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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狐莲香
莲香,是狐美女的名字。
她爱上的书生,姓桑,名晓,字子明。
她为什么就会爱上他呢?
因为他“少孤”——这样的书生,每令狐美女们心生同情,产生怜爱。女狐的母性,有时比人类更容易发扬光大。
“桑为人静穆自喜,日再出,就食东邻余时坚坐而已。”——也就是说,像书痴,彻夜苦读,天亮了,便到邻家蹭口饭吃。
这种典型的具有定力且行为规矩的书生,每引起狐美女的敬意。
“东邻生戏曰:‘君独居,不畏鬼狐耶?’笑答曰:‘丈夫何畏鬼狐?雄来吾有利剑,雌者尚当开门纳之。’……”
既说出这等豪言壮语,别人就要对他进行恶搞了——当夜,彼们用梯子帮一名妓女翻墙而过,并让其敲他窗。
他问:“谁?”
妓女答:“鬼也。”
“生大惧,齿震震有声。妓逡巡自去。邻生早至生斋,生诉所见,且告将归。邻生鼓掌曰:‘何不开门纳之?’生顿悟其假,遂安居如初。”
某些话,由某些人口中说出,尽管是戏言,那也会引起大小事端的,所谓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不久后的又一个午夜,有人再次以指弹扉。
桑生以为又是坏小子们捉弄自己。“启门延入,则倾国之姝。惊问所来,曰:‘妾莲香,西家妓女。’埠上青楼故多,信之。”
既然又是坏小子们的故伎重演,桑生也就不端着斯文的架子了,那还客气个什么劲呢?何况对方并非鬼狐,不过是青楼女子而已,且是佳丽。
于是,“息烛登床,绸缪甚至。彼此,三五宿则一至”。
但这一位“倾国之姝”,真狐仙也。人家对他那句“雌者尚当开门纳之”的戏言,认了真了,慕名而来。
不论女鬼女狐,一向都是亲近书生文人的,而在《聊斋》中大抵如此。
“一夕,狂坐凝思,一女子翩然入。生意其莲,承逆与语。觌面殊非,年仅十五六,亸袖垂髫,风流秀曼,行步之间,若还若往。”
烛光不亮,细看不是莲香。“大愕,疑为狐。女曰:‘妾良家女,姓李氏。慕君高雅,幸能垂盼。”
但凡是一个男人,听了那么一番表白,哪里还忍心拒绝她的投怀送抱呢?
“生喜,握其手,冷如冰,问:‘何凉也?’曰:‘幼质单寒,夜蒙霜露,那得不尔。’既而罗襦衿解,俨然处子。女曰:‘妾为情缘,葳蕤之质,一朝失守。不嫌鄙陋,愿常侍枕席,房中得毋有人否?’生云:‘无他,止一邻娼,顾不常至’。女曰:‘当谨避之,妾不与院中人等,君秘勿泄。彼来我往,彼往我来可耳。’鸡鸣欲去,赠秀履一钩,曰:‘此妾下体所着,弄之足寄思慕。然有人勿弄也!’……越夕无人,便出审玩。女飘忽至,遂相款昵。自此每出履,则女必应念而至。异而诘之。笑曰:‘适当其时耳。’……”
对世间男子而言,艳福乃仙羡之福。因为人一成仙,便超脱了“食色性也”的人类俗欲,虽可长生不死,亦算有得有失吧。想那桑生,本也不过是凡夫俗子身,忽地桃花之运接踵而来,可谓艳福大大的,其幸运颠覆了“福无双至”的民间经验,其美事也照应了“祸不单行”的墨菲定律。
莲香已是狐也,自言是“良家女”者,实为早夭的李通判之鬼女。一狐一鬼黏他,即使都是出于“耍朋友”的好意,绝无危害之心,但对他那书生的小身板,终究是不利的。何况,单就人类而论,房事勤亦必至肾亏。没过多久,病态显现了。
“一夜莲来,惊曰:‘郎何神气萧索?’生言:‘不自觉。’莲便告别,相约十日。去后,李来恒无虚夕。问:‘君情人何久不至?’因以相约告。李笑曰:‘君视妾何如莲香美?’曰:‘可称两绝,但莲卿肌肤温和。’李变色曰:‘君所谓双美,对妾云尔。渠必月殿仙人,妾定不及。’因而不欢。”
那小女鬼居然还是醋坛子,须我们的桑生哄着爱,爱着哄。爱是考验爱心的累活儿,如此这般地爱着双美,够累的。
十日后莲香来了,起初还谈笑甚洽,及寝,大惊失色,审问道:“身子掏空到这种地步了,敢说绝无第三者插足?”
桑生狡辩。
莲香数落他:“我以神气验之,你的脉象拆拆如乱麻,这明明是鬼症嘛。你不说实话,我不跟你亲热了!”
莲香赌气而去。
次夜小女鬼来了,说你的莲香昨夜在时我偷看到她了,人间哪有那么漂亮的女子呢!我尾随之,发现她住在南山一个洞里,是只狐狸呀!
桑生认为她是出于妒意才那么说的,不信。
小女鬼再来时,莲香也偷看,惊走了对方。莲香对桑生说:“你呀你呀,处境危险了!她果然是女鬼呀!你要是再不离她远点儿,小命不保了!”
桑生也以为她是出于妒意而诽谤。
第二夜,莲香带来了药,逼桑生服下。片刻,桑生便觉神清气爽。她夜夜与他同眠,却不行房,即使他强烈要求也没用。十几天后,桑生身体复原了。
她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诫他,绝不能再与那小女鬼有染了。
但是那小女鬼一至,桑生还是难以拒之榻下。
莲香再来,怒道:“你真想找死吗?”
桑生说:“你认为她是鬼,她还认为我之前生那场病,是由于被狐所祟造成的呢!”
莲香叹道:“你执迷不悟,我也有口难辩了。一百天后,我再来看你那时怎样了吧!”
狐说鬼害人,鬼言狐乱性——对于桑生,孰狐孰鬼,他是都不信的。他倒也不是一个贪色不要命的主儿,而只不过是一介痴情书生而已。狐也罢,鬼也罢,既都对他一往情深,他也就哪一个的心都不愿伤害。在一夫多妻尚属常态的古代,不能非说他一心两爱是多么不道德吧。
两个月后,他真的病入膏肓了,每天只喝得下一碗邻生派仆人送给他的稀粥了。直至此时,他才起了疑心,对“良家女”说:“吾悔不听莲香之言,以至于此。”
说完,昏过去了。
再睁开眼时,“良家女”已不在了,自是遂绝。
于是,他陷入了无人照料的可怜境况。
到了这时,每“羸卧空斋,思莲香如望岁”。
一日,朝思暮想的人儿来了。
莲香说:“你已奄奄一息,我没法医救你了。但毕竟相爱了一场,是来告别的。”
桑生哭着说:“是非已明,只能请求你的原谅了。我枕下有一样东西,烦你代我毁了吧!”
莲香刚一从枕下摸出那小女鬼的鞋子,小女鬼不由自主地现身了。见莲香在,想逃,被莲香堵住了门。桑生数落她,她愧无言答。莲香质问之,“即投地陨泣,乞垂怜救”。小女鬼的反应,证明她还没有什么鬼的能耐,自知在年长于自己且分明已经修炼出了某些狐道行的莲香面前是弱者,只有承担后果,接受惩罚的下场。
但小女鬼也非全然无话可说。
她如此为自己辩白:“妾早夭,瘞于墙外。已死春蚕,遗丝未尽。与郎偕好,妾之愿也;致郎于死,良非素心。”——“瘞”,掩埋。
那么,自从桑生就读于此院中,她这小孤魂便似乎有了一位阳世的异性伴儿了。虽阴阳相碍,却可闻其声,可见其形,久而久之,自然便生鬼情也。何况,生曾有言“雌者尚当开门纳之”。而且呢,在阴间无友,或有亲人,也不知到哪里去寻,孤独无依,斗胆向阳间来获得温暖,似亦可谅解。
听了小女鬼的辩白和陈述,桑生不那么怨恨她了,莲香也起了恻隐之心。
此处有一个问题需要说清楚——按当下的常识,十五六尚是少女,十八岁可通婚,于是桑生的行为起码违背道德。若发生在当代,绝对是该判刑法办的。但在蒲松龄的那个时代,女子十六岁即可明媒正娶嫁作人妻了,故桑生与其发生性关系也不是男人品格多么大的污点。
莲香对她一恻隐,也像桑生一样不计前嫌了,反以长姐的资格对她谆谆教导起“房事须知”来。
莲香说:“小妹妹,你脑子进水了呀!夜夜为之,人且不堪,何况鬼耶?你阴气那么重,做爱频频,不要了他的命才怪了呢!”
小女鬼反问:“狐与人做爱不是也会害人吗?姐姐,你靠什么方法避免的呢?”
“莲曰:‘是采补者流,妾非其类。故世有不害人之狐,断无不害人之鬼,以阴气盛也。’生闻其语,始知狐鬼皆真。幸习常见惯,颇不为害。”
于是,狐姐鬼妹接下来就该发扬人道主义精神了——救人要紧。
百日内,莲香采药于三山,物料早已备齐。再加上她是修成了仙丹的狐,以丹反复哺之,桑生性命保全矣。对于莲香,那如同武林中人以气功疗人,对自身的损耗也是很重的。故结论是,其对桑生的爱,是不惜做出牺牲的。
小女鬼所能做的,无非便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夕必至,给举奉殷勤”,如同小阿姨那般。她“视莲犹姊,莲亦深怜爱之。居三月,生健如初。李遂数夕不至;偶至,一望即去。相对时,亦悒悒不乐。莲常留与共寝,必不肯。生追出,提抱以归,身轻若刍灵。女不得遁,遂着衣偃卧,蜷其体不盈二尺。莲益怜之,阴使生狎抱之,而摇撼亦不得醒。生睡去,觉而索之,已杳”。
莲的狐体既于生无患,甚至还有些益处,二人自可仍以夫妻般关系处。之间夹一个小女鬼,明摆着她的娇小鬼躯阴气还盛,那两位实际上是不知拿她如何是好。但人、鬼、狐感情都很深了,岂能疏冷于她?她也懂人事了,有自知之明了,也有自尊了。
再后来,她不出现了。不论莲香或桑生,反复摆弄她的鞋也不灵验了。这使他俩不但思念她,也担忧她的安危。
此篇故事的后半部,几可谓随心所欲,胡编乱造矣。
先是,富户张姓有女燕儿,“年十五,不汗而死。终夜复苏”,自言通判女魂,感桑郎眷注,“遗鞋犹存彼处”。
这就是民间流言借尸还魂之说也。
张氏夫妇使仆寻访,果晤桑生,索鞋而归,以验女儿之言。那燕儿急试之,然足肥鞋窄,哪里穿得下去!这才揽镜自照,见镜中人其貌平平,大哭曰:“当日形貌,颇堪自信,每见莲姐,犹增惭怍。今反若此,人不如鬼也!”
于是绝食七日,但求复死。未达目的,却恢复了鬼时俏丽。浴后盛装,拜见父母。睹者皆愕异,独父母不排斥,宠爱如前。
莲香听说此事后,鼓动桑生赶快将燕儿娶回,莫失良机。燕儿父母嫌他穷,不同意他娶,只接受他入赘。
他向莲香如实汇报,莲香说:“你去做入赘婿,我跟去怎么解释呢?我是真心愿意成全你和她的,莫如我出局吧!”
桑生自然是绝不答应的。
他又去向张家声明自己是有妻子的,入赘绝对不行。张家父亲一听就火了,怒道:“那我女儿嫁给你不就成了妾了吗?没门!”
无奈那燕儿却拽往桑生不放,自言为妾也心甘情愿,否则又不想活了。如此一来,她父母便无奈了,只得顺从。
迎娶之日,桑生出门时,一切准备草草而已。及与燕儿双归,则“罽毯贴地,百千笼烛,灿列如锦”——乃莲香以仙术布置也。而且,亲扶新妇入洞房,“搭面既揭,欢若生平”。
燕曰:“尔日抑郁无聊,徒以身为异物,自觉形秽。别后愤不归墓,随风漾泊,每见生人则羡之。昼凭草木,夜则信足浮沉。偶至张家,见少女卧床上,近附之,未知遂能活也。”
“莲闻之,默默若有所思。”——此又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一伏笔耳。
其后,一夫二妻,若三位一体,未知如何做到的。此世上最难和谐之关系,该篇的理想主义可谓任性至极矣。
再后来,莲香生宝宝了,产后一病不起。某日,“捉燕臂曰:‘敢以孽种相累,吾儿即若儿。’燕泣下,姑慰藉之。为召巫医,辄却之。沉痼弥留,气如悬丝。生及燕儿皆哭。忽张目曰:‘勿尔!子乐生,我乐死。如有缘,十年后可复得见。’言讫而卒。启衾将敛,尸化为狐。生不忍异视,厚葬之。子名狐儿,燕抚如己出。每清明,必抱儿哭诸其墓。后生举于乡,家渐裕。而燕苦不育,狐儿颇慧,然单弱多疾。燕每欲为生置媵”。
也就是说,燕儿不能受孕,狐儿又身体不佳,万一早殁,桑生无后也。为他传宗接代考虑,她总想为他再娶一个能生养的女子。
事有凑巧,偏偏某日有妪过门,携女求售。
“燕呼入。卒见,大惊曰:‘莲姐复出耶!’生视之,真似,亦骇。问:‘年几何?’答云:‘十四。’‘聘金几何?’曰:‘老身止此一块肉,但俾得所,妾亦得啖饭处,后日老朽不至委沟壑,足矣。’生优价而留之。燕握女手,入密室,撮其颔而笑曰:‘汝识我否?’答言:‘不识。’……燕屈指停思,莲死恰十有四载。又审视女,仪容态度,无一不神肖者。乃拍其顶而呼曰:‘莲姐,莲姐!十年相见之约,当不欺吾!’女忽如梦醒,豁然曰:‘咦!’熟视燕儿。生笑曰:‘此似曾相识燕归来也。’女泫然曰:‘是矣。’……”
一男二女,共话前生,悲喜交至。
而且呢,“燕儿还对桑生说:‘妾与莲姐两世情好,不忍相离,宜令白骨同穴。’生从其言,启李冢得骸,舁归而合葬之。亲朋闻其异,吉服临穴,不期而会者数百人。”
如果此篇故事并非辑于《聊斋》,而是出现于当下的网络文学之中,我偶读定会贬之曰:“庸俗不堪,胡编乱造若此,尚敢自诩文学乎?”
但作为《聊斋》中较长且情节曲折的一篇,我则不禁由而想了些问题。——尽管,我对此篇给出的分数很低。
第一,需要说明的是,此篇不是蒲松龄的原创,而是他从朋友那儿看到的。作为鬼狐故事的收集者,未见则已,既已见到,却不收入,对朋友无法解释。
第二,原作万余字,由他缩写为两千余字,足见其缩写能力十分了得,这是不由人不钦佩的。
第三,既为缩写版,删舍定有疏漏。如那桑生,究竟有何德何能,何才何艺,何种性格美或心灵美?读者从故事中一点儿也看不出来。那两位狐姐鬼妹仅凭其当初一句“雌来尚当开门纳之”的戏言,便都不弃不离地两世以爱他为幸事,甚欠合理性。而且,小女鬼初现时年方十五六,莲香再现时年龄仅有十四,想那桑生时年已三十五六矣,此种构思使我觉得作者似有恋少女之癖,深嫌之。但转而一想,若她们转化为人时的年龄为十八九,即使是十七八,那么,非为人妻,也必订下了亲事,将会使人物关系复杂得拉不开笔,于是便也释然了。
第四,此篇故事有着“以人为尊,以狐鬼为卑”的显然主题,而爱情之不悔、亲情之铭记反为副主题,而这不符合蒲松龄的宗旨。他苦心孜孜地编创《聊斋》,就是为了构思出一个狐鬼世界——在那里,狐有狐品,鬼有鬼格,普遍高于人世间之人格,所以他才不顾非议地颂狐赞鬼,附丽爱情之理想。正因为如此,才借“异史氏”之口质疑曰:“嗟乎!死者而求其生,生者又求其死,天下所难得者,非人身哉(简直有振聋发聩之天问的意味)?奈何具此身者,往往而置之(类行尸走肉),遂至然而生不如狐,泯然而死不如鬼。”
实际上,这等于批判了此篇的原创主题。
并且,又王阮亭的一句评语:“贤哉莲娘,巾帼中吾见亦罕,况狐耶!”
这就使主题从尊人而卑异类又扳回到了“不以类别论尊卑,单以人品格言美丑”的方面。
第五,莲香究竟有什么贤的呢?
其贤如下:
既爱之,便爱得有责任。其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桑生,而桑生执迷不悟,甚而疑其妒,却仍以救其性命为己任。这是白娘子精神的继承,除了女权主义者,天下男子所共思得之女子也。须知,桑生的缺点,实为天下男子所共有之缺点也。
她有同情心,一见小女鬼那弱得可欺的小模样,未以分明的强势欺辱之,反而包容、呵护、教诲,进而怜惜有加。此女子最难能襟怀也。人类常言爱是绝对自私的,彼狐女以自己的表现颠覆了人类的思维。
她还有幽默感,如戏对小女鬼曰:“恐郎强健,醋女娘子要食杨梅也。”
她对男人的先天缺点还能持“理解万岁”的可贵态度,从未因桑生思念那小女鬼而说三道四。
如果不是她的“高风亮节”,桑生也根本不可能将那附体而生的小女鬼娶回家来。
她从和谐之愿望处理一夫二妻的三角关系,遂使和谐不难。此万难之事不难,乃一颗好狐心为前提也。
从古至今,科举也罢,现代教育也罢,教育的主体理念无非两条:一曰“知识改变命运”,二曰为国家培养人才。只不过,知识的内容有所不同,渐而全然不同;国家内涵和人才内涵也大相径庭,所谓两股道上跑的车,驶往不同之方向。古代的读书种子,自幼所接受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学习目的,概言之为“修齐治平”。但真的以将来“治国,平天下”为学习己任者,少之又少,绝大多数学子首先还是为了改变自身命运,或延续家族地位,所以才有“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两句话,才有“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励志口号”。“出人头地”四字,本就出于科举选拔,若未中举,那就无论如何沾不上“出人头地”的边儿。正如当今之学子,升学道路上竞争惨烈,首先也都是为个人命运将来怎样而比拼。其实,书中并没有“颜如玉”也没有“黄金屋”在古代“学而优则仕”之后兑现。正如在当今,只有成为某业界的精英才真的算学有所成。
又,在古代,学而未获学名,概谓书生。《聊斋》中的男主人公们,大抵是书生。学成了秀才,才算跻身于“士林”了;中了举人,才算名列“后备干部”队伍了。
蒲松龄虽然早岁有文名,少年得志过,但科场却屡屡失意,七十岁之前都是秀才,七十岁以后才被“援例”为贡生。贡生,也就类似官方授予的“学者”,给予一定的“政府津贴”;而“援例”,其实具有“关照”的意思。
这样的一个人,“修身”尽管“修”就是了。但倘无皇家恩典性的“关照”,亦无祖业支撑,仅凭所谓才学,“齐家”也是不可能的。若希望他的笔下竟能一味写出洋洋洒洒的家国情怀的文章来,实属“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蒲松龄也曾有过“修齐治平”的理想吗?
或许吧。谁知道呢?无任何资料显示有或没有。
即使有,那理想所经历的,肯定也是产生了,受挫了,接连受挫了,一辈子受挫着;受挫一次萎缩一次,一次次地萎缩,先是失望于考场,继而对官场看透了,又继而连对自己所处的时代也不抱任何希望了,终至于对世道人心备感厌嫌。
但他那样一个人毕竟非同樵伯渔父、贩夫走卒或有几亩地可种的自耕农,若没一点儿理想,他是活不不去的。
故所以然,他那萎缩、萎缩再萎缩的理想主义,最终萎缩到男女爱情方面了,凝固,成核。即使在爱情方面,以他的眼看来,也不能从现实中寻找到多少可参照的依据,于是干脆寄理想于鬼狐而歌之颂之,使自己的理想表达在鬼狐身上体现为极其“任性”地发挥。 狐鬼启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