧、侯互换条件突兀诡异,不符合常理。
高澄那边一开始就提出送还萧渊明以换取梁国的交好,也就是说,萧渊明并不是被东魏无条件释放的,而是附带了条件的,这个条件即梁国和东魏建立友好外交关系。如果从外交利益来看,东魏是零成本的大赚,因为他们提供的砝码萧渊明本来就不是他们国家的,现在把这个人送回去,不但为自己赢得了双边和平发展利益,而且以后再也不用为这个俘虏支出伙食费了。
所以,东魏早就在眼巴巴地盼望着南梁接受以萧渊明换和平的计划,怎么可能又突然提出以萧渊明换侯景的附加条件?东魏因为西魏月月年年日日地揪住自己摔打而烦着呢,巴不得萧衍马上就跟自己签订友好协议,好丢开南面淮河边境,一门心思地去对付黄河北边的敌人。在这种有求于人、条件悬殊的情况下,东魏作为弱势一方,是不可能也不敢随意加码的,怎么可能在事先已经谈好条件的情况下,又突然增加条件?况且,萧渊明本人也通过亲笔信告诉萧衍,只要叔叔答应和好,自己就能安全回国。
不知道萧衍为什么对这些细节视而不见,又为什么对侯景伪造的这封漏洞明显的信件浑然不觉。我都不想说他是老糊涂了,因为说的次数太多了。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在收到萧衍的回信之前,侯景对梁武帝萧衍并没有生出二心,他一心希望梁老大罩着他,带他玩,别把他甩了。但自打收到那封“朝发夕至”的回信后,他对萧衍彻底绝望,“于是始为反计”。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侯景决定造反,因为他认为,跟着萧衍,自己早晚死路一条,与其等死,不如反了,兴许还能死里逃生。
打定造反的主意后,为了收买军心,侯景马上在寿阳范围内实施先军政治,一切优惠条件向军人倾斜。他把他统治区域内的成年男性居民征召进军营当兵,然后把民间所有男童和女人抓走,男童作为奖品发放给将士当奴仆,女子则发配给将士当妻妾。
这是侯景投靠南梁后,第一次大规模、大范围地祸害百姓。而这个事件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头,南梁民众后面的灾难接踵而至,滚滚而来。
生出造反之心后,侯景就一直在为实现目标而不停地努力,他不断向南梁朝廷提出拨发各种军事物资的要求,以便把这些物资储备起来,作为将来造反的本钱。
对于侯景提出的所有要求,萧衍都给予满足,要什么给什么。侯景上疏请求朝廷发给他一万匹布为将士制作军服。一万匹,多么巨大的数量!人家西魏分期按揭几十年都没给清,但萧衍仗着家大业大,大手一挥,给!
弄到布绢以后,侯景又打报告说寿阳军士的武器装备太旧太破,需要熔旧铸新,武器升级,希望能征调国家冶铁中心的工匠到寿阳来,专门为寿阳军区的士兵制造武器。这个要求简直是太过分了,也只有侯景这种贪得无厌的人才好意思提出来。但面对这种几乎不可能通过的要求,萧衍竟然也同意了。一大批国家级能工巧匠为寿阳军士打造了一大批锋利耐用的高质量武器,几个月后,侯景就带着这些快刀利剑实施了建康大屠杀。
不过,也有一个要求,萧衍实在没办法满足侯景。侯景请萧衍做媒牵线,给他娶一个王姓或谢姓人家的女儿做妻子。这个问题让皇帝萧衍太为难,萧衍跟他讲,别的事都行,唯独这事办不了。“王、谢门高非偶,可于朱、张以下访之。”倒不是萧衍嫌侯景既矮且丑又瘸,实在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
那时候虽说有才的寒门人士能得到晋升提拔和向上流动的机会,但门第观念还是具有相当强大的市场的,旧时王谢堂前燕,王家书法谢家诗。魏晋以来第一等高门的王家和谢家的女儿,一般的王侯之家都不容易攀得上,侯景那样一个外来的破落户怎么可能娶到人家的女儿?就当时的社会婚恋情况而言,侯景这是名副其实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不过萧衍没有说得这么难听,但也是很直白地告诉他趁早死了这份心思,说王家和谢家门第太高,你配不上。要是实在想找一个有身份的佳偶,你不妨再稍微向下兼容,在朱家、张家这样的门第中物色一个女子。萧衍建议侯景在朱异这个层级上活动活动,说不定还能成。
侯景心里恨死朱异了,哪还想找姓朱的做老婆?前段时间为了不让梁国跟高澄接洽,侯景特地送了三百两黄金给朱异,他知道朱异的话很管用,希望他看在黄金的面子上,为自己说说话。没想到朱异把黄金收了,却一句话都没帮他说,甚至连侯景托他交给皇帝的奏折他都没送上去,直接当垃圾扔了。
因此侯景特别憎恨朱异,他在起兵造反时打出的借口就是“清君侧”,说要替老糊涂了的皇帝清理身边的大奸臣朱异。当然,这只是侯景的借口而已,没有朱异,他也会找出王异、马异、赵异当借口的。不过朱异这黑吃黑的行为真是太贪了,三百两黄金一口吞下去,连饱嗝都没打一个,闷着嘴巴不吭声,拿了人家的钱却不给人家办事,这格调真是连黑社会都不如,太不符合规矩,人家盗贼还讲究“盗亦有道”呢。梁武帝萧衍作为一个大国之君,跟这样的贪婪小人如胶似漆,不出事才怪。
侯景因为求婚的事被萧衍怼得暴怒异常、无地自容,他气得咬牙切齿地发誓说:“会将吴儿女以配奴。”这是侯景恼羞成怒后所发的毒誓,他说总有一天,他要把王谢家族的女儿发配给奴隶做妾,叫你们高贵骄狂看不上我!后来建康城被攻破后,侯景果然对王谢两大家族的女人极尽侮辱,对男人则疯狂屠杀,导致王谢这两个一等门第世家大族几乎被灭门,由盛转衰。
不仅是王谢家族,整个士族集团都因为侯景的疯狂杀戮而变得一蹶不振,此后,本来欣欣向荣的士族集团变得日暮西山,逐渐隐没于历史深处,到唐朝中期的时候,魏晋以来流行的那种士族主导模式便被彻底颠覆了,再也没有“王谢”之类的士族垄断局面产生。
侯景这次求婚虽然没有成功,但萧衍回复他的“王、谢高门非偶”中的“王谢”二字从此变成了一个专指高门望族、阀阅之家的专用词组。后来大家熟知的“旧时王谢堂前燕”“帘卷燕飞王谢堂”“若教王谢诸郎在”等诗词里的“王谢”词组,都是打这儿出的。要不是侯景这么厚脸皮地一求和萧衍这么随口地一怼,也许就没“王谢”这个特定词语了。
从现在留下来的大量历史资料来看,给南中国带来毁灭性破坏的侯景之乱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只要萧衍稍微重视一点,把侯景的问题拿上台面随便处理一下,侯景的叛乱就会被消灭在萌芽状态,无数苍生就不会妄遭涂炭之灾。侯景的这次本来可以防患于未然的叛乱,只因为帝国领导萧衍一个人的昏聩,由火药变成火星,再由火星变成火苗,最终形成燎原之势,烈焰冲天,烧毁了南梁的文明与繁华。
算起来,南梁政府至少有三次机会能以正当的理由逮捕侯景,将他斩首或驱逐出境,完美消灭祸乱源头。
第一次是咸阳王元贞的报警。元贞是流落到南梁的北魏皇室成员,侯景之前曾向萧衍建议,北伐成功后,由元贞任北魏国皇帝,称藩梁国。萧衍同意了这个主意,便派侯景护送元贞打到北方去,只要夺下洛阳或长安,元贞就登基建国,到时候侯景就是位高权重的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当时萧衍都已经提前赏给了元贞一套皇帝专用仪仗,只等着北方一声炮响,成功夺取政权了。
元贞在寿阳天天跟侯景待在一起,看出侯景在积极筹划反对南梁朝廷的叛乱,他吓坏了。他觉得自己是跟侯景密切关联着的,侯景要是造反,皇帝肯定以为自己参与了谋反策划的全过程,那自己就死定了。元贞心里透亮透亮的,就凭寿阳这万儿八千个士兵,造反,那不等于找死吗?
元贞的这种想法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这个时候,只有疯子才会觉得侯景的谋反会取得成功,毕竟力量太悬殊了,所以元贞想赶快离开寿阳这个是非之地,跟侯景撇清关系。他多次给萧衍打报告,强烈要求回到建康。
侯景听说元贞想离开的消息后,很不高兴地劝他不要离开:“河北事虽不果,江南何虑失之,何不小忍!”侯景摆出一副教训元贞的口气,批评他目光短浅,说送你到黄河以北做皇帝这事虽然没有成功,但长江以南的大好机会你根本不用担心。能不能少安毋躁,有点理想、抱负、追求好不好?再稍微忍耐一小段时间,你就能实现王者荣耀的梦想了。
元贞当然不听侯景的洗脑,依然锲而不舍地给萧衍打报告,终于如愿以偿地回到了都城建康。刚一回来,元贞就把侯景正在准备谋反的机密消息汇报给萧衍。臣下要谋反,这是多大的事啊!作为皇帝,最痛恨的就是有人谋他的反。但萧衍真是个奇葩,他对元贞汇报的确凿无疑的谋反行为无动于衷,充耳不闻,不派调查组去寿阳调查核实情况,也没有派军队去寿阳监视侯景,更没有采取一劳永逸的措施,直接把侯景调回建康控制住。
第二次报警的是在合州驻军的鄱阳王萧范。萧范是萧衍的弟弟萧恢的儿子,对朝廷当然忠贞不贰了。他侦察到侯景正积极准备谋反的情况后,飞马向朝廷汇报。萧衍不仅对侄子的报警无动于衷,还把侄子骂了一顿,认为他是没事找事:“景孤危寄命,譬如婴儿仰人乳哺,以此事势,安能反乎!”在萧衍眼里,侯景就是个没有任何攻击别人实力的弱小婴儿,孤单羸弱地靠南梁保护,性命完全捏在朝廷手里,好像一个仰着头,期待别人喂奶养活的小屁孩,这种形势下,他怎么可能谋反呢?
萧范不顾萧衍的批评呵斥,依然坚持自己的判断,继续向朝廷示警,说如果不及早除掉侯景,以后灾祸定将延及黎民百姓。面对侄子持续不断的报警,萧衍生气地说:“朝廷自有处分,不须汝深忧也。”侯景的事怎么处理,我自有安排,不需要你来多嘴。完全把萧范的一番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于是萧范退而求其次,跟萧衍说,我离寿阳很近,不需向朝廷要人要物,自己带着合州本部人马去讨伐侯景,让他反叛的计谋难以得逞,为朝廷分忧,这样总行了吧?但即使这样,萧范的请求照样得不到批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侯景昼夜不停地在为谋反准备着,忙碌着。
当最后一次报警电话被萧衍视若无睹地挂断时,就预示着萧衍的一切都即将无可避免地终结,包括皇位,包括幸福,包括国家,包括生命,都会快速地终结于侯景这个他打心眼里不相信会造他的反的破落外来户。
第三次报警的是羊鸦仁。羊鸦仁当时担任司州刺史。司州即今天河南省最南端的信阳市,位于寿阳的西边,跟寿阳处在一条延伸线上。侯景觉得如果羊鸦仁能跟他一起造反的话,那这一大片地区就都联动起来了,成功概率将得到极大提高,所以他遣使司州,邀请羊鸦仁加入自己的造反大业。
羊鸦仁咋可能跟他干这种不靠谱的事?他立马逮捕来使,将其押解到建康,向皇帝举报侯景谋反之事。这回人证物证俱全,侯景的谋逆大罪应该是能坐实了吧。萧衍的反应是怎样的呢?高声责骂侯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还是即刻发兵奔赴寿阳取侯景的项上人头?都没有。萧衍没有任何惊怒的反应,只是下令将那个寿阳使者关进监狱,但不久之后又将他放了,让他安全回到侯景身边。
这真是奇了怪了,从来没见过对臣下谋反如此无动于衷的皇帝,人家皇帝对啥事都能忍,调戏他妃子可能他都能忍,唯独不能忍的就是臣下谋反。要不怎么皇帝特赐给功臣的丹书铁券那类免死护身符都有一条“谋逆除外”的附注说明呢。虽然那个牌子在犯死罪的时候亮出来能免除死刑处罚,但在造反被抓之后就无效,菜单里没这项功能,亮一百次牌子都没用,照样杀无赦,因为皇帝对觊觎自己皇位的谋反者向来都是零容忍的,而且还会大搞亲属连坐,一人谋反,全家“光荣”。
但反观梁武帝萧衍,简直是太让人难以理解了,侯景谋反的事证据确凿、铁板钉钉、毋庸置疑,作为谋反行为的第一受害人——皇帝,他却始终熟视无睹,不予处理。不知道他是哪根神经短路了,对侯景这件事情的处理纯粹是负分,危机意识太差。
连侯景本人都因此而看不起萧衍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派去劝别人造反的使者被扭送到朝廷的情况下,萧衍依然不对自己采取措施,搞得他都不知所措,产生错觉了,以为他怎么闹,萧衍都不会对他动用武力。所以,当他派去邀约羊鸦仁的那个使者毫发无损地回到寿阳后,侯景更来劲儿了,给萧衍上疏,倒打一耙,控告羊鸦仁诬告冤枉自己:“若臣事是实,应罹国宪;如蒙照察,请戮鸦仁!”
侯景这人真是典型的厚黑人物,脸皮厚,心肠黑。他一副满腹委屈、身正不怕影子歪的流氓表情,义正词严地向萧衍申诉说,如果我谋反是事实,那我心甘情愿接受国法制裁;如果陛下明察秋毫,就知道这是羊鸦仁故意针对我的诬陷,请你主持公道,诛杀诬陷大臣的羊鸦仁!
“贼喊捉贼”这个成语,用在这里可以跟侯景无缝对接。现实生活中不乏侯景这样的人,明明自己做了亏心事,心里有鬼,但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公开响亮地大声喊冤,搞得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还真以为他有多冤。
还好,萧衍还没有昏聩到那种老年痴呆的地步,对侯景提出杀死羊鸦仁的要求置之不理。侯景见目的没有达成,又见萧衍软弱可欺,居然搞起了恐吓手段,他叫萧衍把寿阳所在的长江以西之地,就是今天的安徽省中部及湖北省东部地区这么一大片地方,全都交给他管辖。
这都不是向皇帝要官当的问题了,而是明目张胆地要求独立,搞国中之国了。你把这块地盘交给我,让我当老大,其他的事你别管。侯景怕萧衍不同意自己的要求,还恶狠狠地对萧衍扬言说:“如其不许,即领甲临江,上向闽越。”这完全是跟皇帝玩黑社会恐吓那一套。你要是不答应,我就率领铁甲骑兵,南下长江,攻打福建广东地区。
看南朝梁这段有关萧衍和侯景的历史情节,会多次让人产生不可思议的感觉,因为很多事情的发生在其他朝代完全难以想象,怎么也不可能发生的。像侯景恐吓要挟萧衍这件事,可以说是闻所未闻。古代历史上,边将权臣恐吓要挟皇帝的事情确实发生过很多次,但都是在权臣当道,山河破碎,中央政府积贫积弱,无力控制地方诸侯的情况下发生的,而在萧衍的时代,中央集权还是很完整的,政令畅通,皇权有力,按道理说是没有蔑视朝廷、要挟中央政府的环境和土壤的,但侯景就这么做了,不知道他到底凭什么这样张狂。
论军事实力,朝廷大军只要一出动,立刻就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碾平寿阳。以当时侯景的力量,简直不能跟萧衍提“相比”这个词,因为他不配,两人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上的,一个坐拥天下,一个困守一城,没法比。在各种条件都对比悬殊的状态下,侯景却一再挑衅萧衍,分析一下,无非有两种原因:一种原因是侯景傻,傻到不自量力,不能正确认识自己的水平和能力,不知道萧衍这头大象虽然对他温顺如羊,但一旦暴躁起来,一脚就能把他踩死;另一种原因是侯景认为萧衍傻。通过几次过分的越界事件都没有得到处罚的实际情况,侯景完全有可能认为萧衍就是个看不清事实真相的老傻帽,很好欺负,向他提什么条件他都有可能答应。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两种原因兼而有之。要不是有点儿傻,侯景也不至于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自古以来,臣下造反都是暗暗准备,偷偷策划,突然举旗起兵的,只有他,就那么点儿人马,还扯着嗓子老远就跟皇帝喊,再不答应条件,老子就要造反了啊!皇帝要是换成什么秦衍、刘衍、李衍、爱新觉罗衍,有敢这么嚣张跋扈、以下犯上的臣子,说完这话之后也就不会再有机会说话了,绝对会被朝廷派兵捉拿秒杀的。
只有萧衍的处理与众不同,他听到侯景的抱怨和恐吓后,非但没有生气地派兵去攻打侯景,反而进行了自我检讨:“譬如贫家畜十客五客,尚能得意;朕唯有一客,致有忿言,亦是朕之失也。”萧衍要是能以这种高风亮节的态度对待梁国百姓就好了,这样的话后来百姓也不至于因为生活困苦和官僚暴虐到处造反了。
对侯景,萧衍似乎是魔鬼附身,面对侯景那么赤裸裸的威胁,他居然检讨自己,认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够完美,才让侯景这么生气、这么嚣张的。而且道理还讲得一套一套的,说民间一个贫苦人家养五个、十个宾客都能使他们满意,而我作为富有四海的天子,只有一个客人,却还让这个客人心生不满、心怀芥蒂,这不是他的错,错在我,是我这个皇帝对客人照顾不周。
有了这种对不起侯景的心理之后,萧衍开始了对侯景赎罪似的补偿:“益加赏赐锦彩钱布,信使相望。”萧衍下令将国库中大量的锦缎、钱财和布匹赏赐给侯景,这些贵重丰厚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寿阳,建康和寿阳之间,信差使节你来我往,络绎不绝,走动得比亲戚还频繁。
这可把侯景乐坏了,他想不通啊,这是怎么了?一个铁了心要谋反,并且都已经开始了实际行动的人,得到的朝廷送来的金钱财物竟然比以前没想谋反时还多?这不科学,不正常呀!
在生命的暮年,萧衍已经变得不正常了,把掘墓人当成守护神的荒唐,更显示出他的有眼无珠。如果在中国古代所有皇帝中进行检索比对,我们会发现,有一个皇帝跟萧衍的相似度特别高,这个皇帝就是唐玄宗李隆基。
萧衍和李隆基两人的共同点特别多。两人都是靠政变上台,一个干掉了萧宝卷,一个放倒了韦皇后。而且两人都是少有的长寿皇帝,李隆基活了78岁,萧衍活了86岁,都是长寿皇帝排行榜上的人物。两个人的在位时间也差不离,唐玄宗做了45年皇帝,梁武帝当了48年皇帝。在古代在位时间最长的十大皇帝评选中,他俩都高票当选。
如果仅是这些地方相同,也算不上神奇,不值得本人特地单独将两人拿出来对比。最神奇的地方是,当政期间,两人都是先贤明能干,后昏聩糊涂;都是执政初期国家欣欣向荣,朝气蓬勃,帝国登上了一个小高峰,末期则朝纲混乱,民不聊生,治下出现了一个大奸臣。唐朝出现了安禄山,梁朝出现了侯景,分别搞出了安史之乱、侯景之乱。最最神奇的是,这两个老皇帝对安禄山、侯景这两个始作俑者的处理方法居然也高度吻合。
李隆基对安禄山也特别信任,跟萧衍对侯景一样。侯景要造反时,那么多人向萧衍汇报,萧衍都不相信。安禄山造反前的情形跟侯景这个情节完全一样,也是许多人跑到朝廷紧急报信,说安禄山要反了,朝廷赶紧备战吧。结果你猜怎么着,李隆基说啥也不相信安禄山会反,把那些报信者全部抓起来送到安禄山的军营,让安禄山自己处置,说这些人别有用心说你要造反,我不相信你会造反,觉得他们是造谣,你自己看着办吧。
萧衍跟李隆基唯一的不同之处是,他没给侯景送人,光顾着送东西了。这些无私援助的物资,后来都成为侯景攻打建康的保障力量。这两个老皇帝,大哥二哥谁也别说谁,都是心里没数、识人不清、忠奸不分的糊涂虫。尤其是萧衍,表现更甚。
其实在萧衍大把大把无条件地向侯景运送军需时,侯景已经正式开始了造反之路。他一边接受着萧衍的赞助,一边跟萧衍身边一个十分亲近的人秘密串联,表示愿意起兵推翻朝廷,拥立这个人为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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