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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巧燕才不用看医生。
久病成医,她虽然没有病,但接触了太多的病人。他们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焦虑症、抑郁症、强迫症、妄想症、酒精依赖、药物依赖、精神分裂症、情感障碍……精神科护士,这个听起来有点危险有点诡异的神秘职业,却激起了她更加强烈的事业心。比起在普通科室每天马不停蹄的打针输液,闫巧燕反而觉得这里的工作更加适合她。她的责任感被这些羸弱残破的灵魂唤起。从小到大,还没有谁这样完完全全依赖着她,但这里的人们需要她。没有她的帮助,他们甚至没有办法正常生活。
不得不承认,闫巧燕是个适应能力极强的人。从刚入职三天就崩溃大哭,到现在对待病人得心应手,有照顾孩子一样的耐心,也不乏软硬兼施的果敢。闫巧燕在工作中绝对是个优秀的护士,一个有职业精神的女性。 她偏喜欢去处理别人搞不定的事,把自己当超人使,不为别的,就为了让大家叫她一声“女强人”。
连不正常的人都能搞定,还有什么她搞不定呢!
但这样的闫巧燕王宝建一点也欣赏不来。
在他看来,精神病院这份工作,还不如没工作。他从不向人提起老婆工作的地方,即便有人问起,他也会含糊的说成精神病院旁边那个医院。这曾经是闫巧燕别无选择的选择,但后来王宝建托朋友找关系,想方设法要帮她换个工作,闫巧燕反倒不干了。用王宝建的话说,她这是叼了个屎橛子,给座金山都不换!
但不管他怎么说,闫巧燕就是在M院待定了。王宝建越是瞧不上她的工作,她就干的越投入越带劲。
只是闫巧燕偶尔也会不甘心。有时在玻璃罩子里值班,她会忽然觉得恍如隔世。怎么就做了护士,还是精神科护士!她想都没想过。六年前当载满新兵的列车轰鸣着出站时,她从未想过她正在登上一列与梦想背道而驰的列车。但王可可的出世重新唤起了她这个未能实现的梦想。
女儿是她生命的延续,也是她梦想的延续。
闫巧燕是个对自己和家人都要求极高的人。在学琴这件事上,她把王可可当做她自己的分身一样要求。她恨不得她多吃点苦,早一点出息,早一点发光,连自己当年蓄势已久的那份光也一起发出来。而王宝建则正好相反,他主张顺其自然。他不想女儿太辛苦。他看着她因为拨弄琴弦而发红的小手就心头一紧。但王宝建说了不算。自从王可可出生后,他在家里的地位就越来越低,闫巧燕的家庭重心从王宝建身上彻底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仿佛孩子就是她一人的作品,和王宝建毫无关系。
王宝建觉得,闫巧燕对待病人和对待家人明显有着双重标准。在医院她是个和蔼的护士,患者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她都能理解,她知道他们不是故意的;但在家就不同了,特别是对王宝建,他不经意间犯个错误,闫巧燕都会不依不饶。他抗议,他觉得憋屈。这闫巧燕更加生气,她有她的一套逻辑:“你跟他们比?他们是病人,你是个正常人。 我当然会有不一样的标准。如果你也是个病人,需要我照顾,需要我哄着,我也不会跟你较真,跟你生气。但你是吗?除非你承认你有病!”天儿聊到这个份上,王宝建通常就无话可说了。老婆的耐心和温柔似乎都在医院耗尽了,回到家就只剩下唠叨易怒敏感多疑。
闫巧燕不理解王宝建的不满,王宝建也不懂闫巧燕的委屈。但他们没时间沟通,也无法愉快的聊天。她本以为这个家不同于她长大的那个家,是一个她能够完全放松,放肆自我的地方。于是她把工作中积累的情绪,生活中攒下的压力,都毫无保留释放在这里。她渴望一个理解她的人全盘接受,不分是非,也不争对错。
但王宝建不理解。她下了夜班说工作累,他就劝她辞职;她训斥王可可琴拉得没进步,他就撺掇着说干脆不学了;她让他闭嘴,他就不吭声,她让他滚开,他干脆一下子滚到了海南岛。
王宝建认真的分析了,他拿出他测绘地图时的细致劲使劲分析,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还是钱的问题!
如果不是为了挣钱养家,闫巧燕就不会去那个精神病院工作,不在那工作她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神经样子”。王宝建测绘局的工作清闲而稳定,每天上班泡壶茶,然后就钻进他的地图里去。就在这间办公室里,他都不用起身,就可以在世界的各个板块中遨游。但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没出息,成天画地图画地图,终究还是纸上谈兵。世界那么大,可不是画出来的。他得走出去,起码走出这间办公室,去挣点死工资之外的钱。一开始是接私活,做测绘吃老本,后来觉得束手束脚,干脆就下海了。他跟两个朋友在海南岛合伙开了家公司,他入的技术股,主要是做船舶导航,也算是他的老本行。他南边北边两头跑,为了挣钱疲于奔命,连私房钱也如数上缴。他一次次的给闫巧燕介绍清闲的工作,他觉得这样闫巧燕就能快乐。她快乐了自己也就快乐了,这个家也就幸福了。他拼命想把这个跑偏的家从泥潭里拽出来。但却没想到,面前是一片沼泽,他越挣扎就陷越深。
王宝建错了,问题的根源并不在钱。所以无论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挣了钱闫巧燕又嫌他不顾家,换工作的事更是戳中了闫巧燕的痛处。她不知道为什么王宝建就永远不理解,她对工作的寄托不仅仅与挣钱挂钩,她更渴望的是自己多年的努力被肯定。被患者肯定当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被王宝建肯定。
没有谁与谁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相爱的感觉无论变得多么模糊,都是真的存在过的。两个人从相互依赖,互为中心,到有一天不知为什么就背道而驰,渐行渐远。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争吵的频率慢慢增加,每次争吵的原因撂爪就忘,但争吵的感觉却在心中留下烙印。他觉得不幸福,她也把美好的生活过成了凑合日子。
王宝建不知所措,他感觉自己被她放弃了,他在她心中的分量越来越轻。
闫巧燕失去指望,她感觉两个人的心不在一处了,她再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 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