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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着淡蓝色无菌服，头戴手术帽的王可可在护士的引领下，第一次踏入了儿科重症监护病房。她心中的期待早已被恐惧覆盖，甚至比进产房生孩子还要紧张。这是一个明亮的玻璃房子，分两排面对面的摆着八个保温箱，上面连着各种从未见过的仪器。在经过几个空荡荡的保温箱之后，王可可的目光被右边倒数第二个箱子里的粉色毛线帽吸引。她原本急促的步伐忽然放慢，似乎有一种巨大的力量从保温箱里辐射出来，甚至让王可可有些不敢靠近。她步履虚浮地走了过去，一个小小的躯体出现在眼前。她仰面躺着，像只小青蛙一样蜷着手脚，一个大大的尿不湿几乎裹到了胸口。

　　“她好小……”

　　王可可觉得，她甚至比刚出生的时候还要小。她不知道在离开母亲的这些日子里，可爱到底受了多少罪。但从她身上这些粗粗细细的管子，王可可大致也能猜得到。她的泪水顺着眼眶流淌，溶解了之前干在脸上的盐碱。把被风吹红的脸蛋蜇的生疼。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妈妈不好！”王可可颤抖着嘴唇小声呢喃着。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孩子能重新回到她体内。什么妊辰纹，什么孕期反应，什么身材走形，她统统不在乎。无论时间多漫长，无论身体多笨重，她都愿意。曾经作为一个女孩儿所担心的一切，在这个弱小的生命面前全都不值一提。王可可扭过那张涕泪横流的脸问：“为什么要放弃我的孩子？”

　　“孩子爸爸没跟您说吗？目前她的情况是我们这最危重的。虽然已经用上了最好的治疗手段，但多方面的问题，让治疗难度有所增大，治疗效果也不敢保证。这与孩子的体质，对药物的敏感度都有关系。我之前也跟您先生谈过，他比较担心的主要是治愈后的效果，孩子会不会有后遗症。父母的这些担心我们也理解，但作为医生我们能做的只是尽力抢救。至于孩子的未来，我们不敢保证，也无法预测。还是要由你们家长来决定和承担。”

　　似乎是怕那些骇人的病名和冰冷的医学名词，再一次刺激眼前这位濒临崩溃的母亲，医生尽量用一种相对人道的方式，向王可可解释着孩子危重的病情。

　　然而，医生的话并不能安慰王可可。泪水一行行的流下，在她圆润的下巴上汇成豆大的一滴，无菌服的胸前已经被滴落的泪水浸湿了一小片。

　　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都无法让她放弃这个孩子。王可可张了张嘴，有无数个问题涌到口边，却只问出了短短的一句：“我能摸摸她吗？”

　　医生给王可可的手做了消毒。酒精的凉意尚在指尖，她攥紧拳头，希望松开手的时候，回流的血液可以温暖这双冰冷手。妈妈的触摸应该是暖的，她想让可爱从这亲密接触中感觉到爱。王可可小心地把手伸到可爱身旁，她甚至能感受到心脏砰砰的跳动，让指尖都随之颤抖。当手指触碰到可爱微攥的小拳头时，那只小手忽然张开，轻轻攥住了妈妈的指尖。

　　王可可觉得心脏在这一瞬间停跳了一拍，甚至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静止。她的小手那么袖珍，指头甚至有些透明。但王可可分明从这只手上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她享受着指腹的温存，另一只手则牢牢地捂住嘴，无声的呜咽已经变成控制不住的抽泣。她不想让这纷乱的声音与气息在孩子面前暴露她作为母亲的脆弱。

　　“医生，请您救救我的孩子……”

　　王可可像一名从前线下来的伤兵，失魂落魄地走出了NICU的大门。当她抬起眼皮直视前方的一瞬，无光的眸子里赫然闪过一丝仇恨。眼前这个男人对于她来说，像是一名忽然出现的敌军首领。王可可无力的身体猛烈地燃烧起来。她飞快地走上前去，扬手就是一个耳光。齐特脸上瞬间映出一个绯红的手印。还没等他说话，王可可已经怒气冲冲地跳上了即将关门的电梯。

　　齐特攥着帽子和围巾的手，呆呆地僵在半空。下楼开车的一会儿功夫，医院门口儿已经不见了王可可的踪影。齐特并没有开上大路，车子在辅路上沿着人行道慢慢滑行。身后不时有车飞快的超过他，不满地按着喇叭。齐特的目光在人行道上地毯式搜索。他不确定王可可是不是已经打车离去，但如果没有，他绝不能再一次让她在寒风中奔走。忽然他发现前面几米的人行道上，一个穿着十分不合时宜的女人踽踽独行。他猛踩一脚油门，停在她身边按了按喇叭。王可可朝车内看了一眼，转而扭过头加快了脚步。齐特跟上去摇下车窗：“外边儿冷，快上车。”

　　王可可好像不认识这个男人一样，头也不回毫无反应。

　　“王可可，你别这样！现在你根本就不能出门，天这么冷，你这是作死呢！

　　齐特冲着窗外大喊，他像一个语无伦次的疯子，试图在与一个充耳不闻的傻子对话。这样的交流，注定是徒劳。齐特把车靠边停下，从副驾驶座位上抓起围巾和帽子，跳下车来。他一把拽住王可可，把围巾和帽子给她胡乱地带上。王可可挣扎着，用指甲去抠他紧扣在自己肩头的手。齐特感到一阵尖锐的痛，但他并没有放手，而是把王可可拦腰抱起，认她连踢带打还是飞快地把这个女人装进了车里。

　　车子在楼前尚未停稳，王可可就拉开了车门。齐特刚想开口责备，王可可已经砰的一声关上门，钻进了楼里。

　　待齐特回到家，等待他的又是一道紧闭的门。闫巧燕正在门上轻轻地敲着。见齐特回来，向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光。齐特叹了口气摇摇头，目光游离地躲闪着。闫巧燕继续敲门。

　　“可可呀，你开开门，让妈进去。让妈看看你冻坏了没有？”

　　这时，常飞翔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从厨房出来。

　　“可可呀，你常叔叔给熬了生姜红枣茶，你喝点能暖暖身子，驱驱寒气。”

　　屋外三个人侧耳听着，里边还是一片寂静，闫巧燕向齐特努努嘴。

　　“可可，你让我进去……我手机还在里头呢。”纵有千言万语，齐特此时一句也说不出。

　　闫巧燕白了他一眼，示意他走开。她把熟睡的可乐抱到门口，继续自己的攻势。

　　“可可呀，可乐饿了，你给喂喂吧。”

　　见仍无回应，闫巧燕在可乐的屁股上轻轻掐了一把，无辜的可乐哇地一声哭了。常飞翔一脸心疼，把碗递给齐特，转身又回了厨房。

　　然而，此时的王可可对可乐的哭声也充耳不闻。屋里只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下来又恢复了平静。闫巧燕忙不迭地安抚着可乐，心中又慌又急绞成一团乱麻。待可乐沉沉睡去，闫巧燕已经有些精疲力尽。她干脆搬了把椅子坐在王可可门前。看意思是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可可呀。妈妈知道你难受，妈妈心里也难受。看着孩子这样，没有谁会不揪心 。这些日子，家里每个人都为孩子的事操碎了心。我们不敢告诉你，怕你月子里着急上火。我们是想着孩子肯定会没事，等她好了出院了，大家皆大欢喜。但这孩子……你也别怨齐特，这些日子他吃了不少苦，接二连三的打击换做谁恐怕都撑不住。放弃这个决定不是他一个人做的，要怨你就怨我。可爱就算救活了，也很有可能会留下一辈子的后遗症。孩子不光现在受苦，将来也遭罪。你不知道一个不健康的孩子会给这个家带来多大的拖累，你们还这么年轻，一辈子就毁了……”

　　门忽然一下开了，王可可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凭什么决定杀了她！你们怎么知道她会痛苦！她是我的孩子，无论她怎样，我这一辈子就为她活！”说到这儿，王可可愤怒的表情一下子怔住，她忽然想到在她23岁之前，眼前的这个女人一直在为她而活。但这种心无旁骛的爱却让曾经的她觉得痛苦。在一阵死寂的沉默后，王可可放声大哭。哭声中有恐惧，有委屈，有伤感，还有悔恨。

　　屋内的哭声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很久。当华灯初上，千千万万个家庭围坐桌前，享受着戊戌年最后一个团圆夜时。幸福源小区5号楼803的餐桌前，三个表情凝重的人相对无语。满满一桌的年夜饭徒劳地冒着热气。 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