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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住鼻子说话 陈源
中国的智识阶级和老百姓非但隔了一道河,简直隔了一重洋。你们管尽提倡你们的新文化运动,打你们的科学和玄学、文言和白话、帝国主义有没有赤色的仗,他们悟善社同善社的社员还是一天一天的加多。有一个新从安徽回京的朋友谈起一件事,很可以表示中国的国民有没有出中古时期。
两三年前安徽的霍邱来了一个河南美少年,自言有一个仙狐跟随他。这仙狐不肯显色相示人,可是声音是可以听见的。每到黑夜到它的坛前去焚香祷告,仙狐就可以判人的休咎,医人的疾病。霍邱本是闭塞的地方,何况捧这美少年的是做过知县的翰林,所以全城若狂,捐了两三万金建造了一座极宏大的天狐庙。今年春天这美少年奉了仙狐到蚌埠,大受那里军政长官的欢迎。新近又从蚌埠到了安庆。安庆城里的官绅也都拜倒在“仙姑”香案的底下。仙姑降坛的时候,全城的阔人,从厅长以下都上朝似的,听讲似的恭立在坛前。可是安庆城比不得蚌埠,更比不得霍邱,那里是有“学生”的。一天晚上十个教育界的人居然也杂在官绅中间混了进去,每人袋子里怀着一把手电灯。仙姑降坛还没有说满三句话,一声咳嗽,十把手电灯齐注射在坛后,大家看见的是……那个本坐在坛旁的美少年立在坛后,捏住了鼻子学女人说话。这出其不意的电火把他骇呆了,他所以还是捏住了鼻子学女人说话,结果受了一顿打。打的时候,什么厅长也溜了,什么局长也溜了,什么道尹也溜了,什么监督也溜了,只剩了某县的知事溜不掉,只好硬硬头皮把这坛上的仙姑拿下来做了阶下犯。
这种事也许在中国算得很平常。中国的老百姓,中国的官绅本来只有拜在天狐坛前的程度。可是我们代受骗的人的身份设想,骗子应得稍为灵巧些。在黑夜里捏了鼻子说话就可以弄得举省若狂的两三年,那些官绅似乎非但没有出中古时期,简直还应当向非洲的土人学些文化呢。
(原载1925年10月17日《现代评论》第二卷第45期)
陈源(1896—1970),字通伯,笔名西滢,江苏无锡人。1911年考入吴淞商船学校。1912年赴英国留学。1921年获政治经济学博士学位。1922年任北京大学外文系教授、系主任。1924年与友人合办《现代评论》周刊,并主持“闲话”专栏。1929年任武汉大学教授兼文学院院长。1930年当选为国民参政会参政员。1941年任中央文化协会会长。1945年出任中国常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代表。著有《西滢闲话》《西滢后话》;译有《父与子》《少年维特之创造》等。 话亦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