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李致——答黄光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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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的李致——答黄光新问
◎ 魏明伦
问:值省委、省政府提出振兴川剧二十周年之际,四川文艺出版社将出版李致同志的《我与川剧》。对此你有何评价?
答:文如其人,书名很平实。我虽未窥书稿全豹,但了解好人李致对振兴川剧所做的一系列好事。如果我早知道出书消息,我会着力写出比较精致的文章,描述“我与李致”。无奈我目前忙着赴岳麓书院讲学,回川写稿就赶不上出书时间。只好先作一番口头表述,请你整理转述。
问:你是否能从省振兴川剧领导小组负责人之一这个角度,谈谈对李致同志的看法。
答:他有长者之风,我称他为“老大哥”。对于振兴川剧,他堪称名副其实的好领导,也是我们川剧人的好朋友,更是一位好读者、好观众。作为领导,最难得的一条,就是有胆有识,敢于旗帜鲜明地支持和培育跨越雷池的探索与创新。李致老大哥在这一点上表现很突出,尤其对我而言,有深刻的切身感受。早在1983年,他出任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不久,就热心支持川剧《巴山秀才》。那次,他是陪同阳翰笙、陈白尘等几位贵宾去宜宾看《草莽英雄》,原计划看了戏就回成都。自贡这时正演《巴山秀才》,派人到宜宾请阳翰老一行看戏。李致改变计划,促成阳翰老一行到自贡观看《巴山秀才》。从此,他与“秀才”结缘,现在仍称我为“秀才”,称我妻子为“秀才娘子”。他对此剧的台词背得很熟,常常在讲话中引用,可见他与此剧感情之深。《巴山秀才》从自贡一直演到北京、上海、南京,李致老大哥关怀备至,犹如一位尽职尽责的“助产士”,为这出戏的“顺产”做了大量耐心细致的工作。如果说,李致支持《巴山秀才》是无可非议,他支持《潘金莲》就是招惹非议,敢冒风险了!
问:对这桩“公案”我十分清楚,所以完全理解你的这种切身感受。1985年10月1日,戏称为“荒诞川剧”的《潘金莲》在自贡市首届艺术节上首次亮相,立即引起强烈反响。在受到广大观众和多数同行高度评价的同时,也受到一些尖锐抨击,顿时成了一个争议激烈的剧目。
答:有探索,就会有争议,不足为怪。但上世纪80年代中期,“左”的阴影未除,有的当权者习惯宁“左”勿右,对有争议的作品避而远之,不愿卷入是非,承担风险。在当时的复杂背景中,以李致为代表的省振兴川剧领导小组多数成员,对探索性剧目《潘金莲》表现出可贵的宽容与扶持,于12月中旬,以省振兴川剧领导小组和省文化厅的名义,把《潘金莲》调到成都公演十二场。可是,一位权威人士竟粗暴地指责,刻薄地讽刺:“调《潘金莲》到成都演出,这个做法本身就是荒诞的!”
问:确有此事。李致同志当时面对指责与讽刺,他没有退缩,发表过一篇《要鼓励探索》。他在文章中说:“对《潘金莲》的争论比较大,但省振兴川剧领导小组和省文化厅把它调到成都演出,其目的:一是支持自贡市川剧团的探索与试验精神;二是活跃川剧舞台。……有同志不赞成,还说‘调《潘金莲》到成都演出,这种做法本身就是荒诞的!’有这么严重么?可能是开玩笑的。要允许人家探索和试验嘛!”
答:更有甚者,1987年初,有人借反“资产阶级自由化”之机,以《潘金莲》为“突破口”,想把我当作“自由化”的代表人物一棍子打死。恰好香港影视剧艺社在新华社香港分社的支持下,移植演出《潘金莲》,邀请我赴港观看首演。此事被人暗中干扰,以至过了首演日期还没有办好护照等手续。在省委和宣传部许川、李致的关怀下,终于成行,赶上了第二轮演出。有人对此心怀不满,背后以极左的口吻发泄:“许川、李致一贯右倾!”现在看来,许川、李致一贯开明!
问:事过十几年,现在已经证明许川、李致对《潘金莲》的宽容与支持是正确的。这个戏的重大影响已经超越戏曲领域,进入文学层次与文史范畴。近几年出版的供大、中、小学生使用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教程》《中华当代文学新编》《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新时期文学作品选读》《中国当代文学史参考资料》等史料中,尽管戏剧作品选得很少,但是,哪怕只选一个戏曲剧本,必定是《潘金莲》。此剧生命力很长,已被海内外文学史家列为新时期探索的代表作之一,载进当代中国文学史。应该说,这也是振兴川剧的一个特殊成果。
答:李致另有一个特征:出身文学世家,受巴老影响,重视剧本,注重文学性。所以在我的剧作中,李致老大哥偏爱文学性很强的《夕照祁山》。恰恰这又是一出有所争议的剧本。他告诉我,初读《夕照祁山》夜不能寐,与老伴披衣传阅,吟诵起来,唤起他们年轻时候阅读曹禺诗剧的那种感觉。当然,这是偏爱而过誉了。不过,他虽然偏爱我,却并不偏废其他剧作者。许多作者都是他的好友。俗话说:众手浇花,李致是“手浇众花”。
问:对,我也有同感。1990年,我同李远强合作的《好一朵芙蓉花》,请李致写“序”。当时,他正在省医院住院,病中看稿,一丝不苟,热情扶持。
答:这同他长期从事编辑出版工作有关,养成了对作者认真负责的良好习惯。他还有一个藏书的爱好。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什么都不要,就是要书!他要书要到了“索取”的程度!贪财者索贿,爱书者索书!人各有志,禀性难移。我出版有二十几种不同版本的著作,被李致老大哥“索”去了十八种。最近,我出了两本新书:《魏明伦短文》和《图说名家格言·魏明伦卷》,他打了几次电话索取,又迫不及待,亲自爬上我家三楼,气喘吁吁,伸手要书。他爱书,我爱他!宝剑赠壮士,红粉赠佳人。酒对知己饮,诗向会人吟。我与李致老大哥是君子之交,平时淡如水,读书兴趣则浓如酒。我俩之间,不套用伯乐与千里马的比喻,更像高山流水抚琴与听琴的关系。
问:说到这里,我联想起“文革”前川剧的好老板李宗林!答:啊,成都市市长李宗林!那是川剧界有口皆碑的好领导。
问:如果把李宗林与李致同志作一比较,你认为“二李”是否相似?
答:我认为“二李”有同有异。同在都是川剧的好园丁,异在分别处于反差很大的历史阶段。上世纪50年代是川剧的黄金时代,李宗林市长是锦上添花;80年代中期以后则是川剧的困难时期,非黄金时代,李致老大哥是雪中送炭,他受命于“危难”之际,难得他痴迷川剧,锲而不舍。二十年来,特别是他主管“振兴”工作的那一段时期,川剧所取得一些来之不易的成果,都程度不同地凝聚着他的心血。相对而言,锦上添花更易,雪中送炭太难。李宗林得天时、地利、人和三大条件,一帆风顺,捷报频传。此公的业绩显而易见,引人注目。但李致在逆境中烧冷灶,是川剧艺术的患难知己。他的业绩虽不及李宗林市长那样辉煌夺目,但他的苦衷却远远超过了李宗林。我们习惯于缅怀黄金时代的“富贵同人”,而忽视冷落时期的“送炭朋友”!
问:我记得,你在《中国公主杜兰朵》的阐述中写过一句话。大意是:距离太近的好人,我们视而不见。
答:是啊,最可贵的知音,往往就在身旁!
2002年4月30日 李致文存:我与川剧(第四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