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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 唐弢

　　周作人先生在他《知堂文集》的序言里，保证自己所说的都是实话，使我发生以下的感想。

　　如今这个时代，正是政治史上所称为“Decadence”颓废的时代；一切都在瞌睡似的暮气中。文人生在这个年头儿，如果不是聋哑瞎，对着现状不免要多几句嘴。然这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搔着痒处的时候少，碰着痛处的时候多。”

　　于是说实话的难处也就来了。咱们中国素以宽厚闻名，何况六经八德，业经提倡，说话里碰着别人的痛处，岂不是有背忠恕之道！文人读孔孟之书，理应懂得这一层，而偏要倔头倔脑的说什么实话，大有“明知故犯”之嫌。

　　况且文人所说的实话，到底靠不大住。俗语说得好，“小孩子口里讨实话”；既会摇笔杆写文章，其已非小孩可知。而且文人的脑子据说比常人敏锐，这种过度的灵感往往使他们把猪血当做人血；把一切反革命捣乱分子当做安分良民；而我们动猷昭著，爱党爱国的诸要人，反被评得一屁不值。这些说实话的文人，不免句句都是谎言。

　　至于文人们自己，也常你一句，我一句，随后动起手来，绞做一团，滚成一堆，虽打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探究其故，无非以为自己所说的都是实话，而别人却句句捏造。由此推而广之，世界自然多事；所以一切战争祸乱，都是文人为之先召。如果从今以后，文人真能紧闭尊口，一齐放下钢笔，铅笔，毛笔，自来水笔，不再说类似谎话的实话，使莅临者如入无人之境，则河清海晏，党国升平，万岁无疆！

　　（原载1933年7月6日《申报·自由谈》）

　　唐弢（1913—1992），原名唐端毅，字越臣，浙江镇海人。1926年入华童公学，后考入上海邮局工作。1945年与友人合编《周报》，后主编《文汇报·笔会》。1949年后，历任复旦大学、上海戏剧专科学校教授，上海市文化局副局长等职。1959年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全国政协第二、三、四届委员。著有《推背集》《海天集》《劳薪集》《识小录》《落帆集》《鲁迅杂文的艺术特征》《晦庵书话》《创作漫谈》《生命册上》《鲁迅的美学思想》等。 话亦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