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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孤独的幸存者（三）

　　“怪物！杀人凶手！把妈妈和妹妹还给我！”

　　只见一个小男孩从人群冲出一边哭着一边将手中的石头狠狠扔向少年。

　　米娅打算上前阻止，可一见到小男孩的模样……就再也无法狠下心来将其驱逐。

　　他，正是当天前往营地唱颂歌的众多孩子之一……

　　然而如今他投向自己这边的视线中，唯独剩下一个感情——憎恨。

　　就是这么一颗不起眼的“火星”，引爆了潜藏在难民情绪深处的“火药桶”。

　　人群又一次骚动起来，犹如潮水般将少年少女团团围住——

　　如果只是一个难民的哭诉，谁也不会在意。

　　但只要将“一个”换成“一群”，他们的勇气就会呈现出指数爆炸式上升。

　　关键是谁来扮演“出头鸟”这个角色。

　　人人都希望别人为自己出头，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随大流，一旦子弹打在“出头鸟”身上，他们就会立马各奔东西。

　　反之，要是对手稍微有点示弱的迹象，他们就会得寸进尺。

　　此情此景，无疑是这条定律的最佳证明。

　　“杀人偿命！”

　　“打死这两个杀手凶手！”

　　“你们这群怪物还不快点给我滚出埃德蒙顿！”

　　在此起彼伏的“滚出去”呐喊中，群情激奋的程度又更上一层楼。

　　难民们已然被怒火烧红了眼，就像是已经到达极限的气球般，眼见着马上就爆炸。

　　尽管少年少女能顶着愈发激烈的骂声在人群中缓慢前进，可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却是更多、更锐利的石头。

　　其中一颗正中少年的目眶，顿时血流如注，他却连吭都没吭一声。

　　看到少年就像是前往刑场的基督耶稣般，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只管继续用自己的身体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模样，米娅的手脚不住地颤抖着，心脏一阵阵抽痛。

　　反观这群难民，已然沦为受绝望、愤怒与仇恨驱使的“傀儡”，恨不得立马将特洛伊生吞活剥、碎尸万段。

　　要是继续放任他们这么胡作非为的话，谁都别想走出这条小巷。

　　突然间，两声清脆的枪响划过天际。

　　回头一看，特洛伊才发现身后的少女手中的突击步枪冒出缕缕青烟。

　　不等他来得及阻止，少女便毅然决然地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以比枪声更加凛冽的声音大喊道：

　　“全部人，都给我停下！”

　　仿佛被少女强大的气场给震慑住了一样，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人群一时间竟然变得鸦雀无声。

　　“我以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实习特务的名义，命令你们立马放下武器，如有负隅顽抗者，一律就地正法！”

　　特洛伊从来没见过米娅露出这种神态。

　　不仅仅是悲愤，也不仅仅是坚毅，更多的，是为从暴民的乱石之中保护至爱之人，哪怕要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也在所不惜的“决绝”。

　　这一突如其来的改变，叫特洛伊不禁怀疑，眼前这位少女，真的是自己认识的“米娅·兰德里”吗？

　　“我理解你们的愤怒，我也理解你们的悲伤……这一次，也确实是我们不对在先——无论如何，身为军人、身为特务，树不子都不应该抢劫平民的粮食，因此我们在第一时间就抽出人手对涉嫌犯罪的树不子展开调查。”

　　“为伸张正义、为让罪犯得到应有制裁，在这次逮捕行动中，我们一共死了五个人，他们都是十分优秀的学生，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叫得出来，即便是在这种绝望的形势下，他们都不曾叫苦叫累，结果……他们没在抗击宁恩的战场上牺牲，却死在自己同学的手里……他们也有父母和亲人，他们的怨气又得撒在谁的头上？说到底，如果他们没来埃德蒙顿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悲剧，不是吗？”

　　“然而，他们还是选择来到了埃德蒙顿，这是为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想尝试一下西北风是什么味道吗？还不是因为想救你们！而你们现在打算拿石头砸死的这个人，就是最想拯救埃德蒙德的人！就算全世界都放弃了埃德蒙顿，他都不会放弃！就是为了救你们，他几乎付出自己的一切……如果不是因为有他在，你们现在还有机会向他扔石头？你们早就变成了宁恩巢穴里的粪球了！结果呢……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当然，你们大可以认为我是为求活命不惜谎话连篇，但要是认为我胆小怕事，你们就大错特错了！这个人是我的未婚夫，因此我今天不是以树不子的身份，而是以未婚妻的身份保护我的恋人，我绝对不会因为树不子的身份或许那些什么狗屁不通的道德观念选择逆来顺受的，我现在明确地警告你们，谁敢开‘第一枪’，我就让他永远没机会开‘第二枪’！”

　　斩钉截铁的宣言，在小巷中回荡、回荡，不给人留下任何心存侥幸的余地。

　　此时此刻，难民们不约而同地认识到一点：

　　少女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有人敢轻举妄动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对人群扣下扳机。

　　面对少女这恰如雌狮般的威压，企图闹事的人群开始退缩了，狂热的情绪随之冷却，理性思考重新占据上风。

　　正如所有动作电影中姗姗来迟的警察一样，负责这一带治安工作的宪兵，也是在人群几乎散尽以后才闻讯赶来。

　　而他们能为两人提供的帮助，除了用于包扎伤口的消毒药物及绷带以外，还有哗变事件中受害者遗体的去向。

　　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在米娅一边为特洛伊包扎伤口一边没好气地埋怨他为何如此无谋的同时，少年坏笑道：

　　“看来每个‘硬币’还真是都有两面呢——我说得没错吧，未婚妻大人？”

　　……

　　宪兵刚赶到案发现场，一见头破血流的少年身上穿着的，正是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的野战制服时，立马吓得面如土色。

　　在埃德蒙顿陷入宁恩重重包围、各路守军相继溃败的形势下，这支来自德克萨斯州的树不子预备役部队，俨然成长为防御部队中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

　　前一阵子才听说他们的学生会会长因哗变事件处理不当而前来司令部自首，尽管是戴罪之身，司令却依然对他照顾有加——不说别的，单是充足的食物配给这一方面，就已经是羡煞旁人。

　　结果，就是这么重要的“大人物”偏偏在自己所管辖的区域出了问题……

　　如果是人力无法抗拒的“天灾”使然，倒还好说，可一看到散落少年少女脚下的大量碎石，就是宪兵队中资历最浅的菜鸟都猜得出来，这显然是一场针对树不子的恶性袭击案件。

　　埃德蒙顿的防线本来就已经像是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如今还要有身为主要战力的树不子因为暴民袭击而负伤，上峰若是追究下来，一个“渎职”肯定是跑不了的了，最糟糕的结局还要算被送上前线与宁恩拼命……这就基本跟判了死刑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

　　“哎呀呀，真不该在这里跟那帮孩子打雪仗，这雪里面的石头也太多了，一不留神就挂彩了……”

　　对于特洛伊的解释，宪兵们不禁瞠目结舌。

　　这家伙在说什么傻话呢？这头破血流的可怜模样，明显是被人扔石头砸出来。

　　对这个说法感到震惊不已，还有他身旁的金发少女——米娅·兰德里。

　　她似乎想走上前去，跟宪兵们说点什么，可手却被少年给紧紧拉住，不得动弹。

　　看到这一幕后，宪兵队长内心的猜想得以确认——

　　从一开始，少年就没打算追究袭击者的责任，他选择了宽容。

　　既然当事人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愿，宪兵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按照普通意外事故来处理的同时，也希望自己为他能做点什么，以表感激之情。

　　“请问一下，你们知道在之前哗变事件中不幸遇难的难民遗体都被放置在哪里吗？”

　　“知道是知道……不过，没什么事的话，还是不要去那种地方为好。”

　　宪兵之所以会不约而同地露出苦笑，并非毫无缘由。

　　身为生者，是不应该打扰亡者休息的，要不然的话，说不定自己几时也会变成亡者中的一员。

　　而对于职业军人而言，死亡原本就是如影随形的存在，没必要特意再给自己找更多的不痛快。

　　因此，他们无法理解特洛伊的用意，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只是想当面向遇难者表示哀悼罢了……如果各位时间允许的话，还请你们帮我带一带路。”

　　可对方都这么发话了，念在他甘愿息事宁人的份上，要与人方便也未尝不可。

　　无可否认，比起刚才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难民营中乱转，在专业人士的带领下，仅仅花了十五分钟，特洛伊和米娅就找到了目的地。

　　正如他们想象中的一样，这一片公共墓地早已“人满为患”，大量难民的遗体被堆放在墓园教堂一旁的空地上。

　　至于说到裹尸袋的意义，就在于让这些遇难者不至于沦落到要曝尸荒野这么凄凉。

　　但这种放置方式在特洛伊看来，与曝尸荒野也没多大的区别。

　　根据引路人的说法，就是无论哪个难民离世，只要能通过证件确认他是在哪一个街区登记身份的，最终都要落叶归根，挑选临近街区的墓地处理遗体。

　　而这队宪兵所负责的街区，由于距离战区较远、拥有大量可供避寒的水泥建筑且地处守备司令部附近补给情况尚可的关系，因战乱、严寒、饥荒而死的难民远比其他街区来得要少，可以说埃德蒙顿中为数不多的“福地”之一。

　　然而，凡事皆有两面性。

　　正因为相对富足的环境，难民蜂拥而至之余，也招来了达米恩·威廉姆斯及其党羽的觊觎。

　　作为结局，达米恩·威廉姆斯及其十一名残党当场毙命，而被劫持的十五名平民也一道成了“陪葬品”。

　　如今，这十五名遇难者静静地躺在特洛伊的面前。

　　他能为十五人做的，除了献上哀思以外，就只剩下“为他们找到一个最后的归宿”这件事了。

　　可就算能在墓园中找到合适的工具，要开挖墓穴又谈何容易？

　　且不论覆盖在地面上那层厚厚的积雪，连续两个月以来的极寒天气，把土地冻得比花岗岩还硬，一铲子下去，只有一道浅浅的痕迹。

　　即便如此，特洛伊也没打算放弃，反而还打趣似的跟在一旁等候的米娅聊了起来：

　　“又怎么了？干嘛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我才想知道你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少女的反诘充满火药味。

　　这其中的缘由，少年不可能不清楚。

　　“你指的是我为什么没向宪兵队检举难民的暴行？”

　　“要不然呢？刚才那群家伙可真的是打算对我们两个痛下杀手！”

　　“所以说呢？我就要对这群拿石头扔我的平民百姓赶尽杀绝吗？”

　　“你这是诡辩！”

　　“归根结底，冲动是魔鬼啊……”

　　对于米娅扣在自己头上的这顶“诡辩家”帽子，特洛伊没有反驳，而是轻叹了一口气。

　　“我本应该更加冷静处理这件事才对，结果却因为一时冲动而彻底搞砸了……流点血也好，至少能长一长记性。”

　　明明前不久才差点死于乱石之中，他居然还能笑得这么爽朗，米娅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回应他的乐观。

　　“而且，我并不认为他们本性就一定有这么十恶不赦。”

　　少年并未回头观察少女的反应，而是一边继续自己手头上的工作，一边补充道：

　　“我以前看过一部东和电影，剧情大概是一群同班三年的中学生被军队拘禁在一个荒岛上，分配武器后，被迫互相残杀到仅剩一人为止，唯一的幸存者方可离开，否则三天期限一到，所有装置在学生脖子上的颈环就会一齐爆炸……”

　　“于是乎，这群朝夕相处的好朋友们开始自相残杀，只要能将对方置于死地、逃出这个鸟不拉屎的荒岛，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平常潜藏于人类内心深处的‘恶’暴露无遗……但问题是，这些学生天生就是冷血无情的杀人鬼吗？难道说在此之前他们向外界展现的‘自我’都不过是虚伪的假面而已？我考虑了很久，我才明白，真实的‘自我’根本不存在——环境如何，人性就如何。”

　　特洛伊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不存在一出生就喜欢作恶的家伙。

　　人之初，性本善。

　　平常的时候，大家都是好人。

　　就算不是好人，那至少也都是善恶参半的“普通人”。

　　然而，人在极限状态所露出本性，往往只有纯粹的“恶意”。

　　无论如何，先保护自己再说。

　　没法再顾及其他人，即使要牺牲谁也要使自己得救。

　　哪怕就这样把人性中最丑陋的部分暴露出来，也没有关系。

　　反正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丑恶，所以自己再怎么丑恶也没所谓。

　　正因为有这种恶人的从众心理，所以才可怕，所以才不能掉以轻心。

　　而更可怕的是，这种临阵倒戈的恶人，往往都没有自己身为恶人的意识，甚至很少人会去怀疑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否正确、符合道义。

　　在这些人的眼里，唯一的正义，即自己的利益。

　　一旦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侵犯，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露出自己的獠牙。

　　侵犯自己利益的家伙，就是恶。

　　恶即斩。

　　为斩断自己眼里这唯一“邪恶”，他们毫不留情地挥舞着“正义之剑”。

　　归根结底来说，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弱小的。

　　如果只靠自己一个人的话，就无法判定自己的行为是否合理。

　　因此，才需要拉更多的人入水。

　　拉帮结派，所带来的，不仅是虚肥的力量，还有恶向胆边生的勇气。

　　袭击难民的达米恩·威廉姆斯是如此，袭击自己的难民亦是如此。

　　所以说，要解决这个问题——

　　“单纯的制裁、惩罚、压制，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想要改变人性，我们就必须先改变——”

　　突如其来的沉默降临在少年与少女之间。

　　等米娅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闯入视野中的，是悄无声息一头栽倒在地上的青梅竹马。

　　连忙冲上前去扶起少年，头脑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

　　在某次前往战场的路上，米娅就曾听其他班的学生说过，由于极度的疲劳、饥饿和寒冷，人往往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倒地，既不喊饿，也不说冷，看上去就跟睡着了一样，但就是这种时候，才最为凶险，如果不能立马将倒地者叫醒的话，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其所描述的症状，与特洛伊现在的状态如出一辙……

　　“小伊、小伊，快醒醒！快醒醒！不要睡！不要睡啊！不能在这里睡！听到我说话了吗？！听到我说话就快点应一声！”

　　而特洛伊本人……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间倒下。

　　一阵难以言喻的疲劳感席卷而来，仿佛要将他体内仅此的一点气力全部抽走一样。

　　无法抵抗，也不知道如何抵抗。

　　也许……是因为自己太累吧？

　　只是莫名地觉得就这么闭上双眼，好好睡上一觉，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睡觉固然是人生大事之一，但任由跪坐在自己身边的青梅竹马少女嚎啕大哭，也总不是办法吧？

　　“哎呀……本来眼睛就已经够肿……再这么哭下去……你就不怕变成金鱼呀？”

　　哪怕从特洛伊唇间挤出的，仅是些许嘶哑的干笑，都足以让米娅喜极而泣。

　　“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还有空说风凉话……”

　　纵观整个埃德蒙顿，有谁的眼睛不是浮肿的呢？

　　作为长期营养不良的并发症，米娅早已见怪不怪。

　　真正令她担心的，是特洛伊的身体状况——

　　如果不是因为刚才有机会扶他起来，她根本想象不出少年的身体已经轻到什么程度……就好像不用心象力也能轻轻松松地把他整个人拎起来一样。

　　藏在御寒衣物底下，不再是令同性嫉妒、异性恋慕的健美身材，而是一根根凸显出来的肋骨。

　　倘若是以现有食物配给额度来推算，怎么算都不至于会饿成这副皮包骨的凄凉模样。

　　难道说——

　　“你……是不是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了别人了？”

　　“嘿嘿……看来还是纸包不住火呀……毕竟伤员比我更需要营养……在这种缺医少药的环境下，只要还能填饱肚子，他们说不定就能熬到援军赶来的一天……”

　　“你怎么这么……”

　　“笨”这个字眼，米娅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别人，因为别人比自己更需要食物。

　　看上去很简单，实则不易。

　　自己富余时，能仁慈待人的人很多。

　　但当自己也很艰苦的时候，就未必能这么慷慨了。

　　特洛伊却做到了。

　　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结果……还没能等到援军赶来，我自己就先倒下了……诶，让人看笑话了。”

　　说着说着，他说话的语调中混入一丝哽咽。

　　“米娅……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不愿被人目及软弱一面的少年，依偎着少女，将脸别过一边，却掩不住言语中的呜咽。

　　“信任我的学生，被我逼到要去难民营出卖身体吃死人的肉；我所保护的难民，现在个个都把我当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明明信誓旦旦说要从宁恩手里拯救埃德蒙顿……结果谁也没有得救……还搞得里外都不是人……让你平白无故地受了这么多的委屈……这个世界上……应该不存在比我更没用的人了吧？”

　　少年泣不成声。

　　米娅能明白这种感受。

　　特洛伊之所以如此痛苦，并非是因为饥饿、寒冷有多么难以忍受，而是一种直达灵魂深处的无力感。

　　埃德蒙顿就像是一趟直奔地狱的失控列车一样，无论他心怀怎样的希望、采取怎样的方法去阻止，得到的结局无一例外都是这一切的努力……在现实冰冷的“车轮”面前被狠狠碾碎。

　　少女很清楚，眼前的少年并不是一个爱哭鬼。

　　倒不如说，他的自制力实在太强了，每一次都能忍住。

　　坦白说，之前看到他能这么杀气腾腾将暴徒痛殴一顿，米娅反而还有点高兴。

　　如今，特洛伊还要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在她怀里大哭不止。

　　他已经相当努力了，不是么？

　　因此——

　　“不要这么说自己……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换做其他人，我们也许根本坚持不到今天，我们不欠任何人的……所以说……你不要再这么勉强自己了……所以说——”

　　他没必要继续努力下去了。

　　“我们逃跑吧……”

　　这一回，少年没再像上次那样厉声驳斥。

　　“逃跑吗……但我们能逃去哪里……哪里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逃到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埃德蒙顿，怎么样都好……”

　　“笨蛋……这样子干，会被当成逃兵的……”

　　“当逃兵就当逃兵……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有什么所谓……大不了隐姓埋名就好了，去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继续生活就好了……听起来是不是很棒？”

　　这犹如梦呓般的希冀，对少年少女而言，有着何等的吸引力，不言自明。

　　“说来说去……还是要跑去司令部抢劫直升机吗？”

　　少年的哭声渐低，终于恢复成平常风趣的语调。

　　然而——

　　“只要你点头的话。”

　　此刻少女眼眸透出的觉悟，就与之前在暴民乱石下保护自己时露出的眼神一模一样。

　　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她就真的会不顾一切杀向守备司令部拼死抢下直升机。

　　哪怕同归于尽，都在所不惜。

　　特洛伊……又怎么可能会允许她做出这种傻事？

　　“我说你啊……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幽默感啊~”

　　特洛伊轻轻刮了下少女的鼻子。

　　他这么一打马虎眼，米娅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顿时满脸通红，气急败坏。

　　“人家刚才可是非常认真地回答你的问题！明明都这么认真地答复你了！你却给我下套！玩弄少女的感情让你这个人渣很有成就感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我今天不好好给你点颜色看看，你都不知道我叫米娅·兰德里！”

　　抬手要打，却没料到少年突然凑上前来。

　　“等等，这太狡——”

　　更不会料到少年会以亲吻这种方式来迎接自己的怒火。

　　即便是在背德感的责难，少女试图反抗，但彼此紧紧交缠的手指、自体内奔涌而出的情欲，又叫她自顾不暇。

　　比起第一次的吻更炽热、更余裕，似乎能够就此深深沉醉。

　　与此同时，某个信念在米娅脑海中不断重复：

　　“我爱你，特洛伊。”

　　一次又一次以亲吻来确定彼此爱意。

　　到底吻了多久，时间早已被忘却。

　　米娅只知道从墓园走来出的时候，她与特洛伊之间，不再是并肩而行，而是十指相扣。

　　“谢谢你，米娅。”

　　如果不是有你在的话，“我”也许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

　　所以——

　　“哪怕只是为了你一个人……我也会继续坚持下去。”

　　言毕，金发少女的脸庞又染上了两抹绯红。

　　“我、我说这家伙啊……能不能不要有事没事就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

　　也许是没能及时适应个人角色的转变，又或者说两人之间的关系飞跃性发展，米娅觉得自己的表现多少还是有点无所适从的感觉。

　　“诶……女生不是最喜欢男朋友对自己讲这种充满罗曼蒂克情调的话吗？”

　　“那也得分场合啊……”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少女有意压低说话的音量。

　　“那个……你也经常对艾芙琳说这些甜言蜜语吗……”

　　只要明白米娅在意的是什么、想要知道的是什么，这可就不是一句“怎么？你嫉妒了？”可以打发的问题了。

　　于是，少年选择如实回答：

　　“该怎么说好呢……应该说，我跟艾芙琳之间很少有这种交流机会。”

　　“咦？你们不是——”

　　“并不是说我想回避话题还是怎么样……只不过这里面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还涉及艾芙琳个人隐私问题。”

　　“所以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跟艾芙琳坦白？”

　　“择日不如撞日——我回去就跟她说吧。”

　　“诶？这么快？达米恩才刚刚……你这么做，会不会有点太——”

　　一想到接下来在挚友身上发生的变故，米娅果然还是没办法摆脱罪恶感的束缚。

　　“她也不是三岁小孩了，能坐到学生会副会长这个位置，就证明她有能力处理自己的情感问题。”

　　“我知道，但是——”

　　“而且，我这一次选中的人，是你——是米娅·兰德里，不是艾芙琳·加菲尔德，明白了吗？”

　　能从特洛伊口中得到如此明确的答案，比什么都值得米娅高兴。

　　也许正如他所言，真的是自己过虑了也说不定……

　　然后——

　　“等回到奥斯汀，我们就结婚吧。”

　　“在这种非常时期就不要竖这种奇怪的flag啊！”

　　“旗帜？那是什么东西？”

　　“所谓的‘flag’指的就是东和ACG作品中某一特定事件发生前的征兆或标志……等等你都让我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所以我之前才问你是不是‘宅女’来着……”

　　“对对对我是宅女还真抱歉了宅女怎么了还吃你家的三明治了？！”

　　“不……我只是在想，你对东和ACG亚文化这么有研究，又怎么会没看过我刚才提起的那部电影呢？”

　　“你这个问题就好像在问印第安人‘喂，你们这帮家伙该不会现在还住在帐篷里吧？’一样……”

　　吐槽归吐槽，但特洛伊提起这部电影，的确是勾起了米娅多少兴趣。

　　尤其是——

　　“在那部电影里面……男女主角的结局怎么样？”

　　“两个人都活了下来。”

　　“那不是‘Good Ending’吗？”

　　特洛伊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谁都没察觉到这抹不经意的笑容中带有的艰涩。

　　他也绝对不会告知米娅——

　　在这部名为《大逃杀》的电影中，只有男女主角活了下来。

　　除此之外，谁都没能逃离那座充斥着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自相鱼肉的“恶之小岛”。 圣瓦尔基里见习特务备忘录（Vol.01-Vol.07）（套装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