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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9 死亡在眼前

　　傅潮平的手枪抵在任为的后脑勺上，道格拉斯的手枪抵在张琦的后脑勺上，他们站在墙边。对面，罗思浩和乔雨晴举枪指着他们，身体半掩在两个粗大的混凝土立柱后面。

　　这里是一个仓库，周围堆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相当空旷而又复杂，作为枪战的地方很合适，作为死去的地方也很合适。

　　傅潮平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里，他一直跟着道格拉斯在跑。道格拉斯可能也不知道该向哪里跑，他们对地球所庞大的机房一点都不熟悉，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

　　这座机房，简直就是一座城市，一座无法逃脱的城市。

　　罗思浩、乔雨晴还有另外几个人一直在追他们。他们拖着任为和张琦，速度很慢，好在道格拉斯枪法很准，击中了另外几个人，现在只剩下罗思浩和乔雨晴了，不敢过于靠近。他们用任为和张琦做掩护，罗思浩和乔雨晴也不敢乱开枪。否则，道格拉斯和傅潮平可能早就被追上了，或者早就被子弹击中了。现在他们终于跑进了死胡同，跑进了这个仓库，对方紧跟着追了进来。

　　傅潮平知道，警察已经来了，顾子帆和王陆杰肯定会第一时间报警。不过机房太大，找到这里也许还需要一会儿。他心中很难过，倒不是因为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而是因为自己的计划失败了。现在用手枪抵着任为的脑袋，无非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好几次想把枪放下来。这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干掉任为和张琦，真的能够改变什么吗？地球所就算少了所长和副所长，混乱一阵子之后，也一样能够运作下去。就像KillKiller失去了黑格尔·穆勒，还有那么多高管，道格拉斯做得足够好，可琳达已经就任新的CEO了。

　　逃跑、抓人质，只是下意识的行动，或者，只是在道格拉斯的带动下茫然的追随。

　　自己正在问道格拉斯，为什么爆炸只有两声？其他那些爆炸呢？道格拉斯也不明白，回答不出来。他们正在讨论，忽然看到了罗思浩，带着些人，枪口对准了他们。

　　自己几乎没什么反应，但道格拉斯立刻就开枪了，然后拉着自己狂奔。路上遇到了任为和张琦，拖上了他们作为人质。

　　也许任为和张琦同时死掉的话，能够对地球所的运营造成某种影响？或者，也许能够在世界上引起某种反响？

　　最初傅潮平想过，把真相公之于众就可以了，不一定非要搞出这样的行动。他却又怀疑，舆论这东西不一定靠谱，甚至可以说相当不靠谱。KHA曾经试过用舆论搞垮KillKiller，却虎头蛇尾，不了了之，最后甚至促进了空体置换。对手总能找到说辞、找到办法，把坏事变成好事。这取决于对舆论的操纵能力，自己肯定不行。

　　傅潮平也想过，对任为和张琦揭露某些人就行了。但是，即使揭露了，即使他们被清除出去，也不过让地球所暂时平静。对那些人而言，一切都还可以从头来过，他们的人已经太多了，不可能被彻底清除，也不可能被拦得住，他们一定会找到办法继续下去。

　　所以，自己做出了最激进的选择。虽然激进，却一劳永逸，那些人将成为无源之水、无土之木。

　　终于，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可计划还是失败了。

　　那些期待中的爆炸声不会再出现了。特别是那些声音小小但密密麻麻的爆炸声，根本连一声都没有出现。大的爆炸本来只是为了尽量炸得更彻底而做的多余的工作，爆点并不多，不可能有那么多炸药足以炸毁这么大的机房。要毁掉云球系统，只能依靠无数小爆点对计算机的贴身爆炸，那才是最经济的方法。如果无数的小爆点不爆炸，大爆点就算都炸了也不会有太大用处，无非制造一些破铜烂铁罢了。

　　即使不多的大爆点也只爆炸了两个，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有人有了察觉，动了手脚，阻止了自己，刚才那两声爆炸只是被偶然漏掉的两个爆点而已。谁动了手脚呢——肯定是罗思浩，还能是谁？任为和张琦他们显然一无所知。也许事先就应该干掉罗思浩，道格拉斯曾经提出这个意见，但被自己否决了，谁知最终果然毁在罗思浩手上。

　　自己不是干这个的料，马奎尔·萨利克说过，自己不是干这个的料。道格拉斯也说过同样的话。看来他们是对的。可是，自己不愿事先去招惹罗思浩，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恐惧。即使听从道格拉斯的意见先去干掉罗思浩，多半也不会成功，甚至会更早暴露。道格拉斯不知道，罗思浩是多么难以对付的一个人。事实上，自己一直祈祷，不要被罗思浩率先干掉，就像之前弟弟被干掉那样。

　　即使杀了任为和张琦，也不见得有多大意义，那么现在就举手投降吗？似乎是一件更加没有意义的事情。傅潮平只能希望，云狱岛那边一切顺利。马奎尔·萨利克说过，他的活儿干得很棒。

　　任为搞不清楚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傅潮平忽然出现，用枪指在了自己脑袋上，另外一个小伙子用枪指在了张琦的脑袋上。后来，有人叫道格拉斯，任为知道了这个小伙子就是自己听说过而没见过的道格拉斯，之前并不认识。然后，他们就开始在机房里东拐西拐，自己和张琦被揪着，不得不一起前进，而枪声则不断响起。

　　终于站下了，任为喘着气，有点累。

　　傅潮平怎么回事？不是来开董事会吗？傅潮平一直没开枪，都是道格拉斯在开枪，好像干掉了几个追兵，只剩下两个人在追。

　　任为看到，追过来的人是罗思浩和乔雨晴。罗思浩，患有偏头痛的科学家；乔雨晴，为了赛纳尔审判所掉眼泪的姑娘。真是奇怪，这两个人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有枪？开枪的动作很熟练，神情也很镇定，是科学家或者工程师该有的样子吗？

　　爆炸只响了两声，至少任为只听到了两声。机房太大了，搞不清楚到底炸在哪里。自己和张琦正在找，就被枪指住了脑袋。那时张琦在说，既然爆炸，恐怕不会只有两声。但是，的确只有两声。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思浩，乔羽晴，出来吧！”傅潮平大声说，他把枪从任为的后脑勺上撤了下来，顶在了任为的腰眼上。“出来吧！出来吧！”他说，另一只手仍然揪着任为的衣领。

　　旁边的道格拉斯也把枪从张琦的后脑勺上撤了下来，顶着张琦的腰眼，一边盯着对面两根混凝土立柱一侧露出来的身影。

　　罗思浩和乔雨晴探头看了一眼，先是罗思浩，然后是乔雨晴，慢慢地从柱子后边露出了半边身体，这样方便他们用手中的枪瞄准傅潮平和道格拉斯。

　　不过，傅潮平和道格拉斯躲在任为和张琦身后，不太好瞄准，罗思浩和乔雨晴可能对自己的枪法并没有太大信心，不敢贸然开枪。

　　“罗思浩，你究竟要干什么？”傅潮平大声说，充满了怒气，也充满了无奈，甚至有点歇斯底里，和平时看起来略显抑郁的样子完全不同，可以理解，此刻说是生死时刻也不过分。

　　“我在保护云球。”罗思浩说，“潮平兄，难道你不应该问问你自己吗？你究竟要干什么吗？”

　　“我要杀了你，我要报仇。你杀了江涌，杀了我弟弟。”傅潮平说，声音颤抖着，听得出来，他很难过。

　　任为吃了一惊，扭过头去，看到傅潮平的眼泪流了下来。

　　“江涌不是我杀的。”罗思浩说，“你知道，我喜欢江涌，他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是谁？除了你，谁会杀我弟弟？”傅潮平又喊了起来，死死地盯着罗思浩从柱子后面露出来的半边脸。

　　罗思浩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说：“是你姐姐。”

　　傅潮平吃了一惊，任为感觉到，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松开了。

　　“不可能。”傅潮平说。

　　“那天江涌来找我，试图说服我不要再迁移更多的云球人，我不同意，所以我们吵了一架，仅此而已。我很生气，但没有想杀他。”罗思浩说，“可是，江涌一直在威胁你姐姐，要把一切公之于众。你姐姐当然也不会同意。你知道，你姐姐支持我们，支持云球人。她充满爱心和平等主义的精神。她花费了那么多精力支持我们，这是她的事业，怎么会轻易放弃呢？江涌却是个坚定的地球主义者，他歧视云球人，不希望云球人来到地球。他来找我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公开一切的准备，给云生下了最后通牒，也来给我下最后通牒，而你姐姐却已经安排好了杀手。这是理想的冲突，无关个人，你应该理解。”

　　傅潮平显然太震惊了，说不出话来。

　　“潮平，放弃吧！”罗思浩继续说，“为了阻止更多的云球人来到地球，你选择摧毁云球来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但你的行动已经被我们发现了，被我们阻止了。刚才李慕白通知我，云狱岛无名隧洞里的所有炸弹都已经被拆除了，马奎尔·萨利克在他手里，艾丽娅也在他手里，李慕白拯救了云狱岛。在这里，你通过吴春生安置在制冷系统管道里的液体炸弹也全都被清理了，吴春生在我们手里。你们安装在地面的几十处炸弹也都被拆除了。我们漏掉了两处，只是两处而已，损失不大。潮平，你不是干这个的料，你费尽心机只建立了十几个人的同盟军，我们却有很多人对付你们。放弃吧，我们不会杀你，你帮过我们，对我们有恩，我们都是你的学生。你应该回岛上的基地去做老师，你是个优秀的老师。或者，如果你不想再教我们，不想理云球人，你也可以在岛上安静地独自生活。”

　　“岛上的基地——”张琦轻声对任为说，“人道主义岛，我听说傅云生买下了人道主义岛。”

　　道格拉斯看了张琦一眼。

　　“人道主义岛是你们的基地。”张琦对道格拉斯说。

　　道格拉斯没有理会他，扭过头继续盯着罗思浩和乔羽晴。

　　“你知道这样做会害死多少人吗？云球人都该死吗？伊甸园星人都该死吗？还有云狱中的地球犯人。”乔羽晴冲傅潮平喊，“平先生，我们有那么讨厌吗？讨厌到值得这么做吗？”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气愤，显然不认为自己那么讨厌。

　　“不，我没有失败。”傅潮平大喊，“就算不能炸掉云球，但这件事也瞒不住了，全世界人都会知道，你们的行为会大白于天下，你们会被阻止。”

　　“你既然这样想，为什么不直接公之于众呢？像你弟弟那样？”罗思浩说，他的声音一直很平静，“那是没有用的。公之于众也许会招致一批人来阻止我们，但同时也会招致一批人来帮助我们，然后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谁都无法预料。说不定会导致更多的云球人来到地球，就像会有更多的地球人进入云球一样。也许最终，地球和云球会成为同一个世界，我们很欢迎，可是就违背你的初衷了。”

　　“道格拉斯先生杀了黑格尔·穆勒，黑格尔·穆勒的妹妹已经接替了他，一切都不会有变化。对于云球也是一样，你的行动即使成功，最多拖慢一点节奏，最终不会有什么影响。”罗思浩接着说，“这是历史，不是游戏，没有英雄，只有人群。个人的努力最多让历史多一点曲折，但无法改变历史的走向。”

　　道格拉斯的表情有些僵硬，琳达还活着的这件事让他懊恼。他不知道琳达是机器真人，是柳杨的妻子，是那只边境牧羊犬。道格拉斯见过那只边境牧羊犬，却不知道柳杨在李斯年的帮助下将琳达的意识场从那只狗身上解绑，绑定到一具机器真人空体上并放走了她，不知道现在那只狗身上就是普通的狗的意识场，更不知道琳达回到了KillKiller继续她以前的工作，成了KillKiller的核心人员。逼问克菲尔德的时候，克菲尔德提到了这个叫琳达的女人，是黑格尔·穆勒的妹妹，但克菲尔德没有提到她是机器真人，也没有提到她是从柳杨身边回来的。道格拉斯一直防备着自救烟盒，却没有防备机器真人——那可是在KillKiller的地盘上，怎么能够想得到呢？道格拉斯更加懊恼了。

　　“放弃吧，平先生。”乔羽晴说，“在这里僵持没有意义。”

　　傅潮平不说话，也许在犹豫着。

　　“潮平，放弃吧。”罗思浩说，“我不愿意和你敌对，你误会了我们。我们从来没有想要伤害地球人，我们只是想和地球人在地球上和平共处。毕竟生活在计算机里有些气闷，而且你看看你正在做的事情，只要出一个意外，计算机里的世界就不复存在了。甚至只要运营资金不足，云球系统就可能被关闭。云球人很危险，每天都生活在危险之中，我们只是想要拯救我们的同胞。你姐姐支持我们，你父亲也支持我们，你和江涌一开始也支持我们。可后来，你和江涌的想法却改变了，想要阻止我们，想要毁灭我们，甚至想要毁灭云球系统，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不，我的想法没有改变，江涌也没有。”傅潮平说，仍旧很激动，“我愿意帮助你们，江涌也愿意，和父亲一样。但是，父亲只是不希望你们因他而死掉，所以才救了你们。父亲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平平安安地生活在地球上，我和江涌也一样。我们从来没想到你们会做这么多事情，没想到你们会迁移这么多云球人到地球，没想到你们将要毁灭地球。”

　　“不，我们不想毁灭地球。”罗思浩说。

　　“会的，最终会的，一定会的，事情总是一小步一小步地前进。”傅潮平说，摇了摇头，看起来很痛苦。

　　“潮平——”罗思浩似乎很无奈，“潮平，我们不想杀你，但是现在，你想让我们怎么做呢？”

　　“乔羽晴，你到底是谁？”傅潮平忽然问乔羽晴。

　　“平先生，我是您的学生。”乔羽晴说，“我来的时间不长。”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我的学生。”傅潮平说，“我的学生很多，你到底是谁？”

　　“我是希帕提娅。”乔雨晴回答。

　　“哦——”傅潮平叹了口气，没有显出有多么吃惊。

　　“希帕提娅？”张琦插嘴，显然很惊讶，“希帕提娅？”

　　“是的，我是希帕提娅，伊甸园星的希帕提娅，云狱星云球岛的希帕提娅。”乔雨晴说。

　　“费斯尔斯伯爵夫人呢？那三位自杀的科学家呢？”张琦问。

　　“他们都很好。”罗思浩说，“您放心，张所长。”

　　“真正的乔羽晴呢？”张琦又问。

　　“她也很好。”罗思浩说，“在岛上过着惬意的生活。”

　　“罗思浩，你是谁？”张琦问。

　　是啊，既然乔雨晴是希帕提娅，那罗思浩一定是——是谁呢？

　　罗思浩笑了笑，没说话。

　　“你的偏头痛是假的。”张琦说，“罗思浩的工作你根本干不了，所以你只能假装偏头痛。你是谁？”

　　“我学得很快。”罗思浩回答，“现在我已经能干很多工作了。我非常努力，要不是那些工作实在太专业，我一定早就学会了。”

　　“你到底是谁？”任为追问。

　　“他是图图。”傅潮平插了一句。

　　图图，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执政之身，未料而陨，夺人所重，损人所惜，此不足取也——傅群幼心软了，没有杀图图。

　　不，不，肯定不止图图一个人，任为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任为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

　　傅群幼通过张理祥侵占了云球人的躯体——这个过程很可能正是张理祥为了进入云狱调查而编造的那个吴春生故事的原版，但傅群幼和张理祥却心软了，没有杀那些云球人，而是把他们的意识场迁移到了地球上。傅群幼和那二十一个地球人进入了云球，却也把同样多的云球人带到了地球。这些云球人不知生活在什么地方，傅群幼当然有能力安排他们。后来，傅云生买下了人道主义岛，显而易见，更是专门为了安置他们。

　　张理祥，张理祥，自己太不了解张理祥了，张理祥不是个随和的人，除了工作以外和自己沟通不多，也许自己太忽略他了。张理祥是个计算机架构师，但是显然，他并非只看得到代码，他有自己的想法和看法，对云球世界，对地球世界，甚至对另一个世界。他不肯交代傅群幼的事情，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傅群幼——傅群幼已经去世了，也不仅仅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云球人。拔出萝卜带出泥，为了保护地球上的云球人，他最好还是少交代一点比较安全。

　　吴春生，刚才提到了吴春生。是的，吴春生是个安全漏洞，被自己忽略了。吴春生了解制冷系统，制冷系统的管道和每一个机架都有连接，液体炸弹可以遍布每条管道。吴春生是长期合作伙伴，他会支持毁掉云球吗？不，他一定被傅潮平胁迫了。图图他们又是怎么清理了这些液体炸弹？难道吴春生再次被图图胁迫？不可能，傅潮平一定对吴春生采取了手段。那么图图是怎么做到的？

　　对，还有一个人，和吴春生一样了解制冷系统，甚至了解机房的所有一切。齐云，只有齐云有能力清理制冷系统管道中的液体炸弹。对啊，齐云，齐云哪里去了？机房发生了爆炸，齐云是后勤保障和安保的负责人，这样的关键时刻，怎么居然会不见了呢？一直都没有看到她，这不正常。

　　也许这些云球人曾经在地球上某个偏僻的角落安静地生活了一段时间，就像傅群幼希望的那样。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熟悉了地球的环境，不再满足于被“安置”。

　　于是，某个时刻，在傅云生的支持下，图图率领大家走出了那个偏僻的角落。后来的人道主义岛，已经不再是安置地，而是一个基地。傅江涌反对这种行为，但被姐姐杀了。傅潮平也许一直在犹豫，所以没有像弟弟一样被杀。不过最终，他决定替弟弟报仇并完成弟弟的遗愿。现在看起来，仇很难报了，遗愿也很难完成了。

　　图图这样的人，能够满足于安静地生活吗？傅群幼应该能够想得到，说不定还派了人专门看管这群云球人。但是，大家显然不是图图的对手，傅群幼小看了图图。可惜，那时傅群幼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不能亲自对付图图。

　　图图想要进入地球所，从而能够有机会迁移更多的云球人来到地球。空体置换潜入地球所是个好办法。但图图首先要注意不能暴露自己，所以他不能选择任为、张琦之类的人进行空体置换，而罗思浩却是最好的选择。罗思浩刚刚加入地球所，和地球所的员工都不太熟悉，不容易暴露。图图一定是慎重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时机，比如在建设云狱的技术工作完成后不久，罗思浩恰好开始闲下来，不需要太多展现技术能力的时候。图图劫持了罗思浩，在罗思浩的空体上绑定了自己的意识场。图图搞定了一切，从此成了地球所的一员。

　　看来，以后地球所的安保系统必须安装意识场检测仪器。

　　罗思浩被杀了吗？不，如果乔羽晴还活着，在岛上过着惬意的生活，那么罗思浩应该也一样。活着是可能的，但惬意不惬意就难说了。

　　图图必须假装偏头痛，尽量少接触技术工作，避免露出马脚。当然，如图图自己所言，他也在努力学习罗思浩的专业知识。现在这个时代，在SSI的帮助下，学习简单了很多，如果倒退到SSI发明之前，即使借口偏头痛，这种伪装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图图成了罗思浩，希帕提娅成了乔羽晴。那么，地球所的普通员工里，一定还有不少他们的人。但愿那些员工都和乔羽晴一样，没有被杀，而是在岛上惬意地生活着。

　　机器的信仰，任为明白了，机器的信仰。

　　图图一直从云球里迁移意识场到地球，迁移各个领域的人才和精英，这些人才和精英看起来都夭折了，同时却都不相信赛纳尔，这种奇怪的情形让鲍雪北以为机器有了信仰。

　　图图一定找到了办法绕过安保系统，能够不被察觉地从云球迁移意识场出来。只把意识场迁移出来，而不迁移进去，这使他的行为更容易隐藏，毕竟之前的安保措施更多的是防备意识场偷渡进入云球。

　　云球人需要科学家，需要精英，需要各方面的人才，只有这样才能在地球上立足。但他们特意避开了那些相信赛纳尔的人，所以引起了鲍雪北的怀疑。图图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赛纳尔是任为无意之间创造出来的，扔石头扔出来的，居然有人相信赛纳尔，实在是太愚蠢了，这样的人不值得被迁移到地球来——也许图图这么认为，才做出了他的选择。图图在云球中生活的那个时代，根本就没有什么赛纳尔。那时候，大家崇拜的是无敌的克雷丁。

　　费斯尔斯伯爵夫人和希帕提娅是被选中的云球人，就像那些引起鲍雪北怀疑的早夭的云球人一样，所以她们被图图从云狱星迁移了出来。那三位跳崖自杀的科学家也是一样，被图图迁移了出来。

　　三位科学家被迁移出来是因为云球人需要他们。云球人需要老师，教会自己现代知识。看起来，傅潮平曾经就是他们的老师，但傅潮平一个人不够。他们可以找地球人做老师，肯定也找了，傅潮平以外肯定存在其他地球人老师。不过，那三位科学家这样的犯罪背景，又被关在云狱中，显然是很好的选择，比起普通的地球人老师容易说服得多了，也安全得多了。况且，他们更需要科学家而非普通人来做老师——怎么才能说服地球人科学家，不让地球人科学家在大惊失色的同时又守口如瓶呢？太难了。找普通人做老师能教的东西太少了，这些云球人都是精英，他们需要更强的精英来传授知识。

　　在云球星上解绑云球人的意识场有很多方式不会引人注目，在云狱星就不一样了，必须小心从事。图图选择的方式很合理，只要能够事先沟通，跳崖是最好的方式，可以在坠落过程中解绑意识场，摔到地上人就死了，一点痕迹也没有，就像裴东来救自己的时候一样。这样做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么多人自杀显得有点奇怪，但在云狱星这样的特殊环境下也能接受，很难找到疑点更少的办法了。

　　图图试探过鲍雪北，他并非怀疑鲍雪北是时间穿越者，而是怀疑鲍雪北同样是云球人，因为某种原因来到了地球。图图想找到更多的同胞。可惜，鲍雪北并不是云球人。鲍雪北，或者奥黛特，想要毁灭云球的时候，图图显得比任为、张琦或者其他任何人都更加敏感和紧张，因为图图担心他的同胞，急切地想要挽救他的同胞。图图的推理很缜密，因为他理解奥黛特从鲍雪北那里知道真相以后的那种感觉，知道一个云球星人发现自己生活在计算机中的那种感觉。

　　地球所居然开发出了云球急救系统，任为想，云球急救系统的实施一定让图图很高兴。以前，图图必须小心翼翼，一个一个迁移云球人意识场，还要琢磨用什么手段才安全，而云球急救系统出现以后，这种情况就改变了。于是，云球人意识场的迁移效率高了很多，而且不会被发现。这意味着，地球上已经不知道有了多少云球人。

　　只要观念上适应，知识上就绪，地球上的这些云球人很容易伪装，很难被地球人发现。当然，要做到观念上适应并且知识上就绪并不容易，这从另一个角度要求，图图必须挑选云球人中的精英进行迁移，并不是随便一个云球人都能来到地球并安全待下去。

　　所以，来到地球的云球人不仅人数可能很多，而且每个人都是不能小觑的精英，如果他们真的与地球人为敌，将是强大的敌人。

　　图图能够悄无声息地做这些事情，看得出来，他在量子计算机方面的技能进步很快，他说自己很努力是无可置疑的。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耽误了很多学习罗思浩的那些天文学专业知识的时间，不然，他也许就不需要那么长时间持续假装偏头痛了。

　　现在，对图图而言最好的结果是杀掉傅潮平和道格拉斯，让自己和张琦活着，任为想，或者按照图图自己所说，至少要让傅潮平和道格拉斯到岛上去过惬意的生活。不到万不得已，图图一定希望自己和张琦的身体好好的，保护这两具空体，他就可以把云球人的意识场迁移进来，从而通过自己和张琦的身体掌控地球所。虽然以后会有意识场识别的问题，但他们一定想好了对策。

　　如果时间来得及，只要走过几个走廊，他们就可以找到实验室，完成意识场迁移的工作。警察在哪里？顾子帆和王陆杰一定报警了，警察会不会被图图的人拖在了某个地方？

　　图图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快控制傅潮平和道格拉斯，把自己和张琦弄到实验室去，任为接着想，自己和张琦可能也要去岛上过惬意的生活了。对，去那个人道主义岛，一个养猪并且让猪自然死亡的地方，自己似乎也听说过那里。

　　任为的手指动作着，可惜SSI无法联网。在机房中，为了保密和安全，SSI是无法录音录像也无法联网的。

　　如果僵持的时间太长，也许让自己和张琦的身体上多两个弹孔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至于要命就可以了，任为想。很遗憾，这里没有KillKiller那么好的技术，否则要了命也能救回来。

　　实在不行，也许可以用机器真人冒充自己和张琦——不，那总还是不保险，任为很紧张，不太确定自己和张琦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到底是安全的还是不安全的。

　　图图、希帕提娅和道格拉斯都全神贯注，但傅潮平似乎有点恍惚，图图说得对，他不适合干这种事情。道格拉斯一个人全神贯注就够了，图图和希帕提娅不敢轻举妄动，绝大部分的身体都躲在柱子后面，不敢多露出一点。当然，道格拉斯的身体也几乎全都躲在张琦身后。

　　“是的，我是图图。”罗思浩说，不，图图说，“不过任所长，在白汀港杀你的人可不是我，是傅群幼老先生。很好笑，以前我只想着瓦普诺斯那点事，和地球相比，那些事算什么呢？只是代码而已。傅群幼老先生喜欢云球，我却喜欢地球。”

　　“有什么区别呢？”任为嘟囔了一句，应该告诉图图更多的真相吗？现在一样可笑。

　　“云球人来到了地球——”张琦说，“傅老先生在做什么？”

　　“这不是从傅老先生开始的。”傅潮平说，“他们不是第一批来到地球的云球人，也不会是最后一批。”

　　不是从傅群幼开始的？不是第一批？任为马上反应过来，“是，还有阿黛尔，阿黛尔更早。”

　　“不止阿黛尔。”傅潮平说，“还有和阿黛尔一起，被柳杨取走的那四个云球人意识场。他们也和图图在一起。李舒没有销毁那四个人的意识场，而是瞒着柳杨偷偷保存着。后来，那些意识场被李舒交给了张理祥，张理祥又交给了图图。”

　　任为想起来，阿黛尔被黑格尔·穆勒劫走以后，李舒曾经表现得很后悔，后悔把阿黛尔送到了蓝月季疗养院，她当时说：“都怪我，是我做了错误的选择。”张琦和自己都为此感到奇怪，难道她还有什么其他选择吗？现在看来，她的确是有其他选择的，她可以把阿黛尔的意识场再次迁移出来，通过张理祥交给图图。

　　“有多少云球人在地球？”张琦问，“他们在哪里？”

　　“对不起，不能告诉你。”图图说。

　　“你刚才提到李慕白，李慕白是谁？”张琦问。

　　“他挽救了云狱岛。”图图说，“潮平在云狱岛也有安排，如果没有李慕白，现在云狱岛的机房已经不存在了。”

　　“李慕白也是你们的老朋友了，你们还给他拍了电影。”傅潮平说，“我相信，你们不会希望李慕白这样的人生活在地球的。”

　　“电影？”张琦有点迟疑，似乎想了一下，“你是说布伦将军？”

　　“对。”傅潮平说。

　　《海上之巅》出现在任为的脑中，舰队、教宗城、帕洛思韦战略、希尔特克大陆、艾瑞坦奴隶……还有那些电影里并没有演的布伦将军的作为，那是个狠角色。不过，布伦将军去世的时候已经不年轻了，图图为什么挑选这样一个人？

　　图图看重布伦将军的原因不是年轻勇武，当然更不是文化知识，而是他的勃勃野心和领导能力。布伦将军是个军人，残暴的军人，阴险的军人，简而言之，是个极其危险的人。图图挑选这样的云球人迁移到地球，只能说明，图图也很危险。

　　也许，现在的图图看起来并不危险，一心想帮助傅潮平过上安静的日子。但任为想起了初次见到他时的样子，非常谦恭，看着就给人一种很亲近的感觉，坐在那里，胖胖的身躯并没有靠到椅子的扶手上，而是很恭敬地略微前倾着。可是，这个人却拥有遍布瓦普诺斯的谍报网，害死了拉斯利一家，出卖了自己的朋友维克，为了获得农业执政官的位置而不择手段——图图比布伦将军更加可怕。

　　“你们在这里！”忽然有人说。

　　齐云在门口出现。“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她大喊着，“放下枪，放下枪，大家放下枪，不要这样！”她双手举在空中，慢慢走进来。

　　“如果我没猜错，这位是费斯尔斯伯爵夫人。”傅潮平说，看着齐云，“只有通过齐云才能找到清理制冷系统的方法，你们一定绑架了齐云，而费斯尔斯伯爵夫人却在前不久刚刚离开了人道主义岛。”

　　齐云愣了一下，笑了起来，放下了举着的双手，平静地说：“平先生，你很聪明。”

　　“费斯尔斯伯爵夫人？”张琦说，“你——”

　　“哈哈哈……特里·根奇先生……”费斯尔斯伯爵夫人说，“终于又见到你了，我还真是挺想念你的，我们一起度过了很愉快的日子。不过我听说，你使用我空体的时候不怎么爱惜，这就不好了，我对那具身体可是一贯很仔细的。对了，还有柯西维·瓦尔先生，”他转向了任为，“特丽卡其实很喜欢你，可你怎么就掉在粪堆里摔死了呢？特丽卡伤心了好久。”

　　大家被她的笑话搞得有点分神。

　　她不该这样，这不安全。

　　道格拉斯的手忽然抬了起来，“砰”的一声响，图图中枪了，在脑门上，不在脑门正中间，他的脑门并没有完全露出来，但他还是立刻倒了下去——像别人一样，他刚才有点走神。

　　“砰砰砰砰砰砰”，接着又是很多声枪响。

　　费斯尔斯伯爵夫人、希帕提娅和傅潮平也倒了下去，脑门上中了枪，已经没了动静。道格拉斯也倒下了，但还睁着眼睛，喘着气，不过能看到，他受了重伤，胸口汩汩地流着鲜血。可他并没有静静地躺下，还举着枪，对着空中。

　　任为全身都僵硬了，张琦也愣在那里。

　　忽然，图图的身体上飞起一个很小的东西，像是一只昆虫，飞行速度很快，向门口飞去。紧接着，费斯尔斯伯爵夫人和希帕提娅的身上也先后飞起一只类似的昆虫，向门口飞去。

　　“砰砰砰”，枪声又响了，是道格拉斯，他没有击中，可能和他的重伤有关，三只昆虫已经都飞出了门口。

　　道格拉斯终于支持不住，身躯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自救烟盒，”张琦说，“他们带了自救烟盒。”他冲到傅潮平身边，开始翻兜，想要找到傅潮平的自救烟盒，但似乎没找到。

　　“不用找了。”重伤的道格拉斯勉强说，“我们没带自救烟盒。”

　　“为什么？为什么？”张琦问。

　　“因为我们没打算活着。”道格拉斯说，“这里本来应该是一片火海，安装自救芯片也没用，都会死在这里。”

　　“你们究竟为什么这样做？”张琦说。

　　“这不是我们原来的那个世界了。”道格拉斯已经奄奄一息，“也许你们觉得无所谓，但是我们觉得有所谓。”

　　他的脑袋向一边歪了过去，死了。

　　张琦又跑过来翻兜，果然什么都没有。

　　任为依旧浑身僵硬，一动也没有动。

　　张琦蹲在道格拉斯身边，似乎发了会儿呆。然后，他忽然抬起头问任为：“任所长，您的自救烟盒呢？”

　　“哦——”任为愣了一下，“在，在，我的在。”他猜张琦也许想用自己的救命烟盒去救傅潮平或者道格拉斯，“没有用，是私有模式，来不及了，救不了他们。”

　　“您确实带了吗？我看看。”张琦说。

　　任为不明白张琦要干什么。他脑子很乱，于是茫然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自救烟盒，银色的，有着漂亮的花纹，一面是夸父追日，一面是西西弗斯。他拿在手里，展示给张琦看。

　　“不会飞，可插拔芯片盒。”任为说。

　　张琦点了点头，低头看着道格拉斯的脸。过了一会儿，他慢慢伸出手，掰开了道格拉斯的手指，从他手中拿起了他的手枪，刚刚杀死了图图、费斯尔斯伯爵夫人和希帕提娅的那把手枪。

　　任为还是不明白张琦要干什么。

　　张琦举起了手中的枪，瞄准了任为。

　　“你要干什么？”任为吃了一惊。

　　“对不起，我必须这样做了。”张琦说。

　　任为一瞬间就出了一身汗，他还想接着问，但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任为已经中枪，失去了意识。 云球（第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