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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旗映疏勒,云阵上祁连。
出了瑞西堡,一路向西疾驰,晌午时分风雪骤停,已能看见连绵不断的祁连山脉,诸峰的积雪与白云相间,云蒸霞蔚,雾气升腾,一时间云雪难分,阳光照射在上面,群峰如洗,闪烁着晶莹的银光。
猴六在前面带路,顾洛雪抽了马匹几鞭跟了上去,猴六出奇的安静,从离开瑞西堡就再没说过话,顾洛雪想起昨天他在娘子面前的悲凉,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
“来瑞西堡的人都是为了避祸,你不像为非作歹的人,为何会拖家带口来塞外边城?”
瑞西堡有不成文的规矩,相互之间从不会问过去,更没有人会好奇猴六的过去,顾洛雪的疑问让猴六侧目看她,猴六在顾洛雪眼中看到了尊重,那是他缺失很多年的东西。
“世事无常,想寻一处淡泊之地。”猴六开了口。
“你以前是铁匠?”
“在九原郡开了一家铁匠铺,生意清淡但能聊以生计。”
顾洛雪若有所思点头:“这么说,你以前不赌钱?”
“不赌。”猴六摇摇头,表情很黯然。
顾洛雪继续追问:“我见你也不像是会与人结怨,既无仇家寻仇,你又不作奸犯科,明明在九原郡能养家糊口,何必要背井离乡远到瑞西堡,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猴六一时语塞,沉默了良久才点头说道:“几年前九原郡遭了兵祸,死了很多人,我带着刚有身孕的娘子逃了出来,我被那场兵祸吓破了胆,只想寻一处能保命的地方。”
顾洛雪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逃难,可,可既然在瑞西堡安了家,为何要沾染赌钱的陋习呢?”
“人生苦短,我一个废物,除了赌钱还能干什么?”猴六的声音平静,废物两字从他口中说的极其自然,好像他早已习惯了这个称谓。
“我看得出,你娘子对你还有情义,只是对你所作所为太过失望,能一路随你颠沛流离又无怨无悔,你别辜负了她一番恩情。”顾洛雪又拿出金叶,递到猴六面前,“你家娘子有气节,这些金叶是你带路的酬劳,比赌场赢来的钱干净,回去后带着妻小离开瑞西堡,袋里的钱够你夫妻衣食无忧。”
猴六还是没有伸手接那袋钱:“我带你们去望天涯不是为了钱,有些事终究要去做。”
顾洛雪没听懂猴六言语中的意思,刚要开口询问,身后传来地藏的声音:“你原先在九原郡?”
猴六点点头。
地藏娓娓道来:“我去过九原郡,那地方的羊肉很出名,除了羊肉外,还有家铁匠铺也很有名,百姓只知铺主会打造铁砧、菜刀、锄头等诸如此类的寻常器物,不过铺主深藏不露,实为巧夺天工的旷世巨匠,得春秋铸剑遗风,天下前十的名剑中有六把皆出自此人之手。”
顾洛雪啧啧称奇:“还有这等高人?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你没听过,也应该用过。”地藏的目光落在顾洛雪腰间的月渎上,“此剑乃先秦名剑,可惜毁于战乱断成两截,幸得名匠开炉重炼,才让这方稀世神兵重见天日。”
“月渎也是这位名匠所铸?”顾洛雪大为吃惊。
地藏没有理会顾洛雪,目光移到前面的猴六身上:“你既然在原先住在九原郡,刚巧也是铁匠,可有听闻过此人?”
猴六没有回头,声音干脆:“我一普通铁匠,又岂会认识名满天下的巨擘。”
“那就可惜了,听闻此人所铸之剑都价值连城,既是同行若是能遇到指不定他还能传授你些技法,你也不至于如此潦倒。”地藏目光如炬,始终盯着猴六的背影,意味深长说道,“不过说起来,此人倒是与你有些相似。”
“和,和他相似?”顾洛雪瞪大眼睛。
猴六回头看向地藏,来瑞西堡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像今天这样和自己闲聊,而且这人还是称霸一方的地藏,猴六波澜不惊反问:“你见过这位名匠?”
“没有。”地藏摇摇头,神色颇为遗憾,“这等高人都是隐名埋姓,上次去九原郡原本想拜访,可终是与这位名匠缘悭一面,即便现在回想也每每后悔。”
猴六收回目光,瘦弱的身子在雪风中缩成一团,看上去愈发孱弱:“既然没有见过,何来与我相似一说。”
“这位名匠销声敛迹多年,你今日提及曾住在九原郡,倒是让我想起,名匠消失的时间刚好是你来瑞西堡的时候,我猜……”地藏停顿了少许,抽笑一声说道,“我猜他兴许与你一样,也是遭遇兵祸,要么是死于战乱,要么就和你一样去其他地方避祸了,你说,是不是和你很相似?”
猴六在前面点点头:“我与这位名匠境遇还真有些相似。”
地藏用另样的眼光打量前面的猴六,好像在瑞西堡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认真去审视众人眼中的笑话。
“还有更巧合的。”地藏目光深邃,“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名匠,但听闻此人天赋异禀,手生六指,很少人知道此人的名字,将其誉为“六指神匠”。”
顾洛雪越听越吃惊,视线不由自主看向猴六的左手,刚好也长在六根指头,但很快打消了心中猜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有六根指头的人并非只有猴六,何况怎么看身旁这个畏手畏脚的男人都不像一代铸剑名匠。
猴六放慢马速,漫不经心问:“堡主莫非是想说……”
“我想说你若此行能平安返回,不如就打着六指神匠的名号,在外面招摇撞骗也总比留在瑞西堡混吃等死要好。”地藏打断猴六的话。
“多谢堡主指点,我即便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本事。”猴六再回头看向地藏,“我就是一个废物,连欺世盗名都做不好的废物。”
“你的确是废物,不过我与你比起来,恐怕连废物都不如……”
地藏今日的话特别多,而且每句话都让其他震惊,话音一落,秦无衣和顾洛雪还有猴六的目光不约而同聚焦到他身上,秦无衣想不到一个能执掌无主之地的恶霸能说出这样的话,猴六是惊讶平日里凶悍暴戾的地藏会示弱,而顾洛雪是看不透地藏神色中那抹伤悲。
秦无衣乘骑在地藏旁边,看了他一眼问道:“堡主何出此言?”
“他至少还能护妻小周全,我看着妻儿身首异处却无能为力,试问天下还有比我更没用的废物吗?”
顾洛雪对地藏并没有好感,但听他言谈,过往想必坎坷,不忍追问道:“你为何来瑞西堡?”
若是在平时,有人敢问地藏这句话,换来的只会是人头落地,每个来瑞西堡的人都极力遗忘过去,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愿提及,顾洛雪的疑问触及到地藏内心深藏的伤痛,脸上泛起无尽的凄凉。
“我原本是屠夫,与娘子在庆州城外置有几亩薄田,膝下有一子,日子还算殷实,不曾想被仇家寻仇,我因有事外出躲过一劫,可却连累家人,等我归家时妻儿尸骨已寒。”
秦无衣:“你不像是贪生苟活之辈,既然有杀妻戮子之仇为何不报,要躲到边陲孤城隐姓埋名?”
“报不了。”地藏引颈长叹一声,“仇家势大,非我一人能敌,何况即便我有心报仇,可冤有头债有主,我连仇家主使是谁都不知道。”
顾洛雪一听,义愤填膺:“国有律法,杀人偿命,你报不了仇自有国法惩治,为何不报官缉凶?”
地藏冷笑一声,在他眼里,顾洛雪和她说的话一样幼稚的可笑。
秦无衣似乎有些能看懂地藏:“你血气方刚,既然大仇难报,为何还要苟活偷生?”
“所以我才来瑞西堡。”地藏面色黯然回答道,“闻听这里恶人遍地,我此来就寻一死,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笑,一心想死的人死不掉,苟延残喘贪生的人都死在我手中,刚来时,谁恶我就招惹谁,到最后却变成了无人敢惹的恶人之首。”
秦无衣郑重其事问道:“你既然睚眦必报,妻儿的血海深仇你报不了,眼下倒是有仇可以让你报。”
“什么?”地藏问。
秦无衣单刀直入:“昨夜我杀了你的人,其中还有你的心腹,你就没打算向我寻仇?”
“他们与我非亲非故,因贪敛钱财才搭上性命,他们的死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我没错你亦没错,我为何要向你寻仇?”地藏反问。
“这就奇怪了,这一路我都在揣摩,猴六贪生是最不会上祁连山的人,而你又没打算向我寻仇,却偏偏要跟来,我实在想不出你们此行的目的。”
地藏轻描淡写回答:“此去望天涯凶多吉少,指不定我就命丧于此,我一心求死多年,或许跟着你能遂我心愿。”
秦无衣笑了,地藏也跟着笑,地藏的回答让秦无衣找不到反驳的破绽,但又明知道地藏所言不实,他和猴六各自都隐瞒了此行的目的,最麻烦的是,秦无衣始终也猜不到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两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