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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实的谎话 徐心芹

　　“说谎”虽然被人认为非美德，但先进文明列强诸友邦竟于每年都定有“说谎节”（又称愚人节），允许各界仕女在这一天任你如何说谎骗人，以资笑乐，而遣良辰，凡恶作剧得巧夺天工者反可被认为大智慧云。

　　我小时候常挨长辈们的打骂，其原因十分之九是为了说谎；大约是因为技术不精吧？每谎必被觉察，而且破案极快！因此战战兢兢了二十来年，不敢说什么谎。只是，为了不肯研究说谎的技术吧？不特在与几个热心于“说谎节”的朋友交际上被识为不智慧；而且还有过许多极痛心的记录，使我几乎要打算“逢人便是七分谎”起来！

　　记得有个国产老笑话：“一位官老爷同一个乞丐共坐一只渡船过江，刚巧风浪十分大！船夫们虽然竭力镇静掌舵，但还是岌岌可危！于是这位老爷吓得浑身打颤，坐立不安。那个乞丐却从容不迫地对那个官说：‘老爷，你放心！有你同我在这船上，船决不会翻的！’那老爷虽在危急之中，但仍要向乞丐表示身份，听见那乞丐公然你呀我呀地比配起来，不禁大怒骂道：‘混蛋！怎么能拿你来同我混在一起说！’那个乞丐又很沉静地笑答道：‘老爷你不必生气！我哪里配同你比呢？我是说：老爷你的福尚未享尽；小人的苦尚未受完，这船哪能翻呢？’这样一来，那老爷的气也就平下去了。”

　　其实这乞丐何尝不是一种谎话，但这种谎话是使人会感到悲哀的！除了那个老爷！

　　类如这乞丐的谎话，在现实社会里是成了一个人应有的常识了，那便是圣人之徒所较量的“应对”之礼。往往，并非要欺骗，不过是要表示老实，但这“老实”又是只限于对长者与某一巨公表示“对你忠诚”之概。最好的比喻便是如同政治上某一派系之行将分离，而必定要申明力谋团结，而且又有人于其中奔走来往不辞辛劳，否认分裂，表示合作等等；这些做作，古已有之。如孔夫子之“取瑟而歌，使之闻之”，“（目间）其亡也而往见之，遇诸途”。孟夫子之“不敢请耳，固所愿也”，“子为父隐，父为子隐，直在其中矣”。于今为烈，则有“伪国祀孔，友邦仿行，标榜仁义，武装和平”。驯至“特殊贸易”其道大行名词好不动听，文章另有别情。真的有如古谚：“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但又一古谚：“你若先认不是，人家岂肯骂你？你若睡在地下，人家岂肯打你？”也有大批老成持重的贤智之士，敬谨奉行，然而，浅识青年，则大多不能了解，往往动而见尤。不知其中妙用，已相沿数千百年非一日也已矣！

　　近来，在社会中日子愈混得久了。一方当然也很佩服许多倡导美德的理论而不敢说谎；一方又鉴于老实话之欲表示“忠诚”又太不容易。因此，既不能说老实话，又不能解说谎话，无法，只有“很少说话吧”！但命该如此，偏又是厕身于卖文之群。古语云：“言而不文，行而不远。”我辈之文，岂敢妄想行远？古语又云：“文以载道。”我辈之文，也不自知载的是人道还是鬼道！机会到手，无法运用，殊堪浩叹。但也何尝不是“老实的谎话”呢？！

　　（原载1936年7月20日《时代漫画》第28期）

　　徐心芹，1933年创办《中庸》半月刊。 话亦有道