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怪书怪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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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对青泉的印象不错,凤凰观这种大规模的道观接待来往贵客极多,的确需要一个能言善辩的接待道士。而且,青泉相貌堂堂,能够给人留下很好的第一印象,对于凤凰观的发展不可或缺。
刚刚青泉说过的案子,有些简单,有些复杂,最后都被狄仁杰窥破真相,将真凶绳之以法。只不过,他在大理寺中办案,每次都务求完美,无论是证据还是供词,无论是过程还是结局,只要有一丝丝的不完美,就会耿耿于怀,留下自责。
这次到南边来,除了帮忙寻找石长生,他也有让自己脱离京城大理寺、散心清心的想法在里面。还有,“岭南大仙会”日渐猖獗,已经成了岭南大敌。如果不能将其瓦解,必将养虎为患。
世事无绝对,办案无完美。
他越是对自己严格要求,就越无法让自己满意。
“道长,道长……”一个小道士从外面飞奔进来。
他跑得太快,脚尖在台阶上绊了一下,身子踉跄,突然凌空翻身,落入客室正中,显露了一手非常精到的轻功。
狄仁杰对于轻功、追踪术、兵器都有研究,一眼就能看出,这小道士受过名师指点,而且长期练习,从不懈怠。否则的话,不可能仓促间如此应变。
“慌什么?没看到大理寺狄大人在这里吗?”青泉拍案而起。
小道士看看狄仁杰,似乎没听见青泉的话,径直叫着:“道长,凤凰冢有些不对劲——”
青泉挥手,一巴掌搧在小道士脸上,把他打了个趔趄。
“没看到我有贵客吗?京城大理寺狄大人在此,还不退下?”青泉大喝一声。
“是是,是是。”小道士被打懵了,后退三四步,看看狄仁杰,再看看青泉。
“下去吧。”青泉挥手。
小道士慢慢地退出去,消失在小院门口。
自始至终,狄仁杰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听着。
“没事没事,这些年轻人,遇到一点点小事就大惊小怪的。”青泉向狄仁杰解释。
“是啊,年轻人需要历练。”狄仁杰点头。
他清清楚楚听到“凤凰冢”三字,但却一个字都不问。
“石长生为什么要跳楼?此前,他跳过吗?”狄仁杰问。
他必须解决这个问题,才能保证同样的事不出现第二次。
“他在修行辟谷术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导致思想混乱,接近走火入魔。不过,白石师兄说过,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只要好好看顾他,给他一段恢复的时间,就一定会没事的。”青泉回答。
狄仁杰哦了一声:“石长生自小就练习辟谷术,看来,没有名师指点,就是不行。”
在狄仁杰看来,修习道术没有坏处,但就是不要走火入魔,一旦坠入魔道,那就是自己毁灭自己。
他怀疑,王妃对道术越来越依赖,最后的结局,也不可避免地坠入魔道。
这是一个大问题,他曾几次暗示过镇南王,却得不到有效的反馈。
“修习道术,需要机缘。石先生的问题在于,他的思想不够纯净,太急于求成,却又没有忘记私心杂念。所以,每一次辟谷术到了关键时刻,他都会功亏一篑。这是一种心魔,再高明的老师都帮不了他。我们也都为他可惜,尤其是走火入魔之后,每个人都躲着他,生怕触到他的痛处。”青泉说。
狄仁杰也知道,成仙的第一要诀就是“心无旁骛”。
牵挂太多,只能是中途而废。
“大人请喝茶。”青泉端起茶杯敬茶。
茶很香,香气淡泊清雅,是道家珍品。
狄仁杰注意到,刚刚那小道士闯入,虽然对青泉的情绪造成了一丝困扰,对方却在转瞬之间就恢复了平静,表面波澜不惊,这份涵养功夫,的确了得。
“清明节的祭祀准备停当了吧?”狄仁杰先喝茶,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
“是。”青泉点头,“节前沐浴更衣,闭门清修七日。王妃虔诚,自己提出,要将斋戒三日改为七日。精修的雅室已经准备好了,就在不远的‘谪仙居’,旁边由观中的弟子值守,不会让王妃受到半分惊扰。同时,参照从前的规矩,王妃到凤凰观来,王爷就会派五百卫士跟随,个个都是能征惯战的高手。所以,安全问题,请狄大人放心。”
刚刚走过来时,狄仁杰注意到路边石壁上的指示牌,有一块牌子上写着“通向谪仙居”的字样。
王妃的安全当然不容有失,可他从石长生发生的问题上,迅速联想到一些非人力能够控制的事。
“祭祀过程中,王妃还需要做什么?”他问。
青泉摇头:“狄大人,王妃只是过来祭祀,历年都来,形成惯例了。祭祀结束,当天就走,最多不过耽搁一夜。”
“那就好,那就好。”狄仁杰松了口气。
青泉笑着补充:“狄大人,我刚刚说过,石先生的事是个意外,或许是他命中的劫难,躲也躲不过的。”
狄仁杰笑起来,当下世人用“劫难”来解释命运中的低谷,也是惯例,只是安慰自己的一种说法而已。在大理寺,他抓了那么多人、斩了那么多人,人人都说自己该当有此一劫,坦然受死。
劫,已经成了某些人作恶、认罪的理由,谁都可以拿来用,越用越滥了。
“大人,祭祀的事我已经列了一个详细流程,也拿给白石师兄批阅过,请稍坐,我去拿来,给大人过目。”青泉起身。
狄仁杰挥手:“好好,有劳了。”
青泉鞠了一躬,缓步出门。
门外的小道士识趣,马上进来,捧着茶壶,为狄仁杰添茶。
右面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狄仁杰扫了一眼,认出是《子房拾履图》。
张良之所以能在楚汉相争时一举击败西楚霸王项羽,帮助刘邦一统天下,就是因为这“拾履”一节。
传说毕竟只是传说,狄仁杰饱读史书,对那些以讹传讹的民间故事并不全信。
在他的人生阅历中,任何事都要亲力亲为,天上掉馅饼的事从未发生过。
所以,他只相信“勤奋、实力、天赋”,绝不相信“成仙、遇仙、神仙”。于是,他对石长生那样的求道者抱着深深的怜悯,并且笃信,石长生最终会在求索中迷失自己,与“仙”越来越远。
左边墙壁上挂着的是一幅书法狂草,狄仁杰看了几遍,文字癫狂,笔画杂沓,竟然一个字都认不出。而且,那书法没有落款,只是随性而写。
“一定是道观里的某个大人物写的,所以才有资格挂在这里。”他猜度。
喝完了杯中茶,他站起来,走向那幅书法。
在一边走一边看的过程中,他心中一动,觉得那似乎不仅仅是一幅书法,而是一张笔法怪诞的图画。
“居中向上的是一只怪鸟,下面横向排开的,都是人影、人头、屋宇……似乎能看到山林、石壁、峰峦、溪流……那真的是一只鸟,展开双翼,向上飞腾。啊,对了,画的就是我从山坡上看到的凤凰观……”狄仁杰突然顿悟,不知不觉停住脚步,视线牢牢地定在画中。
正是因为他曾勒马山坡之上,遥望凤凰观与山势的结合形貌,才会在此刻福至心灵,突然领悟到书法、绘画的妙处。
唯一不同的,道观各处的房屋都是有颜色的,山体、树林、石壁也都形态各异,与这黑白两色的水墨画无法完全相符。
只有透过画的表面去捉摸绘画者的心思,才能看懂它。
“好奇怪的画啊!”狄仁杰感叹。
在京城里,好画家、好书法家极多,狄仁杰的好友中就有此类人物。可是,狄仁杰还从没见过亦画亦书的作品。作者把心中的意思融于笔墨之中,技法癫狂,但心思却明明白白,没有一笔是多余废笔。
“凤凰升天,众人欢呼。山川震动,天地响应。”狄仁杰慢慢揣摩到了画中的意义。
京城里的人都说,凤凰观是有“仙缘”的地方,屹立至今五百年,从此地成仙的人已经有数百人,有名有姓,有据可查。
狄仁杰知道,这种坊间传说当不得真,如果认真追查的话,到了最后,线索就变成了“我朋友的叔叔家隔壁二婶说的”,查无实据,荒诞不经。
典籍中,凤凰都是五彩的,但在水墨画中,那只巨大的凤凰却是漆黑的,仿佛一尊黑魔神,翱翔天空,覆盖大地。
“似有妖气、邪气。”狄仁杰悚然一惊。
这又是他的第六感,说不清道不明,但却能够让他在平时扑朔迷离的复杂案情中,一眼就能发现真相,然后小心求证,顺藤摸瓜,抓到真正的罪犯。
“青泉很能干,说话也得体,但总觉得,他刻意保持冷静,意图掩盖真相。”狄仁杰又想。
他极少被表面伪装迷惑,柳叶曾说,他有一双鹰眼,任何风吹草动、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小道士又进来添茶,脚步很轻,几乎无法察觉。
“这幅书法的作者是谁?”狄仁杰问。
小道士站在狄仁杰背后,低声回应:“不知道。”
狄仁杰霍地转身,盯着小道士。
他的预感完全正确,这次进来的不是刚刚的小道士,从脚步声到声音全都不同。
小道士吓了一跳,手一颤,茶壶险些坠地。
比起之前那个,这个小道士的脸更白,身体更瘦,个子更矮。
“你不知道作者?是青泉道长写的吗?刚刚那小道士呢,他知道不知道?”狄仁杰问。
小道士连连摇头:“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狄仁杰后退一步,举手示意:“你不要慌,我只是随便问问。”
小道士低下头,把茶壶放在桌上,向狄仁杰轻轻躬身,然后走向了隔壁的房间。
狄仁杰深知,画一定是凤凰观里的人画的,否则也不会如此传神。
他对艺术品的理解是,只要作者倾注了内心思想,书画就有了灵魂。思想越深刻、灵魂越复杂的人,笔端流出的作品就越深奥、越晦涩,甚至达到“落笔鬼神惊”的高绝地步。
石长生那样的修行者到凤凰观来是为了“成仙”,如果凤凰观的掌管者出现了“邪恶黑暗”思想,那么这种“成仙”也就被蒙上了一种妖邪之气。即使成仙,也是邪魔外道,最终不会修成正果。
“石长生到底遭遇了什么?”狄仁杰皱眉。
多年来,他在大理寺养成了“凡事往坏处想、眼中皆是坏人”的看事看人的习惯,将“人之初性本恶”奉为办公办案的座右铭。
“看起来,这凤凰观里有些事需要好好查一查了。”他淡淡地自语。
他走向那幅画,停在墙壁前三步之处。
那幅画长三尺、高一尺五,上下左右留白极少,有些笔画一直写到纸边,几乎要破纸而去,足见作者画画时情绪激荡,不加控制。
站在这里,狄仁杰对那黑色凤凰的邪恶之力感觉更加明显。通常,越是邪恶的物事,就对无知百姓造成更强的吸引力,更能迷惑百姓心智,造就数以万计的虔诚信徒。
这幅画带着巨大的蛊惑力,那些位于画面底端的墨点,每一个都代表一个或者一批信徒,全都向着凤凰呐喊膜拜。
虽然书画无声,狄仁杰却能想象到,一旦发生凤凰升天的情形,则不知有多少大唐百姓跪倒在尘埃里,成百次、成千次叩首,恭送凤凰离去。
在狄仁杰看来,这是闹剧,更是悲剧。
他很想扭转这种社会不良风气,但他却无能为力,毕竟大理寺只能去抓那些作奸犯科之徒,对于普通百姓,没有半点威慑力。
真正能影响老百姓崇拜方向的,只有皇上、皇后。天子一声令下,老百姓自然俯首听从。
“宫中……”狄仁杰苦笑起来。
其实,皇上对于异术的崇拜也是路人皆知,皇宫内外大量豢养男女道士,各种禳星术、辟谷术、观水术、占星术、符箓术、马前课术、金钱卦术层出不穷,还有几百来自西方天竺、东方扶桑等等小国的异术修行者,动辄把京城里搞得乌烟瘴气。
皇上偏爱的,老百姓必定追随。
所以,这种闹剧无法绝对禁止。
再有,除了京城皇宫,狄仁杰也知道,九大王、十八藩王府上也有很多异术修行者。大唐江山,已经到了处处钟鼓、门门符箓的时代,很多人宁愿将大把金银送到道观、寺庙里去,换成符箓香烛焚烧,也不愿意捐给军队,操练兵马,镇守疆土。
“这样的国家啊——”狄仁杰每次想到这些,都忍不住大声慨叹。
符箓和异术救不了国家,一旦北方蛮族呼啸而来,真正能够保卫国家的只有那些马革裹尸、血洒疆场的大唐将士们,而不是自吹“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妖道。
他能做的,就是多抓一些作奸犯科者,让京城的天空更澄澈些,让大唐的疆土更平安些,不至于被包藏祸心的人把持朝政,乱了大唐的规矩。
“这幅画可以带回去慢慢研究。”狄仁杰暗思。
他信任胡先生,也知道胡先生是一个有才华、有内涵的人,一定能够给自己一些启迪,更明确地剖析这幅画的含义。
“青泉还没回来,他的茶应该已经凉了吧?”狄仁杰回头,望向桌上。
蓦的,他愣了一愣,因为他发现了那茶壶的摆放方式十分奇特。
那是一把九曲观音竹的南泥紫砂壶,此刻壶嘴向着客位,也就是狄仁杰坐过的那把椅子。
按照规矩,壶嘴绝对不能向着客位,只能朝向空位或者偏向主位。
刚刚的小道士将茶壶随手一放,已经犯了茶道的大忌。
既然进来倒茶,又岂会连茶壶摆放的规矩都一窍不通?这正是令狄仁杰起疑的地方。 大唐神探狄仁杰之南境风云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