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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讲真话的人才可能追求到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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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讲真话的人才可能追求到真理

  今天,我们在一起庆祝巴老百岁华诞。我代表四川省文联和全省文艺工作者,向巴老表示衷心的祝贺。

  作家巴金,从事创作七十多年,著译一千二百多万字。他的小说“激流三部曲”(即《家》《春》《秋》),反对封建礼教和专制,鼓励青年奋起反抗争取自由,整整影响了几代人。“十年浩劫”中,巴老无论精神和肉体,都受到摧残,被迫停笔。“文革”以后,巴老独立思考,讲真话,反思和抨击“文化大革命”,并严于解剖自己。他的力作《随想录》,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人们喜爱巴老的作品,敬重巴老的人品,称巴老为“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的良知”。

  巴老一贯说自己不是为当作家而提笔的,他甚至不承认自己是文学家。他说:“我写作不是因为我有才华,而是我有感情,对我的祖国和同胞,我有无限的爱,我用我的作品来表达我的感情。”他还说,“我写作是为了同敌人战斗。”“一切旧的传统观念,一切阻止社会进步和人性发展的不合理的制度,一切摧残爱的势力,它们都是我最大的敌人。”

  至于文学,巴老的看法是:“人为什么需要文学?需要它来清除我们心灵中的垃圾,需要它给我们带来希望,带来勇气,带来力量。”他还说,“文学的目的是要人变得更好。”

  四川省庆贺巴金百岁华诞座谈会现场

  巴老曾对我说过:“能够多活,我当然高兴,但是我离开世界之前,希望更多的人理解我。”得到人们的理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实,广大读者是理解巴老的。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半个世纪以来,巴老受到过一些误解和指责。

  “无政府主义者”这个称谓,就是对巴金的指责。中国的知识分子追求真理的道路十分曲折。巴金在早期信仰过无政府主义,许多知识分子如此,毛泽东也如此。无政府主义反对权威、反对专制,虽然在如何建立大同世界上有空想的成分,属于空想的社会主义,但是在反对旧社会、旧的专制统治上,起过积极的作用。巴金早年是无政府主义者,同时也是爱国主义者和人道主义者。他参加新思想启蒙运动,继而又坚决拥护抗日战争和反对国民党的独裁统治。鲁迅早在30年代就称赞“巴金是一个有热情的有进步思想的作家,在屈指可数的好作家之列的作家”。

  巴金文学院成立二十周年庆祝大会现场

  从20世纪四五十年代开始,一些评论家指责巴金的作品没有给读者指路。他们认为巴金只是揭露了旧社会的腐朽,但青年人离开封建家庭以后干什么,巴金没有指明出路。毛泽东为建立新中国做出了重大贡献,但是在他晚年出现了“文化大革命”。邓小平主张改革开放,具体怎么做,他认为只有“摸着石头过河”——这是科学的态度。伟大的政治家尚且如此,怎么能苛求一位作家来指路呢?如果谈到巴金著作的影响,当年有人在延安做过调查,不少知识分子是受巴金小说《家》的影响而投身革命的。这个情况,毛泽东在1945年去重庆和谈时对巴金说过。如此看来,巴金的作品是有利于革命,有利于社会进步的。

  20世纪80年代,巴金提倡讲真话。有些理论家指责说,真话不等于真理。真话的确不等于真理,这是两个不同范畴的概念。讲真话是针对讲假话而言的,不能因为真话不等于真理而反对讲真话。如果一定要把真话与真理联系在一起,应该说:只有讲真话的人才可能追求到真理,讲假话的人永远与真理绝缘。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已经不难看清谁是谁非了。

  巴金文学院成立二十周年庆祝大会主席台。前排左一为马识途,左二为吉狄马加

  巴老坚信:“生命的意义在于奉献,而不是索取。”巴老就是凭着这一信念来写作和做人的。他晚年患帕金森病,提笔重似千斤,仍然坚持笔耕。同时,为了表示不做盗名欺世的骗子,他用行动来补写他用笔没有写出来的一切。

  我无法在此一一叙述巴老的为人,只举一个例子:海内外许多人希望恢复巴老在成都的故居。20世纪80年代初,省里曾决定成立筹建故居小组,马识途同志为召集人,我也是小组成员之一。筹建工作没有进展,重要原因之一,是巴老不赞成花国家的钱重建故居。1986年10月3日,巴老写信对我说:“我想谈谈故居的事,一直没有工夫写出来。我的意思就是:不要重建我的故居,不要花国家的钱搞我的纪念。……关于我本人,我的一切都不值得宣传、表扬。只有极少数几本作品还可以流传一段时期,我的作品存在,我心里的火就不会熄灭。这就够了。我不愿意让人记住我的名字,只要有时重印一两本我的作品,我就满意了。”

  巴老对祖国和人民的热爱,必然反映在对家乡的热爱上。巴老1923年离开成都去南京求学,后来又去法国留学。因为对故乡的眷念,以后四次回到四川。“文革”后,由于经历了“十年浩劫”,由于高龄,他不止一次地说:“近年来我非常想念家乡,大概是到了叶落归根的时候吧!”一时没有回来,连歌曲也常引起他的思乡之情。他很喜欢《那就是我》这首歌。他说:“歌声像湖上的微风吹过我的心上,我的心随着它回到了我的童年,回到了我的家乡。”1987年金秋十月,巴老终于再次回到四川,在故乡待了十七天。巴老离开故乡回上海后,很快写来一封信:“我已回到上海,正点到达。眼前全是上海的景物,仿佛做了一个美好的梦。十七天过得这样快!我说我返川为了还债,可是旧债未还清,又欠上了新债。多少人、多少事牵动着我的心,为了这个我也得活下去,为了这个我也得写下去。”这以后,巴老常说:“现在我哪儿也不去,就想再回四川一次。”可惜由于健康的原因,巴老这个愿望已经无法实现。

  四川代表团到上海市华东医院祝贺巴金百年华诞。左为巴金的女儿李小林,中为代表团副团长龚炤祥

  家乡人民对巴老充满感情。在巴老进入百岁之际,四川省委、省政府,有关部门,广大读者,有关各界开展了庆祝活动,出现了不少动人的故事。巴老一向不张扬自己,不讲排场,怕惊扰别人。我想,如果他知道这些情况,除对大家的盛情由衷地感谢之外,他一定会用纯正的四川话连声说:“不敢当!”

  大半年来,因为庆祝巴金百岁华诞,我接触到一些年轻朋友,他们尊敬巴老,热心各种庆祝活动,但却很少(或没有)读过巴老的书。因此,在一次答记者问时,我说:“对年轻人来说,如有条件,最好读几本巴老的书。”

  今天,我们在巴金文学院开会,巴老在上海华东医院治病。虽然远隔千里,但我们和巴老却靠得很近。宏伟的事业和故乡情结,使我们的心和巴老的心,永远在一起。

  2003年11月21日 李致文存:我与巴金(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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