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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一场会议式赛跑和一个长故事（四）

　　第二次见到这两个同级女生的尸体时，易天枢冷静得很，冷静得令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也许是因为潜意识中已经接受了对方死亡的冰冷事实，又或者说是因为她们正如酣睡的婴儿般在皮卡后座货箱躺着。

　　既然美星能猜到米娜是易天枢杀的，这两个女生的尸首出现在这里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倒不如说真正奇怪的，是美星的反应。

　　“我只是打算把她俩送去墓地安葬而已，绝对不是想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哦！”

　　明明易天枢什么都没问，她倒是一马当先地澄清事实。

　　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也算是个人的一点偏见吧，易天枢本以为美星等人会更加野蛮地对待阵亡的学生，从没想过她们居然会对死者抱有最起码的尊重，更不要说安葬了。

　　“死者为大嘛，我跟她们两个又无冤无仇，我只是赚点外快而已……”

　　她着重强调“无冤无仇”，但对于易天枢来说，“赚点外快”才是必须用下划线标明的重中之重。

　　“赚外快？”

　　“你可能不知道吧，远东圣瓦尔基里学园的学生现在可是值钱得很~光是这两个人就值10万円，反正只要拿着两张照片就能到巴萨耶夫那里换钱，我干嘛要花这么大力气带着尸体跑来跑去，多晦气啊！”

　　美星说开这个玩笑的本意，大概是为一扫现场沉重的气氛，顺便从侧面暗示易天枢，她并非巴萨耶夫兄妹那种冷血动物。

　　但当她抬起眼望向一脸凝重的易天枢，美星才发现自己的大嘴巴不见得有多么风趣幽默。

　　在他面前开这种玩笑，好比在葬礼上跳迪斯科一样愚蠢。

　　不过就算是亡羊补牢——

　　“对、对你同伴开枪的米娜其实不是我的人哦……我当时还在赶来的路上……”

　　在易天枢看来，美星这套辩护词着实是拙劣得可以，类似于被告在法官面前为自己辩护说：法官大人，我没杀人，因为案发时我正打算赶来杀人。

　　但站在另一个角度来看，动机不纯虽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就结果而言，在埋自己人都埋不过来的战场上，她居然打算安葬敌人，且不论做不做得到，光能有这个心思，本身就已经十分难能可贵。

　　其实，在易天枢眼中，无论她是直接说出“拿尸换钱”这种骇人听闻的话来，还是兜了一大圈才回到“拿尸换钱”这个主题，都没本质上的区别。

　　后者，顶多是让人听起来觉得好过一点罢了。

　　说白了，易天枢并没打算完全相信她，因此才枪不离身。

　　与神经兮兮的美星相比，她手下双子倒真是把易天枢当成了空气，自顾自地分别往这两个女生的遗体身上塞了六枚硬币。

　　唯恐她们是在为追兵留下什么暗号，易天枢一手搭在腰间的手枪上，想要上前看个真切，却被美星一手拦下。

　　她以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解释道：

　　“放心，是我说要往她俩兜里塞铜板的。这是渡过三途川的‘船费’，如果没这笔钱，她们就只能在阴阳两界不断徘徊，要是变成孤魂野鬼的话，岂不是太可怜吗……你这家伙是东和人吧？怎么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还算是东和男儿吗？”

　　我本来就不是啊。

　　再说，这算哪门子常识啊？

　　就是问在大和土生土长的雾岛琉璃，她也未必知道吧？

　　易天枢倒是希望雾岛琉璃能马上从后座起身面、面红耳赤摇头摆手地说一句“我不知道”。

　　可是，出生于相模灰区这个混乱闭塞的环境中的鲁塞尼亚难民后裔，又为什么会知道这种连本土人都未必晓得的“豆知识”呢？

　　话说，“美星·巴萨耶夫”这个名字听起来也很奇怪不是吗？前半截显然是东和名字，后半截更像是强加上去的鲁塞尼亚姓氏。

　　她的日语之流利，同样叫人咂舌。

　　再加上比起鲁塞尼亚人来得柔和、比起东亚人来得立体的五官……

　　“你父亲是东和人吗。”

　　易天枢不指望美星会如实回答。

　　毕竟比起回答“是”与“否”，她更有可能来一句“哈？你想揭我老底啊？”。

　　说到底，彼此不过是基于利益一致的关系而暂时结为盟友而已。

　　一旦利益出现分歧，美星翻脸的速度肯定要比翻书要快。

　　她有太充足的理由背叛易天枢了，而易天枢甚至不知道除了手里的枪以外，自己还有什么理由能阻止她背叛。

　　但事实上，少女的反应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种人……”

　　她似乎是在拿捏说话的分寸，然后干脆又把脸转到易天枢看不到的一侧。

　　“不说也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明显不可能再追问下去。

　　自知窝藏“朝廷钦犯”罪责难逃，为不牵连他人，美星让双子先带着尸体乘坐皮卡离开，而她本人则领着易天枢走向安置雾岛琉璃的越野车。

　　尽管他更愿意称之为“像是越野车的破铜烂铁”。

　　锈迹斑斑的引擎盖满布灰尘，两侧车门弹痕累累，挡泥板和保险杠看上去只是勉强地依附于车身，其中一个车后镜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日常车辆维护工作之糟糕，可见一斑……对方大概连“维护工作”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抱怨归抱怨，眼下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代步工具了。

　　结果，美星还要猛拍了一下车身。

　　“别小看它了，这可是PPUF的军用品哦，连M2重机枪都打不穿~”

　　难怪她会对这辆报废品抱有十足的自信。

　　多半是从防卫军手中流出PPUF军援物资吧。

　　宁恩来袭之际，除了前哨基地以外，为保险起见，防卫军还会在灰区设立第二道防线，当战斗结束后，他们也不会将武器带走，因为运输的费用可能比买新的还要贵。

　　于是，这些无主的战争机器很快就被灰区各大势力瓜分殆尽。

　　当然，这种事情与某些腐败军官脱不了干系。

　　没有他们的默许，这辆军用越野车也不可能出现在这种非交战区域。

　　毕竟在这个和平的国度，军人的薪酬低得匪夷所思，时至今日也没多大的改变，既然官僚无意改善他们的待遇，他们只好“自主加餐”了。

　　难道说……这批防空导弹也是从防卫军手中流出来的？

　　与仅由武士阶级组成的“近卫师团”不同，防卫军队伍中的难民数量相当可观，私通恐怖组织的情况屡禁不止，大大超出宪兵可以管控的范围，最终在PPUF的授意下，江户政府不惜复活臭名昭著的秘密警察制度来遏制恐怖主义的蔓延。

　　一想到存在这种可能，易天枢不免感到心烦意乱。

　　原本还打算举目远眺分散一下注意力，结果糟糕的路况只会让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明明这条路并没多长，但却像是永远都走不完的时光隧道。

　　正好有好几架直升机坠落在这附近，嗅到赏金铜臭味的各路武装分子纷至沓来，武装皮卡、越野车、轿车如同造成心肌梗死的胆固醇斑块般把整条路塞得水泄不通。

　　置身于如此密集的车流之中，并未给易天枢带来“大隐隐于市”的安全感，反而叫他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了《行尸走肉》的世界。

　　只要稍有差池，成群嗜血成性的丧尸就会向他扑来。

　　更麻烦的是，这群丧尸老喜欢盯着别人看。

　　这本来就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他们却似乎把这个小动作当成打发时间的日常消遣，目不转睛地盯着易天枢乘坐的皮卡，有时甚至会将身体微微前倾，一眼不眨地一直目送他离开视野范围。

　　以眼还眼是下策。

　　因为这种带有明显敌意的行为，很可能会引起对方的不快。

　　他们一旦不快，易天枢要面对可就不是什么唇枪舌剑而是枪林弹雨了。

　　他只得佯装出一副疲倦不堪的样子，靠着车窗休息，半眯着眼，冷静地审视他们每一个人，唯恐有哪个眼尖的家伙会发现这辆车有什么猫腻。

　　坦白说，这些民兵跟他在资料上看到的恐怖分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他们的眼神很不友善，集体意识很强，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群起而攻之。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巴萨耶夫兄妹那种灭绝人性的恶党，相当一部分人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可是，人变成野兽不过是瞬间的事。

　　因此，他才把手一直搭在腋下。

　　那里有一把UZI冲锋枪，每分钟600发的射速足以在三秒内为皮卡扫清一切障碍。

　　另外5把手枪也均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唯一的长武器SIG556步枪则被置于左腿与变速杆之间。

　　即便重装上阵，易天枢不忘初衷。

　　他与雾岛琉璃是要逃出生天而非射杀敌人。

　　但要是有谁敢挡路，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送对方一颗子弹。

　　唯一的问题是，这里可不比之前那些幽暗曲折的小巷，一旦开枪，他与雾岛琉璃将无处可逃。

　　所以，他的护身符并不是枪，美星·巴萨耶夫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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