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兔子派遣小比尔进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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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兔子派遣小比尔进屋(一)
——爱丽丝也紧跟着跳了进去,压根没考虑再怎么出来。
(路易斯·卡罗尔《爱丽丝梦游奇境》)
在漫天的雨幕中,刀光一闪。
一抹殷红飞溅到少女的脸上。
完全没有实感。
但打在脸上的热浪和血气,比什么都真实。
少女不禁呆住了,摸了摸脸颊。
缠留在手指上的,是一种黏糊糊的触感。
血……
血从“他”脖颈中喷溅而出。
少女确认着这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揉了揉双眼。
“他”还是无力地躺在地上。
“他”上扬的苍白唇角,微微张了开来。
弥留之际,似乎是想说什么很重要的事。
“……活下去。”
“哥哥!”
只是,少女上达苍穹的哭嚎,没过了“他”的前半句话。
……
选择在美星的藏身处落脚,并非易天枢所愿,只能说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毕竟不久前雾岛琉璃才刚接受完手术治疗,麻醉效果还没消退,她就像是任人摆布的洋娃娃般被迫单方面接受美星“没什么时间解释了,快上车”的宣言。
本来就元气大伤的身体经不起更多的颠簸,必须尽快找到一处落脚点安顿下来。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易天枢也希望自己驾驶的这辆AE86能一帆风顺地抵达“基路伯之壁”,再以最快的速度将雾岛琉璃送回学园接受世界顶尖级的医疗技术服务。
然而,回去的路,已经被堵死了。
巴萨耶夫的势力网络实在太厉害了,遍布五湖四海,甚至还打进了警察内部。
一想到原本应与其誓不两立的执法者竟沦为他的打手,尽管已经成功突出重围,但易天枢依然未能从久久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美星说得没错。
在相模灰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有必要往最坏的方向考虑。
易天枢现在能想象得到的最坏情况,就是他们大闹警署一事,想必是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
在五十个多警察眼皮底下劫持人质,对方不可能对身为犯人之一的美星熟视无睹。
而警方一旦将她的存在告知巴萨耶夫,之前借光复运动成员这个身份浑水摸鱼这张“王牌”,就等于被彻底封死了。
从佐仓身上抢来的警官证估计也用不了多久了……
这间接导致易天枢与美星不得不面对眼前这一幕讽刺意味十足的光景。
遍布大街小巷的黑枪贩子,明明近在咫尺,两人却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此前易天枢和美星从警署夺得的武装,加起来不过是三把手枪和一挺霰弹枪,但通过中井笃郎的转述,巴萨耶夫很快会意识到他们的火力有多么匮乏,接下来只要通知全相模灰区的大小枪贩多加留意,一旦有谁与之接触,等同于自投罗网。
更要命的是,美星还要弄丢了霰弹枪。以两人现有的火力,就连一个哨卡都无法突破,遑论要从与尤里·奥洛夫同一级别的检查站全身而退。
事到如今,他们能打出的牌,极其有限,只能走上尽量远离斯拉夫联合军势力范围这条路。
果不其然。
越往城外走,途中遇到的武装民兵越是稀少。
热火朝天的战场,逐渐被一派萧条的光景所覆盖。
躲藏在暗巷里的一双双发绿的眼睛,却取代了夕阳的余晖,成为唯一的光源;
垃圾箱旁踮起脚尖拼命翻找“宝物”的幼儿,一直瘫坐其旁的流浪汉不知道是因为劣质假酒中毒还是宿醉未醒;
肮脏的大排档以及不入流的小酒馆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争吵和斗殴;
一到夜晚就出现在街头,尽管浓妆艳抹,姿色却远逊于城中流莺的站街女。
比起喜欢盯着自己不放的民兵,这里的居民光是瞥到架在AE86上的PKM机枪,就已是仓皇失措、避之不及。
易天枢倒是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现象。
然而,美星这边……非但没表现出丝毫的轻松,之前的好心情也不知道被她抛到哪里去了。
明明敢光明正大地与警察展开对峙,这回她却畏首畏尾地戴上兜帽,唯恐有人会认出她的模样。
如果说是为了逃避巴萨耶夫的耳目,现在才来见兔顾犬,未免太迟了。
“到站了。”
比起思考问题,及时踩下刹车显然要更重要。
美星口中的“藏身处”,就在眼前。
尽管它看上去更像是由一堆残垣断壁勉强维持的危房。
面对自己即将成为这里的住客这一现实,易天枢心里不可能没点想法,但现在又不是修学旅行或外出郊游,由不得他挑三拣四,只好硬着头皮紧随其后。
走到一楼尽头,只见美星掀起耷拉在地上的一块防水布,一道通往地下室的暗门赫然出现在易天枢的眼前。
“你是忍者哦……”
“这叫‘狡兔三窟’……有空吐槽,还不如赶紧跟上来。”
在美星的催促下,易天枢背着雾岛琉璃沿着楼梯走下去。
比起狭窄的入口,藏身处内部倒是意外的宽敞。
随着独立发电机重新运作,停驻室内多时的黑暗被晃眼的白炽灯一扫而空。
环顾布局,这里应该是配电房一类的地方吧。电、水、食物一应俱全。
易天枢唯有感叹这个“藏身处”的确是名副其实,即使算不上绝对安全,巴萨耶夫要找上门来恐怕也得花上不少时间。
令人遗憾的是,心头大石才刚刚落地,他的神经又再度绷紧。
之前一路忙于逃命,满脑子只想着如何才能尽快带着雾岛琉璃离开这个鬼地方,却没把心思花在她的病情变化上,现在回过头看,易天枢才发现她的状态是何等不妙。
呼之不应、面色苍白、手脚冰凉、大汗淋漓,无一不是休克的典型表现。
元凶正是腹部还在不断渗血的伤口,不知道是警署的医生没来及缝合还是路途颠簸导致伤口开裂,敷料的血迹面积正在不断扩大。
要是不及时纠正失血性休克,等待雾岛琉璃的结局将会是……
易天枢无论如何都不想提起那个字眼,却无法抑制后悔的冲动。
自己不应该这么着急把她从医务室里强行架走,但如果不能及时逃离警署,斯拉夫联合军的增援部队就会赶来。
面对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局自己能怎么做……
明知“如何挽救雾岛琉璃的性命”才是自己需要考虑的问题,易天枢却无从下手。
一片空白的脑袋,早已将出发前温习过的战地急救知识忘得一干二净,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被血色玷污的圣诞节。
漫天的白雪,无法掩盖于路面上绽放的血花。
熟识的少女正抱着不再动弹的母亲放声大哭。
那时身处惨剧中心的自己,却像是局外人般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呆站在自己母亲的尸首前。
除了傻乎乎站着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眼前的光景是何等的似曾相识。
明明已经不想再见到那样的光景了……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同赤身裸体置身于北国寒风中,易天枢哆嗦着渐渐萎靡成一团蹲在了地上,从喉头挤出不成语调的呜咽。
“羽姐,救救我……”
到头来,自己还是这么依赖秦羽遥。
仿佛只要纵声哭喊,她就立马从天而降,拯救自己与雾岛琉璃于水火之中。
然而,奇迹终究没有发生。
“你慌张个什么劲?你还是男人吗?”
代替奇迹出现在易天枢眼前的,是名为“赤穗美星”的少女。
“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还像话吗!”
“但雾岛同学她——”
“有时间跟我唠叨,还不快点把急救箱给我!”
“我、我明白了!”
多亏有美星这张大嘴巴,易天枢才得以在自怨自艾的泥沼中找回方向。
无可否认的是,这个小太妹比他镇定得多,二话不说剪开染血的敷料,让腹部那道伤口完全暴露在视野中。
雾岛琉璃血流不止的原因,果真是与缝合线有关。
不顾易天枢的反应,美星直接剔除这些不牢靠的线头,重新进行缝合,手法之娴熟,让人不禁怀疑她以前是否干过护士这行。
重新包扎完毕,她也没歇下来,从急救箱中取出输液袋为雾岛琉璃挂上点滴。
“她出血这么多,这一小袋盐水是不够的,我得去外面买点糖、盐、水回来。”
只要以一定比例搭配盐和水,确实就能做出与血液浓度相近的生理盐水。
不过——
“你打算用糖干什么?”
“你不知道糖能预防伤口感染吗?”
说白了,就是利用砂糖制造高渗透环境抑制细菌生长。
但……这可是拿破仑时代治疗战伤的经验。
且不论美星是通过什么渠道了解到这种古老的急救技术,像她这样的小太妹又为什么会懂得制备生理盐水呢?
还有之前的射击姿势……
易天枢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对美星的了解越深,彼此的距离就似乎越远;
彼此的距离越远,就越想了解她。
他也不是没遇见过古怪的女生,但美星却是第一个给他这种感觉的女生。
这也许跟那场与“浪漫”一词无缘的邂逅也有一定关系吧。
当然,最令易天枢自己吃惊的是,美星明明打算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却不再……“无意拔枪相向”这个说法,似乎更加贴切。
“拿去吧,以防万一。”
并非迫于形势,而是第一次出于自己的意志将手枪递给美星。
“你……就不怕我背叛你哦?”
“如果你要背叛我,又何必等到现在。”
“如果我真的向你开枪呢?你打算怎么办?”
“死在你的枪下,总比死在巴萨耶夫的枪下要强吧。”
面对易天枢的由衷之言,美星惊讶地瞪大双眼,好像要跟他划清界限似的将双手向前一推,一下子拉开彼此的距离。
“你无缘无故在我面耍什么帅啊!你该不会还没放弃追求我吧我这辈子最讨厌胡搅蛮缠的男人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完全可以回答你一句‘无可奉告’但你肯定还会继续纠缠不休吧所以我现在就明确地告诉你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除了喜欢插嘴的家伙以外,还讨厌死皮赖脸的家伙……你最讨厌的东西还真够多的。
是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太过分了还是怎么回事,美星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偷偷别开视线,脸颊泛起红晕,小声补充道:
“再说啊,你要是死了,我可没办法送你的同伴回蓝区。”
“没办法?”
“我一个人哪搬得动她啊。”
嗯。
这句话还是不要让雾岛琉璃听到为妙。
……
其实,从藏身处出来后,美星并没像她所说的那样外出购买食盐、白糖和饮用水,而是径直走向街道对侧的三层建筑。
狡兔三窟,像这样的安全屋可不止一处。
世界上不存在绝对安全的地方。
更何况,这里可是相模灰区。
比任何粪坑都肮脏、比任何地狱都残酷的世界。
在这里,尊严也好温柔也罢,其价值还不如被扔到地上的烟头。
披着人皮的野兽们为求生存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以血洗血,就连兄弟手足之间都可以为了一枚100円的铜板而反目成仇,更不要说从小就加入在荒野猎取尸体的野兽行列的自己了。
也正是为防止有人上门寻仇,她才没有真的躲在对面的安全屋。
那个配电房只是一个掩饰和伪装,就像是一个站在田野间的稻草人一样。
只要是稍有能耐的“乌鸦”,都能一眼识破她的把戏。
逗留在那个房间多一分钟,美星就必须面对多一分危险。
所以她真正的避难所并非那里,而是眼下这个破落不堪的房间。
听闻这里曾经发生一场火灾事故,有人被活生生烧死,之后就频频传出闹鬼的流言,住客也就陆续搬离这栋被诅咒的凶宅。
且不论这里是否真的闹鬼,多亏有这种传言,至少达到了“生人勿进”的效果。
尽管屋内仍留有烟火熏得焦黑的墙面,地面凹凸不平,满是碎石和尘埃,但美星并不在意。
因为对她来说,这里不过是一个藏身的壕沟,说不上是一个家。
话虽如此,房间内却堆满了饮用水、应急食品、汽油以及其他生活必需品,透过连接着监控摄像头的电视屏幕,美星还可以监视对面那个属于她而又不属于她的“稻草人之家”,将闯入者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保守秘密并非易事,美星曾有打算向告知艾丽莎与塔尼娅这个地方的存在,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必须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
这个巢穴,是令她感到安心的最后一道防线、最后一个堡垒。
现在回过头看,没向双子透露藏身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毕竟如果她们一旦不幸被巴萨耶夫逮住、加以严刑逼供的话,难保不会走漏风声。
在这种暂时安全的环境下,美星终于可以腾出时间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是继续伙同黑发少年与巴萨耶夫对抗,还是将黑发少年出卖给巴萨耶夫以换取活命的机会。
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哪种选择,都将面临前途未卜的未来。
而这种不确定性,令她的头脑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更遑论深思熟虑。
下意识地掏出从黑警手里夺回的随身听,希望借助音乐的力量让心情重新平复下来,然而耳机传出的旋律,却令她浑身颤抖:
哦,马车飞奔,铃儿声清脆,
看,远处灯火闪烁光辉。
当我在此刻追随你后面,
烦恼忧虑全都一风吹。
……
鲁塞尼亚民谣《路漫漫》
这是一首美星经常听的歌曲。
但现在听起来,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只因在无意间她瞥见了电视屏幕,看到黑发少年不辞劳苦照顾同伴少女的身影,一瞬间与脑海中“他”的印象重叠在一块。
曾几何时,“他”也是对自己不离不弃。
自己却连“他”完整的遗言都记不清……
……
路漫漫,
路漫漫一路明月相随,
是那首歌嘹亮地跟着飞,
古老的歌儿呀,
七弦琴的歌儿呀,
每夜每夜
折磨我难入睡。
哦,多么难忘离别和相会,
也记得往日,岁月难追,
更忘不了你银白的双手,
赶着马车一直往前飞。
……
当她取出PS10看到上面光复运动的聊天记录时,得知巴萨耶夫已将她列为黑发少年的同党,发布悬赏令,下达“格杀勿论”这一命令,除了game over以外,她的脑袋已经想不起其他东西。
一切都结束了。
自“他”死后一直努力建立起来的保护系统,终于坍塌、崩坏了。
斯拉夫联合军已经把枪口调向她了。
她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
系统失效了。
即使死守着这个安全屋也毫无作用。这些堆积成山的补给最终只会沦为殉葬品。
城破了,死守着一隅,又有什么意义?
大势已去,根本无法挽回。
她将受到整个相模灰区的追杀,直至她停下呼吸为止,这种亡命天涯的生活都不会结束。
美星并非是害怕被人追杀,而是害怕因为自己的死,令“他”当初为能让自己活下去而做出的牺牲,变成平白无故的“犬死”。
尚未来得及悲恸,屋漏偏逢连夜雨。
突然间,位于对面废墟入口处传来的实时监视画面中,挤满了十多个人。
与这群全副武装、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门口发号施令、满嘴金牙的一个胖子。
她认出了,这个胖子就是债主“大金牙”马兰科夫。
虽然对面的藏身处的确是“稻草人之家”,但在她的印象中,马兰科夫这个大腹便便的高利贷显然不属于“稍有能耐的乌鸦”,那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地点的存在?又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找上门来?
然而此刻的重点并非这些问题,他们手里的枪才是。
如果只是想教训一下她这个欠债不还的老赖,用棒球棍已是绰绰有余,但要是用上枪械,目的只有一个。
夺命。
想必他们也是嗅着赏金铜臭味而来的猎犬吧。
幸运的是,他们似乎并不清楚藏身处的入口在哪里,只得如饿狼般四处观望。
这种幸运不会持续太久。
毕竟身处配电房的黑发少年已经察觉到楼上的异变,手持双枪,严阵以待。
只要马兰科夫一找到入口,两方必将爆发一场……不,双方火力差距太多了,这场战斗最终只会变成单方面的屠杀。
这时手中的PS10传来短促而频繁的震动。是来自他人的私密通讯申请。
不晓得对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找上门来,美星连忙拭去眼角的泪水,抹去声线中的哽咽,一边透过监控摄像头观察马兰科夫等人的动向,一边悄然按下通话键。
“这么迟才接受申请,你刚才该不会是在哭鼻子吧?”
一把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尽管看不到克丽斯嘉的表情,但她的发言却一如既往地一针见血。
“如果你是打算跟我讨论这种问题,我觉得没必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怎么可能,我只是想问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而已……巴萨耶夫已经知道警署那单案子是你干的了。”
一转之前玩世不恭的态度,克丽斯嘉的说话口气变得格外严峻。
“是吗?我是不是该说一句‘受宠若惊’呢?”
“你不要以为只要像是臭水沟的老鼠一样躲在大家看不到的暗处就万事大吉了,我有办法找到你的……你也不想安德烈和Zvezda[2]的大伙白白牺牲吧?”
没想到居然能在克丽斯嘉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美星不禁怒火中烧。
“是因为你背叛了Zvezda大家才死掉的!背叛爸爸、背叛安德烈哥哥、背叛我……你扪心自问一句,你对得起Zvezda的大伙吗!”
“是一马先生决意要当东和人的狗在先,为与六角弦一郎结拜兄弟搭上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你扪心自问一句,他这么做又得对得起我和我的战友吗!”
被点燃的导火索,引爆了名为“针锋相对”的火药桶。
“如果当时不与六角组结盟,你觉得你还有命出卖Zvezda吗?一见风向不对就立马投奔巴萨耶夫,你是个懦夫!”
“如果我真的懦夫的话,我当初就不会这么拼命帮Zvezda打下地盘,就不会在你跟安德烈被巴萨耶夫逮个正着的时候求他饶过你们其中一个人……而你呢?你就一点都不懦弱,既然这么硬气,我问你,当时巴萨耶夫把刀扔到你们两个人跟前时,为什么不是你而是安德烈捡起刀往自己身上捅去?让我告诉你吧,因为你懦弱,因为你爱自己胜过爱他人,于是你叫告诉自己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宁可牺牲安德烈也要活下去。”
“不、不对!”
不顾美星的反对,克丽斯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但也正因为你够懦弱,你才成为相模灰区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清道夫“侠刃”——一开始我还纳闷你为什么每次都能顺利完成组里的任务,直到你跟安德烈被逮住时,我才明白,是你的懦弱成就了‘侠刃’。”
听到她的盖棺定论,美星握住PS10的双手不期然地颤抖起来。
她本能地想要反驳克丽斯嘉的话,为自己辩护,但除了“不对”以外,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更可怕的是,她不自觉地认同了对方的看法。
回想起来,在“Zvezda”覆灭的当日,自己和“他”——义兄安德烈中了埋伏,面对巴萨耶夫开出“杀人偿命”的条件,为什么自己没有第一时间举刀自刎以换取安德烈活命的机会,而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匕首插进喉咙?
况且,当时巴萨耶夫近在眼前,要拉他当垫背,也不是绝无可能之事。
为什么不选择拼一次呢?
难道真是因为自己懦弱?
面对至亲尚能无动于衷,岂不是跟受自己鄙视的“叛徒”克丽斯嘉没什么区别吗?
“我承认我没资格指责你,因为我也很懦弱,我也不想死,但我并不是为求苟活于世,而是因为在让我的战友能够早日安息之前,我都不能死。”
“我16岁那年的冬天,我父母和两个妹妹被一场流行性感冒夺去了性命,为了三餐温饱,我加入了防卫军。”
“我所在的大队,有不少像是我这样的难民孤儿,有的甚至比我还小。虽说接受训练的日子很艰苦,但彼此相互扶持,我才重新感受到家的温暖,又由于我是队伍中比较年长的,我干脆就把他们当作弟弟妹妹来爱护。”
“结果,才训练了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我们就被派往虾夷前线,在那种能把枪机给冻住的冰天雪地,用血肉之躯跟宁恩拼命。我们与东和人的一个战车大队被布置在防线上,战车大队那个混蛋指挥官一听说来袭的宁恩足足有一个旅团,就一枪未发丢下我们跑了,见到宁恩冲上我们的阵地,唯恐那群怪物会追上自己,他立即就呼叫火炮、战斗机支援,任凭我们怎么呼救,大口径榴弹、航空炸弹却还是像暴风雪般无情地砸在我们头上,我被吓得缩在战壕里,不敢抬头,却知道我的战友一个接着一个死掉,不是被宁恩碾成肉碎,就是被东和人炸得血肉横飞。在那种血肉磨坊中,你知道我是怎么认出哪些是宁恩的尸体、哪些是战友的尸体的吗?很简答啊,因为只有命贱如土的难民才会穿着单薄的军服、扛着被淘汰的突击步枪作战。”
“我记不清东和人到底炸了多久,反正爆炸声停下时,宁恩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遍地都是伤兵的哀嚎,与他们相比,那些直接被炸死或被宁恩干掉的人或许还更轻松一些。我……呆呆地坐在一大堆战友和宁恩的尸体中间,浑身上下淋满血雾和飞散的内脏,脸色发青不知所措。就在那片尸山血海中,我找到了平时对我关照有加的大队长,她下半身不见了,肠子流了一地,我拼命想要按住她的伤口止血,都不知道该按哪里,二十多岁的人,哭得像是孩子一样,最后一句话是‘我想喝……红菜汤’……一千多人的步兵大队,就死剩两百号人。当时我被吓得大小便失禁……我没有输给大和人,也没有输给宁恩,却输给我自己。更讽刺的是,像我这种的苟且偷生的胆小鬼居然成了代理大队长。”
“战争已经结束了。”
美星的打断,并不奏效。
“没有……战争没有结束!你以为这一切像是关上电灯一样简单吗!我带着这两百多个孩子出生入死,到我退伍时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三十个!我就这样不知廉耻地跨过无数战友的尸体,我才有机会去到墙的另一边,但你知道那一边的东和人是怎么看我们的吗?他们说我们是‘逃兵’、‘疯子’、‘寄生虫’!我是‘逃兵’、‘疯子’、‘寄生虫’,那临阵脱逃的东和人指挥官又是什么东西!这群脑满肠肥的‘东和男儿’在对着电脑屏幕敲键盘的时候,在前线流汗流泪流血是我们!这群废物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们!是谁给他们权利嘲笑我们的!在战场上,我能跟我的战友相互照顾掩护,去到蓝区我却连一份零工都找不到!我的中队长为帮妹妹治病向高利贷借钱,却因为还不起债而丢掉了小命!拜此所赐,我终于醒悟过来,东和这个国家根本就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所以我不会再向任何人投降了……战争还没结束,我要么阵亡在冲锋路上,要么继续战斗,直至打出一番属于我们的天地,好让我们的子孙后代能堂堂正正地做人,不用再像我们这样为了三餐温饱而替大和人卖命,这样一来,我的战友们才能早日瞑目。结果呢,Zvezda令我失望了,就跟其他帮派一样,一旦稍成气候,派系的存亡,就会成为超过一切的重要问题,逐渐变得首鼠两端、不思进取,打算跟在大和人屁股后面吃点残羹剩饭得过且过。”
“按你这么说,巴萨耶夫又能好到哪里去,没有六角组他能有今天吗?”
“至少他消灭了六角组,敢把高高在上的黄皮猴子杀得人头滚滚,连圣瓦尔基里学园的树不子都不放在眼里。”
克丽斯嘉说的是事实,叫美星无言以对,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保持沉默。
“他只是个疯子而已,根本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
“我看你也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好歹姐妹一场,你的那些歪门邪道,我一清二楚,不要逼我动手,把人交出来,万事好商量。”
既然已经这么发话了,就表明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克丽斯嘉虽是喜怒无常,但却言出必行。
如果乖乖就范,她一定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反之,她绝对不会饶过任何一个“敬酒不喝喝罚酒”的“撼树蚍蜉”。
想必克丽斯嘉一定非常乐意看到自己这样的丑态。
况且,不正是因为这份懦弱的存在,自己才能保护艾丽莎、塔尼娅、众多童党以及街区大伙,使他们免受伤害吗?
但……这真的是在保护他们吗?
到底……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一点,美星又何尝不是心知肚明,倒不如说她比谁都更加清楚,委曲求全换来的粉饰太平,永远掩饰不了她沦为一只苟且偷生的“老鼠”这个事实。
还要是一只被拔掉爪牙的“病鼠”。
她的懦弱,害死了她最珍重的人。
这事一直令美星愧疚不已。
一路以来,她无数次试图利用表面的风平浪静麻痹自己。
“不反抗就不会死”、“退一步海阔天空”、“小不忍则乱大谋”,甚至产生了“是我的卑躬屈膝、忍气吞声、俯首帖耳拯救了大家”的幻觉聊以自慰,这一切虚妄却因这个个孤身一人对抗光复运动的黑发少年的出现而被打破。
他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破静谧浮华的画布,逼迫美星直面鲜血淋漓的现实,令她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何等大错。
现在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今天在警署当黑发少年把手枪递给美星时,她本有机会一枪击毙对方,但事实上,尽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贴在扳机上的指头却依旧纹丝不动。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止她向少年开枪一样。
难道说……真的是因为黑发少年跟安德烈很像吗?
不对。
不论是外表、气质、性格都没有丝毫共同之处,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但为什么自己看到黑发少年的背影时,总会想起安德烈呢?
只因这两人都曾与自己并肩作战吗?
而今,美星终于洞悉了其中的玄机。
这是上天赐予她弥补过错的机会。
命运的抉择又一次来到她的面前。
她要为自己的懦弱赎罪。
赎罪是必须冒险的。
冒险就意味着可能受到伤害。
这就是赎罪的代价。
美星早已领教过匹夫之勇是有多么的愚不可及,但这个险,她愿意去冒,也已经冒上了。
“你很清楚我的为人。”
本来她大可在话筒中道明黑发少年的藏匿地点,与他划清界线,带着巴萨耶夫的大笔赏金远走高飞,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的未来,从过去束缚自己的桎梏中解放出来。
但是——
开什么玩笑。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好事。
过错就是过错,如果不加以纠正,它就像滴落在白纸上的墨水般,任由时间的冲刷,或许会褪色,但绝不会消失。
绝不能忘却的愤怒;
绝不能忘却的绝望。
刻骨铭心的伤痕不可能因为金钱而被抚平。
恍惚中,美星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发疯了。
而今在她头脑中逐渐成形的想法,已经超脱了正常思维逻辑能够解释得了的范围了。
要是对一天前的自己说出这个念头,美星觉得自己一定会像是呆瓜似的瞪大双眼,继而怒不可遏地大骂一句:
“你她妈是不是有病?”
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明自己的思考回路。
反而是在这种一片混乱的状态下,在记忆中业已模糊的脸庞浮现于眼前,愈发的清晰。
美星终于完全想起了“他”的遗言。
“不要忘记我们的荣誉,挺起胸膛地活下去。”
一瞬间,束缚她的东西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活于侠,贯彻仁,报答义,此乃吾等之荣耀。
无需害怕任何人。
无需在意任何人。
因此——
“美星,活着不好吗?”
“问题是我不喜欢跪着活。要打的话,随时奉陪。”
“你以为你有胜算吗?”
“我只是想提醒你开战前别忘了一件事。”
“什么。”
“准备好足够的裹尸袋,姐。”
她决意要挽救易天枢与雾岛琉璃的性命。
不惜一切代价。
美星拔出手枪,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这座堡垒,直奔田野中被乌鸦团团围住的稻草人。
……
[2] Zvezda,即俄文“星星”之意。 圣瓦尔基里见习特务备忘录(Vol.01-Vol.07)(套装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