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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四爸的历次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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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四爸的历次会面

  1941年

  年初 巴老第一次回成都,住在我们家。春节前回来,住了五十天。当时,我们住在蓥华寺街外婆家。我在外东踏水桥小学读书。巴老经常带几个姐姐去看电影,说我看不懂,给我钱,让我去买外国邮票。还与九姑妈和我们五姐妹去相馆合影。照片见《巴金全集》第七卷。我对照相毫无印象,上世纪80年代,巴老拿出照片我才看见。我穿童子军装。

  1942年

  5—9月 巴老第二次回成都,住在我们家。当时我们已从外婆家搬出,仍住蓥华寺街。我在五世同堂街航空委员会子弟学校读书,高小四册。我和巴老睡在一张大床上。当时我很调皮,放学就在外面玩,吃饭都要“捉拿归案”。我原名李国辉,巴老说:“你改名李国飞吧!”以后,巴老写了四句话送我:读书的时候用功读书,玩耍的时候放心玩耍,说话要说真话,做人得做好人。

  1955年

  春 巴老去印度参加世界和平大会归国,途经重庆,住民生路重庆宾馆。

  我在共青团重庆市委工作。巴老打电话给我,我去宾馆看巴老,星期天又和秀涓一起陪巴老玩,吃杭州汤圆和鸡汤抄手,合影一张,照片见我的《往事》一书。巴老问我喜欢什么,我答读书。从此,巴老经常寄书给我。

  1958年

  秋 我参加中国青少年报刊工作者代表团去苏联访问归国,在北京遇即将去苏联参加亚非作家会议的巴老。

  当时,我在共青团四川省委《红领巾》杂志社工作。巴老请我在和平饭店吃晚饭。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回锅肉。结果上了对虾,我第一次吃了对虾。

  1960—1961年

  巴老回成都写作,与张秀熟老人同住在学道街的院子里。

  这期间我去巴老住处共十一次。11月3日,我请巴老在新声剧场看京剧《穆桂英挂帅》。我生病时,巴老于12月19日步行到祠堂街三十三号宿舍看我。“……两点后……我去李致处探病。在李致处坐了一个多小时,返家已四点半。”1961年1月29日,我请《红领巾》杂志社摄影家郑家声,为巴老摄影。2月8日,送巴老离蓉返沪。

  巴老在离开学道街前,把欧阳山送他的小说《三家巷》转送给我。

  1964年

  7月 我出差到上海。当时我在共青团中央工作。

  7月25日晚 第一次到巴老家,“(晚)饭后李致来……在廊上纳凉闲谈。十点一刻送走李致和济生夫妇。”

  7月26日 下午,“李致来。四点同他去虹桥公墓和万国公墓。五点半左右回家。晚饭后在廊下闲谈到九点。”

  在家闲谈时,萧珊妈妈多次和我开玩笑。

  为三爸李尧林扫墓。

  8月 巴老和萧珊带小棠从山西访问后来北京,住华侨大厦。

  8月27日 “十二点半李致全家来,他们已吃过饭。……李致、秀涓坐到一点半钟带着孩子回去了。”

  8月28日 上午,“李致来。……十一点半到楼下大同餐厅吃了中饭。……一点半作协车来,树基、李致、家宝夫妇和作协周真勋各位送我上车,并替我搬行李,盛意可感。”

  10月 我陪日本民主青年访华代表团去上海访问。

  10月13日 抽空到巴老家坐了半小时。萧珊妈妈不在家,我与巴老在书房聊天。“李致来,谈了一会。”

  1965年

  1月 巴老来京参加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住前门饭店。

  1月2日 “(晚)饭后李致来。……(八点一刻)同李致谈到十点。”遇见赵超构。我告诉赵超构:1946年,我在学校推销过他的《延安一月》一书。

  7月 巴老因访问越南来北京,住新侨饭店。

  7月7日 “六点三刻前李致来叫醒我,同他到六楼吃早饭。饭后李致去机关上班……(两点一刻)李致送蚊帐来,谈了一刻钟,我要他把蚊帐带回去。”

  7月8日 “十一点一刻打电话约李致夫妇吃中饭。一点半后送他们下楼。”

  1973年

  4月14-16日 我从北京回河南团中央“五七”干校,悄悄绕道上海看望巴老。

  1978年

  5月 我去上海组稿。

  5月9日 “晚饭后李致来,同李致谈到十一点。”

  5月10日 “午睡。看李致带来的校样。同李致闲谈。……同李致谈到十一点。”

  5月11日 “七点后起。同李致散步闲谈。晚饭后……同李致闲谈。十二点前睡。”13日,“……同李致谈了一会,又陪他上楼找书。十二点前睡。”

  5月14日 “……八点后汪琪父子来找李致,谈了一会,一起照了相。”

  5月21日 巴老在北京参加全国人代会,住西苑宾馆。

  5月25日 “八点后李致来,在会客室里谈到十点。”

  5月26日 “八点李致来。同他到十号楼我的房内,闲谈到十点后。他替我拿行李,我搬到了六号楼六五七号房。……十二点前同李致到餐厅吃中饭。”

  10月 我去上海组稿。

  10月26日 “四点李致来。……同李致闲谈到十一点三刻。十二点后睡。”

  10月27日 “上午在家同李致谈话……同李致闲谈。十二点前睡。”

  10月28日 “十点前返家……同李致闲谈到十一点半。陈昌竹来约李致出去。……回家吃晚饭。济生来,同他和李致闲谈。十一点半后睡。”

  10月30日 “上午同李致闲谈。”

  10月31日 “十点李致、小林出发去北京。”

  1979年

  5月14日 巴老从欧洲返回北京。“六点飞机提前到达北京机场。李季、张僖、毕朔望、严辰、李致、小祝,法国使馆文化参赞到机场迎接……李致来,同吃了晚饭。”

  5月17日 “李致来。五时半坐《文艺报》车去青海饭店吃晚饭,(臧)克家请客,同席的有(戈)宝权、冯至、沙汀、(严)文井、(卞)之琳、(孔)罗荪夫妇、徐迟、小林、李致诸人。”括弧内的姓是我加的。

  5月19日 “……李致来。”上午,我同丁磐石父子去宾馆看望巴老,巴老分别与我们合影。磐石父子二人走后,我一人待到十一点。我和巴老谈得十分起劲。这期间,巴老对我说,法国友人问他中国还有哪些小说家。他说有李劼人、沙汀……当时门卫森严,许多人在一大会客室里,不许客人进宾馆。后来要“方便”,找不到地方,我只有“忍痛”离开巴老,赶公共汽车走了。此事我和巴老一直作为笑谈。我至今保留着当时没交回的会客单。

  11月 北京举行全国第四次文代大会和全国第三次作家代表大会。

  11月1日 “七点后李致来,同去吃早饭,饭后谈到十一点半……李致又来……四人同去楼下吃午饭。”

  11月2日 “六时半后起。李致来,七时半一起吃早饭。”

  11月5日 “七时后起。李致来。”

  11月7日 “七时一刻前起。李致来。”

  11月9日 “七点半起。小弥来,李致来。”

  11月11日 “李致来,送他两本书。”

  11月12日 “李致来,七点三刻早饭……李致在中饭后离开……六点前晚饭,饭后同小林、李致去科影,看了一场亨利·方达主演的Once Upona Timein the West”

  11月14日 “……李致来。”17日,“……七点早饭。李致同丁品来。”

  12月 我从长沙到上海。

  12月23日 “……十二点李致来。……同李致聊天。……晚饭后看电视。同李致聊天。十二点睡。”

  12月24日 “……晚饭后看电视,同李致聊天。十一点半后睡。”

  12月25日 “……九点前同李致去邮局(送书)。十一点送李致上车去机场。”

  1981年

  8月 我在疗养院请假一周。先去山东泰山参加少儿读物座谈会,然后从泰山到上海。

  8月31日 “晚十点后李致来,在我家住到9月6日。”(无详细内容)晚九时到上海虹桥机场。下飞机则碰上雨。萧姐和沈姐的儿子到民航城内办事处来接。到武康路,巴老刚看完电视,见我很高兴。姑妈在巴老卧室为我准备了床。因为天热,我把席子拿到书房,在地板上睡。

  9月1日 上午和巴老商定,由四川出版《巴金选集》。共八卷:(1)《家》;(2)《春》;(3)《秋》;(4)《爱情三部曲》;(5)《中篇小说选》(上);(6)《中篇小说选》(下);(7)《短篇小说选》;(8)《散文选》。我表示力争在1983年前出齐。巴老说:这部书可以给低稿酬,捐给中国文学馆。还谈了有关出版萧珊译作事。……晚上聊天,谈到李舒要我问四外公为什么不入党。我说巴老可能像鲁迅一样,做个党外布尔什维克,比党内某些高级干部的思想觉悟高。巴老说:我不能和鲁迅比。你可以向李舒解释,我自由散漫惯了,不愿意命令人,也不愿听命于人。过去信仰无政府主义时也如此,不加入组织。还笑着说,我不入党,××就不能指挥我了。谈到××已入党,他说,对,可以增加新鲜血液。谈到回四川,巴老说,我暂时不回去了,熟人太多,恐怕得不到休息。

  9月2日 下午和巴老交谈。巴老说,四川出版冲破出版只此一家的垄断,立了一功。如把“现代作家选集”丛书出好,是一个贡献。我说有人嘲笑,说我出外约稿,打着你的名义,叫声叔叔伯伯,就用网兜把书稿拿走了。其实,我从来没有用过你的名义在外面活动过。巴老说:现在人家都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了,反而要我找你。我说是公家的出版社,我不能指挥李致。对四川没有出版《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我说明了经过,巴老说不管你怎样解释,没有出,是个失败。谈到我写的《永远不能忘记的四句话》,其中就“什么是好人”发了一些议论,请教在技巧上怎样看?巴老说,技巧是为自己服务的,最高的技巧是无技巧。巴老主张我现在写文章,不要发表,六十岁以后再发表。因为写文章容易出问题,有可能影响我担任的领导工作。晚上,巴老送我一些照片,各时期拍的都有,共十九张。我嫌少了,他说你拿多了,也没用处。鉴于巴老一贯认为作家靠作品出书,不能靠卖照片,我说你放心,我不会拿去出版。在寻找一张照片时,巴老打开一本相册。其中有三张萧珊的照片,是她年轻时拍的,可惜画面都被弄坏了。除了打叉以外,还在嘴上画了胡须。我知道这是那些“造反派英雄”干的,建议让我带回成都,请出版社摄影室作技术处理。巴老说,不必了,就让它这样吧,这是历史。后来谈到巴老为给在成都我的三个姐姐成立图书馆事,决定给她们各买一个书柜。

  9月4日 上午到王西彦家,谈出他的《选集》事。他问了巴老的情况,建议巴老把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下午我向巴老转达了西彦同志的建议,巴老说:我到一定时候,什么也不管了,人也不会,信也不回,专心写作。现在许多人想照相(包括你在内),如一个月有××人,也吃不消。

  9月5日 早上散步,谈到××要稿费的计算办法(按版面字数算)不对,巴老估计是×××出的主意,并说他的《选集》不必这样算。

  9月6日 早上天气晴朗,在院子里散步。谈到《家》,我又提起在鸣凤跳湖后,觉慧一度要放弃鸣凤,总觉得有些遗憾。巴老说,这是一,还有高老太爷临终时,觉慧跪下去。有人说这两处是《家》的败笔。其实当时觉慧只有这个觉悟,他看见高老太爷的态度有些变化,不能过高要求觉慧。谈到电影《苦恋》,巴老说不准备写表态文章。看过电影,对其中吃生鱼片的镜头感到恶心,但不能说整个影片不是爱国主义的。我问巴老的社会活动情况。巴老说,不太多,但找我的人多,要回的信也多。我在学你的办法,写短信。到了一定的时候,我什么事也不办,什么信也不回,得罪就得罪,我要完成自己的计划。我问《大镜子》发表以后是否好一点。巴老说,收效不大,有些人专为这篇文章(指他说自己衰老了)来看我。我向巴老建议客人来了,到该散步的时候,可以邀客人一起散步。巴老说,你可以,别人怎么行?又谈到回成都的问题。巴老说,后年还是回四川一次。我说杜心源同志(省委书记)早表示欢迎,我可以负责接待。巴老说,要去我自己去,一切费用自己负责,不要让人家误以为我利用你的关系。巴老再一次叮咛说,“四川不要过多地出我的书,别人要攻你,会抓这一条。”我说这问题我完全出于公心,而且我们同时出了不少茅盾、老舍的书,还要出《曹禺戏剧集》。话题转到某些社会风气,巴老说,我过去在南京上过的中学,打算把我、汪道涵、朱逢博找在一起,拍一部电视。要我捐一万或两万元,设立巴金奖学金,我没有同意。找我的人太多,利用各种封建关系,要这样,要那样。有一位亲戚,说我很有钱,要一部彩电,否则别人会以为我不是你的亲戚。有时,我想把精力浪费在这些事上,不如早两年死去。

  1982年

  11月 巴老摔跤,住华东医院。

  11月23日 我去上海看望,他第一句话就说:“摔跤是我自己不小心,与你无关。”说与我无关,是我刚介绍四川电视台去为巴老拍纪录片,怕巴老为此累了。我带了花生酥去,巴老很爱吃,常说:“看在李致的面子上,再吃一个。”在这期间得知他的好友李健吾逝世的消息。

  1985年

  4月 我随四川出版代表团访问日本,途经上海。

  4月15日 九时到武康路,巴老去华东医院检查身体。我跟司机老彭去把他接回家。闲谈时,他对出版界有些人只考虑赚钱,感到不安。

  4月16日 二时去武康路,与巴老随意交谈,又一起散步。他说要言行一致,把各种问题处理好。至少要在两个方面做出榜样:一不自私,二不爱钱。他同意《巴金近作》第四卷的书名叫《心里话》。

  5月5日 我从日本回到上海。

  上海出版局的车把我送到武康路。巴老看见我,很高兴。……济叔来,我和他在饭厅聊访日情况。巴老主动来听,平常这时候他一般都看电视。安排我睡书房,巴老为我抱了毛毯,又去取床单。我赶快请他不要为我操劳。他知道我明上午十时三刻将去机场,一再说:“我明早六时半起床,起来我们就谈。”还问我:“为什么急着要走?”

  1986年

  3—4月 我随省川剧院到上海。

  3月30日 九时后和川剧表演艺术家周企何一起去看望巴老。巴老说,我原以为养几个月,可以回成都一趟,但养不起来。上海突然降温,我的衣服带少了。巴老要送我一件毛衣,不知我是否穿得。我说,你送我当然要,万一穿不上就作纪念品。谈到我六十岁要退下来时,巴老笑着说他六十六岁才进“五七”干校。

  3月31日 去武康路,与巴老交谈四十五分钟,没受干扰。我说,昨天冷,你送我的毛衣起了很好的作用。巴老说,留个纪念。我说裤子也穿少了,腿疼(这是当年在“五七”干校,冬天犁地留下的后遗症),幸好加了毛衣。今天晴了,不是要你再送毛裤。巴老看我用手捶腿,笑着说,你也上年纪了。后又说,你正是干事的时候,可以向李向南学习嘛!李向南是电视剧《新星》的主人公,我问巴老对《新星》的看法。巴老说,不错。几个老书记写得很真实,我看见过这种人,是“四化”的累赘。相反,李向南不真实,还没有这种人,只是反映了人们的愿望。资本主义有钱就行,我们是有权就行,李向南也弄了点权术。有权就行是封建主义的产物。有人说,高干子弟犯错误,是资本主义的影响。其实主要是封建主义的东西,《水浒》中就有衙内。强奸妇女也是封建主义那一套。……我不要求什么,我的一切将来都要交给国家。巴老说,前不久张光年来上海,建议他有两个职务不要推掉:一是全国作协主席,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要借助他的威望;二是全国政协副主席,因为有这个职务,生活上才有人管,许多问题才好解决。谈到编十本《译文集》,巴老说,等你能亲自抓的时候再说。

  4月2日 约十时到武康路。我用了一小时多的时间,询问了有关我父亲给巴老写的四封信的事。巴老说,我的两个哥哥对我帮助很大,他们两人都是因为没有钱而死的。我现在有钱,却没有办法帮助他们,我又不想过什么好生活。巴老很激动,两次痛哭失声。我全部录音。

  4月3日 下午三时,我和川剧人周企何、陈书舫、张巧凤、左清飞、王世泽、田卉文、古小琴及陈彦等去看望巴老。多数人为巴老清唱,大家都很高兴,巴老“被迫”在最后讲了话。汪其武全程摄了像。历时半小时,一起照相。巴老把大家送到大门外,我的朋友陈昌竹参加。我对巴老说,昨上午录音效果很好,以后我只要想念你,就可以听录音。他说昨天很激动,疲倦了。我说今天请您听川剧清唱,算是弥补。他哈哈大笑。

  4月5日 九时约陈彦去武康路,为巴老照了不少相。上楼时,巴老说我还没在楼梯上照过相。在书房,我特别安排巴老在大镜子旁边照了相。在卧室,巴老自己提出在萧珊骨灰盒旁照了几张相……我看见巴老充满深情。陈彦走后我对巴老解释,在宣传部不像过去在出版社,来上海的机会不多,所以要多照几张相。巴老说,没关系,如果我不行了,会打电话叫你来。

  11月 我随四川诗书画展览去上海。

  11月21日 吃过晚饭,把夫妻肺片送到武康路。巴老说,我太疲倦,需要休息。

  11月23日 八时到武康路,巴老还没吃早饭。老人家气色很好,但他说是“虚火”。我们散步,谈心,约有半小时交谈录了音。他同意:(1)《译文集》给四川出,但不出单行本;(2)由我给他编书信集;(3)《日记》也交给我,由我负责校看。

  11月25日 今天是巴老八十二寿辰。十一时半到武康路。下午来祝寿的有辛笛、黄裳、杨静仁(杨苡)等,还有一些上海市八中的中学生。我和小林在四时半去小木屋路把萧荀接来。人很多,吃饭时很热闹。

  11月29日 昨天从杭州回来。九时去巴老家告别。昨天下午,市委书记芮杏文受胡耀邦同志委托去看望巴老。今天新华社发了消息称赞巴老是中华民族的精华,是一代精英。我和巴老开玩笑,用“精华”和“精英”称呼他。他今天很高兴。他说,把暖气烧的煤给我解决了。

  1987年

  10月3—26日 巴老返乡,在家乡待了十七天零一夜。

  1989年

  4月 我和秀涓去青岛路过上海。

  4月7日 九时去华东医院北楼七〇一病房,小林值班。巴老看见我很激动,说这一次差一点看不见你了。他对我在他摔跤后没及时给他写信颇有意见,我作了一些解释,并问他为什么没有叫我。他说,我只告诉你摔跤,——言外之意是说我没主动询问他。巴老说他不怕死,但有些事没办完,表示要交给他信任的人:小林、李致、小棠、树基(即王仰晨)。我当然表示愿为他做事,但他又觉得我没有时间。我们就近作合集《讲真话的书》作了讨论。巴老和小林都主张粉碎“四人帮”初期写的文章,例如提到华国锋主席,原则上不作改动,这是历史,以后是作者的思想发生变化。巴老要我写个后记说明情况。……三时后,我们又去医院,国煣值班。四时后,四川电视台卢子贵、王岳军、李达明和四川人民艺术剧院的傅仁慧等来看望巴老。稍后,济叔来。七时,祝鸿生来接班。我和秀涓一直待到八时二十分离去。

  4月8日 九时到医院,小林值班。巴老精神甚好,主动谈到四川出版,认为能达到过去那样很不错,但现在垮了,名声不好,被罚款,停业整顿,实在丢脸!我一再说明我现在与四川出版没有任何关系,但巴老仍很激动。后来,我才意识到巴老不是从我个人来看问题,他热爱出版事业,对四川出版倾注过很多感情,怎么不令他失望呢?谈到我离休后干什么,又说到写文章。巴老说,我现在就是学鲁迅,写短文章,但很不容易写。我和小林都说,我们与他不同,写短文章有多大作用。……四时十分再到医院,国煣值班。济叔先到,主要听他聊天。五时后巴老用助步器走路,我抢拍几张照片,因时间已到,五时半匆匆离去。

  4月17日 从青岛返回上海后,九时到医院。张教浩在院门等我,我们一起去看巴老。巴老正在洗漱,候日本客人来访。十时,巴老会见石上夫人(石上系《随想录》日文译者,已逝世),我拍了几张照片。十一时巴老吃饭,他说我有“官”气,指我八号离开医院时没有打招呼。我赶快说明,那天我早向他报告五时离开,到时为他拍照,过了半小时,怕司机久等,才匆匆与济叔离去。吃过晚饭,巴老说,我现在要把“后事”办完。有些事是大事,想和你谈谈。你了解我,可惜时间来不及了。我过去写《家》,但目前这个环境里,我的觉悟并没有觉慧那时高。我也谈到自己的一些苦闷。巴老说,最近我见过一些人(有的是党员,有的不是),都比较悲观。要有信仰。人类一定有希望,也一定有好人。说句笑话,坏人一定得依赖好人存在,否则就无所谓好人坏人。还说,我写了不少文章,有人理解我,有人不理解,甚至歪曲我。我写文章说明自己,我是清白的……过去我写你父亲写觉新,这个人很不容易,我现在更理解他。以后,话题又转向我。巴老说,一个人要谦逊,多想想自己的问题,我正在给你打分。我请巴老说说我的缺点,巴老说你和小林一样:一贯正确。巴老一席话,我很受感动。从目前情况看,他还会健康地活着,但毕竟八十五高龄,我也不会常来上海。……

  12月 去上海参加“未来军官”丛书首发式。

  12月3日 下午八时到虹桥机场,住延安饭店九一五号房间。小侯开车送我到武康路。巴老见我很高兴。我把施鸭子交九姑妈。小林和国煣说,爸爸一直在等你的鸭子。马绍弥也在。

  12月4日 今天是农历冬月初七,我六十岁生日。九时到武康路。因马绍弥在,我问能否今晚搬过来。九姑妈说马绍弥明下午回北京,叫我明晚去。巴老说,今晚可以住,就是要多见见面。巴老说还有一些事,没有人为他做。我表示愿为他整理日记。××夫妇来,拉着我谈他们电视剧的事。巴老有些坐立不安。十二孃看见巴老不安,借口把他们请走。我和巴老才得以继续谈下去。十一时回到延安饭店。……八时把行李搬到武康路。小林和国煣为我在书房外廊铺一行军床。几年前我来武康路,每次和巴老谈到深夜。现在巴老九时上床,我不敢干扰。

  12月5日 一早醒来,躺在床上看巴老的日记。早饭后就日记有关问题与巴老交换意见,我建议删去涉及第三者、可能造成误会的地方,巴老原则同意。郑拾风(上海戏剧艺术家协会副主席,四川人)来,他说,四川灯戏在上海演出反应很好。巴老忙着整理他拟送成都市档案馆的照片。……从汪道涵同志家回来,巴老已睡。

  12月6日 五时半即醒,躺在床上看巴老的日记。早饭,没人给我冲咖啡。巴老问十二孃为什么。十二孃答不知李致会不会喝。巴老说,李致遍游欧洲,能不会喝咖啡?巴老赠我一个有塑料木架的相片。下午二时半离开武康路,巴老提前下楼送我。到了机场才知,成都天气不好,航班被取消,又回武康路。巴老很高兴,我说,“上帝”要我多陪你一天。

  12月7日 今天是我的阳历生日。上午没干扰,和巴老从容谈心。他仍对我离开出版社感到遗憾。下午二时半离开武康路去机场。飞机延至七时半起飞。我很疲倦,但身边没有熟人可照顾东西。只好用手抱着《日记》,用脚夹着提包,昏沉沉地睡了两下。

  1991年

  11月 我和秀涓去上海。

  11月21日 四时抵上海虹桥机场。国煣来接我们,巴老的司机老彭开车。住上海文联招待所,到住处时祝鸿生在场。立即去武康路。巴老的身体比预想的好得多,语言障碍也不算太大。我送他三件礼物:(1)《永远不能忘记的四句话》一文的六个版本;(2)周企何川剧录像带;(3)茶杯盘两套。他高兴地说,我先收下这三样礼物。晚饭后在客厅边看电视边交谈:(1)《讲真话的书》未用《“文革”博物馆》,不选就行了,“开天窗”(即“存目”,这经巴老同意)的办法不聪明,别人会找麻烦;我表示我并不后悔;(2)《巴金影集》拖得太久;(3)《日记》前几部分已寄王仰晨;(4)对我出《家信》(指给成都亲人的信),无不同意见;(5)可以考虑四川出几本影印日记;等。小棠送我们回招待所。

  11月22日 七时半我一人去武康路。巴老叫小罗给我冲了咖啡。我陪巴老散步,他用助步器。两批客人来,上午就这样过去了。四时再去武康路,济叔在。不久,李舒从成都来。近七时,秀涓来,一起回招待所。

  11月23日 四时醒,看巴老昨天送的《巴金散文精选》。约七时和秀涓一起去武康路。巴老在楼下,为陈世五和朱丹枫的书签了名。我带了一件皮大衣送他,试穿后嫌重了,经李舒提议又转送给我。和秀涓一起,听巴老讲如何度过老年。之后,巴老同意我影印1962至1965年日记,又委托我在成都搜集他的书信。……一时半我又去武康路,巴老在午睡。

  11月24日(农历十月十八) 今天是巴老的生日,也是我祖母的生忌。我和秀涓一早去武康路给巴老拜生。上午来的客人很多。我在二楼读巴老的“文革”日记,秀涓则在姑妈卧室学英语。中午吃完寿面,我和秀涓回招待所午睡。下午秀涓采购,我到武康路。不断有客人来,我仍在二楼校读巴老的日记。今天很顺利,看了一百页。济叔和小瑞也来了。因人多,饭桌上加了圆桌面。喝文君酒,贺巴老八十七大寿,喜气洋溢。秀涓在饭前赶到。

  11月25日 巴老阳历生日。到武康路不久,即有客人来。我在楼上校读巴老的日记。罗洛(老朋友,即罗泽浦,上海市作协党组书记)来,把我叫下去。叙旧合影,他赠我诗集一本。不久市文联党组书记陈清泉来,我又下楼作陪。近十二时,曹禺夫人李玉茹来,我再下楼,并一起与巴老合影。

  11月26日 起床后,校看巴老的日记。到武康路不久,三姐的儿子文小北和妻子周鹭并带儿子来。因吃饭人多,我和秀涓邀小北一家出外吃排骨面。下午陪巴老聊天。

  11月27日 七时半我先去武康路,秀涓稍后到。龚学平(上海市广播局局长)请我们在“七重天”吃螃蟹。送巴老四只,又要我们带回四只。下午我陪巴老聊天,秀涓去大木桥,把另四只螃蟹送萧姐。

  11月28日 我八时前到武康路,秀涓正在吃面。九时半我和李舒去招待所拿东西,昌竹和世宽已到。回武康路,昌竹、世宽与巴老合影,然后陪秀涓上街买东西。我陪巴老聊天。他要我把他给我的一百八十八封信交王仰晨,供《巴金全集》用。还要我帮助成都的慧园,让他们三兄弟在那儿会面。十一时秀涓回来,十二时午饭。一时老彭来接我们去机场。九姑妈哭了,说:“以后不一定能见得到了。”我和巴老拥抱告别,九姑妈、十二孃、小祝在大门口送我们上车。我心里很难受。回成都后,打电话给巴老,报平安抵家。

  1993年

  9月 陪陈达孚夫妇去上海。

  9月2日 下午二时半到武康路。九姑妈开门,喜出望外,问我为什么不早通知?巴老在客厅的藤椅上睡觉,显得比前年瘦弱。姑妈说平常这时候,巴老早醒了。我不愿惊醒他老人家,便和姑妈聊天。三时后巴老醒来,知道我早来了,连声问姑妈:“为什么不叫醒我?”我赶快声明,是我主张让他多睡一会儿的。我把龙井茶叶送他,开玩笑说这是生日礼物,提前祝贺。巴老说,我有两件事没想到:一是没想到我能活到九十岁,一是没想到老了也很可怕。接着问了秀涓的情况,要她把心放宽一些。谈到我的近况,巴老说,你还年轻,身体还可以,现在就没事干了,可悲。巴老主动对我说:“龚明德说我《选集》(十卷本)拿了高稿酬,我不想反驳。龚对《书信集》计稿酬的办法不对,我早批评过。”我说,我可以写篇文章,说明情况。巴老说,不必,《全集》的书信集出来以后,真相自然大白。我向巴老报告,有三个美籍华人,是他的读者,从北京买了《家》《春》《秋》来,想明下午见他十分钟,巴老同意。

  9月3日 下午四时半,与陈达孚夫妇以及小弟、窦维平、汪致正一起去看望巴老。先分别合影,然后问好并表示敬意,仅用了八分钟即告别。端端站在旁边。巴老送到门口。

  9月4日 下午二时,汪致正送我到武康路。大部分时间和巴老聊天,请巴老为温其锦(马来西亚华人)等人题字。书房久没住人,安排我住三楼放书的一间屋子,颇热,有一股霉味。晚饭后看电视,巴老的思想不太集中,九时半即上楼睡觉。

  9月5日 七时巴老下楼。他先喝田七花粉,吃一两多面一个鸡蛋一碗牛奶,又喝“太阳神”口服液和吃药。我陪他在花园散步,他用助步器。进客厅后,巴老主动给我讲他年轻时在成都、南京读书的情况,但我来不及录音。他想找《全集》的后记给我看,没有找到,却找出他和三爸1932年去嘉兴的文章手迹(复印件),要我送给李斧,因为李斧一直在研究家谱。巴老想在一定时候放弃所有版权,征求我的意见。我说现在出版界相当乱,为了赚钱什么都可以干出来,不宜放弃。在帮巴老找东西的时候,小林对我说:爸爸年纪大了,以后最好不要带人来找爸爸。下午,我就巴老访嘉兴事提了一些问题,并录音。济叔来,几乎全是他在摆龙门阵。

  9月6日 巴老七时半下楼,一边吃饭一边听广播,然后用助步器在花园散步。不久彭新琪来,并带来一些煎馒头。中饭,巴老吃两片面包夹肉饼。我告诉巴老,打算下午去看萧姐。巴老说,应该去,不然她会伤心。

  9月7日 与巴老同时吃早饭,陪他散步。我讲了萧姐的情况,说我劝慰了她。巴老笑着说,这有什么用?进客厅,又谈到我父亲和三爸。巴老说,我们三兄弟有一个共同点,都愿意多为别人着想,多付出一些。还说,1929年你伯伯(指我父亲)来上海,如果把情况讲清楚,我可能愿意负担一部分家用,他可能不至于以后自杀。巴老找出三本书《书信集》(人文版)、《处女地》《巴金传》送我。济叔来,中午吃面。我请巴老午睡,巴老叮咛我走时一定要叫醒他。济叔一直和我聊天。国煣帮我买了两包杏花楼(散装)月饼。三时,巴老下楼,稍后汽车来接,我和巴老、姑妈、济叔、国煣握手告别。

  1995年

  去杭州看巴老。

  1997年

  去杭州看巴老。

  1999年

  9月 与李斧一起去上海看望巴老。

  2000年12月25日整理完毕 李致文存:我与巴金(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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