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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来得及将消息告诉父母,我妈已经急吼吼地打电话问我在哪。
我刚好到家的楼下,正准备上楼,就看到我爸满脸紧张地从楼上冲了下来,后面跟着我妈,俩个人像着了火一样的催我上车。
我好奇地问:“去哪?”
我父母同时看我一眼,道:“来不及解释了,先上车再说。”
上了车我才知道,我父母要带我回一趟乡下老家。
我老家还有个堂伯,他家的儿媳妇从昨天开始生产,到现在还没生下来。送去镇里卫生院,卫生院也束手无策。
我哭笑不得地说:“爸妈,我又不是妇产科医生,你叫我去又能帮到什么忙?再说,镇里不行,赶紧送县里或者市里医院来啊。”
我爸脸色铁青,吼道:“如果行,还要麻烦你李大夫吗?”
我妈小声告诉我说,我的这个堂嫂已经快不行了,怕送去医院的路上断气,我堂伯哭哭滴滴将电话打到我爸手机上时,我爸二话不说,表示马上带着我过去看看。
开车的也是我们的一个亲戚,在岳城做小生意。
他像开飞机一样,我提醒着他,注意安全,别出事。他回头看我一眼,安慰我说,老弟,你放一万个心,我开拖拉机出身的,这么好的路,我闭着眼睛都能开得比飞机快。
我的老家在岳城一个比较闭塞的乡下,过去连路都没有。我一家能在岳城安家,得益于我没谋过面的爷爷,据说我爷爷当年是个不小的干部,到了我爸这一代,他就萎缩成了一个下岗职工。
老家我去过几回,我爷爷就埋在老家的后面的坟山里。我爸带我去扫墓的时候说过,以后他老了,也要叶落归根,吩咐我将他埋葬在爷爷的坟边。
我对父亲的这个要求从来没重视过,人一辈子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人死如灯灭,倘若我爸走了,回不回老家,他还能知道?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家从未与老家断过联系。我记得小时候乡下总有人来我家吃饭住宿,我爸妈每次都热情得就像见到了亲人。其实我知道,很多老家来的人与我们没一毛钱的关系,但在我父母的心里,只要是来自于老家的人,就是他们的亲人。
从高速下去,还有一段路要走。
这段路正在修理过程当中,路面坑坑洼洼,我们的车像行驶在波峰浪谷里的一条船,颠簸得我妈几乎要瘫软在我怀里了。
开车的大哥一路骂骂咧咧,使劲按着喇叭,偶尔还将头探出车窗外,冲着让路不及时的乡亲一顿猛吼。
我爸忙着与堂伯联系,告诉他我们已经快要到了。
堂伯在电话里哭,说人已经不行了,他们将她带回去了家里,就等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我爸挂了电话,从前排将半个身子转过来,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李乔,你要救不了你嫂子,你就是我们李家的罪人,一条白眼狼。”
我被父亲的话弄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他的话就像一把沉重的枷锁将我套住了。在没见到病人之前,谁也没把握说话。何况,我这个堂嫂是因为难产,我又不是妇产科医生,更关键我手边既没手术设备,也没任何辅助药物。
我低声嘀咕了一句,“我又不是神仙。”
开车的大哥嘿嘿笑道:“李乔,你现在可是我们岳城附一的大夫了,你就是半个神仙啊。”
我哭笑不得,我不知要如何对他们解释。
同时,我心里隐隐漫上来一丝担忧,如果我没能让我的这个堂嫂从鬼门关上撞过来,我就成了我父亲眼里的一条白眼狼,成了他们李家最大的罪人。
实话说,我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以前我也没处理过任何关于妇产的病例。在我导师看来,妇产再复杂,也是小手术,只需接受最低级的培训就能上手。不像我们,接触的都是高端的疑难杂症,很多病在国际上都未能有成功的病例。
就好像战场上打仗一样,妇科手术,就是拿着最原始的镰刀锄头就敢冲锋陷阵,而我们接触和研究的病,好比飞机大炮一样的雄勇威猛。
车到堂伯门口,我看到屋外站着一堆惊慌失措的人。我的堂婶跌坐在地上哀哀的苦,我的堂哥就像被人掐去了脑袋一样,茫然地四处乱窜。
看到我们来了,堂伯似乎连路都不会走了,紧张得差点摔倒,见到我父亲,第一句话就问,“我侄子回来了么?”
堂伯我熟,我每次随我爸来乡下扫墓,都在他家吃饭休息。
我叫了一声,“伯伯。”
他凑近我,小声责怪自己说道:“侄儿,你来了我就放心了,伯对不起你,让你辛苦了。”
我小心地问:“情况怎么样了?”
我堂伯便扒开一堆围着我的人,带着我去屋里看病人。
一群人簇拥着我,就连我父母,也紧张得一个字都不敢出声。
屋里灯光很暗淡,靠墙的床上,躺着一个面如白纸的女人。
我嘱咐不让其他人跟进来,因为我知道人越多,感染的机会越大。我妈自告奋勇堵在门口,不让一个闲杂人员随我进屋。
我俯下去身子,试着翻看她的眼睛。
我的堂嫂眼珠子已经不会动了,她嘴唇微张,似乎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人到了这个阶段,一条命已经走了一半。
我小心翼翼揭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她光着的下身中间,一条小儿的腿伸出来了一半。小儿腿已经变成了乌黑色,不用想,这条小生命已经失去了。
我是当医生的人,见惯了生死。生死在我们面前,就像抽烟喝酒一样的稀松平常。
但现在躺在床上的是我堂嫂,他们一家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倘若我不能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不但我会被人质疑,就连我的父母,从此以后也不能在乡亲们面前抬起他们的头。
说我不慌乱那是假的,我定了定神,回过头对站在门边的我妈喊:“端一盆热水进来,再拿一把剪刀。”
热水和剪刀很快就送了进来。
我让我堂哥上床,跨开双腿站在堂嫂的身边,从脸盆里拿起毛巾,将她身上的污血擦去,就看到两条白生生的大腿,像刚剥去壳子的笋一样洁白。
我示意我堂哥蹲下去身子,将他的双手按压在她妻子的肚皮上,然后我拿起剪刀,毫不犹豫就剪开了生命之门。 大医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